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作为圣诞贺文写的,但等写完已到元旦。为了避免看官们新年心塞,就一直没发。但最近会有一个星期的假,会更篇糖,所以把这篇发上来了。
冬青
街上到处挂着一串串的小灯,还有的店家在门口架了棵圣诞树,她匆忙出来没来得及戴眼镜,天又黑,看不出那些挂满装饰品的圣诞树是真的松树还是假的工业制品。
雪还在下。不大。比起北方被风刮着像盐粒撒到脸上的雪花,这边要温柔得多,在路灯下缓缓飘落,如华尔兹柔和了平日冰冷的灯光。脚下有些滑,街道铺的理石板被融化的雪水映衬得像黑色的镜子。她靠边走了走,脚下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圣诞夜里,她身边路过的人都成双成对。她还穿着白色的医袍,不过被大衣外套压在下面,不然一片红色的温馨背景下她该显的何等突兀。
她一直沿着商业街走,终于看到了出口,一个离商业区不远的小型广场就在她的正前方。只是远远望着,就能知道这广场多受年轻情侣的欢迎。外围的长椅上隔个四五米就能看到一对相拥互倚的身影。
如果是平日,人还会更多些。不过圣诞节结束最后的倒计时已然开始,很多情侣选择回家度过圣诞,而不是像她一样独自跑到最繁华的地方找人。
广场的对面是座规模很小的教堂。她总觉得把教堂建在这么嘈杂喧闹的地区很奇怪。白天到处飞的鸽子不知藏到了哪里,灯光黯然的教堂有几分寂寞。她眯眼抬头看了看教堂顶部的钟表,十点多了。
一阵冷风拂过,她打了个哆嗦缩缩脖子。明明围巾就挂在公寓门口旁的衣架上,一臂不到的距离,她却忘了拿。只得伸出手呵口热气聊以**。手掌沾上呵出的湿气,短短几秒,反而更冷了。她撇撇嘴,用力搓揉双手,就像每天从停尸房回到家后必要的清洁工作。
耳旁还隐约能听见远处的圣诞歌曲,伴奏的响铃调皮地在主旋律间蜻蜓点水,骚得人心痒。她还听到了周围情侣能腻死人的情话,什么山盟海誓都能编出来。
但再怎么信誓旦旦,最终不过一捧黄沙罢了。
她草草地四下环视,在这种热闹的节日里,那个拿着报纸孤零零地坐在灯下的人比她还扎眼。
她有些气呼呼地走过去,紧挨着那人坐下,不仅左手压到了那人的衣角,还把她往木椅边上挤了挤。报纸哧啦作响,被工整地折起塞到黑色的女式皮夹里。
“你再挤我我也掉不下去的,旁边还有扶手。”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
“我只是想让某个穿这么薄居然不觉得冷的人去温暖下冻了一整天的木椅。”
“这只是张椅子。”
“也比你显得更有人情味。”
“……”
她的手被握住,塞到了旁边那人的大衣口袋里。虽然比外面暖和,但被跟冰碴子没什么区别的手握着,根本好不到哪去。又冷又硬,甚至有些绵软无力。
但她没吭声,悄悄地抽出手,反过来握住那截“冰块”。
“大冬天的在外面看什么报纸。”她的口气有些埋怨,更多的像种嘲讽。
“难道我要干坐着看那些情侣亲热?”
又来了。她们之间比冤家还别扭的交流方式。
“海未,回家吧。我知道你爱上了这个广场所以天天跑来幽会,但今天你不该像个傻瓜一样坐外面挨冻。”她一本正经地说。
海未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我若真爱上这个广场绝不会让别人踏入半步的。我也不傻,最起码我还有条围巾,真姬你倒是穿得比我还凉快。”
真姬皱了皱眉,海未的声音不仅有些沙哑,甚至气弱得完全没有在法庭上雄辩时铿锵有力的半点影子。感冒了吗?
