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上下君 于 2016-1-30 20:53 编辑

第二部分（正文连载）

一

三九年的一个夜晚，V城的作家Megurine Luka搬进了她的新家。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变更自己的住址，第一次是在她从家里搬出来住到大学附近的时候。她对这间新屋很满意，已经准备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但还是有点留恋旧房。

她不是很愿意去回想搬家的理由。那是为了躲，躲某种她自己也说不出的东西。半个月前一个追求她不成的青年在她家前院服毒自杀了。那天下午她刚刚去北海道的老家旅行回来，就看见屋子前围了许多人，还有警车。事件非常简单，现场很快就被处理好了，人们担心她受惊，都来安慰她，也有人可怜那个自杀者。Luka谢过大家的关心，把行李放好，就匆匆出了房门，连着两夜都没有回去。

Luka去了好友Lily家借宿，被问到为什么不回家的时候，就只是摇头，而不回答。Lily已经习惯她不想回答就连应付的话也不吐一句的直性子。Lily总是看见她坐在窗口发呆，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虽然奇怪，也不好问什么。

Luka回去之后，立刻着手安排搬家。那几天人们都能看见运着她家里那些漂亮而耐用的家具的车子。Megurine家已经过了最兴旺的时候，家底却还很厚，所以留给她这些看上去就有贵族样子而不媚俗的摆饰，留声机和黑胶片都很引人注目，更不用说后来分好几次才全部运完的书了——分成上下册大部头的，一套有一排的，小巧而零散的，都紧紧地在书柜里互相挨着，连木制的书柜也有好看的色泽。凑近的话就能闻到防蛀虫的樟脑味和纸味混在一起，有的人觉得香，也有人觉得臭。

她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前院有情死的尸体躺过的地方，仿佛是为了躲开怨魂。然而这一躲，却正好躲进了命运的手掌中。

Megurine Luka在正式搬进新家的那天，看见了自己的新邻居——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趴在阁楼上好像在等什么东西似的往下张望，她抬起头时小女孩也看见了她，不知什么缘故即刻缩下了头。Luka正在寻思女孩的青发在这个地方不是很常见，但也没多放在心上。有的作家一直坚持写日记，Luka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偶尔也会记录一些事情。当晚，她写下了一篇记事，连同遇见这个新邻居的这点琐碎也一并写了进去。

三九年二月十六日 阴

我睡的比以前都不安稳的多，连很轻的雨声也会折磨到我。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过错，但又隐隐相信这是某种诅咒。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虽然想这样质问他，却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总是什么也做不成，这就是所谓注定的事情吧。

只有月光心疼我，照在我身上，既不昏暗，也不刺眼，也不会绊住我。我知道自己肯定也逃不到哪里去，但是至少让我安睡吧，只要这样我就可以满足了，我除了安心的自由以外什么也不希求，这样飘忽不定的我只要有夜风承载就好，在这城市上空从东飞到西，再飞回东，都无所谓。 新家的样子很好，我很喜欢，特别是用来做书房的那个房间，甚至比旧的都更可爱，还有一个大得几乎落地的窗户，像是窥视新街道的眼睛。我愿意那里成为我一个人工作和思考的地方，一定很舒适。

至于别的，也都安排妥当了，为了不回旧址只好在各种酒店里游荡，但那条人命仍然束缚着我，我只好忍耐独眠。

我知道我伤过很多人的心，但也与很多人分享过情爱的欢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正在意什么，总之不是个具体的人物，我只在意自在和适……重复这样的反思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我不是已经想了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洗了一次又一次吗？

就让这焦躁终止在我的新家门关上的那一瞬吧。明日太阳升起时我将重新拥抱生活和快乐。

刚要进门时，看见一个青发的小女孩，应该就是我未来的邻居，长相很可爱，眼睛似乎不是常见的黑色或者蓝色，只看见一瞬，隐约觉得是绿色的。一看见我就跑了，也许是因为怕生吧。不论如何，总比原先对门是个有啤酒肚的阔佬要好很多。明天如果记得的话可以送点小礼物过去。

二

住在Luka新家附近的人早就听说她要搬来了，已经在说笑里提了半个月，总算见到她真人了。一些仰慕她的学生都来找她要签名，还给她送礼物，感谢她的作品为他们带来的感动，Luka当然很欢迎。

Megurine Luka属于小有名气一类，还不能与大红大紫的人比。不过她的作品确实有个别火到街边杂物摊也卖的，那就是《Just be friends》。一些人只知道这一部小说，还不知道是她写的，听说有作家搬过来，一头雾水，经人一说才恍然大悟，也跟着跑去伸头看一眼。另外有些人竟然在一边奇怪，说着他们印象里JBF的作家好像不是她，而是隔壁C城的什么人，就难免被人笑话了。Luka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名气的情况，就只是微笑着应付人们的问题，第二天就不再那么好客地敞开家门了，门口的地毯去重新洗了一回，走廊也被拖把清洁过。

Luka被人们围着问候时又看见了昨天的那个小女孩。她躲在自己家那扇门后，打开了一点缝隙，果然是深绿的眼瞳，正好奇地打量着这边；门上挂着Hatsune的门牌。Luka没有直视她，怕对视上又会将她吓跑，只借着余光看了几眼。

