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记不清我是怎么和她相遇的了,大致是因为我头部受了什么伤,住进了一家比较安静的医院中,病房中配有可以安心写点什么的小小的书桌,而她则是作为我的主治医师和我相处,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对她有相当熟悉的感觉。
不知道是在她的默许下,还是我自己固执的坚持,每晚,我就像不想浪费在尘世中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处安心的一隅书桌,总是在那方小书桌上看看书或者稍微提起笔,在泛着好闻的木质气息的纸张上留下一两句此刻的安静的心境,而她,则一直坐在书桌的边上读着她自己的书。
“……”
明明没有交流,甚至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我们就这么沉浸在夜晚特有的宁静中。即使违背了自己一贯早睡了作风,明明连身体都感到了一丝疲惫,我仍没有因此而取消自己的“夜读”,而她也只是在边上静静地读着她的书,连翻书的声音都不曾有过。
仿佛对方的存在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我慢慢地在纸上留下一串未经雕琢的文字,而她在一边享受着文学带来的快意。
因为书桌很小,所以我们坐得很近,我只要歪一歪头,就能碰到她亚麻色的发丝,而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似乎可以无视这微妙的距离,直接把我笼罩。
嗯……好温暖的味道。
我们之间真的存在距离吗?
可笑的问题。
就在这么一天一天的相处中,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她的允许下,在我的受伤的头上只缠了薄薄的一两圈绷带,可能是因为她的个人兴趣,她把我友人来探望我时送来的手链也像装饰品一样的绑在了上面。这条手链,或者说丝带更贴切一些,几乎没什么重量,所以在她的坚持下,我也没有表示反对将它绑在绷带上。
然后,我得到消息,第二天,我即将出院。
被父亲告知今天一定要早睡,以保证第二天充足的精力。
嗯,夜读也许要取消了……
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像气温有点冷?
这天晚上,我和我同期的病人,还有医护人员们都来到医院的一个小型的露天广场中进行集会,庆祝我们恢复健康,离开医院。
现场很热闹,那边那个红头发的医生到今天好像还在和那个身材娇小的病友争吵着什么,那个喜欢说话带着“喵”的病友还在一如既往地缠着那个好像很害羞的小护士,平常活力十足的病友,此刻却像抱着贵重的宝物一样紧紧地抱着她的护士,紫发的药师还在劝金发的院长正餐之前不要提前吃作为甜点的巧克力蛋糕,失败后好像使用了非常凶残的技能,使平常一脸严肃的院长发出了一声十分角色形象崩坏的叫声。
但,现场有两个人和这种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是的,是我和她。
我们默默地坐在一起,还是那个微妙的距离,就像还在那方小书桌边上,没有对话,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感受着明显夹杂着感伤和喜悦的气氛缠绕着整个会场。
在橙发的病友一边哭一边笑把所有病友和医护工作者全部抱了一遍后,终于,灯火阑珊……
晚会结束了,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今晚的夜读取消了,我甚至连病房都不想回了,心里久违的点乱,我知道,即使那方小书桌的宁静现在也无法使我自己平静下来,在有些躁动的空气中,我在黑漆漆的路上凭着感觉随意地走着,希望能通过脚步,将心中的烦躁发泄出去。
好冷,好冷……
直到那一寸光的出现。
那是医院的一个小公园中仅存的几盏灯发出的暗暗的光,四处一片寂静,甚至在冬天中活跃的风声此刻也消失不见,似乎只能听到电灯因电流不稳而发出“嗞嗞”的声音。然而就在这个公园中,一瞬间就把我视线吸引过去的那个被巨大的树影笼罩着的小小身影,却好似在一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带来了那让人安心得想流泪的宁静。
是她,坐在一块石台上。
环顾四周,此刻只有她一个人,所谓“孤独”这个词,就大概是专为形容这时的她而产生的吧。明明仍然是静静地坐着,但,那种书桌前的温暖的感觉,在此刻像是被寒风吹散,不留一点痕迹。她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种空寂的氛围,那种氛围,犹如把周围的空气都吸走了,留下一片类似黑洞般的吸力,将我的视线,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的全身心都吸了进去。
此刻,我的脑中只有她。
啊啊,原来同样是“坐着”这件事情,两个人和一个人差别是这么大。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她的身边坐下了。
然后肩膀就感受到了那令人心碎的重量和那熟悉的发香。
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就确认了我的存在,然后把全身重量都托付给了我,我们紧紧地靠着。
啊,好暖和。
真的没有距离了吧……这次,暂时。
“南医师,明天我就要离开了。”好像这是我第一句对她说的话?
在听到我说话的瞬间,她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半晌,怀中闷闷地传出“……嗯。”一声。然后似乎想把自己揉进我的身体里似的,带着可以将我灵魂灼烧的温度,她把身体又向我的方向挤了挤。
鼻腔已经全是她的气息了。
抬手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时间了。
父亲的嘱咐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也许现在我应该回病房老老实实睡觉。毕竟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是对的,身为武士,应该遵循约定,而且明天就要离开医院,必须让身体好好休息,好明天清晨带着饱满的精神收拾东西离开,现在和自己的主治医师道谢后好好地告别,要有最根本的礼貌……
不要
我不要离开这份温存……
像是躲避着自己理性的想法,我把还缠着绷带的头埋进她的脖颈中,贪婪地吸着属于她的安心的气息。
啊啊,原来这让我整颗心都温暖起来的氛围不是书桌带来的,而是和我靠在一起的她所给予我的啊……
东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暗示着早晨即将到来。
也意味着,分别,即将到来。
“我们还能再见吗?”
“一定。”
她由往我身边靠了靠,指了指她亲手挂在我绷带上的那条丝带。
“想要?”
“嗯。”
天亮了,她转过身来,取下那条丝带,握在手中。
太阳刚升起而发出的阳光打在她背上,让她的脸显得那么美丽而又不真实,逆光的作用下,我渐渐看不清她的脸,恍惚中听到……
“约定好了哦。”
然后,慢慢消散……
“海未ちやん,早上好!”
“早上好,小鸟。今天穗乃果又睡过头了,让我们先去学校。”
“啊哈哈……”
“真是的,已经成为学姐了还这么松散,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说说她!”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眼角挂着泪珠,久违地做梦了,但应该不是噩梦吧,心中暖暖的感觉。那么为什么而流泪呢?
“海未ちやん晚上没有睡好吗?有点呆呆的感觉。”
啊咧,这种熟悉的味道……回过神来,是小鸟放大的脸。早晨的阳光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啊咧?啊咧?为什么心中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紧紧揪住了似的。
“海未ちやん?”小鸟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一条丝带轻轻地绕在上面。
“海未ちやん?!”被我突然抱在怀里的小鸟吓了一跳“诶?诶?怎么……怎么了?”小鸟愣了一会儿,“呜嗯……呜呜呜……啊咧?为什么我会哭啊?啊咧?好……好奇怪,呜呜……”
我并没有回答小鸟的问题,先不说我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我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是早晨没有流完的眼泪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在早晨的阳光中,来自两个人的泪水聚成一滴,带着太阳给予的光斑祝福,回归大地的怀抱。
当然,当两个人顶着红肿的眼睛来到教室如何和他们的同学们解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