“你还是回家快吃点药比较好,发烧了还得我照顾你。”
“嗯。”海未不置可否,靠着椅背,目光不知在看向哪里。真姬也把目光从地上移向广场之外,隔着条马路,对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小店。
“真姬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
“到处都是红色和白色。”
真姬顺着海未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对面,有个圣诞老人在给过往的行人发放气球。藏在布偶装里的人一定很暖和,她想。
“圣诞节不就该是红色和白色么。”
“明明应该是更严肃的颜色,”海未说,“生命和死亡。白无垢或婚纱都那么单调,圣诞节却把这么极端的颜色混了起来。然后这么多人都在庆祝。”海未顿了下,不知是意识到自己的胡言乱语还是在想其他表达方法。
但过了会儿,海未只是呼了口气,一团白雾袅袅萦绕,最终弥散。
“因为是在庆祝生日啊。”真姬把话题接了下去,“出生这种事情……如你所说,确实是生命和死亡,但正因如此才该庆祝。”
“倒是天天穿得像朵乌云的你,让人想庆祝都不行。”
“律师本来就该严肃些。”
“好好好。”真姬知道不要和海未辩论她工作上的奇怪坚持才是明确之举。“回家吧。”她再次提议。
海未依旧沉默。
真姬无奈地再次扫了眼教堂顶上的大钟,把头靠在了海未的肩上。
海未耸耸肩,她坚挺地不肯挪开。海未伸过手拍了拍她的头,说:“起来。”真姬瞪了她一眼。
海未嘴角的笑容有些赔笑的意味,她把围巾抽下来,将一端折了两下搭在肩头,示意真姬重新靠上去,真姬满意地把头往海未脖颈里拱了拱,听到了海未低笑时的气音。海未把围巾重新围在两人的脖子上,轻声说:“这样就不会冷到了。”
“嗯。”
其实她们认识了近五年,真姬还是第一次和海未有这么亲昵的动作。
街灯就在她们头上,雪花不时地落到彼此的发丝上,反射鹅黄色的光晕。两人的脚下没有长长的影子,从光线充足的这边往灯影稀疏的别处看,仿佛处在飘着雪花的水晶球中。
好安静。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他们说你今天没去事务所。”
“嗯,这么久了,偶尔也想给自己放个假。正好圣诞节,没有那么多的案子需要处理。”
“历来不给自己放假,不仅不过圣诞,连新年情人节生日全都不过的人居然给自己放假了,真稀奇。”
“你天天埋在停尸间的尸体堆里,居然还好意思说我。今天新田组的人在发糖,你去领了吗?”
真姬掐了把海未的大腿,“那是小孩子限定的,我都快三十了。而且我闲着没事干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海未吃痛地咧了咧嘴,“都快三十的人还这么孩子气。”
“呵,已经三十的人居然孤苦伶仃地在圣诞夜露宿哦。”不得不说她对海未接近自虐的行为相当不爽。
蓦地,海未说,“今天的真姬比以往都坦诚呢。”
“……”真姬哑巴似的安静了下来。
海未就这么笑开了。浅浅的,每天因各种委托人侵扰而紧绷的面容被注入了温暖和人的情感。真姬就算不抬头看也知道,海未的眼睛一定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温柔。
“……因为我真的很担心。”
“……”
除了呼吸声,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真姬似乎无聊起来,放在海未口袋里的手开始玩弄海未修长的手指,脑子里的思绪也像漫天的雪花般到处乱飞。骨节分明,不会太纤细,也不会太粗糙,指尖的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又工整。海未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第一指节内侧都有薄薄一层老茧,她以前就猜测这个人一定练过很长时间的弓道。
“报纸上报道了,你的事务所被砸的事。我当时就在想,你是不是坏事干太多终于被报复了。我特意请了假去找你,可你手机关机。突然发现只要你不在家,完全不知道你还能在哪。”
公寓本就清冷,没有温馨舒适的家具,电器也少的可怜,除了卫生间的洗漱用品,很难发现是有两个人在同居。海未也很少会准时到家,基本上只有熬夜到十二点左右才能探到海未下班后略显黯淡的面容。
“你不用担心我,那不过是群鼠辈,他们不敢伤人。”
真姬暗暗翻了个白眼,海未有这样的本事,让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她在说真话。毕竟有副正气凛然的好皮囊。记得她与她的初见就是如此。
她年轻时曾私用职权从停尸房偷了具尸体私下做实验,被嫉恨许久的同事揭发,差点被革职。父亲没多过问,只是把园田海未派给她当辩护律师。她以为像海未一样年轻的律师多少会为她的行为感到恶心或反感,但海未用那双清冷的眸子默默注视着她,听她大方又不屑地坦白承认,再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一番实验场景,然后等到真姬无话可说,才面无表情地道:“希望你出庭那天能保持适当的沉默。”
