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取代的你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时雨从睡梦中扰醒,她没有立刻起来,而是翻身看着墙上的挂钟,直到分针从二走向三时才不情愿地爬起来。
因为是阴雨天,下午两点看起来就和傍晚没什么差别。想起来再过不久就是第一舰队结束任务回港的时间,而这也正好是山城所在的第二舰队准备出击的时刻,时雨稍作打扮出门前去港口。
港口熙熙攘攘,待命的舰娘都在空地上列队站好,等待秘书舰长门的指示。眼尖的她很快就在队伍中找到了一脸无所谓态度的山城,还是老样子那么冷漠,让人退避三舍的气场也能从脸上感觉到。
自从山城就任以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仅冷淡,有时候甚至多疑,难以信任他人,动不动发怒。这让同为西村舰队成员的时雨很是苦恼,私下也曾想过单独找她谈谈,却又怕词不达意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山城,」长门不需要抬头就能猜出山城此刻的表情,「状态不好就别勉强,会给队伍添不少麻烦。」
「这点大可不必担心,我会自己调整好的。」
你在说谎。时雨抱着膝盖席地而坐,在听见山城这番话时还是叹了口气。只要扶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队里除了扶桑外谁也不相信。对我们是一个态度,对扶桑又是一个态度,你心里的防备到底有多少……
「时雨,」最上刚把三隈送去远征,一出来就见时雨闷闷不乐坐在地上,「怎么摆出一副这样的表情?」
「最上姐,为什么山城她最近脾气特别暴躁?」时雨想不明白,情绪变化多端的山城就跟有着人格分裂的人一样难以捉摸,「你知道吗?」
「这个啊,」最上摸摸时雨的脑袋,头上的珠花来回晃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除了扶桑之外你是最了解山城的,在她的立场下设身处地考虑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大概就会明白了。」
舰队出击的警铃回荡在空气中,伴随着引擎启动的声音,时雨目送着队伍离开港口。风中夹杂着土腥味,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于裸露在外的皮肤,凉意扩散开去。摘下珠花放于掌心细细摩挲,上面似乎还留有山城的温度。
「山城……」
随着金刚的最后一发穿甲弹击中战舰棲姬并将其击沉,第二舰队的攻略任务也宣告完成。队伍中负伤程度不容乐观,受伤最轻的金刚也是个中破,山城也在开始炮击战后不久为夕立挡炮弹被炸到大破,失去航行能力,此刻只能坐在岩石上等待提督派出第三舰队负责拖航。
不幸啊。下意识地从嘴里溜出这句话,山城仰头望向渐渐变晴的天空,脑海里却不自觉的浮现出时雨的身影。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起那个小鬼啊,而且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扶桑姐姐大人,山城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脑袋短路了。
莫名想生气,不知道该把气撒在哪里。苦恼地捶了几下肩膀,山城低头沉默不语,扶桑还没到任之前她一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因为没人能让自己暴躁的内心平静下来,所以也就形成了动不动发脾气的坏习惯。
但是扶桑到任后,原以为这样的状态能够改观不少,山城才发现不仅没有好转的现象,脾气也似乎变得越来越暴躁。扶桑好说歹说还能让她平静下来,除此之外剩下的人只能乖乖忍受这样的臭脾气。虽然好几次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怒,但是激怒山城的不只是日常生活琐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时雨。
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接近,丝毫不害怕自己会突然发脾气。身边总是有很多驱逐舰围着,不管是同级舰还是不同级舰,只要山城一去找时雨,就会发现她被几只驱逐舰围着。嫉妒,十分地嫉妒,也许是因为性格的关系,山城和不亲近的舰娘并没有太多往来,这也大概是造成她不近人情的其中一个原因。
「可是熟悉山城的话,就会发现她很好相处啦。」偶然间听到时雨对白露如此解释,心里居然莫名感到开心。
这么想着,山城的嘴角不知觉上扬,细微的变化被同队的加贺尽收眼底。她不作声,拉过赤城低声说着什么,后者心领会神向大淀传去报告。
「不坦率,」赤城捂嘴偷笑,弹了一下同样傻愣愣的加贺的脑门,「和你相比有过之而不及呢。」
