第2章 无标题

作者:mhbaskne
更新时间:2015-12-11 13:14
点击:601
章节字数:8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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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温暖的东西】


加贺算是个倒霉蛋,虽然参加战争就要有牺牲的准备,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受伤。作为初上战场的传讯官,他并非是在重要的战役中为了传递情报而挂彩,而是倒霉地在休战期间滑倒,摔断了腿。


战地的医疗设备不是很好,他的伤拖了很久,而且注定会有后遗症。在治疗的一开始就被告知会有这样的结果,这让加贺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更加难过。他常常神情麻木地瞪视着天花板,听着远远传来的敲击声,对医护人员的看护都抱持冷冷的态度。


“今天也一切正常。”


被冷静的声音惊醒,加贺的视线猛地落在今天当值的人身上,他罕有地露出笑容,生硬地问候道:“西木野医疗官,今天是您当值啊。”


西木野真姬在前线算是很特别的存在,她自顶级的医学院毕业,在毕业后迅速地投身前线的战地医院之中,无论是面对怎样的炮火袭击,都相当冷静地处理伤患。关于这位医生的传言有很多,可以确信的是她在战争初期就投入其中,而直到现在已经服役七年之久,被授予少校军衔。


加贺会注意她当然不是因为她挂着比自己还高的军衔,而是因为这位医疗官绮丽的面容。非常鲜明的红色头发,却能被她自身沉静的气场压下来,紫色的双眼鲜少露出惊慌,游走在伤患中间镇定地处理着,宛如在指挥一场战役。


对来自士兵的搭讪,西木野真姬从未搭理过,所以她只是抬头看了加贺一眼,又低头继续书写着今天的报告记录,然后检查下一位伤者的情况。


她走过加贺身边时,加贺确信自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一种不知其名、又万分熟悉的香味。


“西木野医疗官换了香水吗?”


加贺得到了回应,医疗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辛辣地说道:“我建议你把更多的心力花在思考战争形势上,再不济也可以稍微看一点书,让大脑里不至于全是女人。”


年轻的士兵顿时心情坠到谷底,这是医疗官在例行的询问之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甚至觉得这个结果对他造成的打击比腿上的伤还要重。


到晚上巡夜时,西木野医疗官再次走了进来,加贺一直睁着眼没睡,对方只瞥了他一眼就打算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被窗台上的东西夺取了目光。


那是一盆小小的昙花,恰巧在此时绽放。


加贺随着她的目光看着那朵慢慢盛放的月下美人,它近在咫尺,随着绽放的动作,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加贺忽然想起了西木野医疗官身上的香味,没错,那就是昙花的味道,难怪自己会觉得熟悉,一定是昙花也曾经在之前的夜晚开放过,而自己于偶尔惊醒时有闻到。


“昙花的味道。”加贺不由得呢喃出声。


医疗官仿佛被冻僵了似的站在原地,她无法移开视线,脸上浮现怀念的神色,最后在加贺惊异的目光中,拉出藏在衣领之下的项链坠子,垂下眼帘亲吻了它,轻轻蠕动嘴唇说了些什么。


“西——”在加贺再说什么之前,医疗官已经走了出去。


冰凉的手指握住笔,缓慢而工整地写着记录,而后将笔记塞进口袋里,往手心哈了一口气以试图温暖它。医疗官拉了拉衣领,让它们更高一些以挡住更多的冷风。这寒冷让她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还初出茅庐,就被指派到了当时战况最为激烈的北部战线。


“巡逻完了吗?辛苦了。”迎面走来的士兵都是深深鞠躬,他们深谙这位医师为前线做了多少,对她都抱有憧憬式的敬意。


她勉强带上一丝笑意,朝他们点头致意,回到当值人的休息室,桌上的煤气灯还是亮着的,真姬将它再调亮一些,抽出文件夹开始整理今天的事务,等到一切都做好,她伸了个懒腰,摘下眼镜,略显疲惫的双眼看着被随手放在桌子一角的纸张。


上面只有一些潦草的涂鸦。


悠长的叹气声在室内响起,尽管外面寒风大作,却一点也没将这嘈杂的气氛带进房间里。真姬拉过了那张纸,将上面的内容全都涂抹掉,然后提起笔想写些什么却又无从下笔。她以这姿态僵持了很久,才写下意味不明的话语。


“又回到星光弥漫的森林。”


一只手拉过了那张纸,手的主人对上面的字句轻轻嗤笑着,“真姬想起了什么吗?”