开庭那天,在园田海未的背后操作和极具欺诈性的肃穆辩护下,她连个玩忽职守罪都没判。
“事务所的保安可是直接被救护车送医院了。”
“嗯,医疗费我会让人付的。”海未不痛不痒地结束话题。
她想起那回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的警局的执勤人员,在她被举报前同样被怀疑的人。那个中年人还有个在上国中的女儿。结案后她问海未,那个家庭会怎么样,海未说,我会负责他们家的开销。除了后来面色铁青的检察官,无论是法官还是在她看来莫名其妙替她坐在被告位置的中年人,都是串通好的。
真姬气恼地恨捏了下海未的手,“他们是冲你来的。”
“……”海未垂眸。
真姬终于等来了她期许的沉默。最起码这说明她踩到了海未在意的地方。海未的反抗也在意料之中。
“我们曾说好不过问彼此的工作。”
真姬嗤笑,“你觉得我无权过问你的人身安全?”果不其然,海未的身体一瞬间就绷起来了。脑袋被硌得不舒服,她只好试着缓和下气氛,“我可还在担心你这个月没法交房租。”明明只是打趣的话,海未却沉默了。
“……”
过了好一会儿。
海未说:“前两年你一直没找我要房租。”
没错,自那次官司结束后的第二个周末,海未就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她公寓门口,说,因为她父亲的吝啬,她再没有多余的工资可以支付房屋的租金,西木野真姬理应为她被房东赶出去的后果负责。真姬才知道她是父亲的“私人”律师,专门负责医院的医闹纠纷。想着“她该是被父亲塞过来监管她的家伙,与其被迫接受监视,不如把对方放眼皮子底下更安心”,她鬼使神差地给海未让开了公寓的过道。
后来才知道这人是真穷。虽然一直心情不爽地喊着让海未交租金,但久而久之就懒得提了。有人免费帮她收拾乱糟糟的房间她当然开心。而且海未比她更安静,完全不会打扰别人。
“嗯,你以为发生了那种事我还会心胸豁达地让某人白吃白住?”漫不经心的话一脱口,真姬立马就后悔了。
“关于这件事……”
“是的,我说过不会再提。”烦乱地打断海未还未说出口的辩解,真姬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噎得胸口隐隐作痛。
“真姬……”海未无奈地唤着她的名。
真姬也不舒服,她不该提的,为什么会突然就说到这种事了呢。果然,还是因为在意吧,哪怕已经过了半年。
她的告白被拒绝的事。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日久生情。尸体碰的多了,洁癖也越来越重,男性的生理构造怎么想怎么隔应。若只是动刀子当然还是很愉快的。而海未的气息逐渐染上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半年前的仲夏夜,蝉鸣聒噪,不知是不是被热傻了,她突然看着周末黄金档的狗血剧,眼睛发直地对海未说,我们交往吧。
有人越是在意,越是认真。还有的人越是在乎,越是装作若无其事。她是后者,很不幸,海未是前者。而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正是海未的反应。客厅没开灯,电视闪烁的灯光在沙发背后的墙上投下花花绿绿的色斑,海未刚洗完头出来,发丝还在淌水,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说,“早点睡吧。”
真是烂人。
真姬闭上眼再次悄声说,“我真的很担心。”
海未抬起右臂拥住了她,就像所有情侣会做的那样。“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了。”在她皮夹里的报纸上,事务所内部的照片被放到了头条。玻璃渣碎了一地,桌椅四下颓倒,甚至有些地方能看到烧焦的痕迹。
“不会再有了。”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同严肃的承诺。
真姬叹了口气,“罪魁祸首是谁,有头绪了吗?”
“嗯…选项有点多。”
真姬啧啧称奇。“山口组?”记得海未翻出过他们的资金链。
安静。
“小岛那伙人?”城西的地痞流氓,因为海未和街道管理处的官司丢了三个街区的地盘。
安静。
“上衫家?”父亲医院的竞争对手,但因药品走私被海未告到把家族继承人送进了监狱。
依旧安静……真姬放弃了猜测,和海未有仇的家伙能排好几条街。
“他们不敢动我的,毕竟我还是在给你父亲打工。”
“你扶持起来的那个黑帮可不在西木野家的业务范围。”
“嗯。是西木野先生和你说的?”
“哈,不仅如此,还特意嘱咐我要小心一点别被卷进了你的复仇计划…”
海未呼吸一窒,真姬忙笑着说:“开玩笑的。这是我自己发现的,不过既然我能知道父亲未必不知,应该是默许了。你盯了上衫家和山口组好久,明明相关事务已经移交司法部门了,你上周却还把卷宗带回家,这得多大过节让你宁肯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放手?”