「太过珍惜对方却又不肯把话说开,能够让山城恢复以往状态的大概只有时雨了。」
所以当山城见到时雨后,脸上的表情瞬间晴转多云。「怎么不是扶桑姐姐」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考虑曳航队伍人员是提督分配的,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不过对于时雨这个小不点在队伍里,还是抱有一定疑问。
「是我让提督编进来的,」赤城双手合十露出抱歉的表情,「因为这周边潜水艇比较多嘛,时雨的反潜能力也不低。」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五十铃叫过来?」
「五十铃代替生病的神通训练驱逐舰来不了,」眼看赤城快要露馅,加贺及时救场,「不要有怨言了,准备一下就回镇守府去。」
噢了一声,山城乖乖地接过榛名递来的绳子系在腰部的舰装上,跟着她慢慢朝镇守府的方向行进。不自觉偏头看向与旗舰并排前进做着警戒的时雨,衣领随风摆动,手中的水中探测器发出滴滴的系统音,聚精会神盯着仪器是否有异常。见到时雨虽然也会很想生气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她狠不起来,即便说话口气冲一点没过多久也会偷偷去观察她是不是被自己骂哭了。表面上对生人排斥,却唯独不排斥时雨和自己接触,总觉得她在刻意解开自己的心结。
「山城你晚上能陪我到海边坐坐吗?」耳间的无线电传来时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又难以反驳她,山城擦去从额头上滴下的血忍着疼痛回复了。
「前提是提督能给我一个高速修复材料。」
「她会给的啦。」
原以为提督不会给桶,谁知道舰队一回到港口,她居然破天荒地一口气给了六个桶。率先冲进澡堂往身上扣个桶后穿好衣服就飞奔而出,但是天已经黑了下来,估摸着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左右的样子。山城本不想去海边的,考虑到白天时就已经和时雨越好今晚陪着她,也不好食言,如约到海边去了。
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月亮没有被乌云遮住,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面吹来的风带有阵阵寒意,山城一下子就找到了坐在海边数贝壳的小家伙,穿着单薄的白露级制服在风中瑟瑟发抖,低声埋怨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诶?」
「你是不会多穿一点吗?明知道晚上降温还穿这么少出来。」和往常一样先抱怨时雨几句,再把她抱得更紧一点。
「嘿嘿,山城我问一下啊,你为什么最近这么爱生气?」一下子就切入正题,山城感慨白露级的小鬼们说话都这么直白。
「没什么,每个人都是会有烦躁期的,」不以为然的回答想借此蒙骗过去,「你别老是钻牛角尖。」
「但我不相信,」挣脱开山城的怀抱,时雨与她四目相对,「山城之所以会嫉妒,会害怕,会多疑,不肯相信除扶桑姐之外的人,都是因为你内心的恐惧。」
在时雨的记忆中,她从没见过山城哭过。就算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也是咬着牙承受着,回忆起莱特湾海战时也只是隐藏起自己的感情。
「但是山城为什么在我被其她驱逐舰围起来的时候,你一副厌恶的表情啊……」
「这还用说吗!」这小鬼说话方式真是气人,跟她讲话火气总是动不动会火起来,「我能够忍受你被人围住对我视而不见的感觉吗?」
「你看吧,」面前的时雨突然间露出笑容,弄得山城不知所措,「跟我单独在一起时和跟扶桑姐在一起时态度是一样的,但是为什么我和别人在一起时你又是另一幅态度?」
「因为重视你,不希望你出意外。」
这是第一次,也是时雨唯一一次听见山城吐露心声。
所有的嫉妒、急躁、不易近人、易怒,都是因为时雨这个人。作为钢铁之躯沉没于莱特湾,却又以人类的姿态重生在这里,与昔日的战友重逢,山城不懂意义何在。时雨当时见到自己后,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喜极而泣,结果她手足无措安慰着面前的爱哭鬼。
她们是舰娘,作为与深海棲舰对抗的存在。不像人类那样哭着降临于世,却又会像寿命到头时,日后伴随着亲人的哭声离开这个世界,化作夜空中的星;没有人告知何为悲伤,却知道如何流泪。
倘若为了谁而流泪,盈眶的泪滴是不断注入心间的感情证明,仿佛受到引导般缓缓地悄然流淌。
「山城,可以学着相信除扶桑姐以外的人,大家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时雨握住山城的手,闭眼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就像我当时改二后,你送给我的珠花代表着信任。」
信任……吗?