“很久……之前的事情。”真姬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悠长地说着,“在这样的森林,一同仰望天蝎座和夏季大三角,心宿二的颜色很漂亮,就在地平线附近,萦绕着淡彩色的雾气,就好像是心宿二带来的一样。”


在寒冷的北部战线,夏季对人的意义大概只有看到的星星改变了而已,实际上的温度没有变化多少。就在那时,因为要去接应特殊作战人员,金发的军官带着她的随行医疗官在黑夜潜入森林。


“当时我刚刚入伍,就被指派去照顾安塔芮丝队的队长。”


那位名为绚濑绘里的队长有着亮眼的金发和漂亮的天空般的眼睛,总是神采飞扬地说着作战计划,并且对其抱有全然的信心,从未失败。唯一的不足大概是这位队长有轻微的哮喘,在北部战线算是个致命的点——她必须不断地吸入冷空气。不过据本人说那只是小病而已,而且她早已习惯寒冷的天气,也确实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上级才将这支小队调到当时最为险恶的北方。


西木野真姬见到她时,她正在独自处理事情,慢慢地吸入药物来缓和症状,身为医者的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如果还要你的命,就滚出北方”。而挂着少校肩章的军官只是愣了一愣,随后露出那种在往后时间里都被西木野医疗官深恶痛绝的温柔笑容,语气平和地反问道:“那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滚出北方后,你在此的存在意义就没有了,新人还是先放平心态哦,尤其是在军队这种地方,现在的我——才是你可以立足的原因。’那个混账军官当时是这样盛气凌人地警告我呢。”


“应该……并没有盛气凌人吧?绚濑军官可是获得了不少好评呢。”


西木野医疗官往她的方向瞪了一眼,轻哼一声,“总而言之,那个安塔芮丝的队长就是混账。”


拿着纸张的人举起一只手对尖锐的医疗官投降,“对没错她就是个混账。”


除去西木野真姬个人的偏见之外,绚濑绘里在前线是很有名望的军官,她所领导的安塔芮丝小队总是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而士兵们也不畏惧跟随这样的长官。对于计划最关键的部分,绘里都会亲自前往,那次在森林中的接应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稳妥,这位有轻微哮喘的队长愿意在寒冷的森林呆上一整晚,她时不时捂住口鼻让自己吸入的空气不那么冰冷,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看得出来她的确是对在寒冷地区作战有丰富的经验。虽然第一次交谈不太愉快,不过西木野医疗官还是恪尽职责,随时准备着为她处理伤势或者病痛。


两人并肩坐在山洞口,借着灌木丛的遮蔽潜伏于森林中,还因为之前带刺的交谈而彼此沉默着,真姬打定主意绝不主动找话题,除非必要也绝不跟这自负的人开口。


“——安塔芮丝,今晚也很亮呢。”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绚濑绘里的声音宛如不存在一般轻柔地传来。


那一瞬间真姬认为她是在说着什么队内行动的暗语,只是轻轻瞥她一眼没有说话,而后者却带着些微笑意,用随手捡来的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还有牛郎星和织女星,以及天津四组成的夏季大三角,也非常亮,这在经常灯火通明的基地可是看不到的呢。”


“所以说我才喜欢这样外出的任务,光是坐在指挥室里连心情都会变得糟糕。”


绘里的眼里仿佛映着星光,她竖起一根手指,狡黠地笑了笑,“这些你都知道吗?刚才的‘安塔芮丝’可不是在说我的小队,而是在说心宿二呢,往地平线那边看,会看到天蝎座哦,这可是难得的风景。”


“需要再给你一顶帽子和一张领巾,看着你写野外观察报告吗?”


