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炽天使
“於是,神造出野獸,各從其類。牲畜,各從其類。地上一切昆蟲,各從其類。神看著是好的。”
“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像、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海裡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和全地、並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蟲。”
“神就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像造男造女。”
——《圣经》,来自数据之链
“如果‘自居上帝’是一种罪孽,那么祂为什么又要把祂的道具四处乱扔呢?”
——不明
(译注:第一段的文字只是圣经原文,但出处是Alpha Centauri的梗。另外,两段中对上帝用了不同的代词,或许另有深意也说不定)
“你是在开玩笑吧,”麻美隔着桌子瞪视着杏子。
杏子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我就知道她会是这么个答复,她暗自叹了口气。
毕竟那也是让她申请召开VR会议的最初理由。在很久以前两人常常一起光顾的咖啡店里喝着虚拟的茶水聊上两句——这应该可以让她放松一点。至少也会比在视频电话或者语音通信上乱嚷嚷强。
面对着战区元帅大人的非议,杏子竭尽全力做出了一个笑容。
“我说,这也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吧,麻美,”她说。“只要证据显示焰确有可能牵入其中,咱们仨之间就得过去个人,对吧?你又忙,咱俩又都知道由真从不离开地球。那就只剩我了。”
“我们都很清楚这只是为了你那见鬼的教团,”麻美说着,以手扶额,闭上眼睛,夸张地表现出了头痛的样子。“我真不敢相信内部保安局居然会把风声透给了你。”
透风的事情和黒井香菜的亲自批准不无关系,但杏子也知道最好还是不要把这个说出来。
“这并不只是我们教会的问题,”杏子答道。“我说,我对自己在工会中的职责和在教会中的职责还是分得挺清楚的。”
麻美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你老是这么说,但你自己也很明白这只不过是掩耳盗铃。比方说你真的见着焰了吧,我相信她肯定早就知道你们教团的事情了。哪怕说就是因为你们才吓得她不敢回来我也会信。到时候你又能怎么划清界限?”
杏子咬着牙,努力克制着本能涌上的怒气。两人之前就为了这个吵过一架,再跟麻美争辩教会和焰的事情也是白扯。这只会让气氛越来越糟。
“跟这没关系,麻美,”她说着,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睛。“你知道我说得没错。要是焰牵涉其中,我们就应该去一个人。我又不是什么新人菜鸟,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能应付应付。活到了这个岁数,也就剩下这么个好处了。”
“但这里面主观臆测的成分还是太多了,”麻美说着,躲开了视线。“只是因为焰最后可能路过了光明会靠过岸的一个星球。这简直就是水中捞月。”
“这也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线索,”杏子耸了耸肩说。“而那个教团总是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我们教会对任何涉及到魔法或者魔法少女的事情都会上点心。他们老是有种……组织太过严密的感觉。手头的资源也多得异常。我们一直在对他们进行特殊监控,因为觉得这一切的背后可能涉及到了某人许下的愿望。毕竟,你也知道……”
她和麻美同时一颤,明显想到了一块儿去。
“不过总之,我们从没找到过可以对得上号的愿望,而创始人的女儿也早就死了。接着所有人集体失踪,再不曾见,我们也就忘了这码事。”
麻美摇了摇头,两手握住茶杯,但里面的茶早就凉了。
“杏子,如果光听我一个人的决定,或者是把你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的话,我都会继续反对的,”麻美说着,抬起头来重新看向杏子。“但既然是你,我还是会选择信任。去吧。”
麻美微微皱眉,顿了一下。
“但你非要带着志筑さん一起走吗?我说的不是沙耶加,是——”
“嗯,你说的当然是良子ちゃん,”杏子说着,依然对麻美突然对她直呼其名的事情有些不解。“我说,她可是志愿参加的。出了那种事,我也不能怪她。”
麻美盯着杯里的茶水。
“我真不敢相信居然还会有人想要害她。我一直指望着上次不过是某种过火的误会。一想到还有谁在做着这种勾当,我们却蒙在鼓里,还有光明会这摊烂事,小焰还隐约牵涉其中。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异常糟糕的东西。我也告诉过你我在悲叹之种亏空事件里查出了什么,还有克莱丽丝新举报的这起事件……”
麻美任凭自己的声音渐行渐小,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凝重。
“那依然可能只是空穴来风,”杏子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那块宝石当时的状态可能比她们想象的还要虚弱。能毁掉最后一个稳定器全是靠了她所召出的雷暴。那应该会消耗不少魔力。也许就只是她们没有给够悲叹之种。”
“克莱丽丝会犯那种低级错误吗?”麻美依然盯着杯里的茶水。“那可能吗?”
杏子叹了口气,倒回了椅背上。
“不,她不会。这绝不可能。一颗灵魂宝石就那么突然崩溃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麻美也往后一靠,抬头看着咖啡馆的木质天花板。
“在克莱丽丝这种人的身边都发生了这种事,这就让整个问题上升到了截然不同的政治高度,”麻美说。“而如果行会里有内鬼的话,她们可马上就要听到风声了。下次开委员会的时候克莱丽丝绝对会放炮的。造成的影响会难以估量。当初我们没有立即告诉其他人的事情要是再漏了出去就更是如此了。”
“我们还不能确定事件到底是不是人为的结果,麻美,”杏子说。“可能只是一种全新的自然现象。”
“这种事情绝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发生,”麻美说。“你很清楚。背后绝对有黑幕,虽说我们现在还想象不到她们的手法。”
杏子以手扶额,又叹了口气,接着咬了一口巧克力牛角包。
味同嚼蜡。
“幸好,克莱丽丝还算讲道理,”见杏子没有接茬,麻美继续说道。“那也是自然。她会暂时保持沉默,但如果这次调查还得不到什么结果的话……嘛,你也能想到她会做些什么吧。”
“知情的还有谁?”杏子问。
“自然是她剩下的那几位队友,”麻美说。“不过她们一听我们说会开始调查也就暂时满意了。她们还没有告诉志筑さん。”
“不会有人告诉她的,”杏子说。“至少我们不会。怎么也要等我们查出点东西来再说。”
她一只手若有所思地托上了脸颊。
“克莱丽丝能帮上什么忙吗?”她问。“如果让我相信谁的判断的话,那首当其冲就是她了。”
“或许,”麻美说。“不过她还没有考虑清楚。她倒是说过这次可能跟十年前维拉尼さん参与过的一次任务有所牵连。新加利福尼亚星的某个事件。”
杏子眼神侧到一边,出了一会神,搜刮着自己的记忆。
“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她说。
“我也没有,”麻美说。“在行会和执政体层面,这都是一件古怪的明令保密事项——你也知道现在明确的保密命令有多么罕见。据说当时那边出了一连串的神秘失踪事件。都是十来岁的女孩子,但不是魔法少女。公安一无所获,灵魂卫队同样如此,所以就派了她和她另一名队友一起去潜入侦查。证据表明幕后黑手是一位遇到了家庭问题的魔法少女,在发现克隆计划的真相之后发了点疯。最后她们没能活捉她。真是个棘手事件。”
杏子皱起鼻头,用鬼脸回应了麻美的解释。
“这样的话为什么又要保密到这种地步呢?只要有了中级的保密权限,克隆什么的就不过只是一般常识而已。那个解释也根本说不通。还有什么别的具体内容吗?”
麻美摇了摇头。
“不。能看到的基本只有刚才那些,而且要是连我都有看不到的内容的话,那谁又能看得到呢?细节太少,密级太高——里面绝对有什么重要东西被忽略掉了。”
“的确,”杏子赞同说。“克莱丽丝知道什么内情吗?”