单纯只是因为信任?山城现在回想起来那其中所包含的,不仅仅是信任,也有欣慰。当年的她战死沙场,一如当年弱小的她只能逃命;如今的她屹立于海洋上,亦如看着曾经胆小的她渐渐成长。
山城和时雨不是姐妹,却是胜似姐妹的存在。有着姐妹舰如出一辙的心有灵犀,知晓对方的一切,能够很自然而然地生活在一起又不会引起猜疑。但是性格的问题是困扰了山城很长时间,想试着改变又不知从何下手,最后任由其咎由自取。
两人自心至身,以身传心,相连的无数因素,相互交缠化作螺旋形状。如果她们的心里都有未来的身影,那么此刻所眺望的天空就将是见证者。
山城抬头望向天空,顺着时雨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轮明月挂在漆黑的天空中。她思考着,为什么月亮总是沉默不语,静静照亮着黑夜;现在所拥有的肉体,拥有的生命,像普通人那样确切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明知心跳终会停止,却还是选择在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上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时雨突然间抓住山城的手,贴近山城的心脏,「这就是心跳声,是我们活着的证明,也是心胸所在。」心间怀揣的容器并不需要在大小中寻找价值,只想要感受其间那颗炽热的种子所暗含的「生命」。
「山城你想要改掉性格,还得先从自己开始,」时雨跪坐在山城面前一动不动,「不要盲目,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再怎么目不转睛试图看清自己,没有从根本下手还是模糊不清,会不经意间迷失自我。若越是寻找便越是分散四处不可寻,那么即便是依葫芦画瓢,再用自己的双手亲自创造出不同的自己就好。
之前想要改变自己却发现无所适从,是自己一心想要改变造成心理上的迷失,不知道该从什么方面开始。再怎么目不转睛试图看清自己,还是模糊不清,不经意间迷失自我,最终什么收获都没有。
「所以在你变回以前的样子时,我会一直在你旁边。」
「你总是这样……」山城看着时雨坚定的眼眸,她知道自己败了,「总是说出这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话,总是像个大人来跟我相处,总是让人卸下心理防备和你敞开心扉交谈。」
「嘿嘿。」
她们活在世上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人生必定 会意味着可能要一点点慢慢放手曾经最珍视的东西。当失去最后那件东西时,身边还有为自己落泪的人在,便已是莫大的乐事。
随着时间流逝,她们也会有退役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时雨,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很伤心,也很寂寞吧……」山城不明不白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时雨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她没多久就悟出了话里的意思。
「但我也没有资格这么讲,因为大家都一样……很伤心,」山城将时雨拥入怀里,「如果有一天真的出事了,还请你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样的话我也想给你时间,不管多久都可以,但是也请你强迫自己,就算悲伤也请往前走。」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生命,带着希望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仅是我,还有大家,」时雨回抱住山城,把脸埋在她的肩窝,「不幸不会一直跟随你一生,不管何时我的幸运会在你身边存续着。」
「还真敢说。」
失声一笑,山城闭起眼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时雨啊,你是我除了扶桑姐姐外,最无可替代的人。所以,我会变成什么样就要由你来见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