绘里扬扬眉毛,耸肩说道:“我可不是童子军。”


“可是这话听起来像是下一秒你要开始说明如何在野外求生中利用星星的位置来找到出口。”医疗官抬起下巴,秉承着两人之前不友好的原则尖刻地反击。


可惜她的对手完全没有战意,金发的军官只是好脾气地吐吐舌头,放松地往后靠在山洞的石壁上,喟叹般地说道:“星星真的是很漂亮啊……”


“从科学上来说不过是燃烧的光芒罢了。”


“是啊,那可能是来自几万年前的光芒,它们曾经是很大的行星,炽烈地燃烧着,饱含着满腔热情,最后孤独地在宇宙中散发出光辉,而这些光辉又恰巧被我们所捕捉到,不觉得很奇妙吗?光是看着这些光辉,就能在脑内描绘出它们燃烧的情形呢。”


西木野真姬移开了视线,生硬地说着,“在前线作战的军官也会有这样文艺的想法吗?”


“不,我想说的是,火星和心宿二是这夏季天空中,唯一能被肉眼轻易观测到的两颗有色星体,而心宿二,更是整个夏季最孤独的那颗一等星。”绘里向往地看着那些遥远的星体,“以心宿二来命名的安塔芮丝小队也是如此,我们将会在这战争中,孤独而明亮地存在着。”


“所以呢?”


以为会等来军官自夸宣言的医疗官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所以说,不必跟看死人一样地看着我,也不必一直担心我会被这轻微的哮喘拖垮,我可是安塔芮丝的队长啊。”


“我才没有担心你!只是你死于哮喘的话,我会因为失职从此失去继续走医师之路的资格罢了。”


“那不妨祈祷我在等一下的战斗中死于炮火?”


西木野医疗官的脸涨红了,她酝酿着满腔的怒气,但那个让她生气的人却轻轻用冰冷的手背触碰了她的脸颊,“我说……诶,你做什么?”


“因为很冷啊,看你脸那么红,大概可以温暖一点吧?”金发的军官只手托腮,侧脸看起来优雅而美好,“那还真是让我失望啊,如果西木野医疗官有那么一点是在关心我本人的话,我可是会很高兴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


“西木野医疗官真的不知道吗?”


绚濑绘里忽然凑近过来,和别扭着眼神飘忽的人对上视线,相当认真地说道:“因为西木野真姬——真的是很漂亮优秀的人啊。”


“意味不明。”


真姬打了个哈欠,眼里仿佛还有那时的星光闪烁,她夺回那张纸小心地夹在自己的文件里,“所以说,到底有谁的搭讪开头是这种自负的话啊。”


被质问的人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我不知道……嗯,说起来你要稍微休息一下吗?现在离交接班还有很久,我可以帮你看着。”


医疗官整理了一下鬓发,脱下白袍和军外套挂在一边,非常干脆地躺在了床上。在沉入梦乡之前,她翻了个身,朝着正帮她值夜的人方向看去,“这样子,算是违反规定吧?”


