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9654321 于 2016-3-11 09:59 编辑

避开卡尔斯兰特几乎无止境的连绵山地，运输机越过蓝色的流水，降落的时候一点颠簸也没有，拥挤的停机坪落满了各式型号出色的飞行器，比任何一个前线战场见到的都多。

前面是平原，后面是森林，乡间的情趣和狩猎的激情，可以想象，任何军官和名流人士都乐意被邀请到这样一个地方参加聚会。

大元帅的庄园选了个好位置。

莫德士走进卫兵拉开的大门，等候室的落地窗将外面的一切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坐在沙发上不等一会儿，又被传讯员通知可以进去了，于是又站了起来，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熟悉的办公室。战争开始的时候，和加兰德一起站在第一次成为联队队长，被热切的大元帅握住手，眼神里是宛若母亲一般的慈爱，自上而下地注视着我们。

“是你们年轻孩子加油的时候啦！”

自己内敛又欣喜地应声，加兰德则一直是个心思多的人，忧心忡忡地发问、不晓得经验有限的自己是否应当指挥施拉格特这样一支人才济济的部队。

只是，那些忧虑在大元帅握她手的时候、从眼睛里面一点一点的消失了。对于那样的转变，莫德士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因为大元帅也一直是那样的人，作战丰富，待人亲密，说话的时候柔和又自信，所有人都非常信任她，如同她也这样信任大家一样。

所以这回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莫德士几乎要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

那双曾经热切有力的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除了谒见皇帝以外几乎不出门的身躯开始有些笨重。她依旧高过自己半个脑袋，视线却固执地黏在地板上，步子又快又深，来回地踱着，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用鞋子碾碎一样。

向一同在房间里、似乎在自己进来前已经与大元帅展开了对话的加兰德投去目光，得到了对方同样不可言喻的眼神回应。

“以现在的生产情况来看，这不可能。”她手中的文件翻了一页，“bf109至少要达到500架，我们才能有柏林上方的空中优势，您明白，空战人员数量上不达标什么也不能谈。”

“所有工厂都在优先生产喷火，大火力的优势去了哪里？”

大元帅没有停下步子，也没有看谁。

“加兰德？！当初是你嚷着要喷火，你现在又把它的能力糟蹋到了哪里？”

那不是她们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却是她们所有争吵的开端，甚至在魔女中间都是流传最广的一则故事——一次胜利之后，大元帅问我们想要什么，我说更强大的火力，我身边那位暴躁的朋友则脱口而出，说想要不列颠尼亚的那位装备喷火式飞行脚的魔女。

胡闹。大元帅笑了又恼了，我们都知道那是气话、因为之前她俩的谈话就进行的不顺利，所以她才借着那位莉涅军曹，把大元帅赞赏的飞行器和魔女都胡乱地否定了一番，可是当场抹了大元帅的颜面却是让这件事被啧啧称奇的事实因素，也是从此以后与加兰德的对话中被不断提起的、叫大元帅最终对其人心生抵触的种子。

加兰德知道的，她后悔的。出了门她就与我说，当时不应该那样讲，除了让战友间心生间隙以外、乱发脾气对行动一点贡献也不会有，况且那句还是大元帅主动询问、想要去倾听她的意见的。

直到她后来更多次地与我说、大元帅已经听不进去意见了。

大元帅瞪着她，要求一个解释。

“……喷火优先配给轰炸部队，飞行魔女队配备不足二十件、使用效率非常有限，而且本身就是新型产品，零件损耗、维修延滞的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加兰德翻下报告看着她，“加上这么大的技术革新、队员也是需要时间磨合的。”

火力强大是无可拒绝的优势，但战力匮乏的当下，魔力加速损耗是极其危险的代价，加之操作上与惯用的螺旋桨式差异显著，资历较长的魔女中不乏抱怨。喷火式无疑是值得拥护的科技，可是从卡尔斯兰特飞行魔女总监的角度来看，加兰德并不确定眼下的替代值当与否。

对面人毫无征兆地发起怒来。

“……又是你的队员，你的队员永远都有舌根嚼，又忙又累又受伤、就是不能向敌人开火！”