“我问过,”麻美料到了她会这么问。“回答是否定的。她只知道米沙曾经在几位队友之间含含糊糊地提起过一次,似乎还对这件事感到颇为不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这么在意——只是一种本能直觉。”
“本能直觉啊……”杏子说着,声音渐行渐小。
“嗯,”麻美说。“就是那种东西。”
她往下一滑,脑袋枕在了胳膊上。
“资料显示,战后把米沙·维拉尼的克隆体运来舰上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耽搁。她的主克隆体在阿波罗星的地表上连着所在的城市一起被炸掉了。作为暗之心的成员,在某个相对安全的星球上倒是也给她留了个备用克隆体,但还得花时间运出来。负责运输的那艘飞船在途中又受到了战区内残余敌舰的影响被迫改道。结果花了两星期才把克隆体运到朱可夫号上。”
她并没有确认杏子的反应,因为这一段杏子早就听过了。麻美只是重新念一遍,想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
“因为得等着克隆体运到,我们船上的一位灵魂法师对她的灵魂宝石施加了静滞处理,然后大家一起把它放进了维持系统。根据朱可夫号的日志来看,就在克隆体运抵之前,灵魂宝石的亮度值突然急剧下降。因抢救无效,等灵魂法师过来的时候宝石已经开始消失。视频监控也证实了这段内容。”
“但这根本不可能,”杏子重复着两人之前的争辩。“我们这套宝石保管体系已经确立了几十年之久。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嘛,现在可是出现了。以前那些‘失踪’事件可从来没有在如此严密的监控之下发生过。”
“我可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嗯,我也不信。”
“那位灵魂法师——”
“我认识她十几年了。不会是她。况且,我们也已经——”
“我知道,麻美。我们已经讨论过一遍了。我不是问你有没有查过她。我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问过她,她是否注意到了当时那颗宝石有什么异常之处。”
“我们问了,”麻美说着,可爱地咬了咬嘴唇,但本人似乎并没意识到。“她没发现任何异常。除了宝石的污染度远高于正常水平之外。”
“你把她的记忆内容要过来了吗?”
麻美又咬了咬嘴唇。
“那有些过分了,不是吗?”
“你很清楚那是彻底证明她的清白的唯一方法。考虑到魔法的存在,现在我们手头的东西只能算是她的一面之词。”
“不过对人类,尤其是对魔法少女来说,只有读心者才能抽出确凿无疑的真正记忆。你知道那有多严重吗?我对她很了解——”
杏子站起身来,抓住麻美的肩膀,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麻美。我很抱歉。但你也很清楚,这件事情至关重要,绝没有畏首畏尾的余地。下令做个读心吧。也没那么糟糕的,麻美。只要对方自愿,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感觉。求你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该来的总是会来,你只是在逃避而已。”
麻美低下头来,揪着身上虚拟的裙子。杏子可以看到她的眼睛眨了一眨,其中一只里甚至闪出了泪花。
女神啊,这可不妙了。杏子想。
她犯了个错误。麻美比她预想的还要敏感,全然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应有淡漠。这——
她匆忙召出了一张虚拟的手绢,俯下身来给麻美擦了擦。她看着麻美的眼睛,尽力做出了最为真挚的表情。
“我道歉可以吗?”杏子说。“我说得太过火了。行了。”
麻美吸了一口气,重新稳住了情绪。
“我——我很抱歉,”她说。“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这个岁数还这么失控。好丢人。这甚至都不是——”
杏子把脑海中的冲动付诸了实行:她俯身抱住了麻美,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麻美吃惊地挣扎了两下。
“杏子你这是怎么了?”她困惑不解地问。“真没有那么严重——”
杏子结束拥抱,站起身来,目光散开,出了会儿神。刚才和麻美的那个拥抱让她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她爸爸还没有发起疯来全家自杀的那个时候。一切还像从前一样的那个时候。
接着她再次看向麻美。
“就是想给你打打气,”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感觉你压力太大了。”
麻美做了个深呼吸,盯着桌子发了会呆。
“是啊,恐怕的确,”她说。“谢谢。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只是在逃避。我是应该让她做个读心。这才合规矩。”
麻美抓起茶杯,一口气灌了下去,和平日的茶品全然相反。
喝完之后麻美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看向杏子。
“我想我得走了,”她说。“我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久,日程安排也有点……”
“嗯,没问题,”杏子说着,点了点头。
麻美直接从虚拟世界里掉了出去,身体散开变成了破碎的光晕。只是一点装饰性的特效。杏子盯着她刚才待过的那个位置看了良久。
x——她想。
然后她倒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一手捂着脸。
她开始起草一份保密备忘录。
麻美用双手把灵魂宝石捧在身前。
“理论上,读心对魔法少女来说应该是最为容易的能力之一,哪怕先前没有接触过也是一样,”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我们之间天生存在的念话现象已经可以算是这种能力的一个起点。你只需要让它发芽长大。”
麻美盯着自己的宝石,一闪一闪的金色光芒似乎包裹了她的整个视野。
声音听起来尚算严肃,但是音调却有些诡异,就好象说话的人对这种严肃的讲解并不习惯。
“但与之相反的是,这种能力的实际学习往往可以算进最为困难的几类之一。需要大量的经验,还有对他人乃至对自己的深入认知。”
“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为狗屁的一通道理。说真的,我们现在到底是要开发魔力还是要冥想打坐?”
麻美眨了眨眼,转头看着杏子,发现杏子也在看她,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而且又为什么非要把我拉过来呢?”杏子问。“这不是麻美的戏吗?”
“你是麻美最了解的人,”那个声音突然变成了少女般的活泼。“那对这次训练非常重要。”
杏子耸了耸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她有时候真的挺幼稚的,麻美想。这本来挺烦的,但她心里却也同时涌上了某种莫名的好感。
她视野边缘刚好看不见的位置有一个人影。一位女孩,那个声音的来源——她转过头来,视线扫过女孩的位置。但那幅画面在进入她脑海的同时就消失不见,只在意识里留下了一片空白。
“我得承认,我正在施法影响你们的精神状态,”女孩试图再次回到严肃的口气。“这可以加深自我认知,从而降低整件事情的难度。但最后一步还是需要你独立完成,我只能做做引导。”
景象涌进了麻美的感知,而非视觉。杏子翻了个白眼,但依旧凝视着她面前的那片空间。空间里明显有着什么,但她的心灵却始终拒绝在那里填上内容。
“如果这边的杏子小姐刚才能够屈尊听一下我的讲解,她就应该已经知道了,心灵魔法是对精神状态最为敏感的一类能力,尤其依赖于施法者的联想力和集中力。嘛,至少在刚开始学的时候是这样吧。”
女孩朝着麻美的灵魂宝石一指,而麻美的视线也回到了这块亮晶晶的小石头上。
“盯着里面不要动。灵魂宝石可以作为一种辅助媒介。摒除杂念,做到心如止水,好让最为轻盈的微风也能激起涟漪。”
麻美以前从没尝试过冥想,也从实际经验中学到了摒除杂念什么的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尤其是每当夜深人静,自己有生以来的各种悔恨总会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但是——
看来那个女孩所言不虚,她确实正在影响自己的精神状态,因为她感到自己的心灵真的就像她指导的那样变得空空如也。灵魂宝石的金色光芒再次明亮起来,就像要把她所经历和所成就的一切全数吸到里面。
“你听到了什么?”那个声音问道,但麻美却感觉音源相当遥远。
“什么都听不见,”她说。
“将来某一天这总会有所改变,”声音说。“不过现在,想想杏子小姐的事情吧。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她会体验到什么,她会思考些什么。并不只是思想本身,也要把五感囊括在内。”
杏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这反而帮了麻美的忙。
