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封、傷兵敗將。
毫無預警,駕鶴西歸。
將近十年的歲數,哪一天就這麼溘然長逝並不是奇怪的事情。
方正厚重的外殼圍住略帶刮痕的亮澤中央區塊,先是如往常出現一條條黑白灰三色的波浪線與點點雪花交雜,配合著滋滋滋的擾人噪音。
南ことり正要站起來查看情況──家裡老將卻啪地一聲,畫面消失了……徒留寂靜到只剩秒針走動滴滴答答的空間。
就算知道停止呼吸、沒了心跳,也要啪地拍打並使出CPR救人,奮力一搏那生存的可能性。
說是這麼說──終究不是人,不管再怎麼使出拍修大法也無濟於事。
「非常、非常的……堅強又脆弱呢。」
既使已有心理準備,還是不住輕嘆。滿懷的無奈與淡淡的感傷,ことり把遙控器放在死亡的黑白電視上,靜靜地闔眼、雙手合十默哀。
並不是說有什麼必看節目……電視對ことり來說,那是衣服設計靈感的來源之一。
──黑白灰單調顏色下,服裝配色可以任由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
不管時裝展抑或是戲劇,種種人穿在身上的衣物即便黑白都是重要的參考資料。
最重要的一點……畢竟還是陪伴許久的物品,再怎麼衰老不堪使用,久了就是擁有感情。
細細回想黑白電視帶來的樂趣,ことり緬懷完畢睜開了眼、緩緩鑽進被爐。
拉過邊上的報紙,裡頭夾著一份秋葉原電器街家電特價的廣告型錄。
算是一場及時雨吧?翻過一面面五花八門的介紹,慢慢指著彩色電視機的型號上頭的功能說明做一個初步研究。
實在看不出有多大差別。
右手闔上目錄,略為往上挪動支著臉頰的左手。發呆,撐著下巴的手變成兩隻,任由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南さん,你的掛號信」
提封信,園田海未踏著穩重的步伐,在客廳門口立定、伸頭探進拉門。
「啊──!」
尖細溫柔的嗓音瞬間高八度,ことり被突然出現的人嚇到,整個人從座位上彈飛。
「……痛、痛痛」
一個不慎,重重擦撞厚重木桌、傷了膝蓋。揉按著患部蹲在榻榻米上,ことり顯得狼狽不堪。
「抱歉,沒事吧?」
趕緊放下手上的信件,海未不顧形象亂脫鞋子就往ことり的膝蓋湊近。
「沒問題,小傷……只是有點疼而已。」
擺擺手告知並無大礙,但默默注視的銳利雙眼仍然緊盯住逐漸發紅的膝,讓ことり被瞧得不自在。
「咦(>8<)!」
「……失禮了」
語音落下的瞬間,海未從她那萬用的郵差包──裡面放置的東西多樣到經常被調侃,猶如藤子˙F˙不二雄老師的作品《哆啦A夢》的四次元百寶袋──掏出藥膏往傷處抹,冰冷手指的觸感令ことり立刻驚得發出尖叫又立刻掩住嘴止住聲音。
「園田さん,怎麼會突然出現呢?」
趁著上藥,沉默到只聽得見兩人呼吸聲的尷尬氣氛,ことり問出了心中疑惑許久的問題。
「剛剛經過,喊你沒有回應。後來折返回局前,聽到碰碰碰拍打什麼非常響亮的聲音……抱歉,擅自進來嚇到你了」
「不,沒關係。是ことり說園田さん,可以隨時進來的。而且忙著弄電視,沒有發現也是我的問題」
「……別這麼說啊」
ことり搖搖頭的同時,海未嘆口氣也上好了藥。
「這幾天不要揉按,免得變嚴重。」
小心翼翼地交代,顯得太過小題大作了。不過明白海未平時練武會嚴肅看待受傷也頗正常,ことり不是特別在意地點點頭。
「……電視怎麼了嗎?」
聽ことり提起電視,海未順手收起藥罐,就往客廳正前方的那台笨重黑白電視移動。
「壽終正寢了,嘿嘿。工作上很需要,這幾天想去秋葉原買」
幽默輕快的口吻,難掩ことり語氣中一絲懷念。
摸著下巴、皺緊眉頭,海未深知一台電視重量不輕。如果不多幾人,憑ことり如此柔弱纖細的手臂肯定難以搬動。
「這樣啊……我能跟著一起去嗎?」
「……可是園田さん有時假日還需要上班吧?」