“我本人都没有说什么,不会有别人知道的,这几天伤患比较多,你还是多休息吧。”


“规定……”真姬呢喃着,“还真是像啊。”


自己和那个倔强又狡黠的金发军官,也曾经因为规定而爆发不少冲突。双方都不是容易妥协的人,在某些时候非常执着于某种规则,又喜欢打破另外一个规则。军官执着于自己前线的职责,在这和身体冲突时,总是用狡猾的方式逃避着治疗,这当然会踩到医疗官的底线,争吵绝对无可避免。


正如她自己所说,绚濑绘里绝不是个甘于呆在作战总部指挥的人,在很多时候她都将自己置于行动的一环,亲自带领安塔芮丝的队员们踏进危险的地域。


于是在某个下雪的时候,医疗官再次忍无可忍地踢开了绚濑少校休息室的门,拿着她的病历表严正地警告她现在已经不止是哮喘的问题,军官必须在之后的时间内都采取室内行动,而被指责的人只是习惯性地眨了眨水蓝色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不断提出问题的人。


直到一轮爆发结束,军官才带着微笑说道:“我了解了,谢谢西木野医疗官。”


往往这时真姬都会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看着继续作战计划说明的人,她跺了跺脚,轻咬着下唇说道:“那盆昙花死去了。”


绘里一愣,下意识地牵扯出苦笑,又立马转换为平时习惯的微笑,“所以呢?那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礼物罢了,西木野医疗官不必这么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那可是——”


在今年的夏天,军官在一次返回帝都之后,从那里带来的花种,虽然送的时候说得云淡风轻,但是看得出来种子是被精心保存着的。


“当然不用在意,因为像我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的人,所送的东西是没有必要保存的吧。”


医疗官浑身颤抖,她握紧拳头想给该死的军官一拳,却什么都没有做。在她将怒火化为一声冷哼,转身准备离开休息室时,绚濑绘里的声音再次传来,“西木野医疗官,我觉得上级对你的调度是完全不合理的,一旦上了战场,所有关于生存的议题都是个笑话,无论那个人是否是军方看重的人,也没办法说可以在精心保护下生存下来。庞然大物的战争,要碾碎一个人的生命再容易不过了,并非一两个人的努力就能扭转局势——就和那盆昙花一模一样不是吗?再怎么用心的照顾,也活不过雪天。你这样的人才,在战地医院才有更好的作用。”


“两年来你还是毫无长进。”医疗官只留下这样一句和平时一样尖锐的话语,就甩上门离开。


那次的行动绚濑绘里还是选择了身先士卒,在她出发的前一天,红发的医师找上门来,严肃地告诉她自己曾经受过一定的战斗训练,并且以随行医疗官的身份提出一同外出的申请。对此绘里只能无奈地撇撇眉毛,接受了医疗官的申请。


她们同几名安塔芮丝的队员一起,翻越雪山,潜入敌营之中,在雪山脚下,军官执拗地要求真姬留在临时营地之中,自己则同队员继续潜入。在被清楚地指出自己所受的一点战斗训练是多么不足之后,真姬只能点头。


最后安塔芮丝小队还是全身而退,除了队长手臂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之外,这在历来的行动中算是非常幸运的了。队员们互相议论着这次行动的顺利,回到了临时营地,准备返回作战总部。医疗官埋着头一言不发地为绘里处理好伤口,其实那在绘里回来之前就没有再流血了,冰冷的天气充当了最佳的止血物品,但那只会为之后的医疗处理添加麻烦而已。


他们没有立即出发,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阻断了后路,在评估了原地等待和强行翻越雪山的风险之后,绘里做出了决定,要在这个尚未被发现的临时营地等待暴风雪的过去。当天晚上他们只能留在防寒伪装帐篷里,无法用除了衣物以外的任何东西取暖,医疗官担忧地看着不断调整呼吸的人,后者却咧嘴露出笑容,“他们都在另一个帐篷里呢。”


“诶?”


“这样子不就变得像是我们在独处一样了吗?”


面对军官带着深意的玩笑,真姬只是报以嗤笑声,目光移向了别处,“任务……是怎么样的呢?”


绘里的神色低沉下去,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照片,自嘲地笑笑,“潜入囚禁犯人的地方,把照片给对方看,问他这是不是他本人。”


那张照片在绘里手指间翻转着,真姬认出那是最近被俘虏的高阶军官,“第三十六部队的司令官?”