这好傻,麻美努力模仿着杏子的思考。好无聊。要不是为了麻美我根本不会跑到这里。我想睡个觉了。好累。
麻美让某种疲惫感扫过了自己的全身,尽管这并不是她自己的真实感受。这似乎比较符合杏子的作风。
“想象一下她嘴里舔的棒棒糖的味道,”声音建议说。“还有头发伸到那么长会是什么感觉,还有那条巨大的缎带。还有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坐着会是怎样有一个姿势。”
杏子不满地哼了一声,而麻美则试图把她的哼声也囊括在自己的模仿之内。还有嘴里糖块的酸味,脑后头发的下坠感……
麻美又为什么非要这么犹豫呢,不就是学个读心吗?麻美尝试沿着杏子的思路继续。我是说,这确实会有点侵犯她人,但比这过分得多的事情我们也都做过了。她可能只是又有点缺乏安全感。她害怕听到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嘛,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对她的看法她总是一清二楚了吧。
不过现在事情可能在逐渐好转。但愿如此。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一说起压力来我就饿了。哦,麻美那位朋友刚才给了我一块饼干嘛!是不是还在兜里呢——
“啊!”麻美大叫一声,不禁解除了入定状态。她扫了一眼杏子,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愣在了伸手掏上衣兜的动作上。
“你兜里有一块饼干,”麻美说,但接着就觉得自己刚才恍然顿悟的口气颇有点傻。
她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碎巧克力饼干,”然后补了一句。
杏子顿时目瞪口呆,交替扫视着麻美和另一位女孩。接着,她慢慢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里面有一块饼干,确实也是带碎巧克力的那种。
“别告诉我这种训练真的管用啊,”杏子说,完全成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的语气。
“噢,麻美真棒!”神秘女孩的音调里透出了明显的愉悦。“很少有人能够一次成功的!看来老到了您这个程度确实还是会有些好处的哦。”
“我说了别叫我老,”麻美感到自己瞪了那女孩一眼。
“抱歉,抱歉,”女孩说。“总之,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试试简单的暗示?并没有多大区别。只要改为想象让她做出行动就好了。”
“我跟你说了我不愿意,”麻美说。“我对这种事情的印象总是不太好。”
“而且麻美要是有了操心能力肯定也会天下大乱的,”杏子冷嘲热讽说。“想象一下,假如她老是‘暗示’我在开会的时候要礼貌一点的话……切,我现在已经觉得自己要变成机器人了。”
然后杏子用手臂模仿起了机器人的僵硬动作,而麻美听到自己和那个神秘声音一起笑了起来。
耳朵里依然残留着刚才的笑声,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盖着被,躺在朱可夫号里的房间床上。
见鬼,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
“你肯定应该已经在军训时学过,开发新魔法的关键是想象力。你能在想象中做到的事情——那就是你可能获得的能力。一开始不管做什么都会像痛苦的挣扎,只能借助类比或者从零构建,比如麻美さん著名的缎带火绳枪。但很显然她现在早就不会刻意思考她那些枪的具体组装了,要不然根本不可能用于实战。在心灵防御这方面,你们也必须要做到这一点。”
听罢这一番明显是事先练过的演说,良子点了点头。她对面坐的是格莱希亚·佩雷兹,就是虫洞任务中结识的那位读心者,同时也是她发表了刚才的那番演说。在她旁边,亜紗美也在聚精会神地听讲。另一个座位上坐着跑来这里盯着自己徒弟的杏子。桌边的最后一人则是玛丽安·弗朗索斯。据说她是麻美派来陪杏子一起参加这次任务的。
在这五人当中,格莱希亚、良子和亜紗美变了身。剩下两人没变。
良子抬起头来,观察着几人所在的房间。这里可不是什么特种训练中心——只是一间普通的起居室,配有厨房,按地球标准来说显得很大。良子记得在前往尤里德米的途中,她跟亜紗美随手翻阅过的那本房地产宣传册上也出现过好多次这种房型。
但这里可不是尤里德米——这是一艘宇宙飞船,而她们正坐在格莱希亚的包舱里。按照船上舱室配备的标准来看,这简直可以说是穷奢极侈。良子觉得,恐怕连麻美那间都没有这么大。
然后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双手中捧着的灵魂宝石。格莱希亚先前让她和亜紗美变身召唤出宝石,甚至还严格指定了宝石的拿法。良子觉得这大概是要她们借助宝石当作某种媒介——她在基础训练中学到的内容确实提示了这个可能性,但以前从没有人叫她当真试过。
关于训练内容的回忆让她也想起了之后发生的林林总总。一时间她想起了在女儿葬礼上痛哭流涕的玛丽安。她当时说什么来着?她曾经告诫过女儿要远离战场?但她自己陪着杏子做任务不也算是上了战场吗?
良子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于是拜托克莱丽丝回放一下刚才漏听的授课内容。这是个坏习惯,不过……
“遗憾的是,心灵魔法向来都是易攻难守,要想对不起眼的读心做出阻隔就更是难上加难。作为一种被动防御,不在心里考虑敏感内容确实也是个土办法,但是任何稍加训练的读心者都能够主动诱导他人的思考,以便转到特定的话题。所以,任何真正有效的防御措施都必须能够被动起效,尤其是在本人并无特意防备的时候,在本人没有变身的时候,甚至还包括本人睡着的时候。”
格莱希亚顿了一顿,眼神紧盯着她和亜紗美,确认她们都理解了这一条。深色双眸里面射出的什么东西让良子揣揣不安。
“不过,”她继续说着,微微一笑,“你们都是新人,也不是专业的心灵法师,我们又没有太多时间。要指望你们达到那个目标也太过分了。这次只要你们能在意识到自己遭到进攻的时候构建出一定程度的精神障碍,我也就可以满意了。或许你们将来还有机会接受进一步的训练吧。”
“抱歉问一下,”亜紗美一边插嘴,一边像在学校里上学的时候一样举起了手。“我就是有点好奇。难道所有的,呃,行会执行人员都接受过这种训练吗?”
她提问的对象是格莱希亚,大约沉默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杏子也在这里。
当亜紗美终于把目光投向她那边之后,杏子微微一笑,一歪头,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的地位越高,这种事情也就显得愈加重要。我们的防守可是相当严密的。我的防御甚至到了只能在必要的时候关掉的程度,而不是非要刻意打开。况且,我们这些上一辈的人训练得都很认真。那时候你老是能够听到关于心灵控制能力者的恐怖传说。把一整个城市的女孩子都变成奴隶什么的。所以等一开始有心灵防御训练项目的时候,所有人自然也都争先恐后地报了名。现在我们新人教育的内容里甚至已经没有了对付其他魔法少女的内容。感觉总是怪怪的,虽然我也能够理解我们这么做的理由。”
亜紗美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我恐怕从没想到过还能把心灵控制用在……其他人类的身上。”
良子觉得她会发表这样的感叹有些奇怪,但其他几人似乎全然不以为意。格莱希亚甚至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是你平时会琢磨的事情,但也绝非没有可能,”她说。“又不是人类身上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可以让他们比章鱼更难控制。”
亜紗美的脸色变得苍白,而良子看到杏子瞪了格莱希亚一眼,让格莱希亚感到困惑不解。
“嘛,魔法少女还是比较特殊的,”格莱希亚有些仓促地说。“多亏了灵魂宝石,我们比大多数人类都要难以控制。一点点的基础训练就可以起到很大的效果。大多数操心者在经过训练的魔法少女身上只能做到简单的暗示和引诱,而不能直接控制。另外植入芯片也有很大的效果。甚至有些特殊的植入芯片可以帮助普通人类抵御精神攻击。”
这是真的,良子还没来得及问,克莱丽丝就说道。手册里写着呢。在遭遇精神操控的时候我有责任帮你维持集中,或者也可以封闭特定的思维。当然,真正有本事的心灵法师可以越过植入芯片,其中多半也包括我。此外,她们发给执政体官员那些芯片的效果最多也就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良子眨了眨眼,吸收着克莱丽丝发来的加速信息。
“总之,”格莱希亚轻轻摇了摇头,长发在肩膀上滑动。“抵抗精神控制和抵抗读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我们一般先教后一种,因为在这个时代读心的常用性要远高于操心,也相对容易抵抗。现在,盯着各自的宝石里面。”
这条命令让良子吃了一惊。说实话,她已经快要忘记她们来这里的原本目的了。她遵循指示,看着自己灵魂宝石默默发出的绿色荧光,在自己的手指上映出了诡异的颜色。
过了一会,杏子发过来一封邮件。
“秘密数字!572。别让读心者偷走了哦!”