出乎意料外的提議,ことり有些興奮,但馬上抑制過度反應以免驚嚇到人。轉過話題,詢問海未是否有不方便之處。
「沒有。新年賀卡送完,工作就變比較少──就連現在也只是幫忙負責掛號那邊的同事。」
聽取說明完畢。ことり在心中舉手、高呼萬歲,外表平靜得很。
「那就、那就……早上10點,在萬世橋集合?」
激動澎湃的心情影響到連ことり都知道自己整體語速飛快,語氣都顫抖起來。
看著眼前人低著頭思忖什麼,等待期間ことり緊張得不得了。
「好」不久,海未緩緩開口。
南ことり,失策(>8<)!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訂好時間、地點卻遲到了這像話嗎?不停在心中吶喊與訓斥。
狼狽不堪的趕路,一切就要說到太過亢奮的情緒讓ことり意外早起的晨間。
志得意滿那多餘的時間從容準備,似乎預告了出門裝扮的準備是不能以常理看待的悲慘現實。
多麼不智,只剩五分鐘。
斑馬線前原地踏步,等待著紅轉綠的瞬間衝向對面。
轉過街角,海色髮的主人正靠在橋邊注視神田川,微帶陰鬱的側臉──那是ことり最喜歡的角度,在灰濛濛的天色下顯得非常吸引人。
「抱歉,遲到……了」
也因此ことり腳步放慢,最後整個人都看呆了而愣在原地。
「南さん,貴安。沒關係,我也才剛到」
聽到叫喚轉過身,海未靠上前打過招呼。
「……其實不用急,頭髮都亂了呢」
注意到ことり喘氣、急促的呼吸。海未有些責備地說,手上不忘幫忙理過奔跑而凌亂的亞麻色秀髮。
「抱、抱歉」
突然接近的清秀五官,讓ことり拉回神──即時壓抑衝口而出的尖叫,紅透臉頰、捲縮著身子任海未打理頭髮。
「好了」理好髮,海未滿意地露出欣慰的微笑。
「嗯嗯……時、時間也不早了,南さん我們快走吧!」
而ことり想著再這樣被海未溫柔又帥氣的舉動關心下去,心臟肯定負擔不了。趕緊離開眼前人轉身往電器街方向,筆直而上。
硬梆梆的板凳,坐滿了人。
找個空隙,ことり強硬地壓著海未肩膀讓她坐下。
展開那原先纖細白皙的手指,現在卻紅腫得無法止住的顫抖。忍耐而越發扭曲的表情,海未不想讓ことり擔心勉強撐起嘴角的笑都在揭示著手多麼痛。
開開心心的出門,平平安安的回家。那是作為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期望,現在ことり卻因自我疏忽做不到這點,強忍著在眼眶打轉的淚水,不安得在海未面前縮著身子來回踱步。
「ことり……其實不是很痛,冷靜點」
注意到海未正常呼喚自己的名字,那是值得開心的事情。不過ことり卻十萬個不願意是在這個人來人往的醫院候診大廳,等待診療的情況下。
為什麼會坐在這裡?就要說在不久前,與海未精挑細選購買彩色電視時,被那與黑白電視不同的五光十色不同的炫爛音效與觀看體驗迷惑了神,稍一不注意後退撞上了推著堆疊幾台厚重音響路過的店員。
ことり只記得被那低沉很聽的嗓音急切地呼喚了名字,接著被推開。回過神只見海未的手被其中一台掉落了音響慘烈的壓傷了。
哪裡還有空管電視那些亂七八糟的雜事,趕快拉著海未往市裡最大的西木野醫院移動。
「對不起、對不起……海未ちゃん」
假日醫院有開門診的排隊人潮眾多,除了等待叫號的焦急外,ことり能做到只剩拼命道歉。
「ことり?」
身後跟著眾多護士,最前頭身穿大白掛的紅頭髮女人正在聽旁邊幾個醫生的談話,注意到ことり疑惑地叫住她。
「……真姬ちゃん」
遇到救星的心情,讓ことり幾乎是條件反射急匆匆跑過去。
見來人臉色蒼白,生性堅強的ことり肯定有什麼嚴重之事要說,西木野真姬當機立斷趕快驅散周圍人。
「不好意思,那個、這個……」
思緒混亂,ことり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明──是要問打斷真姬工作,周圍的人走掉沒有問題嘛……還是要從海未那邊說起呢?