“陈年旧事了。”
“至今仍不肯放下的事情可不算陈年旧事。”真姬笑道。
突然,她感觉头一沉,海未侧头把重量压了过来。海未肩头的发丝垂落到胸前,附着的雪花蹭到了大衣上。嘀嗒…嘀嗒……好像是灯柱上的雪水融化滴落到雪地上的细响。
“真姬从来不问我呢。”
“问了也不会告诉我,我何苦自讨无趣。”她用空余的右手玩弄海未的发尖。鼻尖冻得发疼,她顺手把围巾往上提了提,正好盖住鼻子,把凛冬的气息隔绝在外面。
真姬开始和海未聊别的。那些脏器病变的尸体,同事间流传的各种都市传说,还有不时和警方合作才能看到的恶心场景。
一片祥和的氛围下,却是在讨论这些旁人避之不及的内容。真姬越说越开心,肢体语言活跃起来,扽扽海未的袖口,脑袋小幅度地轻微摆动,海未单方面地倾听,偶尔开小差地想着她们真是没救了,然后再被脖子上骚起的痒感拉回现实。
铛——铛——……
教堂十一点的钟声响起,厚实的回声在广场上徘徊,萦绕不绝。周围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
远处似乎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扎耳的音色在钟声里若隐若现。如暗涌的浪潮在深处滚动。
“真姬…为什么这么晚会知道我在这里。”
“嗯?你不是经常到这边来么,我问你的助理她说你可能在这里,我就找过来了。”
“是问了花阳吗?”
“嗯。我只有她的电话号码…”
“她有没有和你说事务所的处理情况。”
“……没有。我问到你的事情后就挂电话了。我说你啊,出了这么大事不亲自出面真的好吗?”
“律师事务所不是我的,我又不需要掏钱维修。”
“哈……”
“真姬。”海未轻声呢喃。
“嗯?”
“对面的甜品店关门了吗?”
真姬眯眼看了下,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家,细碎的灯火连成一片,“我没戴眼镜。”
“我包里有一副,你帮我看下。”海未勾住手夹的带子,把它扯到了腿上。真姬看她满脸藏不住的倦意,没有问她原因,只好拿出了眼镜。对面确实有家甜品店,靠左的玻璃窗后空荡荡的应该是工作台,紧邻的那扇窗后则是摆满了糕点的货物架,背景泛着温馨的黄色光晕,有个芝麻大的亚麻色人影在晃动。
“看起来还在营业的样子。你饿了吗?”
“没有。上次去时那家店的店主才有了恋人,今天她们本该早些停业才是。看到店铺一直亮着灯,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居然在关心这种事。啊,这个点还有警车需要巡逻吗?”
既没有鸣笛也没有闪灯的一辆警车草草地停到了路边,车身骤顿的样子让真姬想象出了轮胎打滑的声音。
“不需要吧。怎么了?”
车上下来一个高挑的身影。女性。身着正经的制服。
“有个女警员,金发,唔…”真姬皱皱眉,在女警员推拒掉圣诞老人递来的气球后,她走进甜品店的倨傲背影在真姬的脑海里和某段记忆重合,“哈,是绚濑!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认识的人?”
“嘛,半年前经常来打扰我就是了。那段时间不是被警方在垃圾回收站发现了多具尸体吗?她来找我询问关于连环杀手作案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你是律师,如果没人被起诉你当然不知道。何况连立案都困难的案件我们这边很少有人理会。”
“所以是有咯,连环杀手。”
“我告诉她我只负责尸检,案件推论的事让她自己想办法。个人来讲的话我觉得不是连环杀手,总共六具尸体,死亡模式不尽相同,最起码也该是个团伙。当然如果杀手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家伙另说。”
“呼…”
“海未?”她想侧头看下海未,但脑袋被对方的压着,怎么也断定不了对方的异样。“你今天是不是生病了。”说着,她作势把手贴到海未的前额。海未抬起手勉强挡了下,气力不比被雨淋湿的猫儿,自然没拦住。
没有发烧的迹象。只是凉凉的,还有些被吹干的汗渍的痕迹。
“没有,只是下午有些头痛。”
“头痛你还吹风?!”她用力戳了戳海未的脑门。海未闷闷地说了声疼,她只好放弃戳穿这个榆木脑袋的念头,转而揉起她的太阳穴。不过因为坐的姿势很别扭,没一会儿胳膊就酸了。
“回家。”
“不要。”
“回家。”
“……”海未的头往下压了压,沉甸甸的,大有坐到天荒地老也不挪地的架势。真姬无语。
“生病了我也不管你哦。”
“嗯。”
“……疼死你算了。”
雪还在下。来时在椅旁踩下的脚印已被抹去。垂目,地面上满满的雪白、玄黑,抬眸,便是渲染了整个世界的鹅黄,若再远眺,只剩清冷又寂静的黑夜衬着零星几点灯火。
真姬推开海未的脑袋坐直,海未很快就顺势倚到了她的肩头。心底跃动着小小的花火般的欣喜,她替海未掸掉发丝上的雪花,把松动的围巾重新围紧。
“我们现在的关系真是奇怪呢。明明不是恋人,却在圣诞节的夜里靠一起挨冻。”会被海未厌烦吧,她想,明明只是单方面的模糊情感。但海未意外的安静。
她接着说,“那之后,你可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若你总是用这么暧昧的态度对待我,我会当真的。”
海未衣兜里的手指抽动了两下,真姬怕她逃跑,死死握住,顾不得是否会让海未生气。
直到落到鼻尖的雪花融化殆尽。真姬依旧耐着性子等待。
对面的圣诞老人将手中剩余的所有气球送给了最后离开广场的一对情侣,然后也推开了甜品店的门。
“就算是我,也会有无法言说的心情。”
“……这算什么。”在戏弄她吗?