“把你的心灵想象成一艘战列舰,”格莱希亚说着,打断了良子尚未出口的笑声。“有厚厚的装甲和强大的力场,将周围的一切隔绝在外。想象房间反锁,大门紧闭,城墙高耸。想象用你的魔力包裹住宝石和大脑,让任何事物不得进出。想象你面前的出口被人群层层阻隔,或者你我之间挡着一堵墙壁。我希望你们能够找到最令自己感到自然的一个画面,然后集中一切精神把它描绘逼真。接着我就会开始窃取你们的秘密。”
良子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照做。她想象自己面前有一块金属板,把桌子对面的少女隔绝在外。她想象着金属板延伸进自己的头颅,挡在眼前,阻隔一切。她意识到这种想象有些恶心,不过她还是尽最大努力逼真地描绘出了这些东西。
她看见自己的灵魂宝石微微一亮。
“良子你是五百七十二,”格莱希亚说。“鳴原小姐是一千零三十六。”
良子吐出了一口长气。
“靠,”她听见亜紗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你俩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失败。我比平时稍微多花了点力气呢。”
“我们每次都要依靠这种想象吗?”亜紗美问。“我可不想每次都重新想象一艘完整的战列舰。尤其是在作战的时候。”
“幸好,答案是否定的,”格莱希亚说。“随着不断练习,你们会越来越熟练,最终达到心随念动的境界。我不知道你们这几天能不能练到那个程度,不过如果能练到的话,我们就可以探讨一些高级问题了。比如意念力,比如魔力消耗。”
良子和亜紗美看着格莱希亚,接着对视了一眼。
“让我们再来一次,”格莱希亚说。
“先歇会儿吧,”杏子说着,从滑到桌前的机器人上面拿下了一盘深色的巧克力饼干。味道闻起来有些陌生——但是很香,似乎非常好吃。而良子也意识到,自己饿了。
“麻美教我认识到了手制饼干的价值,”杏子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但我根本没有亲手去烤的耐性。教会里给我请了个专业烘培师。不过这个地方居然有烹饪机器人也还是让我有些意外呢。那东西可不常见。”
格莱希亚坏坏地一笑。
“在兴之所至的时候,他们对我们可是会百般奉承呢,”她说。
接着顿了一下之后:
“我吃着觉得有点夹生。你不能让麻美さん过问一下吗?我们可是特种部队!要奉承就好好奉承嘛!”
“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强调一下你们这些女孩子到底都挣了多少钱,”玛丽安打破了沉默,开玩笑说。
“可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花呢?”
“所以我才叫女儿趁早洗手不干。结果你看看她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格莱希亚向玛丽安投去了一个奇怪的眼神,稍后玛丽安也同样回应。两人默默地呆坐了几秒,似乎就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憋了回去。良子感到十分尴尬:她嘴里的饼干正吃到一半,但这种场合又实在不适合大赞美味。
“女士们,别跑题了,”杏子终于说道。“不管我们先前曾经有过什么分歧,这次大家都已经卷入其中,必须坚持到底。我们不希望发生任何不幸的事故,这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尽快把这几个新人带上路。”
其他几人默默点头同意,良子伸手又抓了一块饼干,接着亜紗美说: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我们老是在学习如何对付其他魔法少女?我们不是来调查一个什么非法宗教组织的吗?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非要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心灵魔法的抵抗和未知魔法的对抗战术上面。是觉得可能会出现敌性魔法少女吗?”
杏子和另两位相对年长的魔法少女相互交换着眼神。最后,杏子把一只拳头提上嘴唇,清了清嗓子。
“我们倒是没有敌性魔法少女一定会出现的情报,但在这种非法殖民地相关的任务里面,她们出现的频率可是高得了令人发指。大多数情况下,那些女孩子都从未听说过行会的事情,与她们的接触也必须小心翼翼。而其他情况下,殖民地本身就会抱有敌意,那些女孩子也会和其他人保持一致,又不听我们的劝阻。还有一些别的可能性。”
“注意到那个殖民地似乎仍在正常运转,”玛丽安说。“可惜,我们的隐形探头并不能得到魔兽数量之类的数据,但我们放出的那个探头在地表可是扫出了不少人。”
“也有很多时候她们会是比较友善的,”格莱希亚的眼神钉在了杏子身上。“有时候,她们会乐于见到我们的到来,或者需要拯救。不要留下什么错误的印象。”
杏子和格莱希亚对视了一眼,但良子却有些困惑。她们说得简直像是——
“到底有多少非法殖民地?”她一边问,一边扫了一眼亜紗美,发现她也是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我印象里一直以为非法殖民地基本都只是理论上的存在。”
三位年长少女再次对视了一眼。杏子张口欲言,但玛丽安截住了她的话头,一只手按上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还是直接介绍她们认识阿兹瑞尔得了吧。可以让她来解释。”
两人相互瞪视了一会,良子和亜紗美则一脸迷茫。她俩似乎正在用念话进行着某种交谈。良子想到,先前亜紗美看着自己跟妈妈之间的交谈恐怕也会是这种感觉。
关于阿兹瑞尔,良子只记得她是一位腼腆的黑发少女。刚上船的时候有人介绍她给她们认识,握了个手。良子记得她比自己还矮,长得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穿了件厚夹克站在那里,底下搭的是裙子长靴。她一直羞羞答答的,跟良子握个手就闹了个满脸通红。而良子查过她的年龄之后感觉这一切实在有些反常——她其实都已经是奔四十的人了。
“反正等到打起来的时候她们总要见到她的真容的,”玛丽安作结。“恐怕还是让她俩早有准备为好。”
“行吧,”杏子说。
她转身看着良子和亜紗美。
“我会给阿兹瑞尔发个邮件的。你俩找个时间去她房间找她,尽快完成。明白?”
良子点了点头。亜紗美出声同意。
“还有别的问题吗?”杏子问,交替扫视着两人。“要问就趁现在问吧。我现在意识到,交代任务内容的时候可能说得太过简要了。”
良子和亜紗美对视了一眼。亜紗美耸了耸肩。
良子转身面对着格莱希亚。
“我一直想问,”她说。“我记得魔法特攻队编组的时候一般都会让同一批人尽量一直在一起,但这次你们几个人并没有全来。队伍被拆散了吗?”
格莱希亚不安地扭了扭。
“那个,你也知道我们承受了一些伤亡,”她说。“我们正在等着……一些事情处理完。明面上在事情处理完之前我们都只是暂时待命。黒井さん先前放出话来说,我们可以作为个人单独参加此次任务。她觉得这可能对你会有所帮助,毕竟我们跟你也算是当过战友了。我跟弥娜会参加是因为觉得你和女神有所联系,而安娜贝尔这次过来纯粹是因为闲得无聊。娜迪亚有些私事需要处理,而颖芝去休假了。偶尔分开一段也是件好事。”
在提到女神的时候玛丽安不屑地哼了一声,而良子也意识到自己从未询问过玛丽安对教团的看法。朱丽叶信教信得相当虔诚,而玛丽安恐怕并非如此。又是造成母女隔阂的一个来源。
良子点了点头。这理由说得过去。
“还有别的吗?”格莱希亚一脸认真地盯着她问。
“现在没有了,”良子说。“如果我想到别的问题的话,之后再问也来得及。”
“那就继续开始训练吧。”
良子听见亜紗美叹了口气,自己则赶忙伸手多抓了一块饼干。
终于,她们再次迎来了休息时间。杏子建议两人睡上一会,但她俩都没这个心情,所以她们只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在尤里德米上两人关系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她们还是分房睡来着。不过良子她妈一来就把良子赶到了亜紗美的床上。以至于到现在登上这艘飞船的时候,她俩就已经懒得去装模作样了。
良子想要上网逛逛自己以前常去的那些老站。这曾经是她契约前主要的一个业余爱好——说实话,恐怕也就是她曾经唯一的一个爱好。
但最近她却经常是很快就失去了兴致,今天也是如此。所以她转而向亜紗美提了个问题。
“为什么要跟着我来?”
