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又入冬。
大雪初停,虎彻勇音在院子里练习步法。她轻轻抽出冻云,欣赏刀身在阳光照耀下漂亮迷人的样子。
卯之花已经将刀给她了。某天她结束练习疲惫地回到房间,一下就看到冻云安安静静摆在刀架。当时的震惊还有喜悦简直难以形容,得回冻云固然开心,但更叫人激动的是,这背后代表的是卯之花已经承认她。
试着用冻云练习,然而没过多久敲门声又响起来。虎彻勇音停下动作,忍不住蹙起眉头——每次有这种声音,迎来的都肯定不是好事。
万幸这次来的是熟人。
来人是卯之花的一个朋友,姓端木,身居要职,每次来时似乎都会带些情报,反正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两人谈话时虎彻勇音都会自然避开。
这次也不例外。
等两人谈完出来,虎彻勇音已经换回木剑练习。过程十分投入,所以没有意识到有人在看她。
“她很厉害了呢。”端木说。
“还要练上一段时间。”
“说起来你一直没提过为什么会收她为徒。我记得你之前在这方面态度是很强硬的。”
“人的想法总是在变。”
端木听完便笑出来。
“这真不像你说的话。”
“是啊。”卯之花听完也笑了,“认真说的话,我很欣赏她。你也知道,有的人在战斗方面有天分,但从里往外来看,并不算是一位真正的武士。”
“你是说她算么?”
“不然我为何收她为徒呢?”
“这可真是很高的评价啊。让我忍不住想和她切磋一下。”
“如果真的想就试试吧。不过你们最好都换上木刀。”
“也好,不然万一伤到她可有人要跟我算账了。”
端木开完玩笑便走下去,卯之花沉默片刻之后苦笑。
她其实是两边都在担心的。
在卯之花的安排下虎彻勇音表示接受。
两人都换上木刀,开始还会收着力气打,但彼此简单试探一番之后很快就放开了手脚。
卯之花站在一旁,看着虎彻勇音战斗时的样子很是欣慰,和最开始来时相比对方的提升难以形容,说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本着试探心理的端木到后来额头一点点出汗。
不过最后虎彻勇音还是输了。她深深鞠了一躬表示心服口服。
“真是厉害。你是怎么把她练成这样的?”端木忍不住问卯之花。
“一般的训练强度高一些,再加上对战。当然,重要的还是她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真是不简单啊。”
过了一些时候,端木离开,卯之花回头看着虎彻勇音,忍不住露出赞许的目光。
“表现真是出人意料。第一次这样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你战斗,尤其能看出你的进步。”
“谢谢。”虎彻勇音脸红了。尽管卯之花最近的反应表明对方很满意她的表现,但这样直接并且毫无保留地赞美她还是第一次。
“最后输的也毫无破绽。”卯之花微笑说。
虎彻勇音听完怔了一下,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可您还是看出来了。”
“熟悉你进攻方式的人才会看出来。”卯之花说着,随手抚了抚对方肩膀处刚刚擦伤的地方,“你做的很巧妙。不过那种动作还是有些危险。”
虽然没看,但那个地方必定已经擦破了。虎彻勇音下意识躲了一下。卯之花看了对方如此便不再碰。
“如果不那么做被看出来是故意输就太侮辱人了。”
“不熟悉你的人不会看出来的。而全天下唯一一个熟悉你当下剑法的人就是我。我自然不会拆穿你。”卯之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走吧。今天的训练先到这,我给你上药,然后有些事要和你说。”
虎彻勇音觉得卯之花说最后一句话时态度有变,但一时又叫不准。忐忑间,跟着一同走进屋内。
天已经黑了。就着最后一抹阳光,卯之花轻轻拨下虎彻勇音肩膀处的衣服。
“勇音,你的安排还和之前是一样的吗?”
“……是的。还是一样的。”虎彻勇音低声说。
“这样吗……他刚才来是给我带来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你要杀的那个人,之前刚刚成了藩主。”
“啊……”虎彻勇音听完,眉头锁得更紧,“这样吗……”
“嗯。可以肯定的是不仅动手时的难度比过去更大,后期处理起来也会更麻烦。他手下必定有数量众多的忠心的武士。”
虎彻勇音听完沉默良久。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此刻一下跌到了谷底。
“感谢您告诉我这些。”
“这些都不重要。勇音,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的眼睛说。
“……是的。”虎彻勇音垂下头,“我…或许可以想到。”
“我明白你对目标的看重,也明白你的痛苦和忠诚。人可以为一个事物奋斗终生并贡献生命,但有的事实在不是像表面那样简单。”
“不像表面那样简单,是怎样的呢…?”虎彻勇音听完隐约觉得不对。
卯之花没有说话。有些东西没办法说出来,她希望虎彻勇音能自己去体会。
虎彻勇音脸色微变。
“您该不会要说……我父亲遇害那件事……?”