终于来看望她的好友Lily尝了一点她家的葡萄酒以后也走了。说是“你又没有地窖，放太久会坏的，既然都翻出来了就喝了吧，当做庆祝搬家。”Luka原本希望她不要倒太多出来，结果自己的高脚酒杯还是被Lily给满上了。Megurine作家总是一副很从容的样子，在交际上也如鱼得水，人们看见晚宴中优雅的她都以为她有不错的酒量。但其实那双红唇并不想多沾上酒精的味道，Luka曾说：“酒是用来品的，不能看量的多少。”还有另一个说辞，“我醉了不是酒精的功劳，是因为舌尖美妙的味道让我沉醉。”Lily当她狡辩，照样取笑她一杯倒。很多人都享受微醺的感觉，Luka也不例外，但她确实觉得自己更偏重味蕾上的感觉。

楼里安静了下来。她想起对门的孩子来。早上问了前一个星期一直在这里忙活的女佣，听说名字是叫做Miku，写作汉字就是未来了，她随手写在稿纸的一角，是个不错的女孩子的名字，不经常见到，也不至于特别罕见。Miku，她又在心里念了一遍，开始寻思见面礼应该送什么——孩子的话，应该是送故事书吧，我这里没有什么童话，小说也是可以的吧，普通的那种小诗也可以。

她敲了敲对面的房门。里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一个压低了的稚嫩声音隔着门问，“是谁？”

“我叫Megurine Luka，是你的新邻居。”

不知为什么里面有一些响动，片刻沉默后门就被慢慢地打开了。女孩先在门缝里瞧了瞧，然后就把门都打开了，站在门侧好像想把自己藏起来那样，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小姑娘，你好？”Luka轻笑，将眼镜摘下收入胸前的口袋中。微微弯下腰跟她说话：“初次见面，以后请多指教了。这些天一直在搬东西，没有吵到你吧？”

女孩摇了摇头，努力地试着回答她：“请多指教……”

“嗯。我看见你的门牌写着Hatsune了，”Luka原想提到女孩的家族，转念一想孩子大概不懂，于是改口问：“你叫什么名字？”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想再听她说说看。

“我的名字是，Miku……Hatsune Miku.”

“好的，我可以叫你Miku吧？很好听——喜欢读书吗？”

Miku看起来还是不太自然，不时把目光放在Luka身上，但又很快移开。听见关于自己的爱好的问题，她赶紧点了点头，又补充上：“喜欢。”

“真的？很好，喜欢读书的孩子，我很喜欢。嗯……所以，你知道我是作家吗？知道？你有看见很多书被搬过来对吧？想送你几本，过来挑吧？”

“唉？”

“嗯？”Luka微笑着等她的答复。

“谢、谢谢……可以吗？”

“嗯。”她起身将自家的门打开，示意Miku进去。Miku的步子有点犹豫，她推了推孩子的后背，领着她到了书房。Miku一看见那三面墙都是书柜的房间，就完全说不出话了，张着小口惊叹，脑袋偏左又转右，书多得让她眼花缭乱。

平常Luka的书房都是编辑才会来，也不拿来招待客人，是跟卧室一般私密的地方，她跟情人幽会也总在宾馆或情人家里，总之绝没有带人到她写作的地方来的时候，所以看见Miku这样讶异，她心里也觉得有趣。其实这与那些真正喜好藏书的人是完全比不上的，连小巫见大巫都不算。

靠写作为生的Luka其实没有多少小说，反而被音乐、历史和神话占去了大半，剩下有一墙专门用来放文学作品，有英文、西班牙文和德文，外文与日文的各占一边。其中也多是诗歌和剧作，小说只有二三十本，相当一部分是情色文学。Luka带着Miku来到放着小说的那一排书柜前，侧身挡住了名为《洛丽塔》或《情欲之网》的那一类。

“想要哪本的话就直接抽出来吧？”

Miku点点头，指尖犹豫着，上面有的汉字她还无法认出。她滑过那些书脊，不想太耽误Luka的时间，就凭着感觉拿出来两三本不厚不薄的书。

“就够了吗？”

“嗯……真的可以吗？”Miku用双臂将书抱在怀里，小声地问她。

“当然。”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Megurine小姐。我、我很开心……”说着，Miku也忍不住微笑，手用力地紧抱着书。她看上去很紧张，但脸色比刚才要红润，应该确实很开心。

“你喜欢就好。”Luka感觉到跟孩子说话时，自己也会忍不住跟着把声音放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窗边，取下一支铃兰，用书页将嫩茎夹住，洁白的花儿开在书脊顶上，映在Miku宝石般的眼瞳里。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只是送给一个孩子，加上花却像情人间的信物了。但是看上去非常相衬，画面尤其亲切可爱，她也觉得无妨了。

Luka没有忘记嘱咐她，“翻页的时候动作要轻，就好像对待你柔顺的头发一样。”说着将Miku额头前的几根发丝撩开。“如果看到一半要放下书来，不要折角，捡片好看的树叶夹进去就好，嗯？”仍然是乖巧地点头，还有很轻的气音“是”。

和Miku告别后，她看着那个小身影慢慢将门关上时，才合上自己的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