“嗯哼?”亜紗美抬头问。她正随手抚摸着良子耷拉在枕头上的秀发。
良子觉得自己的意思应该相当明确,就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亜紗美答道:
“嗯,反正我也不太想在你走了以后跟你妈两个人一起住。”
良子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认真的,”她说。“你不喜欢战斗。你完全可以留在后方。当然,这次也并不铁定就是什么作战任务,但毕竟……”
她听见亜紗美叹了口气,暖暖的呼吸轻柔地拂过了她的颈侧。
“嗯,我该怎么说呢?”亜紗美说。“要是我说自己经过了什么深思熟虑的话,那是扯淡。我根本就没有怎么好好考虑。我只是知道,只要我能在你身边,战斗就不会显得那么可怕。”
在接下来的停顿中,良子感到自己的脖子上又传来了一阵呼吸。
“我想我会说,一旦你得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之后,你就再也不会轻易放手吧,”亜紗美终于补上了后一句。
良子微微转过头来,看着亜紗美。
“你觉得不跟我来就等于把我放开吗?”她对上了亜紗美的眼神,问道。
亜紗美一时间躲开了视线,然后说:
“你难道觉得我不会担心你吗?你说过有人想要害你。要是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更希望自己能够陪在你的身边。哪怕是再在肚子上插一根金属梁也在所不惜。我是认真的。”
亜紗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接着笑容散去,她说:
“嘛,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你之前带我去教团总部的时候,那条缎带——女神说要保证你的安全的话,我就必须得一直粘着你。”
“在那件重力室里都是靠了你才让我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良子说着,蒙上了眼睛。“我一直觉得那应该是你,但我们之前从没谈起来过。”
“我觉得这也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亜紗美说。“女神谈起你的时候,总是把你形容成一个流浪者,一位领袖,而不是一个追随者……我考虑过那些,我也觉得我们恐怕命中注定无法平静生活。这确实不会令人乏味,但你不能总是那样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亜紗美伸出手臂勾住了良子的肩膀,把她抱到跟前,枕在了良子的脖子上。良子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上传来了她轻轻的呼吸。
良子有些惊讶,但还是回应了这个拥抱。
两人静静躺了一会。
“我有些同情你妈呢,”亜紗美终于说。“你很清楚,她对这次的事情并不高兴。如果我真的留下,看着她每天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会受不了的。”
“我知道她不高兴,”良子说。“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希望我能有个什么办法让她开心一点。”
良子没有说话。不知道要是她妈妈或者亜紗美听到暁美焔可能卷入其中的话会有什么感想。这层联系相当牵强,但是……
嘛,就算不去请示杏子或者奈奈的意见,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随便透给别人。当然,奈奈本人就在跟她们一起行动,也向她妈承诺过会照看良子。但良子觉得这恐怕无法让她妈妈真正放心,她妈恐怕也并没有真正接受过奈奈所选择的人生道路。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两人静静躺了良久,肌肤上传来亜紗美的呼吸,两人的头发亲密地缠在一起,良子以为亜紗美已经睡着了。
“我们得谈谈克莱丽丝的事,”亜紗美突然说道。
良子身体一僵,既是出于意外,也是对这个话题有点犯怵。亜紗美轻轻一笑。
“你知道,她还在给我写邮件呢,”亜紗美说。“我觉得她真的很希望咱俩能成。她写邮件的那种措辞,还有你有时谈起她的那种感觉……她是有独立知能的,对吧?”
知能。
在人工智能的时代,这个词的份量相当沉重,在她们上学学过的伦理学中也具有相当的意义。一时间良子无言以对。
没关系的,克莱丽丝向两人同时发着信息。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请不要告诉别人。
亜紗美又笑了笑。
我们……那个……的时候,你有在看吗?亜紗美这么回了一句。
我发誓,如果我能找到办法不看的话我是不会看的,克莱丽丝的回复似乎有些害臊。
我也是这么想的。
良子感到亜紗美摇了摇头。
嘛,我想我总得习惯一下吧。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件事。我想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吧。
良子和克莱丽丝都在等着她的下文,可下文并没有出现。说到这里,亜紗美似乎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没过多久,亜紗美就真的睡着了,但良子却依然睁着眼睛,不知自己将会何去何从。
半天后,她们一起去看了阿兹瑞尔·伊丽莎白·马斯兰卡。这半天里她们在杏子和奈奈手下的实战训练中惨遭折磨——也在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两人之前都没有接受过和魔法少女对战的任何训练,而面对着活了四个半世纪的老祖宗和天生就能反制魔法反制科技的暗之心队员,那些粗浅的战斗本能简直就是个笑话。
杏子说输给一位老祖宗并没有什么可耻,但就算这样也不会让事实变得容易接受一点。就算两人合力,在杏子或奈奈的手下也走不过五分钟就一定会被干掉——良子甚至怀疑,她俩恐怕还留了一手。
当然,阿兹瑞尔事先听说过她们会来,所以房门在她俩走近的时候就自行拉开。和格莱希亚那里一样,房间大到可谓奢华,装修风格也颇为雷同——很显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时间布置房间。
尽管如此,她们进门的时候还是闹了个两眼发直。对面的墙上和厨房隔断上各自装饰了一对大得出奇的翅膀。一对显得颇为蓬松,满满都是五颜六色的羽毛,另一对则分成了两扇,上面盖着一块……金属薄膜?塑料布?
可能是某种超材料,良子作结,一边示意克莱丽丝不用在其他波段上做材料分析了。这种事情肯定不重要啦。
另一面墙上设置了全息壁纸,内容是暗红色的外星天空,两人以前从没见过。天上的云彩似乎连绵不绝,而说实话,良子看久了之后甚至都产生了一种浮空感。再旁边那堵墙上似乎还挂了一面金属材质的特大折扇。
注意,克莱丽丝在她耳边低语说,她档案上列出的魔法是飞行和读心。
哦,那就对了。良子现在认为,阿兹瑞尔可能只是在和自己魔法相关的某些方面有些独特的癖好。这完全不能说是罕见——就算现在亜紗美进到重力室里还是会产生些许醺醺之意,必须得摇晃两下才能清醒过来。
阿兹瑞尔本人已经走了过来准备打个招呼,正在等着她们看完自己的房间装饰。
她看起来扭扭捏捏,甚至显得比良子记忆中更加畏缩。
“嗨——呃,欢迎,”女孩的嗓音颇为稚嫩,一边说一边示意两人坐在了狭小咖啡桌旁边摆着的两张椅子上。
两人依言坐下,接着对视了一眼。这位少女紧张兮兮的语气神态放在她这么大岁数的人身上真的很怪——良子和亜紗美两人早已习惯了被年长者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话题主导权。
杏子为什么会让她们过来找她?良子思考着。有什么事情杏子自己不便说明,偏偏非要找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解释呢?
