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十余年前-
一定是我没有战斗的天分。
冰原之中,虎彻勇音花光了力气,身体不停发抖,最后终于决定休息,瘫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也是。根本不享受战斗,不觉得刀光剑影里到底有什么乐趣,自然也就不会很狂热地去练习。当年更是没有远虑,觉得当上副队长就很好,很满足了。
好蠢啊。
拨乱了银发。
辫子之前剪掉了。卯之花曾经说过那很好看,但她不在了,留着还等谁来夸呢。
根本没有人会露出卯之花那样的笑容,用轻软悦耳的声音与她说话了。
累到站也站不起来,长长叹一口气,一挥刀,冰瞬间凭空消失。她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冰原,而是流魂街的深山。虽说是深山,但因为来的次数很多,周围一片地已经被磨出了巨坑,虎彻勇音当下当下就在正中间。
摇摇晃晃准备回去,心里羡慕起卯之花来。有水无月那样的斩魄刀,去哪里都很方便呢。
想起来很久之前有一次卯之花没有立刻收回水无月,她在一旁难得起了兴趣小心地逗了逗。
最后呢?
当然是差一点出惨案。
猜想着水无月是不是和人一样有想法。那样想的话,有着这样斩魄刀的卯之花队长性格是不是其实也有点糟糕?
又回想起卯之花之前警示十一番队队员的时候。
岂止是糟糕呢。比大虚还要可怕一百倍的卯之花队长。
漫步在路上,手臂上搭着羽织,踩过干枯的树叶,虎彻勇音垂着头陷在回忆里,身影单薄,片刻后独自一人轻轻笑了。
这样开玩笑似乎不太好。不过她已经心心念念哭过千场记了百年,偶尔开一次玩笑又何妨。
百年了,已经不再哭,喝茶时甚至也不再想起过去的事情,似乎一切已经过去了。
但心里总是有位置的。爱不会随着时间褪色的。只要想起卯之花,心便柔软而苦涩。
攒足了力气,瞬步回到了四番队。长长的羽织衣角飘着,队员见了之后纷纷行礼。
一路笑眯眯地回。
在这样的和平时期,大概没有人会像她这样拼命提升能力吧。
处理好队务之后,身体酸痛得快要散架一样。闭目养神,心里计算还要多久才能达到目标。
要闯进大灵书回廊,说不定还会与同为队长级的人交手。
队长级……
闭上眼睛,满心疲惫。
没有认真想过,但却下意识以更木为目标进行训练。或许是因为那个人继承了心爱的人的称号,如果实力真的能超越更木,那么是不是也就可以说,卯之花在这件事上错了?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能改变什么呢。再修炼百年,修炼千年,夺了那称号证明自己,有什么用?卯之花看重的不是继承者当下的实力,而是天分吧。
夜里,虎彻勇音无心赏月。
走回房间,看着空空卧室只觉得清冷。
以前从未觉得夜是这样漫长的。有对方相伴,早晨起来便盼着见面,晚上分开了也会想今天夜里长廊里是不是还会有那熟悉的优雅身影。期望里,百年时间似乎眨眼就过去了。
余下时光便无其他话可以说。
训练,队务,训练,队务。
训练小有成效。
日期越接近,越觉得精神无法承受。将伪装的东西一层层剥去,虎彻勇音在深夜曾扪心自问,真正的想法到底是怎样。
会见到卯之花吗?不知道。单单那一个几乎没人用过的传说中的禁书,值得她赌上这些吗?
还是她只是看中了“那一点”?
历史上有人用过那个术,最后都消失了。所谓消失,有可能是成功回去,也有可能是灰飞烟灭。总之,一定不会继续在这边了。
根本不想应付了。瀞灵廷竟然还是和之前一样宁静,人们也慢慢开始淡忘那场战争了。
后来的年轻人,竟然都对以前的事不起兴趣,认为过去有那样一位伟大的人物和他们无关。
是啊,和你们无关。但她却是为了救你们而死了,那是我的爱,我的爱,却和你们无关。
整夜失眠,吃东西只是为了保持体力去训练。
终于执行计划时,虎彻勇音外貌虽然并未改变,神色与气势却早与当初判若两人。
深夜里一步步朝大灵书回廊内部走进去。
血顺着刀刃留到地上,暗红色的点滴连了一路。她没有受伤,那些是守卫的血。
却被唤住。
若是别人或许会直接提刀上前了,但却恰恰是她在此刻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到这里面做什么?”更木剑八问。
“我还想问更木队长来这里做什么。”虎彻勇音痛苦地蹙起眉,好像对方的声音已经将她心划伤了,“按理来说,总队长过来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是更木队长呢。”
“他也很快就过来了吧。”更木满不在乎地往前走了两步,垂了头,难得认真地开口了,“我感受到你的灵压就过来了,这里离十一番队队舍最近。守卫都被你杀了,看起来不像是走错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等一下被抓住,你也就完了。”
“真是惶恐。”
虎彻勇音更加难受。更木当下说话用的是自己人之间说话的语气,这让虎彻勇音的脑子混混沌沌,心里也更疼。卯之花的死确实是将她和更木剑八紧紧联系在一起了,但天知道她有多厌恶这种联系,心里又是何等绝望。
“我不想杀你。你最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更木没理会对方之前讽刺的话。
“我要回去找她了。”虎彻勇音长长叹一口气。
令虎彻勇音没想到的是,更木剑八竟然接上来了。
“是说禁术吗?”