“嗯,因为都已经被折磨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所以必须问本人呢,他总是记得自己的照片的。”


“那……是把他带回来吗?”


“我看起来是要带人回去的样子吗?”在真姬越来越下沉的心中构想出残酷的答案之前,绘里合上眼帘轻声说道:“那个人啊,在我拿照片问他时点头了,然后闭眼对我们说‘谢谢’。他大概已经完全丧失作为人的能力了,一直都没有说出敌人想要的情报。”


安塔芮丝神采飞扬的队长在那时笑得非常令医疗官难过,帐篷外暴风雪大作,她艰难地说道:“迄今为止,有太多人都为了我们而牺牲了,而我们,也是随时准备要牺牲的那一批,每次执行这样的任务,我都忍不住想,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其他人这样子了结生命吧,毕竟那么多声望崇高的军官最后都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真姬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她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就满脸担忧地问道:“为什么突然在睡梦中哭泣呢?”


温热的泪水沿着脸颊流下,她赶紧擦了擦眼泪,苦笑道:“梦到了一些……事情。现在几点了?”


“你才睡下不到两小时。”


“谢谢你帮我值夜,不过接下来还是由我来吧。”


“——是噩梦吗?”


医疗官苦涩地笑着,“对啊,悲壮严肃的噩梦。”


在那个暴风雪的夜晚两人都很少说话,彼此沉默着,而医疗官切实地意识到了某件事。她不知道对方是否有同样的心情,但是就她而言,已经无法忍受绚濑绘里谈论起自己生命时那样消极的态度了。当夜晚彻底来临,金发军官疲惫的神色渐渐淹没在昏暗的光线中,真姬好几次欲言又止,总是有东西在她开口的瞬间就将一切堵了回去。


她想起很多事,比如每一次外出随行时,军官总是在有任何风吹草动之后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自己;比如不管和她争吵多少次,都没有任何处罚;再比如那盆昙花的种子。这些事情中所蕴含的意思,双方大概从一开始就无比清楚,只不过对待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


明明是主动示好的一方,绚濑绘里却软弱无比,她从未说过什么,另一方面,医疗官默不作声地接受了所有的好意,虽然真姬不想承认,但是这是事实,那即是在这两年的拉锯战当中,她才渐渐变成了期待着后续的一方。开始在每一天的相处中期待着军官的温柔,期冀着她再主动跨出一步。


然而对方就这样在那里逡巡着,像个令人焦急的孩童一般,不再前进,而本性别扭的真姬,当然也不可能将这样的期待付诸言语。


两人间无言的战役持续到天亮之前,一直在思考着什么的绘里忽然抬起头,喃喃道:“暴风雪……减弱了。”


要回去了,回到两人都只能隔着一层壁障交流的作战总部。医疗官心里骤然涌起一股冲动,她想要在这里,在无边暴风雪的包围之下,假装两人都与其他所有的事情隔绝,无关战争、无关生还的可能、无关责任,只当她们是最普通的人。


“绘里……”


“嗯?”这是两年来真姬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但是绚濑绘里却表现得无比自然,仿佛对方已经叫过无数次了。


西木野医疗官吸了吸鼻子,“你刚才说的没错,我们真的像是在独处一样呢。”


“……”绘里无言地看着她,嘴唇微微开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从现在开始,到出发之前,来玩个游戏吧,”带着快被暴风雪冻僵的笑容,真姬艰涩地继续说下去,“就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样?”


“要说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你不是安塔芮丝的队长,不用随时都做好牺牲的准备。”


她对面的人脸上依次闪过讶异、喜悦和悲伤,最后久久地凝望着她,“我们不能。”


急促的呼吸声在帐篷内清晰可闻,真姬咬紧了牙龈,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快速地说道:“那那盆花算什么?如果你觉得自己担负不起任何承诺的话,为什么要送给我呢?——‘想再见你一面’,这不是在擅自许下想要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愿望吗?”