卯之花垂眼。
虎彻家原本已是贵族阶层,但虎彻勇音的父亲对此并不满意。不顾兄弟的劝导大量敛财试图打压其余贵族,似乎是希望今后能借机会越级参与到藩的统治。
抱着如此打算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尤其其中一些举动还触犯了其余贵族的利益。
这才会有之后的事。
卯之花刚刚通过其他人查到这些。
她开始就想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杀掉一个贵族要冒的风险太大,如果不是有大的利益关联没人会冒这个险。
只是要如何和虎彻勇音将这件事说出来呢。对方为了复仇已经走到如此地步。而且最令她担心的是,如果虎彻勇音知道了这些却还执意要继续呢?那样的话,这些事情只会在关键时刻扰乱对方的心思,使一切变得更加危险。
“‘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呢…?”虎彻勇音凝神问。
“只是必要的提醒。因为不清楚勇音对当时的事了解多少,对要复仇的对象又了解多少。担心你会在并不完全了解局势的情况下吃亏。”
“……不,恕我直言,您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些。”
“要说的就是这些。我想和你仔细谈谈具体的事。你不能在对情况毫无了解的情况下贸然出击。方便的话,能和我谈谈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这……”虎彻勇音面露难色,她还是觉得卯之花要说的不止这些…绝不止这些,“据说是有人沆瀣一气,看家父近来的做为不顺,同时又担心虎彻家继续这样下去会触及他们的利益,于是如此。”
卯之花听完点头。虎彻勇音倒是也了解一些情况,只是其中缺少了关键的部分。
“只有这些?”卯之花见虎彻勇音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开口问。
“这些还不够吗?”虎彻勇音表情困惑。
“不,够了。”
两人之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时间越过,虎彻勇音越觉得不安。
“对不起。但您这么提起这件事,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了吧?”她轻声问。
“是。”卯之花决定说出来。这样瞒着虎彻勇音实在没有意义。眼看对方为了一件不值得的事情堵上性命,这种行为比杀人还更无耻。
“有关…?”
“有关我们正在谈的这些。我完全理解你的愤怒,但同时也希望勇音能静下心来听我接下来的话。据我所知……”
卯之花说完便仔细观察虎彻勇音的表情。
困惑,震惊,慌乱。
“家父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还是怎么…?”
“是资金来源的问题。”
“侵犯…别人的利益了…?”
“违反条规。”卯之花闭上眼睛,她不忍继续看下去。将对方一直深信的东西全部推翻,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虎彻勇音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许久,一动没动。
“我知道你心情很复杂。”卯之花低声说。
“何止复杂。”虎彻勇音的声音很奇怪,千百种感情抵在那里,让她没办法用平时的状态说话,“您说的这些,全部都是经过了确认…?”不用问也知道这么重要的事卯之花肯定是认真考证过才和她说。
“嗯。”卯之花点头。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这么看来,您是…希望我放弃的吧?”
“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好。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会清楚你在我这里的位置。我希望你做什么都一切顺利,希望你能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生活下去。一切当然都要由你来选择,我不能强求你做任何事情。”
虎彻勇音听完,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回应更好。她坐在那里半天,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卯之花温柔的眼神,一时间更难受。人没依靠时还好,一有依靠,做什么反倒不像原先那样自如了。
“感谢您告诉我这些。”虎彻勇音说。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很乱。不过余下的时间还有很多,先休息一下吧?”
“嗯。那……可是……训练?”
“不差这一晚。就算训练,估计也很难进入到状态。勇音直接去休息吗?”
“嗯,应该是吧,不然…?”
“可以喝点茶安神。”
虎彻勇音听完仔细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和卯之花一同起身。
泡好茶,静静地品。虎彻勇音抬头,恰好看到外面皎月当空,不禁感慨,这般漂亮的景象要是换种心情看见,感受会大不相同吧。
许久之后回过神,发现卯之花也在赏那月光。
看了一会儿卯之花的侧脸,虎彻勇音将杯子无声地放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