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世纪末养鸡场主 于 2016-2-26 23:10 编辑

记忆序列　0-4　那是人间地狱——如果非得让人挑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即使是现在的我，仍然会用“人间地狱”这个词。“呐，我们去外面玩吧，比赛爬树怎么样？”当时还只有14岁的我这样提议道——虽然在那时候15岁已经快要到决定自己究竟要嫁给哪位男子的时候了。毕竟即使是在破旧出新的明治年代，女权这种东西还是相当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到底，那时候女性还只是隶属于其丈夫的附庸罢了。不过……说起来出嫁以后，就没办法吃到父亲的点心店里的东西了，想起来还有点遗憾呢。　　　然而在那个晚上的我，完全没有那种思考要不要做个女权战士的想法——只是想拉起我的两个玩伴，园田海未与南小鸟快点出去爬树而已。仔细想想，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这么精力饱满，也正是这种精力饱满的性格，让我一直前行到了现在吧——如果没有这性格，坐在这里码字的人就是幽灵穗乃果了。“啊——放手啊！穗乃果ちゃん！小鸟ちゃん！不要啊啊啊！！！”当然，笔者不是幽灵、也不信幽灵，所以当时我并没有因海未那杀猪一样的惨叫心软留在村子里，而是和小鸟一起死拉硬拽把她从死死拽着的门框上扒了下来，一路拖行到小渔村的外面。……哎呀，年轻真好啊。　“那、那个……可以不上去吗？”据说曾经是在从小就被往“一定要成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大和抚子”的方向教育——虽然笔者认为最后的结果简直是背道而驰，海未停在树下望着已经登上树干的我，双腿不住的打战。“你·说·呢～？”同样傍在树枝上的小鸟，脸上温暖的笑容变成了“温暖”的笑容……我猜那是“不可以”的意思。小鸟的家里人反而想要她去继承家里裁衣店的手艺——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对于温柔的小鸟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从这次爬树以及后来的种种表现来看，她的父母真的是眼光如炬啊。“海未ちゃん～你先踩上那个树洞，然后再攀住那个树枝。嗯，对，不错。”似乎被小鸟身上泛出来的“笑容”所降服了一样，海未听着小鸟的指示一点一点地攀爬，最后抓住了小鸟伸出来的手。　“别别别别别松手啊！”海未的双腿在空气中乱蹬，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抖着身子。“好啦好啦，海未ちゃん这不是很好地做到了吗？”用力拉起随时都会掉下去的海未，小鸟给海未让出了位置让她稳稳地坐在树枝上。“呜哇～～”小鸟微笑着双手合十，看着清冷的月光。“月亮好美呢，小鸟。”海未满脸泛红地对小鸟说道，那时候我还单纯地以为是大量运动给憋红的……现在想起来，这算不算是海未特有的日式告白呢？　“咦——那是什么？”看到从小村里升腾的烟雾，我打断了海未和小鸟之间的“调情”，招呼她们两个过来一起看。“我来看看……”海未之前令腿肚打战的恐惧消失殆尽，她蹲在树枝上，集中精神望向村子内飘出的黑烟——从小时候开始，海未的视力就是出名的好。“好、好像……着火了。似乎是在穗乃果家的那个方位。”　“啧…老爹又在试什么黑暗料理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我一心想要跃下树枝，却被小鸟按住肩膀。　“小鸟ちゃん？”“先等一下，我们三个一起——”砰————那爆鸣声的强劲——就像是把一根长针从左耳穿到右耳一样尖锐。突然，那股黑烟变化了——刚刚只是一堆木柴能升起的火的程度，霎时间变成了即使在这里闭上眼睛也能感知到一片火红景象的程度了。那股爆炸实在太过震撼，我做出了抵挡爆风袭来的姿势——结果差点因自身的重量后移而摔落在地上。即使那时候险些掉下树去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　我的家，海未的家，小鸟的家——已经不存在了。　“我要回去！”“穗乃果ちゃん！”“爸爸妈妈，还有雪穗——！”“高坂家的穗乃果！”在我的震惊退散之前，海未揪住我的领子，对我大喊道。　“你如果想要送死就去！就算是你，也该明白什么了吧！”“你的意思是要抛下伯父伯母，一个人逃跑吗？！园田海未！”啪——刚刚沉浸在失去家的悲伤的我听到海未冷冰冰的话语，不由得怒从心生，左手冲着她的脸颊狠狠地掴了下去。“海未ちゃん，穗乃果ちゃん！”“…………”被前来劝架的小鸟架开以后，海未捂住自己红肿的脸颊，沉默不语。　“我去大道上找人来帮忙。”只留下了这么一句同样冷冰冰的话，海未头也不回地朝着大路的方向跑了过去。“海未ちゃん。”