“刚才我问真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撒谎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来过这里,更没有带谁来过。”
“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是什么时候跟踪过我吗?我想知道。”海未听起来没有生气。
真姬盯着白茫茫的雪地,“…很久以前了。自你搬进来,无论雨雪每周末都会惯例消失一下午,就算是我也会好奇。但只是看到你在喂鸽子罢了…”明媚的日子,阴天的日子,海未总是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脚下围满了肉乎乎的白鸽。有时在读书,有时在看报。只有一人,仿佛与周边的世界隔绝开来。
“你喂了四年多的鸽子。”她补充道。
海未突然低声笑了出来,“我还给附近的小孩子送了四年的糖。”
“嗯。”被海未容许了冒犯的行为,她也不由得笑了笑。“所以,你到底是在看些什么、等些什么、抑或怀念着什么,我至今一概不知。”
“我在看一个人。”
她握紧了海未越发冰冷的手,不甘地抿抿唇。这是在好心地提醒她不要不自量力吗?
“我也在怀念找不回的过去。”
真姬仰起了头,任由雪花敷在她瞬间发红的眼帘上。
“……这算拒绝么。”
“只是想告诉你,我配不上你罢了。”
“……”
真姬僵住了。
对面的甜品店内突然传来鞭炮爆炸般短促尖锐的声音。甜品店的灯熄灭了。
“你应该猜到我在看谁了吧。”海未的声音低到快要被白雪淹没。“真姬一直很聪明呢。昨天才带回了店里的包装盒。”
“……”
“那个开甜品店的人呢,是我以前的恋人。”靠在她身上的人似乎变沉了好多。“你也看到了,她的右小腿…没了,”声音发哽,“是我害的。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个烂人。”但海未很快又让自己的声音平淡下来。
“说来也只是五年前,我和她刚向父母坦白不到一年的事。那次圣诞节我们去游乐园玩,人很多,但很开心。本来应该在天黑前回家的——我们还和朋友有约,但她说想坐摩天轮,就一起排了好长的队,到天色很晚才离开。”
海未的声音越发冷漠,像是被剥离了灵魂在诉说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的事。
“我们不想迟到,就抄了小路走近道,结果遇到了那些人渣……是我以前得罪了他们,却把她一起卷了进来。”
“他们把我们带到建筑工地,就在我面前,把吊起的钢筋直接松开…她被绑在下面。”
真姬完全呆住了。随即她意识到,海未在哭。液体滴落在手背上,竟一时分不清是滚烫的泪水还是冰凉的雪水。
“那个时候,明明该冲我来的啊…!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工地巡逻的保安报了案,帮我把她送到医院急救,但没法进行手术。”
真姬咬唇。
“因为我们是同性恋人。我无权在同意书上签字。”
远方传来滚滚阵雷般的轰鸣,天空在一瞬间被照亮,恍若白昼。眼前一片花白。
“刚坦白的那几个月,伯母一直拒绝和我们联系,我们想着只要好好地生活终有一天能得到认可。但发生了这种事。我跪下求他们给她做手术,最后还是朋友替我联系到了伯母。”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她失去了一条腿。”
“很奇怪是不是,是我不自量力地为了委托人去和当地的黑帮企业作对,我却只受了关节脱臼这种小伤。”
“我把医院告上了法庭,花了整整十七个月的时间,最后被驳回了诉讼请求。那段时间里,如果不是西木野医生的话,她可能连另一条腿都没法保留。”
“我陪她完成了复健后,就再也没去看她。”
“我配不上她。也配不上你。”
那些从不向彼此诉说过去的不成文的约定,全部被打碎,混着血液和泪水被抛掷到地上。
真姬久久无法言喻自己的心情。那些挚爱、信仰、坚持都离开自己的经历她不曾有过,抛弃它们的选择更不曾出现在她面前。
对面的店归于寂静,里面再无活动的人影,她们该是从后门离开了吧。聒噪如在铁壶里滚起的沸水,救护车、警车、消防车…惊扰了夜空的繁星。隐隐约约听到身后的人们在大喊大叫,城郊的仓库爆炸了。
几十分钟前驶过的警车开往的也正是那个方向。绚濑本也该在队列中。
海未的声音微不可闻,“绚濑在四年前调任到这边,我看着绚濑和她相遇、相识。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我不停地想,想了四年。”
“是那天不该走夜路吗?是我们不该去游乐园吗?还是我们不该相爱?或是我不该当律师,不该去坚持所谓的正义?或许我们从成为青梅竹马开始就是个错误?”
