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尸魂界下起了雨。明明该是阳光正好的时候，救治所里却像晚上一样开着灯。
卯之花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暗灰色的雨景。
之前她们似乎谈过这一类的话题。虎彻勇音是不喜欢雨天的。
回身，看着一侧病床。虎彻勇音静静躺在那。
看过了对方每一寸柔和漂亮的棱角，卯之花疲惫闭上眼睛。昏迷时间足够长了，差不多要醒了吧。
要在虎彻勇音讨厌的阴天里，谈起对方讨厌的话题，说起来也真是愧疚。
回道能做到的只是一部分，完全恢复终究需要时间。以往和无数病人解释过的事，现在自己却讨厌起来。
心里怪罪着忏罪宫的人，但也知道那些人如此做是尽职。怪着虎彻勇音，但如果事情真是如猜测那般，会这样盲目冲动，也只是证明虎彻勇音是真的在意着自己。
这样算过来，这件事还能怪罪谁呢。只能怪自己，对虎彻勇音的关注还是不够，没能读懂对方那些话语背后的信息吧。
时间过着。
一秒，一秒……
心绪只是随着雨水落下。
断断续续的各种画面在脑海里浮现。手腕很沉重，轻轻动了动，等知觉恢复时发现杀气石制成的手环已经不在上面了，当下那里缠的是柔软的纱布。
虎彻勇音睁开眼睛，看到病房的天花板时一脸茫然。
天好暗，是晚上？半夜么？
“勇音。”轻轻柔柔的一声。
回过头，看到的便是散开了头发的卯之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雨景的样子。水滴附着在玻璃上，少顷，悄然滑落，凝成通透的水流。
虎彻勇音总是想，再没见过其他人把羽织穿得像卯之花那样美。
这景象……和百年前，多么相似啊。
两个场景在心里融在一起，胸口生生地疼。想立刻做些什么来确认卯之花是真的，却又在心里笑自己的那种念头。
“勇音不要动，身上伤刚刚处理过。”卯之花回过身。
“……卯之花队长……”贪婪品着和对方相处的时光，下一秒又突然想起要紧的的事，语调慌了起来，“卯之花队长……！队长没事么？没有受伤么？”
太过担忧以至于心慌意乱，下意识就想坐起来将对方看个清楚，最后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使她停下动作，只是小心地切着身体。
“没有受伤，勇音放心。”
“真的没事么？发生了什么？卯之花队长怎么和更木队长……”
“冷静些。”卯之花走到病床前用温柔的语言安抚着副官，为对方添了只枕头，随后拉过凳子坐下，两人保持平齐的高度，“我们慢慢来说吧。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勇音。如果不是看了你的检查结果，我几乎要相信你是被附身了才做出那种事。”
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虽然没有变化，但虎彻勇音还是听出卯之花是在责怪自己，因此羞愧地垂下头。忍耐着心里的焦灼，等对方开口。
“附身于死神的虚已经被找了出来，瀞灵廷里其余几只虚早晨到了四番队舍，打算将被困住的虚救出来。但他们的行动之前就被更木队长发现，于是更木队长跟他们到了这边……”
“可是后来我感受到卯之花队长的灵压和更木队长的灵压针锋相对……”
“勇音听我说完。当时涅队长的意思是暂时留下那些虚的性命以作试验。但更木队长十分坚定地想把那些虚杀掉，如此便起了些冲突。但只是灵压上的冲突，没有动手。勇音可能感受到了爆炸的冲击，那是涅队长的炸弹导致，不是我和更木队长交手的结果。”
“啊……”虎彻勇音听完，一直以来担忧的情绪终于散了不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是这样吗……太好了……没事就好……”喃喃说着，一时有些头晕。
卯之花原本用些话来刺激虎彻勇音说出真相，但见对方如此，心里不忍。闭上眼睛，在心里无奈叹了气。
“嗯。那么接下来换我问勇音了。”终究是用柔和的语气开场。
虎彻勇音一口气还没喘匀，听到卯之花要提问之后脸色微变，下意识紧张地攥着手。
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太多。今天这件事一出，卯之花肯定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一个时代不能同时存在两位剑八。勇音知道了吧。”
开场便直接了当地挑明了这件事。
虎彻勇音垂下头。真不愧是卯之花。这样一逼，她还怎么瞒下去呢。
“……队长……”
说不出确认的话，只能认输一般唤着对方名字，最后默认。
