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与静寂的警局迥然相对,音羽市的一番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暑气蒸腾,人声喧哗,灯光琳琅,脂粉四溢。沉腻的气氛交织混杂,仿若蜘蛛的网,裹缠在行走街边的每个人身上。
向坂跌跌撞撞地从店里走出来。大热的天,还一身上班族式的笔挺西装,带着墨镜,看起来都让人觉得热。然而这亦是没有办法,即使已是著名企业的高管,家里的钱财也超过了八位数。但来到风俗店**,被妻子知道,依旧没有好果子吃。乔装打扮,也是为了不被人认出的无奈之举。
哎,不过今天,店里的酒真好喝,泰国浴洗起来也格外舒服……
那是自然的,美人口中酒,即使是白水,也能让人醉呢。
“田中先生?是田中先生吗?”
快要睡过去,蹒跚着的向坂,被身边女性的柔美声音稍微拉回现实。金色的秀发,碧蓝色的眼睛,精致而美丽,不像东方人的模样。和她比起来,方才店里的姑娘们,也不过是下等货色罢了。
“田中先生,今天不是约定好要到我们店里来的吗?您怎么自己就喝多了呢?”
什么店?谁的店?这条街上的夜店,向坂记不清自己有哪一家还没去过了。既然叫出“田中先生”的假名,肯定是常去的风俗店的员工吧。美人投怀送抱,约好去哪儿都是无所谓的。他昏沉沉地揽住对方的肩膀,随着女人走着。瞧,这白的恍若艺术品的肌肤,这揉捏起来娇若无骨的身体……
无论怎么揩油,女人都以笑容回应。这家居酒屋员工的服务措施还真到位。向坂恨不得马上将女人扑倒在地,所幸残存的理智阻止了他。还没到吗?快到了吧?催促了不知几次,眼睛被那艳丽的金发吸引,向坂毫不注意已经走过了繁华的一番街,眼下是冷落的旧街区。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以及拖拉着他前行的金发女人。
脖颈猛然一疼,把向坂从温柔乡拖回夜晚。眼前是半坍塌的围墙,破旧的房舍。周围偶有几点灯光闪过。这儿是音羽市最破旧的地区,曾有几次为了寻刺激,向坂也和人结伙到过这儿,不过可没有眼前女性这样的高级货色……
不,不对。
首先,我被针刺了啊。
女人指间的注射器荧荧闪光,女人手里的斧头寒气森森。
那是夺人性命的凶器,马上向坂就要在斧头下变成死尸。
“你,你是谁派来的?是星空会社吗,还是圣府组的人,还是佐藤家那边的……”
胡乱喊着竞争对手和暴力团的名字,向坂的牙齿和手在发抖,舌头也战栗的说不成话。想要高声喊叫,却只能如蚊蚋一般,挤出勉强能听出的字眼。
“我有钱的,我会给钱的,我公司的钱全部可以提出来给你,饶了我,请你饶了我……”
结结巴巴,一遍又一遍地陈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如同深渊一般,毫无半分波澜。
——你还记得,十年之前,冲绳的事情吗?
向坂听到女人在问。冲绳?我做了什么?不记得了,生活中美好的事情这么多,为什么要记十年前的事情,为什么会记住在冲绳这种小地方的事情?不说的话,会被杀的吧。但想不出来,没有印象。脑海里只能翻腾起乱七八糟的片段,全是这条街上的酒家姑娘。
是的,他忘记了。
金发的女人在心中叹息。
对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弹指而过的小事。
死掉的人,受伤的人,夺走另一个人生命的罪恶,在眼前的向坂心中,还没有居酒屋的漂亮脸蛋来得重要。
然而,被你们刻上烙印,毁掉一生的人,又该如何忘却呢?
女人的手掠过掩饰在衣服下的身体,那是向坂之流看不到的地方,本该如外面一样的完美无瑕,却被扭曲的伤痕所沾染。
忘记不了,无法忘记。
仇恨只会带来伤害,对于罪犯要恨罪而不恨人。然而眼前人自己都忘却了自己的罪,这恨意又该向谁倾泻?
啪的一声,斧头的锋刃干脆利落地嵌进向坂的脑袋。
和吉原正泰一样的死法,向坂的尸首,不一会儿就摆在墙下。脸上涂抹了黑色的北十字。
一番肆虐之后,总要有个地方休息一下。匆匆处理好器械,女人踏进这家她天天光临的店铺。
“啊,绚濑小姐,欢迎光临!”
店主希的动作一如既往地慢,她拖着腿,急急忙忙地为绘里拉开椅子,擦拭桌面。
“不需要擦了,一份烤肉。”
桌子上有油脂,绘里却视若无睹。她顺手拿起方才在路边的传单,盖在桌面上。
“这样就行了。”
“绚濑小姐,很温柔呢。”
希的笑容在升起的热气里荡漾,不过依然视若无睹地为绘里收拾佐料和菜盘。她那独特而柔美的嗓音,伴随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萦绕在绘里的四面八方。
——讨人厌的吉原先生,最近都没有来了呢。
——那位南小姐,最近点外卖很多次呢。
——店里的老主顾畑女士,今天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你是怎样回答的呢?
若有的话,那个人是谁呢?
若没有的话,我……
想问些什么,然而话未出口,就融化在了喉头。
洁白的,生机勃发的,努力地拼命活下去的人。这双沾了血的手,是没有资格玷污你的吧。
这样想着的绘里,像杀死向坂时一样,用叉子把烤好的肉拆的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