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她眼前的世界摇摇晃晃。
额头上留下的鲜血已经凝结,胸前的伤口依旧疼痛。干燥血渍的铁锈味,混杂着卡车中的机油,搅和成浓重瘀滞的空气。
她惶急地抬起头,却只看到浓黑的雾障。冲绳四季如夏,但她仍然觉得寒气逼人。
——好顽强啊。
——已经中了几发了,居然还能动?
——你赌输了啊,条子大人,哈哈哈哈……
若有若无的声音透过雾障,环绕在她的周围。魑魅魍魉的嘲讽叫嚣,亚里沙最后的绝叫,更多的辨不出人声的惨呼。滚滚之音在雾障里流动,似针一般穿透她每一根神经。
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反射般地去拿斧头,然而就如梦魇一般,连手指也不能摇动分毫。如同梦境,仿佛真实。
这十年以来无数次缠绕着她的,蚀骨竭心的梦魇。
终于,冰冷的触感将她唤回现实。不经意间手握住了床边的铁栏,空心的铁管被捏的扭曲变形。
窗外一片嫣红,正好夜月东升。
踏进浴室的绘里,用冷水毫无怜惜地冲洗自己,像是要赶走方才的不适梦境。
不知不觉就昏睡了一整天。天作幸,花果子报社是一家皮包商社,别说没有每日印刷的报纸,连间办公室都没有。当然,工资也是分文皆无。
这种居心叵测的皮包商社,恰好给了绘里掩饰自己的机会。
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金砂般的秀发,碧蓝色的眼睛,奶白如缎子的皮肤。
以及刻印在胸腹之上,几乎截断身体的十字形伤痕。
早该痊愈的伤疤,却一直如同烙印一般,灼烧着她的意志。
“第三个。”
对着镜子,女人默默地计数。
剁成了肉末的影山警视监,是为其一。
连做过什么都忘记了的高管向坂,是为其二。
现在这个绑在旁边空房间里,正哀哀求饶的女作家绫小路,是为其三。
既是女性,就省了一层遮掩。
关掉喷头的绘里,拎起储物柜里的斧头,走进空荡荡的公寓间。
似乎应该披了浴巾再出来。
赤脚踏在地板上的时候,绘里如是想。不过披了浴巾,反而要增加洗净血迹处理证据的机会。
绫小路的反应,一样的让人无趣。
“你是谁啊?”
“你想做什么?”
“求求你,我有钱,你可以给家里写信,让他们付赎金……”
熹微的暮日余光照进房间。沐浴在残阳里,不着寸缕的绘里,宛如米洛斯岛的维纳斯雕像般动人。
正如雕像有着永恒的残缺一般,眼前的女性身体上,巨大的十字形伤疤撕裂皮肤,贯穿躯体。
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绫小路住嘴了。
——想起来了啊,绫小路小姐。
——这不是当时,你用你的助真宝刀,亲自在我身上刻下的吗?
绘里的声音如同梦呓般,层层叠叠,缠绕在绫小路周围。
是啊,这是绫小路亲手刻下的。早该想起来的。绫小路想说些讨饶的话,但绘里顺手拿起一块肥皂塞住了她的嘴。
咯吱咯吱地咬着肥皂的同时,绫小路被悔意所缠绕。
十年之前,空有家产而无人问津的文学爱好者绫小路,通过线下聚会,偶然知晓了冲绳的“真实射击”俱乐部。
最初以为不过是骗取高额会费的把戏,没想到第一次前往冲绳,他们真的找来了不知哪儿来的活人,并且真枪实弹地射击开了。
最初的时候,绫小路被恐惧所震慑。
想过逃走,亦想过暴露的结果。然而只消几次劝说,绫小路就鼓起了勇气。
绫小路依稀记得第一个被她杀死的少女的模样,还有她阳光样闪烁的眼睛。
似乎因为登山而误入这片活人狩猎场,还全然不知险恶的少女,对着走上前来的绫小路伸出手来。
下一刻,绫小路的刀嵌进少女的颈骨。温热的血像水般溅在绫小路脸上,铁锈的味道让她意外亲切。
每个杀人者都有着相同的感受。焦虑,兴奋,后怕,之后是平静。
绫小路喜欢上了这个俱乐部,按年缴纳巨额费用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此绫小路特地买了厚重的太刀,还为它起名叫助真。
绫小路不会开枪,所以总是猎取那些被射伤的目标,听她们求饶,之后挥下刀来。工序流畅,烂熟在心,仿佛厨房中切肉料理。
如同现在,眼前拔出斧头的绘里。
扑的一声,绫小路的头连同嘴里的肥皂一起被劈开,混杂着肥皂泡沫的鲜血淋淋漓漓地喷溅在绘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