“……让她走！”现在回想起来……看着自己的家陷入火海，对她也是同样——不，比我更大的打击吧。但是……在这个连地图上都不曾存在过的小村子的道边……有什么人可能经过呢？“……穗乃果ちゃん。”大概是怕我看到那副光景就直接冲进火焰之中寻找父母吧，小鸟留在了我的身边，而海未则独自向外面跑去。　那么，回去吧。——已经没有去处的两人，跑回了那座被火焰包裹着的村子。　　　“呼……呼……呼……”好热——这是我那时唯一的感觉。不知道是竭力奔跑所散发的热量，还是大火蔓延到旁边木丛燃烧所迸出的火星落到了我的皮肤上，这股炎热的感觉像是浓厚的雾霭一样缠遍了全身，甚至压过了双腿的疲累。不管闭上眼，还是睁开眼，都是一片炎热而火红的景象。于是，我决定直接闭上眼睛，从那片火红的热像中朝着最热的地方跑去。回过神以后，已经把刚刚的林子甩到后面了。　“呼……呼……呼……”一呼吸，喉咙就热得灼烧起来。现在我还记得，那时候使出吃奶的力气逃跑时，肌肉与骨骼擦合后在我体内发出的声音。在接近到村子的时候，奔跑着的双手双脚酸疼胀麻，反而成为了缠绕着我的沉重枷锁。可是，闻到那股腥臭味——当时我还无法理解的味道——我就不得不为了接近那股味道而不自主地动着手脚。　“呼……呼……呼……”“穗乃果……ちゃん…慢点……”只有……几百尺了……必须……得回去！我不知道小鸟和海未是怎么想的……但是当时我的直觉说，那个燃烧中的村落，有着比火灾更为可怕的东西。和被那“东西”影响的话，恐怕自杀才是正确的吧。但是，还是要回去……即使如果被那“东西”所钳制住的话一定会生不如死，也要回去找到爸爸妈妈，伯父伯母。……还有雪穗。　跑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记得的是我当时跑的和服的下摆都是泥土，到了后面甚至为了省下一丁点的重量把木屐撇了下来，光脚在土道上跑，脚底被尖锐的小石子划出了伤口也浑然不知。“啊…啊…啊……”……然而那些伤痛，在我与小鸟一同目睹眼前的景象时，却全被抛到了脑后。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人间地狱。“呕——呜呕——”在那时，我才理解那个臭味是什么。　“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那是，如同薄影一般在火焰上跳舞，被活活烧死的人身上所散发的尸焦味。“呕啊啊啊啊——”理解到那究竟是什么之后，胃里的残滓不禁反涌而上，从食道中一泻而出。凄厉的喊叫像是瀑布一样从人影中的口中倾泻而出，沾满火焰的眼球——与人影生前的眼眸完全不同。长在额头下的，只不过是流窜着火舌的凹洞而已。　“穗乃果…ちゃん……＂我没有回答——我没法回答。“啊哈…啊哈哈哈……”还未涉世的稚嫩少女，神经已经快要烧断，没有办法思考事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前熟识的大家，变成一片烧焦的肉块的光景，让少女仅存的理性也崩溃殆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仅存的理性之弦断成了两段，名为高坂穗乃果的存在疯狂地笑着。　对，那个夜晚……我是在笑。……但其实。　“喂，穗乃果ちゃん……”一边为了止住自己胃袋的翻涌而泛出眼泪，小鸟一边温柔地试图将我拉回现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然而那样温柔的召唤对当时理性已然崩溃的高坂穗乃果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将我拉回现实的，是另一个从村中冲出来的——浑身燃烧着的人形。　“咿啊啊啊啊啊啊——”小鸟尖叫了起来。一个后背上的衣物已经燃烧起来，却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向我们冲了过来——然后倒在了我的面前。噼啪噼啪——他只要再往前几步，火舌就会直窜上我的和服，我也会烧成他那样的尸块吧“————”被这一举动吓得清醒过来的我停下了干瘪的笑声，呆呆地望着那个已然停止呼吸的男人的怀里。　“呼……哈……呼……哈……”被男子抱在怀里的，是我的妹妹。“雪、雪穗……”“雪穗ちゃん……”雪穗她身上的和服都湿透了——那大概是为了能安全带出火场而把全身沾湿，不至于将火引到身上而泼到身上的水吧。然而她的身上却仍旧有几处烧伤——红肿的地方冒出了血泡，稍微刮一下就会鲜血四溅。　“呼……哈……呼……哈……”然而雪穗她并没有答应，双眼失神地望着虚空。现在回想起来……比起像我们三人在火灾之后折返回来，雪穗她则是直处于火灾之中而被救回来的。……那场火灾对于她内心的冲击，比起我们三个都更为严重吧。　“雪穗…太好了……”我拨开那个男人的尸体，将雪穗拥入怀中。“呼……哈……呼……哈……”虽然我的身体能感受到雪穗的体温，但是却感觉不到雪穗在我的怀中。我想——两人并不是被距离，而是被空间所远远地隔了开来。与仍然活着的小鸟结伴的我，和目睹了村民被烧成焦炭的雪穗，已经被悲哀的障壁隔了开来。　“小鸟，穗乃果——”被妹妹的存活所安慰，稍微从狂气中恢复过来的我听到海未从远处跑了过来。“对不起，穗乃果，我——”——海未说不下去了。……我想，所谓“父母与子女之间有着血缘连起的可怕直觉”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不可能吧……”海未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像是在催眠自己一样低语着。

“海、海未ちゃん……”小鸟一头雾水地看着海未走近了那具烧焦的尸体，身体瘫软了下来。然后，我知道了——那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大发善心才把雪穗从村里救了出来。“父…亲……？”虽然尸骸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海未却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啊…啊啊……”海未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不小心跌在了地上，似乎为了否定什么一样挪动着脚步。　——那时的海未，身体中好像传来了一个很尖锐的响声。——那是断裂的声音……海未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非常、决定性的东西。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