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9654321 于 2017-5-17 12:31 编辑

“我们到了，威尔克军曹。”

卫兵立正敬了礼，领路的少尉合上门。眼前是洁白的办公桌，整齐的文件，后方墙上挂着相片，上面是只很大的猎犬。

再旁边是制服，大尉军阶的帽子和夹克混在一起，明娜立正在门口，眼睛一件件地看。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打开，猝不及防，似乎是先听到瞄准器撞在胸口之后，才听到军靴跺在地板上。棕色的头发呛着烟火，中间是对蓝色的眼睛，蓬勃又深厚，就像她驰骋的天空。

基地报道第一天的晚上，明娜与寇特写信说、看到了鹰。

“我需要巴克霍隆回来。”

深夜的基地办公室内只有嘈杂的电流声嗡嗡作响，交流的声音变得浑浊不堪。

“——或者哈特曼，哪一个都行，异形的激光已经扫到了卡尔斯兰特的黑瓦片上，两个战斗王牌却在罗马尼亚的城堡里，我早就没办法向皇帝陛下交差了。”

“放开了罗马尼亚的关口以后，您觉得这些异形会去到哪里？”手中的笔被捏紧，军需报告一点进展也没有，“况且将军，需要我提醒您吗、501联合战斗航空团的结成令上可是有签字的。”

“——您的签字，将军。我以为您清楚，签署国际联合部队和编成一个中队是不同的事情，罗马尼亚需要帮助，这是所有人一起决定的、在当前的世界形势下、需要增员来解决的急事。”

“……柏林烧起来了，中校。”

那边的人沉下了语调，她最近经常这样，好像她语气不好的时候，讲出来的话就更有道理似的。“……柏林烧起来了。埃马努埃莱三世供不起他自己船上的油，我的人就得远离被侵害的祖国，为他那连煤挖不出的土地流血。”

“——卡尔斯兰特空军后方需要教官，巴克霍隆也到年纪了，击坠数300的王牌在战场中间退役、这种事谁也不愿意看到。”

“罗马尼亚前方战力同样紧缺，作为基地指挥我恕难从命。”

不然的话，不出一月，卡尔斯兰特就将两面受敌，空军散去之后，集团军的高射炮根本阻止不了飞行异形的大规模迁移。集结优秀战斗飞行魔女的战略意义不就在此吗？大家奋力搏击的目标，难道就不是为了祖国的安全吗？

——每周几次的电报，卡尔斯兰特广播里的空袭预警，难道我都能视而不见吗？

要怎么样战斗。

明娜想到很久以前，第一次出击便丧失半数队员的时候也是这样，警报响个不停、呼喊的医疗兵来来去去。只是手足无措的人是自己，坐在跑道一边低下头，盯着因为空间掌握魔法而居指挥位，总是毫发无伤的双手。

流血既是荣誉，白净的肌肤就像是耻辱。上了战场也只被护在后方，算出方位，端着枪报出坐标，就好像什么仪器一样，精密无比，不可损坏。

“虽然不怎么飞确实会觉得生锈……可是放在柜子里被珍藏起来，因为是特殊的才能不是吗？”

本应是焦头烂额的上司却攒着出击报告、出现在眼前，手里的东西折了两折，又被她塞进口袋里。

辜负了这个人的信任。

视线里只有她磨损了的皮鞋尖头。是想要道歉的，明知失败之后最不可取便是消沉，却为辜负了对方口中自己的那份“才能”，害怕地什么也说不出口。

话语无法沟通。于是她抬眼看了一下，呼出了一口长气，然后走了过来，手背挨到这边的手背。

“闭上眼睛。”

那以后是另一个世界。

体积，颜色，方位，不属于自己的魔力混乱地让脑子几乎爆炸，一片漆黑的脑海里亮起魔眼的光芒，覆盖一切的紫色晶体碎裂脱落，明娜才意识到自己正使用着另一个人的眼睛，熟知的三维空间展现出从未见过的具象面貌。

技术军官的写字板，跑道上的水泥颗粒，仓库里轰鸣的飞行脚，基地，森林，天空，像是墨水坠入水池的一刹那一样，最细的纹路都被检索放大，就像烈酒入喉，灼烧透彻，叫尚且年少的明娜一瞬空白、随后呛个不停，或惊愕或狼狈、再永远记住这一秒，至数年之后依旧记忆犹新。

“枪要拿得稳，飞行要果敢，那是穿上卡尔斯兰特飞行魔女的制服就该做到的。但是除此之外，在这些火炮激光之中也总有人要看得到、我们在向哪里去，”

以及那一刻萦绕于耳边的，脑海中唯一的声音。

“——看得越远越好。”

不知那双魔眼是否尚在

毕竟已经是将军这样的年纪了。

“我期待您的视察。”

中校捏紧话筒。

“再见，加兰德少校，祝您有愉快的一天，皇帝陛下万岁。”

中校挂了电话，目光沉浸在笔尖的阴影中，直到特鲁德正好敲门进来。也许是自己神情并不好看，被友人担心了起来。明娜很想抱怨与将军的对话很不愉快，但是想想，与将军的对话尚且“过得去”的时候、都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所以最后只笑了笑说没事。

“墨索里尼首相发来的电报。”

立正在桌前的地毯上，尽职的大尉叙述着手上的信息，刚正的神情却也藏不住对手中消息的不悦。

“基于罗马尼亚海军对于航空母舰的迫切需求，罗马尼亚将停止对联合战斗航空团的钢材供应，铜、铁情况同上，并请求征用机械化运输设备若干……”