加兰德的脸色毫无意外，进行了更加激烈的反驳：“那是当然！拜这些无止境的调动和不充足的物资所赐，我的队员拿的起枪的都没剩几个了。”

坟头倒是竖了一排又一排。这一年祭十个，下一年二十个，七十八十上百，有时候想到一个人，连她活没活着都不敢确认了，那位曾经慈爱如母亲的元帅却不停地出口讥讽、说她们没有一个尽了力。

“你就是不愿意听我的。”她自己拿定了主义，又看着地面开始絮絮叨叨，倒真是像个顽固的老妈子了，“你就是不愿意听我的，不执行命令，手下的人也跟着敷衍了事，暗地里和我和陛下的意思对着干。”

“她们没有一个不——！”

“那就守住柏林给我看啊！”

加兰德吼不过大元帅，她似乎已经忘了我被叫进来的事实，指着加兰德的鼻子大声咆哮。

“去守住柏林啊！既然你们都是这么不可污蔑的帝国骑士，就伸出你们神圣的双手，为卡尔斯兰特的都城拼死搏斗啊！”

“我说了飞行脚产量根本做不到！”她跟着提高了音量，“地面的高射炮对城市领空实施能力有限制，这种情况下空中部队也根本得不到掩护。”

“这不是合你意吗？正好没有人‘不配合’你，领着你骄傲的孩子们去尽情发挥‘飞行魔女主动进攻才是王道’的自由狩猎理论啊！”

“在一切进攻之前、人员构成本身就很成问题了！现在的本土防卫魔女有一半都是受训学员，操控情况根本不足以在一场战役里面全程飞行——”

“——拼死搏斗，这是命令！”

大元帅冲到加兰德面前。

“我受够你的借口了。听明白了吗、飞行魔女总监阁下？拼死搏斗——这是元帅的命令！”

空荡的房间没有声音，她们的身后，浅黄的阳光下、落地窗前的纱帘像是死去的蝴蝶一般毫无生机，相对而立的人死死地看着对方，一切都纹丝不动，充满敌意的对视持续了许久，直到我那位永远暴躁又忧心忡忡的旧友扯下领子上的铁十字勋章、甩手砸到旁边，敲击毯子发出“咚”的闷响。

……

毫无悬念地被驱逐出办公室的两人加入了大厅的派对，夺人视线的落地窗外，夕阳洒在地板上，几位部长携着妻女，商贾的贵人带着儿子，年轻人在中间搀着跳舞、交头接耳地讲着话，墨色的地毯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就好像屋子背后郁郁葱葱的狩猎森林一般。 拖地窗帘的阴影下，没有见过的一队士兵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又像是受命令所限、不得不留下。

加兰德把视线收回身前。

“不了，”推拒掉对方递过来的酒杯，刚进门的莫德士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医生说我现在还不行。”

出血、骨折、烧伤，严重到最高阶的治愈魔法几乎都无可挽回的坠机事故，医生说是靠着她自身的魔力奇迹般地渡过了难关，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可是、不过才过去几个月罢了，她就又穿上了这身军服，带着高速处理文书的好名声走到自己旁边，让人几乎忘了她的飞行生涯已经被宣判死刑的事实。

少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香槟倒映出自己向下望的眼睛，气泡上升、搅动液面，震荡一张脸的倒影。

一个人喝就没什么意思了。

餐桌上是葡萄和饼干，切片的火腿浸在蜜汁里，甜的东西根本不下酒，于是加兰德送回两只高脚杯，忽视打探从元帅房间里走出的自己的目光，与在场熟识或不熟识的人物们都道了声好。

“你不该留下的，”席间莫德士凑到她耳边说，“呆会儿加兰德将军惹恼元帅的传奇故事又要多一件了。”

一边的同伴咧嘴笑了，出于战事告急之下、长年友人之间难得富有闲情的亲密，也出于还未从方才冲突中消失的恼火和无奈。

“我为她的一道命令来的，”扫视周围跳着舞步的青年，加兰德向后退了一步，油光锃亮的皮鞋踏在地毯上军靴刚刚踩过的位置。“柏林失守了，皇帝陛下不愿意见我，我只能来找元帅。”