海未的语速越来越慢,颤抖的气息已经无法掩饰。
“我想了很久,却发现我们不曾做错过什么。既然如此,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上个月,绚濑向她告白了。我不敢去见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答应。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心希望她能答应,但我从心底不希望她答应。很混蛋是不是?”
“下午的时候,我给绚濑发了条消息,说她会有危险。绚濑只能在她和自己的职责中选一个。你看,我只是个满怀嫉妒的小人。”
雪小了不少,真姬从没听过海未说过这么多的话。海未就靠在她身上,用虚弱不堪的音调诉说对彼此来讲都无比残忍的自白。
太过分了。
可心脏被攒成一团,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打断她。
“真姬,如果我们能更早一些遇见多好。”
世界静悄悄的,她们仿佛置身于一座漂浮的孤岛上。“……”
“早到我还没当律师,你还没当法医。我再遇见你,一定不会说…”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而不是去拥抱正义,直到正义不肯施舍我半枚硬币,等我去维护部分人的'正义',正义它又开始拿钱抽我脸。说实话,我不介意现在脸就被钱抽肿。'”真姬在海未耳边轻声道。
“嗯,没想到你还记得。”
真姬有些释然。“然后我不会说,'比起换脸比换衣服还快的活人,死人才是我这里最受欢迎的客人。律师小姐,如果你死了的话,麻烦把尸体捐给我解剖。'。”
海未笑了,“你好,我是园田海未,是名作家。”
真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哭了,“你好,西木野真姬,作曲家。”
“等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说,'我们交往吧。'”
“然后我会说,'你个大混蛋,我们不可能结婚。'”
“我说,'我可以送给你戒指。'”
真姬在指尖感受到了凉意,一枚真正的戒指,被套在了左手的小指上。
半晌,她哽咽着说,“我答应你了。”
“谢谢,让我做了个好梦呢。”
“……别把我当临终前的幻觉啊。”
“这么温暖,怎么会是幻觉…”
雪停了。街灯被关闭,世界重归黑暗。
海未的身影晃了下,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真姬及时抱住了她,扶在海未腰间的手掌一片湿热,被冻坏的鼻子终于嗅到了粘稠的血腥味和死神逐步逼近的气息。
她来不及细想海未是瞒了自己的伤情多久,敢紧拿出手机想要拨急救电话。海未拉住了她的手,呵着气音说,“真姬,我困了。”
“…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海未环住她的脖颈,“等过完圣诞节好不好…我一直…好想过完它。”
“……”
“只有…我们两个…”她听起来被冻坏了。
虽然夜幕已经笼罩了她们,但真姬依旧能看清海未金色的双眼,在混沌中闪烁着希冀。
“好。”
她把海未扶回椅子上,摸索着把围巾系到了海未的伤口处,她把外套脱下给海未披上,露出了里面单薄的医袍。
“真姬…我看不到你了……”
她坐到她身边,紧紧握住海未的手,“我就在这里。”
“我能看到日出吗?”
“能。”
“好。”如果她说能,那海未就相信能。
海未已经不太能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越发嘈杂的环境中拖长呼吸的间隔。她好像在做梦,梦里无数遍地回放那些地狱般的苦难,她爱上了一个人,她害了一个人,她无法直面一个人,她抛弃了一个人,她把一个人推向了别人。
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里,沉重到窒息的自责与愧疚碾磨着她的人心。她扶持起了一个黑帮,为那些非法的恶行打官司,用不光彩的手段扳倒了那座冰冷的医院,当发现自己最终不过是名小小的律师后,将痛恨的黑帮引去郊外的烟花仓库交易,把消息卖给了厌恶的警方,在圣诞夜引爆了一整个仓库。
她歇斯底里地想看到谁去付出代价,而不是只她一个活在过去的囹圄中。
苟延残喘的五年里,唯有那个聪明的桀骜不驯的法医小姐从来没有走到过她的棋盘上。她不纯善,不守规矩,永远在挑逗周边人的脆弱神经,却会像只不坦诚的猫儿等她回家,让她知道还有人站在她身边。
有些情感她已经无力去给予,也早就失去了回馈对方感情的权利。
时间从来都不肯倒退。
教堂十二点的钟声振聋发聩。远方滔天的火光映出夜幕下谁人的冤仇。
圣诞夜已经过去,她们还在等待全新的黎明。
“海未?”