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剑眉因震惊而紧紧蹙着。
“果然是禁术吗……你以为我完全不了解那些吗?”
“……确实这样以为的。”
“用别的方法自杀去见她还好点。”
“别人也罢了,更木队长你是怎么能这么轻松地提起她呢。”
“如果我能轻松提起她,那我现在也不会在这和你费工夫了。”
“……”
“非要去试,是吗。”
“是。”
“要是死了呢?”
“也是去见她了。”
两人静默里站着。大灵书回廊里大得让人心里慌乱。
“你去吧。我也回去了。”更木剑八到底是开口说,“代我跟她问好。”
在虎彻勇音震惊的目光里,更木剑八拎了刀如什么事也没有一般原路走出去了。
“啊,对了……”走到一半,更木又远远回过头,“如果还有一次机会的话……如果你去说,她大概能理解吧。人比称号重要。还有,一开始的时候我说你恨我就砍
我,我不会还手。到现在答案也是一样。换个地方的话,也没太大差别。”
虎彻勇音呆在那,许久说不出东西,最后沉沉一点头,回身走了。
奔向更深处。
更深处。
终于见了卯之花。
-当下-
第二天白天。
虎彻勇音面色稍微有些憔悴,卯之花自然看在眼里。
依旧一杯暖茶递过来。轻轻一托接过了杯子,确是将其放至桌旁。
“勇音坐着休息一下吧。”柔柔声,千万种思绪。
“队长……?”更加忐忑了。
“昨晚没休息好么?似乎很晚才回来。”
“啊……对不起。是吵醒队长了吗?”虎彻勇音即刻面露愧疚之色
“没有的。”
没有的。至于原因,卯之花将其全部埋在微笑里了。那是重要的东西,她却不能够道出口。
等你,所以睡得晚。
得到更木剑八失踪在虚圈的消息,震惊之后便是百感交集。紧接着想起来的,便是虎彻勇音。
等了许久,心里念着的人终是未归。和衣休息,天际微亮时才探到对方刻意压着的微弱的灵压出现在附近。
“因为昨晚睡时没发现你的灵压,今早起来又看到勇音这副脸色。”卯之花笑容里一半牵挂,再一半分了出去心疼对方,“怎么,是去哪里快活了么?”
“……队长……”如何也未想到对方会开这一类的玩笑,换平时定是会慌乱脸红,但当下心上压着事情,连理解这个玩笑也困难起来,便只好苦笑。
“嗯?”
“……没有的。”只是小声说。原本想笑笑,但努力之后到底是无法如往日般轻松。
“你今天心情真的很糟呢。想开些玩笑逗你,看来也失败了。”卯之花温柔看着虎彻勇音,放缓了语气轻声道。
“……啊……对不起。我今天可能……有点困。”虎彻勇音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
“很困的话,等一下去队长休息室小睡一会儿吧。”卯之花说完停顿片刻,没等虎彻勇音回复便转了话题。毕竟是早晚要提的事。总压在对方心里,对自身来说也是负担,“勇音听说了更木队长的消息吧。”
“……是。”提到这件事虎彻勇音下意识攥紧了手。从这一瞬起,连看卯之花一眼都是耗费心力的,“卯之花队长……是……有事要说吗?”声音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害怕几句话之后便是别了。
“我只是想告诉勇音,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话要说,仅此而已。”
“……是吗……”虎彻勇音垂下头。过一会儿又点点头。卯之花这样待她明明就足够了,余下的本该只有等待而已。但等待毕竟那般漫长,“……卯之花队长……不去救他吗?”
“……轮不到我去救。”
“是吗?”
“不然勇音觉得该是怎样呢?”