物资已经没有了，避难的人群也需要一个去处，我需要人需要材料也需要场地，可是飞行魔女队总监这个名号不允许我调度任何东西。

那么要如何守住柏林呢？卡尔斯兰特的都城绝不退让，听起来很美好，陛下喊起来的时候也很动听，可是异形飞到柏林上空了之后、大家都闭口不提、仿佛入侵根本没有发生一样，只空挥着手，叫我们“绝不退让”。

“结果大元帅也是一样。”

加兰德望了一眼身后的门。

“——看来我平时把戏玩得太多、被他们错当了魔术师。”

“上面决定不了的事情反去找下一级，这种策略本身就有问题，”没有接上对方的自我打趣，难得开了一回玩笑的莫德士又变成了严肃拘谨的莫德士少将，“大元帅她也已经……”

——临近崩溃。

下半句话没有讲出口。能力可以不济，判断也许不准，然而卡尔斯兰特军营里是不存在质疑元帅意志一说的。犹豫地皱了下眉头，着军礼服端正站好的人想了一会儿。

“……她也已经压力很大了。情绪绷紧的时候是不太听得进坏消息的，加兰德，尤其是你口中那种坏消息。”

太坦诚的说辞往往引来麻烦，人的情绪本身就是一件事成功与否的关键因素之一，解决问题的时候眼睛里只有问题，这种处理本质上就谈不上客观、更不算有效。

莫德士看着对方，斟酌着语句。

元帅隐瞒将军，将军再隐瞒尉官，就连最前面的皇帝陛下，说出的话有几分真假、他自己恐怕也不能肯定。到了真正冲锋陷阵的士兵那里、剩下的信息中真实的部分少得可怜，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忠诚的纯洁性，命令是为卡尔斯兰特好，知晓这一点便是死去也没有怨言。

只是有时候会想，谁来保证、他们的决定确实在为卡尔斯兰特好呢？不站在同一知情情况上的讨论是难以达成共识的，上级绝对先于下级又是保证执行力的基石，突如其来的天外来客让一项切实决意的影响效果难以评估：有些时候各方都觉得合情合理，异形的行动却出乎意料；有些时候皇帝的命令看上去荒谬不堪，伤亡情况却几乎为零。

身为个人，这种时候应该相信什么呢？

结果在一切思考之前， 莫德士做出了卡尔斯兰特军人最本心的反应。

“我还是相信我们的朋友。”

她看着自己的另一位朋友，眼前人的目光垂在地面，像是那日喷火论之后的表现一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事后会再考虑的。”加兰德低下了头，成为将军之后很少看见她这样了，在升官之后莫德士记忆中俩人为数不多的相处场合里，她面对上级总是越态度恶劣越昂起下巴，对下级的时候也是穿着那件飞行夹克巡视跑道、意气风发。

不能真叫她们把我当成飞不起来的老妈子啦！

目击她偷用喷火的那一次，不出意料地听到了她夹着笑意的玩笑话，却是与印象中一贯的进击猎手风范截然相反。

得给年轻孩子们看看，

她发动魔力、引擎开始轰鸣，水泥地面上的魔法阵映出她忽隐忽现的紫色眼睛，视线所及的方向并非天空。

——我还有立场教她们怎么飞。

看着她此刻低下的视线，莫德士突然觉得身上的伤口有些疼起来，随后又意识到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医生已经告诉过自己、最后一次手术的时候，愈合本身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可能会在日常中缓解自己肉体疼痛的魔力。

伤病不再无关紧要，试听不再额外敏锐，即便只是熬夜两天也会开始意识模糊。

自己已经成为了人类。

下意识地摸了摸军帽上，繁密的徽章纹路摩擦着指尖，释然还未浮现就被另一股沉重压了回去，身边人的瞄准器依然挂在她胸前，旁边谁的杯子里气泡徐徐破裂，酸涩又隐蔽，莫德士觉得有些恍惚。

你呢，

眼前的加兰德出了神，不知道被舞池另一边的什么吸引了注意。

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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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有人追……那说一下，更新有时候会放在楼内重新编辑的，所以帖子可能不会上来，因为确实觉得有些内容不应该拆开写，但是一次写一部分就先放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