“……”
真姬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烟熏过似的。
“……嗯?”只是浅浅的气音,真姬还是放不下高悬起来的心。
“不许睡。”“……嗯。”
一点。两点。三点。四点。钟声周而复始。最开始每隔一次钟声真姬还会叫海未一次,但后来就再也没出声。她怕自己会等不到任何回复。
天色朦胧,终于泛起了鱼肚白。教堂外围的墙面被皑皑白雪衬得脏兮兮的。世界褪去了冬青色。
“海未。该醒了。”
“……”
“大混蛋,你听到没有。”无人回应,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中的所有色彩。“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再不起来的话我就去告发你。”
“……”
“你可还欠我的,若你不说话你下辈子也别想摆脱我。”闷闷的鼻音,哽咽地说着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她从肩头撑起海未的脑袋,让她躺在了自己的腿上。真姬揉捏着海未柔韧的耳骨,手指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触碰海未白暂的脖颈。
借着微光,她终于看清了海未在长椅后背上留下的干涸血痕,乌黑色的血迹如张牙舞爪的盘虬狰狞而凄然。
“我还没告诉绚濑是你这个家伙戏弄了他们,让他们去和那些渣滓一起送命。我要是告诉他们,你就别想再看到他们互相咬了,你以前的恋人也会有危险。”真姬止不住溢出的泪花,“我说真的,你知道我不会在意她们的死活。”
“……”
“所以快点睁开眼,起来,告诉我你不想再当个傻瓜。”
“告诉我是谁伤了你好不好。”
冬阳还在徐徐展开怀抱,千万寒意渗人的光线正在缠绕这个布满人偶的城市。它要醒来了。
啪嗒…睡醒的鸽子落到了椅背上。
啪嗒…另一只青头白身的鸽子落到了海未的身上。它掇了掇海未的发丝。
啪嗒…啪嗒…不一会儿,扑扇着翅膀的鸽子们围住了这小小的长椅。它们很安静,只用豆大的黑眼珠子打量抱着海未的真姬。
真姬的手臂穿过海未双膝下面,揽起她的肩,将她抱了起来。
泱泱鸽群大片大片地振翅起飞,啪嗒啪嗒…交错的白鸟们扰乱了光影,遮住了前路,掩蔽了正迎来黎明的天空。鸟儿们在头顶翻飞,她抱着海未踩在白雪上,仿佛前方是铺着红地毯的康庄大道般身姿挺拔。
她低头看了看再没法睁开双眼的海未,轻声说:“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她一身白褂,迈开了步伐,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一串脚印……
……
“欢迎光临~啊,是你啊。”
新年的第一天,南小鸟没想到第一个客人是那名只一面之缘但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
“嗯,早上好,”真姬轻车熟路地走到糕点展示柜旁,点了点玻璃,说:“麻烦给我拿一盒抹茶蛋糕。”
“好~”她真的是真姬所见过的人中,声音最软腻的那个,海未喜欢这样的人吗?南走路的姿势很正常,如果不看右腿膝盖以下的假肢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哗啦——”后厨传来一阵东西倒塌的混乱。
随着慌乱的脚步,高挑的金色人影飞快地出现在二人面前。“西木野?!”
“啊,前警员小姐好。”真姬连个正眼都没给她,把信用卡递给了南。她不喜欢用总是沾满细菌的纸币。
绚濑面色凝重,显然被戳了痛处。
外面天气无限好,真姬指了指外面对眼含疑惑的南说,“现在能给我十分钟吗?有事想和你说。”“喂,西木野你、”“好。”
绚濑被噎了。南总是笑得无谓又甜美,“稍微等我把后面打扫一下。”
她刚推门出来,就来了电话,她偏头把手机夹住关上门。“花阳?”
“嗯,那个女学生就交给警局吧,虽然是她动的手,但海未又不是没长腿偏要等她拿刀冲上去。”“意外险以及遗产全部捐赠…好,我知道了。对了,新田组的事怎么处理?……放着不管?”“嗯。山口组真的和警方掐起来的话,确实放着不管也没什么大碍。”
“我才不会要她的尸体呢。把自己身体糟践成那副样子给我看还不如火化了喂鱼更划算。”“我说真的,没开玩笑。”“啧,她说过死后要海葬?”