两人盯着阿兹瑞尔看了一会,看着她的两腿时而交叉时而平放。她穿着一条齐膝裙,上身则是一件小背心套了一身厚夹克,在良子看来显得颇不协调。
“说要我给你们讲讲非法殖民地的事情是吧,”阿兹瑞尔终于说道。
“是的,”良子简短作答。
“呃,你们了解执政体对殖民地意识形态的相关限制吗?”阿兹瑞尔的语速似乎流畅了一点。
良子朝亜紗美扫了一眼,想要确定应该由谁答话。亜紗美微一歪头,示意良子先来。
良子再次转向阿兹瑞尔,心里依然保持着疑问。
“嗯,泛泛地说的话,执政体只要求殖民地确保基本权利,对吧?还有限制了殖民地对社会结构所能做出的最大改变,还有对人体修改的限制。执政体希望所有殖民地都能保持他们的人类传统。”
良子尽量总结了自己所能记得的一切东西,发现亜紗美也在点头附和,而阿兹瑞尔则带着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注视着她。这是小学国民教育课的课程内容,而虽然良子认为自己对执政体相关的问题懂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多,但她也觉得没有必要长篇大论。
“差不多就是那些,”阿兹瑞尔说。“你们知道非法殖民地是什么吗?”
“就是不守规矩的殖民地,”亜紗美说。“呃,故意不守规矩的。很多民间殖民地违反规则都并不是出于本意,往往是因为经营不善,以至于无法保障居民生活。”
阿兹瑞尔点头肯定。
“差不多吧,”她说。“那你们觉得到底出现过多少非法殖民地呢?”
在一通无聊对话之后终于出现了关键问题。良子感到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个,我们学到的一直是说那只是少数个案。限制言论自由,限制离婚之类。殖民地的头头明知不合规矩却依然我行我素。通常都是对话解决。但我一直觉得,要是没有更多案例的话我也就不会在这儿了吧。”
阿兹瑞尔的视线躲向了一边。
“说实话,‘更多案例’都说得太轻了,”她摇了摇头说。“而且还要假设我知道的情况就是全部。这恐怕也未必成立。战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执政体根本懒得对殖民飞船进行严格监控。颇有几批人混了过去,跑到了什么犄角旮旯的星球躲了起来。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只是纯粹想要逃避监控,但也有很多人坏规矩坏得相当厉害。有些案例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发指。”
良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亜紗美。
“到底有多么令人发指?”她问。
阿兹瑞尔举起一只手,掌心向内。
良子过了一会在意识到她这是在打手势,但她并没有理解这个手势的含义。
“我不喜欢谈论这件事情,你们也没有知道的必要,”阿兹瑞尔的语气带着粗暴的决绝。“你们只需要知道,其中有好几次都走到了军事介入的程度。谁都不可能让执政体承认这些。我就说这么多了。”
一时间谈话陷入了僵持,三个人一言不发地相互瞪视。
最后,阿兹瑞尔叹了口气。
“我大半辈子都是作为侦查非法殖民地的探员度过,既有执政体的身份,也是作为暗之心的一员。不过战前后一个身份显然需要保密一点。事实是,Incubator们往往很愿意在非法殖民地上招募当地女孩狩猎魔兽,事后也懒得跟任何人提起殖民地的事情。我被招进去的时候还只有十四岁。”
这句话让良子皱起了眉头。她这个说法简直就好像——
她并没来得及想完,因为她看见阿兹瑞尔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猛地一动。
一时间她和亜紗美只能呆坐原地,亜紗美口唇微开,对两人所见的东西感到困惑不解。看起来就好象阿兹瑞尔的眼前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罩子,还微微泛着黄光。
和出现时同样突然,那层罩子收了回去,缩进了她的眼角。
接着,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层罩子在阿兹瑞尔眼前来回滑动了好几次。就好象她多长了一层额外的半透明眼皮,还是横向开闭的。
“这叫瞬膜,”阿兹瑞尔躲开了视线。“它们可以在高速飞行时保护我的眼睛。而且除了这个,还有,那个……”
阿兹瑞尔一只手捂上了嘴,脸上突然烧起了玫瑰色的红霞,让良子感到有些意外。
“抱歉。我知道这在你们看来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我还是无法习惯。啊,你们——呃,能请你们先回避一下吗?”
良子和亜紗美对视了一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依言转身。在身后,她听见了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良子发现自己正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对翅膀。不知从哪里来的灵光一闪,良子发现这对翅膀作为装饰来说实在是有些细致地过了分。上面似乎长有关节,而中间挂着的部分还有一大块金属制成的……驼峰?
“好了,转过来吧,”阿兹瑞尔终于说道。
两人转回身来,这次亜紗美不禁惊叫出声。
阿兹瑞尔侧身背对着她们,袒露的后背已经没有了厚夹克或是奇形背包的遮掩。良子现在已经看到,先前感觉像是背心的那件东西的后背部分只是系了一根细绳。
她后背两侧各长了一排刺状突起,每条都有约莫十厘米长。每对骨刺刚好夹住一节脊椎,而尽管它们外表都是和皮肤相同的肉色,但它们的质地全无肉感,更像是骨质的关节。在骨刺旁边有两组平行分布的金属圆盘。良子能看出来这都是连接终端,和自己脊椎下方的那个差不多,但显得更大更深,外面也没有皮肤的遮掩。
目瞪口呆的两人用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目光打量着她,完全无法移开视线,甚至顾不上交换眼神。良子心里闪过了无数景象,课堂上看过的哪些视频,水箱中长出的变异怪人,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自由联盟的精锐狙击手用扭曲的双脚爬过城市废墟,皮肤如变色龙般改变着颜色,不似人样的大眼睛里长着一层额外的半透明眼皮。噩梦里她们的身影总是缠在自己身后,挥之不去,然后她妈就会跟她爸大吵起来,说不该给孩子看那种电影。
“他们这是把你怎么了?”亜紗美脱口而出,朝一根骨刺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猛地抽了回来。
阿兹瑞尔不出声地笑了笑,然后刻意地大声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头发洒在了最上面的那几根刺上。
“大家都会这么说,”她说。“但这就是我天生的样子。我——如果你想摸的话,就摸吧。”
两排骨刺扭了一扭,往里叠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展开。亜紗美的眼神里带着奇怪的赞赏,但良子却感到一阵恶心,不由得一抖。
放松点,克莱丽丝说。你这是感情用事。她也是和你我一样的人类。好好想想吧。
良子咽了口唾沫,让克莱丽丝传来的宁静感扫过全身。那说得没错,不是吗?
不是吗?