“那么勇音是在哪里知道的呢？”卯之花控制着语气，不使其太过严肃，温和看着虎彻勇音，看到对方表情越来越痛苦之后心里不忍，只好转过头不去看，硬下心把话说下去，“我几乎没有和其他人谈过这件事，勇音必然不是从其他人口中知晓的。也不可能是偷偷潜入我的思想了解了这些。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至此，勇音还要继续瞒着我么？”
“队长……”虎彻勇音只觉得卯之花一字一句都是铅一般沉重，压在她心上，“我……知道我应该说出来。但是……真的很累……累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心里尽是愧疚，但卯之花隐约觉得这次不让对方将一切说出来的话，今后再找机会会很困难，而且情况不一定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对不起，勇音。我会一直坐在这里，等着你的答案的。”不愿去看虎彻勇音的样子，那只会让她增很自己。
虎彻勇音垂着头。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她心底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仔细想想就知道，再过多少年也好，她也是瞒不住卯之花这些的吧。
“队长……我好累啊……”
虎彻勇音喃喃说着，没有在求卯之花什么，也没有想借这句话达成什么目的。她只是想叹息而已。
叹得人心要碎了。
“勇音……勇音信不信我都好。不管接下来勇音要说的是什么，我都会站在你的角度考虑。很累的话，我会尽力让你舒服些的。我要求你的只有一件事——不要把事情再藏在心里了。”
“不管我说什么……是吗……”
“嗯。”
“对不起。我最后再求队长一件事。等一下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要影响队长最后的决定，好吗？……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还是想这么说……”
“好。”
窗外的绿叶同回忆一起被雨水冲刷着。
银色发丝遮挡下的眼眸里尽是疲惫。不敢去看卯之花。
不想更加痛苦了，最后却还是要回忆起那些。
“于我而言，卯之花队长你……已经去世过一次了。”
卯之花震惊地看着虎彻勇音。朱唇微启，却忍住了没有出声，静静等着虎彻勇音说下去。
“我是使用了禁术回来的。我花了五十年左右的时间做准备，最后成功潜入进大灵书回廊，使用了禁术回到当下的世界……在我原来呆着的那个瀞灵廷里，卯之花队长你已经不在了。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灭却师入侵了瀞灵廷，战争爆发。灭却师的首领友哈巴赫在千年前那场战争里没有彻底被杀死，他又回来了。瀞灵廷几乎是一面被打，死了很多人。然后……大概就在要反击的时候，卯之花队长你走了。去无间和更木队长交战。”说到这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虎彻勇音咬紧牙关逼自己靠着意志继续讲下去，“然后……卯之花队长成功把剑八的称号交给了更木队长……”
听着这般不可置信的事，却被对方嘶哑颤抖的声音染了血淋淋的事实。卯之花听着，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却只化成沉默。
“我为卯之花队长开心。真的。我好为你开心……卯之花队长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这不是太好了吗？”说到这里，竟然哑哑地笑了出来。看着眼前的队长，嘴角的笑意苦涩但纯粹。
一直是喜欢虎彻勇音的笑容，希望对方多笑一笑的。只要看到对方嘴角的笑意心里便泛起暖意。
但在当下，卯之花是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但我还是思念你。我……我早就说过，卯之花队长……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理解卯之花队长你的心情，为你庆贺，但还是会觉得难过。战争结束后，我非常努力地修炼，非常努力地……生活。我以为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但是那些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我……几乎每夜都哭。但是后来就不哭了。很久不哭了。”说着自嘲地笑笑，“过去总是哭来哭去的，也有点丢脸。像现在这样，应该是变厉害了吧。”