真姬看小鸟快出来了,对电话里的人说,“我还有事,先挂了。”“就算辞职了我也能找到工作不劳你费心。”
真姬走到门外的椅子旁坐下,还没来得及问出来的南为什么店里出了事还要在这边开店,就听南说:“是小海的事吗?”
“……”这可不是小小的惊讶能形容的。真姬看了看南纯善的面容,点头默认。南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虽然她很久没来见我,但我知道她应该在哪看着我,啊,这不是自恋什么的,只是从小我就在给她添麻烦,她肯定放不下心吧。”
“她之前每周下午来的时候,对面的楼玻璃都会反射阳光,所以我很长一段时间没发现她就坐在广场对面的椅子上。但半年前有次她好像在长椅上睡着了,她旁边有很多鸽子,我一眼就瞧见了。嘿嘿。”
有些小得意的笑声,仿佛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童。
“西木野小姐…我刚听绘里这么叫你的,应该没错…你倒是经常跟在小海后面,一点也不掩饰,很容易就发现了。你们的关系…还不错吧。”
隔着一扇玻璃,真姬都能感受到被留在店内的绘里的视线。
“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从来没责怪过她,但总直觉若是和她说了,她会更钻牛角尖呢。小海以前起就是这个样子。”
“她抛弃了你,不会感到…”真姬舌头打了个结,换了个想要形容的词,“…不甘心吗?”
“当然有啊。就算是小鸟我,也会忍不住地想要揪着她骂她一顿。明明我不会介意什么,她却像个胆小鬼一样藏了起来。不甘心什么的……但我们不仅仅是恋人。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说是彼此的家人也毫不为过,只要她平安无事便好。”
“……”虽然语气轻松,可真姬总觉得南在说谎。
“但她上周末的下午没有来呢…”
“小鸟想着,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但今天看到西木野小姐,不知怎的就突然放心了。”
“嗯?”
“那只戒指,是小海在那个平安夜买下,想要在圣诞节送出的。虽然她瞒着我,但不得不说她真的不怎么会骗人。”
真姬捏了捏口袋里的饰品。
“我呢,一个星期前接受了绘里的告白。不太清楚她为什么突然那么晚地跑来问我是否安全,她最近一直在忙案子。可我想,若是小海知道的话,她会希望我同意的。”南的双手搭在并拢的双膝上,她的假肢很显眼,但她似乎毫不在意,穿着所有女孩子都会艳羡的长裙。
南比看起来的要坚强。真姬后知后觉地想。
“抱歉,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话,都没有给西木野小姐说话的机会。”她调皮地笑了下。
“没有,不如说本来也没想好要说什么。”被南感染,连日来的坏心情也梳理了不少。
“那我可以问西木野小姐一件事吗?”
“当然。叫我真姬就好。”
“嗯,真姬能不能告诉我,小海过得还好吗?”
真姬忍不住侧头看了南一眼,才发现南的笑脸上已有不少泪痕,圆润的下巴还在往下滴水,泪点落到了她的裙子上。
她哑然。突然觉得,海未和南真的很像,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但都装作不知道。
“……她过得很好。”
南笑了,在柔和的晨曦中像个迷路的天使。
“谢谢。”
绚濑冲出来,心疼地把南抱进了怀里,看向真姬的眼神就像怒视仇人一样。真姬头疼得揉揉鼻子,上前一步,掏出口袋里的饰品塞到了绚濑的手里。
绚濑又惊又疑,真姬摇摇头,转身离开。
那是枚被串在项链上的戒指,内侧有Minami Kotori的字样。海未一直戴着它,连睡觉时都是,只是海未一直不让真姬碰,直到处理遗物的时候才被真姬取了下来。
走到街边拐角处,真姬转了转左手小指上的戒指,把它取了下来。她细细地打量内侧的纹样,果然刻有海未的名字。她在垃圾桶旁站了良久,久到周边要上班的年轻人好奇地打量她,她才叹了口气,握住戒指走开。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她回到广场上,买了包玉米坐下投喂鸽子。这群只认吃食不认人的畜牲靠了过来,真姬百无聊赖地把玉米到处乱丢,看着鸽子们上窜下跳。还记得第一次跟踪海未来到这里,海未也是这般戏弄它们。
一小包玉米很快见了底。
她重新拿出那枚戒指,神情恍惚地看了好久。
最后,她把它戴到了左手的无名指上,起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