她学着亜紗美的样子在一根刺上面摸了一摸。手感类似软骨,就像是摸上了别人的鼻子。
阿兹瑞尔猛地缩了回去,然后用一个极为利索的动作重新披上了夹克,转身面对两人。整个过程中她始终都是满脸通红,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在我们星球上,我们——我们从来不会把这些刺随便露出来给别人看,所以会有些害羞,”她解释说。“但这确实是解释真相的最快手段。我——”
她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交替打量着两人。
“创立我以前那个殖民地的是一群基因学家和生物工程师。他们对执政体人体改造方面的相关政策感到不满。他们觉得那是倒行逆施,所有人都只是被自由联盟吓得失去了理智。”
她目光低垂,看着桌子。
“我的祖先们搪塞执政体的说法是他们会建立一个小型的示范殖民地,用来作为请愿活动的一环。但我们最终定居的却根本就是全然不同的另一颗星球,大气密度高到让人无法在地表生存。”
她转头看着一旁墙上的全息壁纸,示意她们也看了过去。那里原先只有红色的外星天空和云团在房间里投下红光,但现在视野的远处出现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座高塔,周围拱卫着蘑菇般的稍小塔林,还有——
“那座城市难道是浮在空中吗?”亜紗美惊叹不已地问。
阿兹瑞尔微微一笑,瞬膜在眼前来回滑动。
“在高密度大气里,只要在建筑中填满密度稍低的气体就可以让整栋大楼浮在空中。这原本是针对金星殖民提的方案,但是放在那个我们叫做泰拉罗哈的星球上甚至还要更为合适。尽管密度很高,但那里的大气仍然适宜呼吸,甚至在大气层顶部还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最初的开拓者把巨大的殖民船浮在空中,以此为据点逐渐向外扩张,再把小行星拉进轨道作为矿产资源。然后……”
(译注:原文Terra Roja的意译应该是“红色之地”)
阿兹瑞尔顿了顿,看着两人,确认她们依然在听,接着继续说:
“然后他们给自己造出了翅膀。你也意识到了吧,这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当然你也可以坐坐飞行船什么的,但有了翅膀之后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减小体型,减轻骨骼重量,在背后长出连接终端和骨刺,用来给生物机械制成的动力翅膀提供控制和营养,再加上可以挂上尾巴的某个凸起。在致密的大气中,甚至连人类都可以借助简单的机械自立飞行。那就是他们的愿景。”
她盯着地面,重复着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解释内容。
“我属于第三代移民,一生下来就什么都长好了。在我三岁那年他们给了我一双翅膀和一扇尾巴,我就学会了飞。”
她抬起头来,指了指那对羽毛翅膀还有旁边墙上的大号折扇。良子现在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一条尾巴。
“它们会跟着你一起长大,”她说,“你也可以更换各种各样的其他外设——有毛的,没毛的,诸如此类,每一种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空气动力学特性。我可以直接感受到上面的一切,也可以借助骨刺来做出种种细致入微的控制。有机机械,执政体从未达到过的一项技术。其实那纯粹只是因为他们不愿踏足,但时机成熟之后他们倒是很愿意直接拿走成果。上次我听说,他们已经拿出了其中的某个部分在测试能不能放到下一代战术电脑里了。”
良子感到克莱丽丝身上发出了夹带着些许不快的惊讶。她完全不需要猜测惊讶的对象。
亜紗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也没指望你们能够理解,但那一切真的很美。我们在天空中建造了巨大的尖塔,到处都是上升气旋,毫不费力就能飞上几个小时。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在飞行中度过——婚礼,派对,不管什么都是。”
阿兹瑞尔转身看着全息投影,而良子觉得,自己似乎在她的眼角里看到了一抹泪光。
“我们那见鬼的政府不够稳定,”她盯着画面上的尖塔说。“当时的想法是执政体最终总会找到我们,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把自己介绍给其余的人类,从而在意识形态领域引起一场新的革命。但是有一群极端主义的疯子觉得我们还做得不够。为什么不直接把翅膀和尾巴长出来呢?为什么还要留着腿呢?反正平时也不怎么用,飞的时候又只会破坏平衡。我们很多人都对那个颇为抵触。”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真的很蠢,”她说。“打了一场内战。你们知道对着跟大气球没有区别的城市里扔个炸弹会是什么结果吗?那就是一场屠杀。”
她挥了挥手,全息图变成了另一番景象,这座尖塔和刚才的相比简直是毫不起眼,坍塌崩溃,仅存废墟,尖端也掉了下来。
“我当时只有十四岁,”阿兹瑞尔说。“失去了父母。终于有个人用封存的IIC系统发出了求救信号,但等执政体过来的时候,那座塔里就只剩下我和其他几个人了。再有就是另外几个小塔里活了十几个人,以及轨道上的几个技术员。”
阿兹瑞尔灼灼的目光把两人钉在了原地。
“当然,我们想要重建,”她说,“但执政体不允许。他们逼我们脱下翅膀,重新变回普通人类,然后对一切守口如瓶。你能理解吗?那就是我们所知的全部生活。离开了翅膀我觉得自己像个残废,他们还要逼我们变回来。接着,我就碰到了一只小小的白色动物。”
“一个Incubator,”亜紗美似乎已经喘不上气来。
“没错,”阿兹瑞尔说。“当然,我许愿之后,执政体就突然改变了态度。我可以留下翅膀,只要我同意为他们工作,接受一点训练,去其他殖民地做做侦查。这完全不合情理,就算在行会层面也是一样,哪怕是我得到了心灵魔法。但对我来说,这就够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对没有许个更大愿望有些后悔,但我当时还只是个孩子。”
良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对这样一段故事她又该作何感想?她想殖民地当初的创立者恐怕难辞其咎。他们的所作所为确有过错,也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但那些都和阿兹瑞尔没有关系,逼她变回来感觉也太过分了。
不管怎么说,无论她对那些骨刺有多么反感,那其实都不能算作什么大的改变。到底还是不能和比FA精锐部队相提并论。
“哇噢,”她听见亜紗美说。估计她的感想也差不多。
“我不喜欢做这种事,”阿兹瑞尔说。“她们总是用我来给不了解非法殖民地的新人上课,就为了这点震撼力。我倒也可以理解。无论是谁,没看到证据之前对这种事都不会太认真看待。”
良子抬起头来,发现阿兹瑞尔又是满脸通红地笑了起来。
“这同时也是对你们的一种考验,”阿兹瑞尔说。“我不知道你们对这次任务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但要是你们真的无法接受的话,她们恐怕还是会把你们调走。我想玛丽安和杏子应该对你们相当信任吧。很多人的反应都相当恶劣。你们俩没有马上逃出去我就很开心了。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愿意跟我谈恋爱的人呢。”
良子干笑了两声回应着最后的玩笑,不愿承认自己到底受到了怎样的震撼。她也很庆幸,阿兹瑞尔似乎并没有开启她那份档案上写着的读心能力。
“那也就是说,有很多非法殖民地了?”亜紗美明显是想要把话题重新拉到正常一点的方向上来。
“没错,”阿兹瑞尔说。“外面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我必须得承认,大多数人在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都没有留下过什么美好回忆。我并不喜欢执政体,但我这些年来也意识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
“你能把翅膀插上看看吗?”亜紗美问。“我很想欣赏一下。一定很酷吧。”
良子满脸惊讶地看着她,意识到原来这真的就是亜紗美的本意。她甚至还显得有些兴奋。她这才想起来,亜紗美以前立志要成为异种生物学家来着。阿兹瑞尔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个外星人了。
“喂,”良子揪了揪亜紗美的袖子。“别太忘乎所以了。”
“不,没关系,”阿兹瑞尔圆睁的双眼里射出了真正的惊讶。“我也觉得它很酷的。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呢。”
阿兹瑞尔一鼓作气站了起来,脱掉夹克。她背过身去,把那对蓬松的翅膀从墙上摘了下来,用不可思议的流畅动作举起那件重物,放到了自己脑后。
良子原本以为翅膀应该只是简单地卡在身上,所以看到翅膀中间部分长出一排触手的时候吃了一惊。阿兹瑞尔放开双手,翅膀上的触手自行搜寻着后背的骨刺和连接终端,灵巧地找到位置安了上去。过了一会,原本看着硬邦邦的外围部分软垂下来,带着有些碜人的生体感折叠过去,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接着,阿兹瑞尔走向了播放全息壁纸的那堵墙,把金属“折扇”摘了下来放在自己背后。同样的过程再次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稍微有些尴尬,因为那东西不得不从她裙子底下伸了进去。
接着阿兹瑞尔转回身来,巨大的翅膀和尾巴扭动着避开了各种障碍。整体效果有些不太协调,体型娇小的少女藏在了巨大的翅膀和令人目瞪口呆的长尾巴里,几不可见。
阿兹瑞尔轻轻掩口一笑,大约是很清楚自己的观感。
“是,我知道这么看起来会有点傻。和我档案上写的不同,我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飞行魔法。所以为了应对相对稀薄的大气环境,我不得不把这两对东西都长大了很多,也配备了各种不同类型的翅膀表面以适应不同环境。总的来说相当复杂,到了像地球这样的地方我甚至还得佩戴一个小型的反重力装置才能保持稳定。这感觉很傻,所以每逢休假的时候我都会前往欧普塔姆。美妙的稠密大气,任我狩猎的巨大白鹅,不过那些鹰什么的有时候有些讨厌。我还拥有一座山中小屋,周围没有一丝人烟。”
良子眨了眨眼,对女孩突然展现的活泼一面感到有些意外,但接着阿兹瑞尔就皱起了眉头,交互打量着两人。
“你们俩知道奈奈和杏子为什么会参与这次任务吗?我可不想泄漏什么机密。”
良子皱起眉头,向亜紗美看去——结果发现这恐怕是一个错误的行动。因为亜紗美也在看着她,一发现她皱起眉头,她就马上意识到了良子其实知道阿兹瑞尔暗示的内情。
“嗯,算了,我给你们看个照片吧,”阿兹瑞尔说着,再次交替打量起了两人。
墙上的全息壁纸再次变化起来。这次的景象不再是外星的天空和云彩,而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房间。照片的中心是阿兹瑞尔,穿戴着翅膀和尾巴——都是白色羽毛版的——怯生生地站在那里。身旁比她高出几许的暁美焔面带微笑,背后也长着同样质地的白色翅膀,不过她这对要小上很多。
“我刚一契约的时候,她就过来看我了,”阿兹瑞尔转身面对着墙壁,结果身上的配件把照片的绝大部分都挡了起来。“你应该也能理解吧?这样一位大人物亲自过来看我,简直是令我受宠若惊。而且她也长了翅膀!虽然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同。当时那真的大大改善了我的自我感觉。”
这次我也是跑来找她,阿兹瑞尔的念话声在良子心中回荡。我以前每逢伤心难受的时候就会给她写信。我现在还不敢相信她会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理解,良子答道。
“来,再看看别的照片,”阿兹瑞尔朝着墙壁挥舞着双手,兴奋地说。
良子和亜紗美对视了一眼。
我们已经快要没时间了,良子说。马上就得回去训练。还是告诉她一下吧。
我觉得她实在是太寂寞了,亜紗美说着,轻轻摇了摇头。我觉得她恐怕不会有什么朋友。考虑考虑吧。
良子确实考虑了一下,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依然记得自己刚刚看到那些骨刺时涌上的恶心,也感到了挥之不去的内疚。
好吧,她说。那就多留一会吧。
起床!