卯之花静静听着，眼神温柔而哀婉。
“嗯……对了，我后来成为了四番队长。不过很不合格……总之，我最后下了决心。我犯了大罪，但回来了。我成功了。”抬眼，用温柔又哀伤的目光看着卯之花，嘴角的笑意确是满足的，“能再见到卯之花队长，真的好开心。”
卯之花相信虎彻勇音是在诚心感慨这些了。相信那一切实实在在发生过。
也相信，虎彻勇音确实会含着眼泪为死去的自己庆贺。
心被撕碎了一样。心里明知道会有那样一天，却从未设想过是怎样的景象。
如果真如虎彻勇音所说，那么，那个景象不会太过残酷了吗？而亲手造成了那一切的自己，又是何等残忍呢。
“勇音……为什么不早些说这些呢？为什么要瞒我呢？”
“因为……”犹犹豫豫开口，提到这里，声音又低下去。小心翼翼看着卯之花，在对方柔情里寻得足够勇气之后才又开口，“因为……我害怕会影响你。我害怕我会求你……事实上，我刚才说那些，也和求你没有区别了……我可以为卯之花队长庆贺，但我认为没有勇气看你离开两次。我觉得我实在……承受不了那些。但是……大概……只是觉得而已。其实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说这些话，虎彻勇音逼得自己冷汗也下来了，“无论如何。我真的希望卯之花队长能做想做的事……不要有任何其余的想法……只要你觉得开心，我就开心。你觉得满足，我就也跟着满足了。卯之花队长怎样都好，真的。不要受我的影响。我知道从我坦白这件事的瞬间开始，事情就不同了。就算卯之花队长最后做了一样的决定，心里考虑的也会比之前多很多，心情会沉重很多——千万不要那样。”
卯之花千年来从未受过这样的震撼。不是为这事实，而是为虎彻勇音这份感情。这是何等坦荡、细腻、无畏的感情。
“我不想影响卯之花队长任何东西。我回来了，能多相处这么久，已经很开心了。我知道卯之花队长还是希望能传承那个称号的……我能重来一次，真的已经很开心了。就算我们……可能会再分开。”尽管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的声音，神情凄然，虎彻勇音还是拼尽全力将违心的话说完，“……归途如往昔……也还好啊。”
终于再也说不下去，虎彻勇音闭上眼睛。
沉默良久，卯之花终于有足够力气开口。
“勇音。”第一句，只是用柔柔的声唤对方名字。
虎彻勇音视线里多一丝疑惑。
“勇音这样逼着自己，让我……”
太能想象对方心里的难过痛苦，当下的每字每句似乎都太沉重了。话说到一半，音落下，便再无法去接上。卯之花是苦笑着说了这句话，但到后来，在沉默里觉得当下任何其余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缓缓收了笑容，只是静静望着对方。
两人目光相交之处，透着的是哀伤、沉重的情感。
虎彻勇音静静等卯之花说下去。
而卯之花已经完全抛去了之前要说的内容。
“对不起。”
再开口，用最真诚的语气道了这三个字。凝视着对方的眼眸，笑意散尽，余下的是纤细的温柔与沉重的歉意。
“我为之前发生的那一切道歉。勇音。”卯之花说。
“不要道歉……”虎彻勇音摇头。
沉默里，两人不知面对面坐了多久。
“队长……”虎彻勇音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些，不像之前那般嘶哑了。
“嗯？”
“讲完了。好累……”凄然笑着。
勇音这样，要给人心笑碎了呢。
到底是没能将话说出来。卯之花坐到床边，抬手，将被子披到虎彻勇音身上，最后抬手抱紧对方。
卯之花队长的怀抱比之前想的温暖好多，踏实好多。虎彻勇音睁大眼睛这样感慨了一瞬，便闭上眼睛，将头轻轻搭在卯之花的肩膀上了。
感受到卯之花正在用回道为自己调整身体的状态，虎彻勇音默默笑了笑。
真的很累了，讲完那些话力气都用光了。这样想着，任自己抱紧了当下深深依恋着的卯之花。
闭着眼睛，周围的一切一点点模糊起来，只剩下卯之花为她带来的温暖。
“知道你累了。”卯之花声音极轻，她轻轻抚着银发。她们的距离从未这样近过，而她也从未这样感受过虎彻勇音身体的温度，“休息吧……”
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了。虎彻勇音只有在心里应了。
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卯之花静静抱着虎彻勇音。
她看着对方的睡颜，听着对方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一动不动。
心中情感与窗外的雨水融到了一起，冲刷着泥土、花瓣与回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