明娜靠着椅背，仰首看向天花板，“罗马尼亚南部三面环海，军工处准备怎么把调用的摩托和汽车投入战场？”

“法瓦格罗萨将军表示，希望用海军打开入口，随后将军队送往……希腊。”

希腊。

众国文明之根，军事上不会再被考虑的领土，叫异形伤害毁灭了的诸神故土。

墨索里尼在想的绝不是复兴。

“特鲁德，辛苦了。”端起手中的杯子，咖啡已经冷掉了，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抱歉不能多和你说两句话了，而且，说来真是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准备些喝的吗？看来我有打不完的电话了。”

“这是当然。只是明娜你……”

巴克霍隆大尉叹了口气，随后还是点了点头，想到之后无论决定采取什么行动、装备都是要清点的，就把资料全文放在桌上堆叠的文件旁，准备离开前往仓库，顺手接过了容器，瓷白的底部一干二净。

这好像是厨房里最后一包咖啡豆了。

望了一眼奋笔疾书的基地长官，不擅长说谎的大尉局促地退出了办公室。

“我再帮你泡杯红茶。”

笔最终从手里滚向桌面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个钟头以后了。明娜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海平面与天空交接的地方似乎有泛白的迹象，可是惯于晨练的战斗队长还没有出现在外面。于是在揉了揉眼睛之后，也自觉视线已经不大清楚，所以也并不太能确定、眼前的白色是否只是太远处的云罢了。

风从开着的窗口刮了进来，提醒着现下的时节，于是窗子又被合上。随后噔噔几下，柴火砸在水泥格子里，在接待来宾以外的场合里，中校办公室偌大的壁炉总算派上了用处。

已经是冬天了吗？

披上了的外套依然不能驱走寒意，明娜端起杯子却没发现茶水剩下，于是坐到了壁炉前的小沙发上，跃动的火光温暖又漂亮，整个房间寂静得格格不入。

少了什么呢？

明娜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烤火从来不是一件太热闹的事情，不如说就是热量慢慢从脚尖爬上、那闲逸的感觉叫人昏昏欲睡，可是现在自己却连困意都没有了。

上一次烤火是什么时候呢？记不清了。前线常见的是篝火，更常见的是战火，从脚尖烧到房顶，下一次再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只有黑色、灰色，一踏上去就碎成粉末。

明黄充满了视线，天花板上闪烁的阴影投射出栏杆的形状，就像是小人牵着手跳舞，围着篝火、一圈又一圈地踩着步子，只是谁也没有唱歌。

……节日吧？对了，是节日吧？圣诞节的时候总会的，像现在这个样子、半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看，直到慢慢意识模糊，耳边的钢琴声越来越柔。

圣诞节他总会弹的，那只曲子。

脚边的炉火旺盛起来，滋啦声接连溢出，明娜又觉得有些吵了。

——上次听到那只曲子、又是什么时候了呢？

坐起身的明娜伸出手，想用钳子拨开燃烬，只是火烧的太大了，灰烬不断落在水泥平台上，始终腾不出一块干净地方。。

第一年的时候我叫他不要担心，穿上军装上车的时候，每个人都相信战争圣诞节就会结束了。可是并没有。我坐在仓库的地板上待命，轰隆的引擎声不能将人送入睡眠。

我给他写了信，告诉他我很想他。

放下工具，又躺了回去，这次房间里总算是暖和的了。

第二年的时候他来了，我升了军衔，圣诞节那一周都不用值班，于是在他放假的那一天里挤进满是人的铁皮火车，在高卢的某间咖啡馆里坐了一夜，店长允许我们这样胡闹，因为他弹了那首曲子，漂亮的曲子，有关于星星。

第三年，加上新年假期，我有几乎半个月的时间不必呆在前线。

不知道我有没有想他。

明娜感觉到自己闭上眼睛。

那一天是哪位军曹的生日，留在基地的大家和将军一起买了饮料和蜡烛，唱了歌，墓地简易的坟前每一个都放上了一小块蛋糕。未成年的几个孩子都被灌了酒，后来谁放起了碟，是被宣传部称作“不合适”的摇摆舞曲，对她们我一个也没责罚，因为当时我不与她们在一起。那天一个人的沙滩上，夜晚的大海潮声不停。

——我如何不想他。

只穿一件军服，冬季的凌晨，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得生疼，醒来的时候却并没有觉得很冷，鼻尖留着海水没有的淡香。回到基地的时候，一大片横睡在地上的人陆续爬起来、问我睡得如何，我回答很好、她们也规矩地回应、忙着走出昨天闹得乱哄哄的屋子。只是与人群里边加兰德少校擦肩经过的时候，她打了个喷嚏，飞行夹克厚厚的白绒上沾着的不同于蛋糕碎末的东西、掉在地上被踩出嘎啦的响声，就好像粗糙的沙粒。

不论如何，那都不是可以肉眼发现的大小，可是自己还是下意识地低头确认，远处的地板上，蛋糕的包装残骸旁躺着两支雪茄烟头，记忆中向来是温和的气味，像是猛然拍打在脑海里一样、一瞬间刺鼻无比。

突然从沙发上惊起，视线中天花板的纹路已经暗淡，点上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熄了。

结果最后、还是睡过去了吗……

蹭掉手心的汗，明娜终于承认自己的意识也没有特别清醒，看了看时钟，虽然早就过了上床睡觉的点了，但是还是拖动身体，把自己丢向床铺。

毕竟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头脑清醒的时候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