克莱丽丝雷鸣般的怒吼回荡在良子的脑海里,把她从关于飞行的繁复梦境中惊醒过来。她感到自己一瞬间就精神抖擞地提高了警觉。这属于“因突发战斗被提前叫醒”的典型症状。她飞快地四下一看,寻找着亜紗美,但意外的是,她并不在身边。
克莱丽丝稳住了她。
没事。她只是在跟你妈吵架。又是你重返作战岗位的事情。
良子皱起了眉头。她妈……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她问。又是那帮拍电影的人吗?你不用非要叫醒我的——
不,当然不是,克莱丽丝说着,语气里带有一丝不愉。杏子正急着找你。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快穿衣服。
正要披上一件上衣的良子感到自己的心里已经浮现出了几条显而易见的问题。显然这次并不是什么作战警报,和亜紗美没有关系,杏子只要找她……
她走到门口,匆忙踢掉了小兔拖鞋,把脚伸进了亜紗美给她买的高级靴子里。绑带自动锁住了她的脚踝。
她转身朝亜紗美嚷了一句,说她有急事马上要走,接着就冲进了走廊,准备借助交通电梯前往位于她们楼上一层的杏子套间。
她似乎找你找得很急,克莱丽丝说,但似乎又对吵醒了你感到相当抱歉,所以我对事情的内容有些好奇。
路程很短,不出一分钟她就已经走进了杏子的舱室,发现她的起居室里布置得也和其他人一模一样——但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杏子,玛丽安,奈奈,还有——
麻美的存在让她大吃一惊,但接着她就意识到了那只是一个全息影像——在红外视野上随便一扫就能发现这个事实。
麻美一脸不爽,而在良子看来,她走进的这个房间似乎早已是剑拔弩张。
“抱歉这么突然就把你从床上拖起来,”杏子说,“但既然我们已经聚在这里开上会了,我们觉得可能叫你上来反而会比配置VR要更快一些。”
良子微一歪头,示意自己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也意识到杏子并没有解释找她来的理由。
杏子用标准语说:
“良子,这很重要,”她紧盯着良子说,“所以请有话实说。请对这里的其他几位解释一下你告诉过我的那次神启内容,就是神学会上的那次。我们不太想拿着那次的会议记录到处分发,而且反正所有的内容也都只是基于你的发言。”
目瞪口呆的良子看着四周端坐的少女们,感到肚子里面打了个结。虽然她现在当然已经相信了女神的存在和她所给出的神启的真实性,但她还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她可完全不想一下子跟麻美、她阿姨、还有玛丽安一起和盘托出。
杏子向她投去了一个温柔的眼神。
“我很抱歉,”她说。“但是跟我刚才说的一样,这很重要。而只有让你不经我的提示自己说出来才会更加令人信服。说得简短一点也没有关系。”
良子闭上眼睛,侧过头去,做了个深呼吸。她提醒自己,在她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些瞬间需要定下心来完成一番事业,而她也顺利度过了之前的所有难关。比如那次虫洞任务。相形之下,这次的事情只能说是一个小插曲。
她重新抬起头来,躲避着麻美的眼神。
“当时女神在我面前降临,”她说,在女神上特意用了“the”的特指冠词而非“a”的泛指。“她给我的神启画面是悬崖上的一大群魔法少女,正沐浴在炮火之下。那里有杏子,也有司郎浅香和岸田麻希。袭击我们的是一群人类,似乎持有本不该有的武器,而我们正试图借助潜艇的接应朝海中撤退。杏子是被一艘本不应该存在的潜艇上射出来的激光干掉的。”
她停下话头,打量着屋里其他人的反应。除了杏子之外的三个人都是每听一句脸上的惊讶之色就浓上一分,良子的一字一句都好像带着确实的份量。
杏子转身看着麻美,脸上微带得色,但说话的态度依然是小心翼翼。
“听到了吧?”杏子说。“一切都和我刚才所说的完全吻合。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赞成你们提出来的潜载魔法少女侵入作战了吧。我先前就在怀疑,但一听到你们的计划我就更加确定了。那个殖民地绝对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们手中将会拥有超乎我们预料的武装。潜艇什么的肯定不会管用。我们最好也把神启中出现的人物调走。我和良子必须下去,但是浅香就没有必要加入了。这可能不太合乎惯例,不过我们总是可以最后一刻把她支开。”
在杏子说话的途中,麻美向她投去的瞪视里混杂着某种纯粹而深沉的不满。
“你叫我重新做任务计划,就是为了一次‘神启’”——麻美用手势比出了空气引号——“但又说你自己必须留下。而如果神启是真的的话,那很显然把你扔回家去才是保护你的最好办法。”
良子尴尬地环顾四周,想要找个座位,最后见奈奈和玛丽安在她们之间腾了个地方,赶忙挤了进去。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杏子说。“我们达成的共识是只要小焰牵涉其中,我就必须过来,因为我们不可能让你或者由真跑来做这种事。”
“但我说的重点是在随意变动计划——”
“这边良子和杏子说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离谱,”玛丽安说着,用余光瞥了一眼麻美的全息化身。“你生长在美国織莉子这种预言能力者依然存在的时代,而且你们这些老祖宗还老是把什么直觉当作一种真正有用的东西。现在还能看到未来真的有那么难以想象吗?”
“除了潜艇之外,我们还做了好几套备用计划。”奈奈指出,“在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上,我相信军方应该还是可以分出一些常规部队来的。并不一定非要全靠魔法少女解决。”
麻美一歪头,闭上了眼睛,良子似乎都听见了战区元帅阁下的咬牙声。
她再次睁开眼睛,直盯着良子。
“好吧,我会批准的,但我可不喜欢这样。虽说这么做确实也算合理。不过,志筑さん,这是真的吗?你真的相信这位女神?”
良子叹了口气,低头犹豫了一会,然后对上了麻美的眼神。
“我相信,”她说。“我见过她的次数已经太多了。”
麻美闭上眼睛,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
“好吧,那就算了吧。散会。我得走了。”
麻美的身影凭空消失,只留下良子坐在原地,两手交握,若有所思。看起来,现在这些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提到台面上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