直到军官水蓝色的眼里酝酿着泪水,却始终紧蹙着眉忍住眼泪,真姬才松开她的衣领,笑得很难看,“抱歉。”


她怎么会忘记了呢?对方从来都比任何人要有浪漫细胞,却又被战场所扼杀,常常不由自主地追求着事物,又囿于现实的束缚而止步不前,像是最胆小的人,连走进无人看守的玫瑰园摘取玫瑰都不敢,这样的矛盾混合才是绚濑绘里这个人的吸引人之处。


医疗官深深呼吸着,掩盖掉自己奇怪的抽泣频率,起身看向帐篷外,“说起来差不多该叫他们出发了。”


“真姬。”有人拉住了她的袖口,在真姬回头对上她视线时,泪水终于从天空般的双眼滚落,仿佛晴天忽然下起了雨,而绘里没有去擦掉眼泪,只是微笑道:“我从来没觉得,暴风雪有这么冷呢,冷到似乎能冻结我的呼吸。”


“白痴,因为你脸上有冰。”


“那应该怎么办?”


像是受到司令官激动战前演说的鼓舞般,真姬捧起了军官的脸颊,上面凝结着不可言说的悲伤,她的手指滑过泪痕,最后低头将热切的吻印在了上面,“这样……可以吗?”


绘里闭上了双眼,默认了什么,真姬立即胡乱擦掉自己同时涌出的泪水,轻柔的吻划过她的泪痕,在帐篷外响起安塔芮丝队员提醒的声音之前,落在了军官干燥的嘴唇上。


窗外的寒风呼啸得更厉害了,在做完今天的记录整理后真姬接近无事可做,她只手托腮靠在桌上,手指不断轻点着嘴唇,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容。


被打发去床上躺着休息的人根本没有闭眼的意思,她翘着一只脚来回晃动着,没有停止对真姬的追问,“到底是梦到了什么啊?迄今为止你在战场上也见过了不少事情吧,为了某件事而哭泣还真是难得。”


被打扰到回忆的医疗官朝她的方向投去责备的眼神,她想了一下,忽然带着揭开伤疤的恶意挑衅般地回答道:“梦到了,三年前的霜月十四日。”


后者如真姬所料的那样愣住了,呆滞地在床上半躺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露出无奈又难过的笑容,不再说话。


“行军日志2138年霜月14日(枞树日)我们从栗教区出发,自西部森林绕行至被敌军控管的第三地区,沿路探查哨岗和地下基地的位置(地图附在最后),随后在接近第三地区边界的地方遭遇敌军特别作战部队,身处被包夹形势无法避战,只能发生冲突,此次战斗安塔芮丝小队只有三人逃生,本人,安塔芮丝小队队长绚濑绘里,与另外两名成员失散,携随行医疗官西木野少尉撤退至西部森林之中。此次敌军行动精准地抓住我方小队行踪,藉此合理怀疑有人出卖我方情报,如军部得机阅览此篇行军日志,当彻查知悉此次行动……”


笔无声地掉落在雪地上,绘里努力地活动着冻僵的手指,艰难地伸手想要把它捡起来。


“够了!”瘫坐在她身边的医疗官哽咽着语调低吼道,“记录这些没用啊……”


“怎么会没用?要是军部看到的话……”


“你先管管自己的伤口啊!”


绘里扯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拉了一下两人身上因为真姬幅度过大的举动而快要滑落的遮盖布,“没有希望的东西就别去管了,留下尽可能多的情报才是最重要的。”


将笔捡起来歪歪扭扭地努力写下最后几个字,绘里才如释重负,用坚固的小盒子将字条装了起来,埋藏在做了隐秘标记的树下。


头上的树枝终于承载不了雪的重量,大幅度地弯折下来,松针和积雪“啪啦”一声落在了伪装布上,不过绘里已经没什么力气去清理它们了。她背后靠着树,剧烈地喘着气,此时必须放轻自己的呼吸,以免被敌人发现,但是她完全无法做到。腹部的伤口传来的疼痛和肺部快要窒息的感觉一同袭来,连训练有素的军人都无法忍受,真姬低声抽泣着,翻找出药剂让她慢慢吸入。


