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留在脑子里最后的五感一是湖面上星星点点的许愿灯火,二是哗哗水声和身边人轻而浅的吐息,三是熟悉的微微檀香,四是贴住她的曼妙曲线和体温,五是嘴里让人生厌的铁锈味。
这五感全跟一个女人有关。
方子旭醒来的时候,明晃晃的烛火在她眼前晃了两晃。看的她有点出神,像做了场梦。动了动左手,钻心的疼,让她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
眼下的情况是,在一个黑咕隆咚,只在床头点了盏的灯的屋子里,她趴在一张软绵绵熏着香的床榻上,身上各处伤口动一下便疼的厉害。没有包扎,似乎只涂抹了一些药物。
方子旭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模模糊糊的听到房门外似乎有隐隐的争执声。声音很是耳熟。于是方子旭便努力的辨认,辨出了一个是温涵的声音,那一向温润平稳的人此时似乎很是急躁,声音里满满的倦意;而另一个寸步不让的声音……似乎是常在昭仪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丫头。
方子旭陡然一清,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的呲牙咧嘴眼前一黑,缓过来后,才发现屋子里的梨花椅子上还坐着另一个人,
——面无表情的三公主昭仪,赵霖轩。
先是一喜,但对上那双结了冰的眸子后,方子旭的心却往下沉了沉,怔怔的的看着眼前这个闭眼前还咫尺之间的女人,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昭仪起了身移步到方子旭跟前,轻轻抚过她的颧骨眉弓——如之前无二般。只是表情是不对的,这女人的面上再无一丝的柔媚的笑意。
“方子旭,你好大的狗胆!”昭仪冷笑了一声,扬手便是一个巴掌。
那双眼是封了三尺厚的寒冰,见不着一丝的情绪波动,只是冷到了骨子里,冻的方子旭手脚冰凉。这一巴掌没有半分留手,打的方子旭脸上发麻,懵了。
窗户大概是没关严实,透了一缕风进来,拂在方子旭身上。凉飕飕的。低下头,方子旭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不能……接受吗?方子旭第一时间却是先想到了这个。那日她明明对她说过,管旁人做什么……还是说,是在恼她瞒了身份骗她?
她是说过那番话,可也只是一语带过没有明确自己的态度……她便以为她是不在乎的,又何况,又何况她从头把她瞒到尾……若她被人欺瞒了,怕这气只多不少吧。
方子旭想笑,笑自己傻。
偏过这姑娘伸来的手,方子旭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口涌上来莫名其妙的各种情绪,披了件中衣下床,按君臣之礼一丝不苟的跪倒在昭仪脚下。
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方子旭,你可知这是欺君?”
“知。”
“明知故犯,按大齐律例有当如何?”
“罪加一等。”
“方子旭,你说说,你们方家有几颗脑袋可砍?”
头上的声音森冷森冷的。守了这么久的秘密被拆穿了,方子旭反倒没了顾忌也不再惶恐。只是那没有一丝感情的问话狠狠刺了方子旭一下。
不是很尖锐,但就像一个带倒刺的针扎在心坎里然后再慢慢的往出拔,钝痛钝痛的。
她想,她现在更确定自己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喜欢上的,可惜喜欢错了。大致没有比这更凄凉和悲剧的了。
方子旭短促笑了下,得偿所愿的笑话了下自己的傻劲。然后像抽掉脊梁骨的狗,却又觉得不甘心的、恶狠狠的把脑袋叩在地上,嗑的鲜血长流。方子旭这头倔驴放下了一贯的骄傲和倔强,用上了请求,一字一句的慢慢说“千错万错都是臣惹出的乱子,求公主网开一面,饶过家父。”
头上是微微急促的呼吸,半响后耳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冷笑。那个方子旭想要交付真心的妖女说:“你有这个资格吗?”声音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方子旭磕的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觉得疼,只觉得,有点冷。
方子旭慢慢抬了头,眼花耳鸣里所以的一切好像不甚真切。她挺了挺脊梁骨,无声无息的跪在屋子里。昭仪也没让她起来,这个狠心的女人说完最后那番话后,便散下了头发自顾自的上了床。
神色淡漠冰冷,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方子旭。
外面的争吵声也似乎小了,方子旭木然的想,温涵那副小身子骨多病,早该回去休息休息了。
更深露重。
方子旭一动不动的跪的像个木桩子。各处伤口火辣辣的疼,像是又裂开了,但疼过去也就木了,没啥感觉。倒是膝盖,多跪一刻便多一分刺痛。
床头的灯燃尽便熄了,屋子里是不见五指的漆黑。昭仪的方向传来平缓的呼吸,想是已经睡了。
——子旭在父皇面前所言,可是真心?
——既是真话,情真意切,为何不肯看着本宫的眼睛?
——赵霖轩,本宫的名字,子旭可要记牢了。往后再公主公主的称呼,夫妻之间未免生分。
——方子旭,你这贼子当真是好大的胆!竟敢偷走本宫的心……你可知,这是死罪?
——驸马的肩膀别无它用,不若借本宫用一下。
——无动于衷的木头。
——……子旭若真有杂念,也是情之所至。
——这个理由……值不值得你信本宫一次?
——本宫把自己交给你,望子旭也如当日面圣时说过的,是个惜福之人,懂得珍惜。
——这次本宫不予追究,只是下次再敢不加思量的许些承诺,伤了本宫的心、子旭最好小心着嘴里那条舌头。
杂念纷扰,往日里那个女人说过的一些话言犹在耳。扰的方子旭心里很是不平静。自己欺她在前,瞒她在后,怪的了那女人吗?若怪,怕是只能怪自己为什么就动了心动了念。
赵霖轩……你是在恼我瞒了身份骗你吗?
方子旭起来看看那个又凶又冷的女人,但膝盖已经跪僵了,方子旭动了一下,是钻心刺骨的疼,怔怔看了一会,便放弃了。
一跪,便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