「……這邊只是在聽檢查報告,沒有關係。冷靜點,慢慢告訴我發生什麼」
看透ことり的心思,真姬輕拍她肩膀讓她放心。
太過丟臉了。第二次被人喝令冷靜,ことり趕緊深呼吸幾下讓腦袋清醒。抬頭便是真姬那皺緊眉頭不耐煩的臉,一般人或許會畏懼而被嚇跑。
「就是……過來這邊」
由於知道那只是不善於表達以及天生的上吊眼顯得有些兇惡的緣故,ことり不在意,趕緊入正題拉著真姬袖子往海未那邊行動。
等待結果出爐,心跳快到會飛出來似的。
「……沒有骨折情況,只是挫傷而已」
聽真姬說明檢查報告,ことり終於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往後頹坐在位子中。
「不過──」
語氣一轉,又讓ことり緊張起來,前傾身子。
「後續還是要好好處理,才不會二度傷害」
「……真姬ちゃん,謝謝。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了」
摀著胸口放心下來,ことり不自覺流露出了平時溫柔的笑。
「這沒什麼……我只是正好有空而已」
移轉視線,真姬紅著臉、手指不安分地扭轉著髮梢。知道那是她害羞的表現,ことり笑得更燦爛了。
「ことり,我好了」
手包得跟影集內呈現的金字塔木乃伊似的,海未皺著眉頭走回診療間。
「非常謝謝您,西木野醫生……不過我這樣似乎不能工作了?」
向真姬致了一禮後,海未問了一個ことり真覺得認真過頭,死腦筋的問題。
「當然不行啊!」
意外。重力拍桌,站起來說話的是ことり。在場其餘兩人都被ことり少見的那股強烈氣勢震懾。
「受這樣的傷,雖然是ことり害的……海未ちゃん竟然還想著工作,絕對不准!」
「ことり說得沒錯,在想什麼呢……聽說你是郵差,總有公務人員特休吧?」
不耐煩地轉著髮尾,真姬表示認同ことり的話與鄙視海未的考量翹起二郎腿。
「是這樣沒錯,拜託前陣子老是請假的前輩應該沒問題……不過我的生活──」
「交給ことり,會幫你的!」
明白海未最關心的還是包紮過後,造成一人生活不便的起居問題。還沒說完話,ことり便搶著回答。
「可是我住……這樣太麻煩ことり了……而且你還要工作」
「那不是問題,我可以過去住……畢竟是ことり的責任,暫時讓我照顧妳吧?」
堅定不移,ことり閃閃發光的堅定眼神似乎不給拒絕的機會。
「夜晚過來不方便……不過還是我住過去吧?」
海未垂下的肩膀無奈地說,猶似在告訴ことり這真是太狡猾了。
明明都是自己提出的大膽要求。
羞恥、太羞恥了。從醫院回家的路上,突然意識到不管是能跟海未親暱地名字互稱,還是協調不妨礙自己工作情況下海未要過來暫時居住,都讓ことり爆炸般紅透的臉頰羞得埋進拉高的圍巾裡。
「西木野醫生跟ことり感情很好呢?」打破兩人間沉默許久氣氛的,是海未。
「……啊、那個,名字。」
剛剛一片驚慌失措,ことり這時才有盈餘注意海未正常呼喚自己的名字。
「啊對啊……不小心就這樣,那個、不喜歡……我可以改回──」
「不,就這樣、很好、很棒,真的very ok!」ことり在心中暗自竊喜,只是小小稱呼的改變……沒想到感覺如此不同。
「相對的,如先前約定──ことり也會叫你海未ちゃん」
「是的,沒問題」
心情愉悅不少,ことり順帶補充道:「真姬ちゃん的母親跟ことり的媽媽是舊識,來東京後也受到真姬ちゃん許多幫助」
「難怪……感覺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果然會這麼想。ことり想著,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將手別在身後。
「別看真姬ちゃん……那樣兇狠的臉?其實非常單純又可愛呢~」
步出積著深雪的地面,腳步聲響變小。「……嗯,海未ちゃん?」意識到身邊的人忽然停下,ことり朝海未方向望去──包紮粗厚的手,指向前方地板。
注意到家門前有特別鼓起的一團小丘,還沒反應過來海未已經跑過去查看,ことり趕緊跟上。
手不方便行動,海未等著ことり過來幫忙拍掉積雪,以看清地面上的「東西」。
「……欸!」
這麼冷的天氣躺倒在地,竟然是位面色發白、嬌小的黑髮女子。
疑惑又震驚的兩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