“我说,要是有在药剂里混入安眠药就好了啊,这样子我就会睡着了,要在雪地里死掉的话,果然还是睡着比较好,就像是做梦一样。”


“闭嘴……”医疗官哆嗦着嘴唇说道。


“不然真姬还是带着伪装布去别的地方等待吧,现在你是可以自由行动的。”


“……”


“不要被我拖累到。”


“我叫你闭嘴!”


绘里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松地笑道:“都说我是白痴,真姬也是白痴啊,去年遇到暴风雪的时候,明明就没有必要做那种事的。”


“我的价值观轮不到某个价值观更存在问题的人来批判。”


“一次也好,想要再一起看星空,牛郎星和织女星,不对,现在是冬季呢,真是的,这里的气候让人都快忘记季节的更替了,”绘里杂乱无章地说着话,像是再过一秒自己就再也无法说话了一样。


真姬注视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来“人死前都会回想起很多事情”这个说法,又为自己这想法而感到无比的难过,只是无言地咬着下唇低下头去。


“冬季也好啊,猎户座,天狼星,还有双子座,没有华丽的天蝎座抢风头,更多的星星都凸显出来了。”绘里感叹着,又出神地想着一些事情,她放缓了呼吸,在下一次寒风侵袭而来之前,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道:“我很后悔……后悔第一次看到真姬时说的话不是友好的问候,而是尖刻的语言。”


“因为绘里是白痴啊。”


“没有被自己人了结生命真是太好了,伤口也不怎么痛了。”


“真是好消……”真姬说不下去了,她紧紧地按压着对方左腹被炮火炸裂的伤口和左臂的断口,想要两边都顾及却又都无法照顾。


“很冷。”


医疗官在绘里话音刚落时就用嘴唇触碰了她的脸颊,但是她的嘴唇也是一片冰凉,真姬甚至觉得那上面或许还结了一层冰,“抱歉,好像没有温度了。”在军官沉睡过去之前,真姬将她的头紧抱在怀中,眼泪终于在冰冷的空气中流出来,并且在被冻结之前就流淌到绘里脸上。


真姬打了个寒战,仿佛还身处在严苛的北部,冰霜还在不断地侵袭着自己。她正要说些什么,就被从背后深深地拥住了,温暖毫无保留地覆盖了自己。


“对不起啊。”


被抱住的人没有挣脱,只是冷哼道:“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要是阿瑞斯小队的人没有及时赶到,你就真的死了啊。”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伤口而装上左臂的义肢,大概也无法离开安塔芮丝吧,因此被调来后方支援,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还在前面拼杀的战士们,但是我真的太幸运了。”金色的发丝埋在真姬颈间。


诚恳而踏实的发言让真姬再也无法以尖锐的言语来抵抗,她还是放松自己躺在前安塔芮丝小队队长的怀里,自嘲地笑道:“今天还真是做了很多无谓的回想,一定是那个蠢货传讯官的错。”


“传讯官?那个白痴到自己摔断腿的加贺吗?”


一直以来,绚濑绘里这个人都被战火染成了硝烟和血腥,再也没有属于温暖的味道。但是在调来后方三年后,终于不再总是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她似乎在战争后遗症中恢复得很好。


“走开啊你!”真姬一把推开她,跺了跺脚说道,“在抱我之前不准用任何香水。”


绘里苦恼地撇着眉,不明所以,“可是我很喜欢……诶真姬上次不是也说很喜欢这味道吗?”


果然不管在哪里都是让人讨厌的存在,真姬咬牙切齿地这么想着。轻而易举地将别人染上自己的气息,并且对这样的感染力毫无自觉性。


“闭嘴!总之不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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