虎彻勇音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呆在那里,思索了许久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该是怎样?该是你心里那样的。
虎彻勇音不认为卯之花会要求亲自前去将更木剑八救出来,却更不相信对方认为更木剑八就这样牺牲也无所谓。
毕竟剑八的称号还没有传下去。
应该是碍于身份无法开口吧。
也是。想想便能理解。如果以私人身份提出这个请求的话成什么呢……
“可是,如果没有人去救他该怎么办?……”
试着探那答案,想知道卯之花最后会如何打算。但话出口一半,虎彻勇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卯之花也没有回答,只是眼帘微垂,未再去看虎彻勇音了。
虎彻勇音见此景心一揪,悔恨起来,同时也暗暗难受,想着事情果然是她设想的那样。
起身到卯之花面前单膝跪下垂头道歉。
“对不起。我失礼了……这些不是我该问的。”说到这里心里也酸楚起来了,明明知道对方是想救更木剑八的。这样一直问,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答案呢……“对不起,队长……”
换做平时卯之花是会立刻叫虎彻勇音起来的,但在当下她考虑许久该和虎彻勇音说什么。任对方跪着,心里只是一片乱,不知如何开口较好。
毕竟是这般尴尬的情况。世事总是无法两全。
“勇音起来吧。去休息室休息一会,睡一觉比较好。脸色已经很差了。”
虎彻勇音抬头,以为卯之花是在怨她刚才说得太多了,于是更加不安。
看见对方眼中的忐忑无措,卯之花苦笑。
“下午还有工作呢,勇音。去休息一会吧。”刻意用极轻柔的语调关心道。
虎彻勇音这才稍稍安了心。应一声是,起身去休息了。
很早之前卯之花便有让她进队长的休息室,原因是副官室里没有休息的地方,午睡一类的时也只能是趴在桌子上睡。虎彻勇音总觉得那样不舒服,所以就一直用午休时间做看书一类的事,只有累极时才小憩片刻。有一次被卯之花看见,便被一个恐怖的微笑强制送去队长休息室了。
卯之花待她明明已经足够好了。
一边说着不想影响对方,一边是在逼些什么呢?
叹气之后闭眼。她们仅有一墙之隔,虎彻勇音就这样感受着对方熟悉的灵压,许久之后浅浅睡去。
当晚,月似银勾。
山本元柳斋静静在一番队舍坐着,周围空无一人,外面只有几位巡逻的队员晃悠。
夜里瀞灵廷总是静得出奇,连远处风声吹动树叶的声音也听得见。因此,门被轻轻推开的细微声音自然地就滑进耳中。
山本元柳斎终于抬了眼。
“说吧。”他低声说,“有什么事?”
“总队长。更木队长只是被虚附身,难道这件事真的就这样过去,不再去管,也没有营救计划么?”
“这件事和你无关的。你来就是想说这件事?”
“不。我有请求。”
山本元柳斎也不问,就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如果总队长没有去虚圈将更木队长救出来的计划,请让我去。我愿意去虚圈将更木队长救出来。”
“就凭你?”山本元柳斎虽然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依旧是低沉而威严,但这一个问句里确确实实是含满讽刺。
“对不起,但这个请求是认真的。”
“你自认为实力已经在他之上了,是吗?”
山本元柳斎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末了走上前。
“蓝染那时的信是你发的吧。”
“……是。”
“果然是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我是用禁术回来的。”
“什么禁术?”
“大灵书回廊底部封存的古籍里的禁术。”
“看来你之前灵压不对也不是我的错觉了。你这样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定你的罪?”
“怕。但我必须来找您。我要告诉您我没有想伤害谁,也没有想为自己达到什么目的。”
“想去救更木剑八也不是?”
“……除了这件。”
“他被附身了,你却连工具也没有,谈去救他,真是痴人说梦。”
“我曾和这类虚交手,成功将虚逼出被附身者体外。相比其他人算是有些经验,有方法可以一试。而且,我也从涅队长手里拿了仪器。”
“涅茧利告诉我仪器还没有完成。”
“没有全部完成,但成功率已经提升了。”
“你现在离开我还可以不追究这些。”
“对不起……”
山本元柳斎看对方跪着,许久许久没有说话。坐回位置,打量来人。背对着月光,因此看不清这年轻人表情。
“说说吧,你是为什么回来?原先发生了什么事?”
虎彻勇音一五一十将情况说出来。原本蓝染事件发展的情况,还有后来的战争。她小心地略过了对方去世这件事。
山本元柳斎沉吟许久。
虎彻勇音忐忑不安。她对山本元柳斎了解不多,虽然觉得自己这种情况不至于被定罪,但终究是不敢确定。
“是吗……所以你是为阻止那一切发生回来的吗?”故意让对方入圈套似的问。
“是的。”
明晃晃的谎话。沉默一会儿,见对方似乎要咬准这点,没有想改口的意思,山本元柳斎只好直截了当将这谎言戳穿了。
“是为卯之花回来的吧。”
山本元柳斎平平一句话,虎彻勇音的身体却不自觉缩了一下。对方语气那般肯定,让她连开口狡辩的勇气都没有。
“……”低着头,不敢说话。
听闻这些,山本元柳斎也是感慨万千。他疲惫闭上眼睛。
“我是输给友哈巴赫了?”
果然,瞒不住的。战争后期指挥风格明显是变了,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山本元柳斎在指挥。这样想着,虎彻勇音将头垂得更低了。
“一五一十说出来吧。什么都不要瞒。除了我,还有谁?”
感到有些尴尬,但虎彻勇音到底是硬着头皮把一切照原样说出来了。
说其他都还好,但说到雀部副队长也去世时,山本元柳斎的表情明显一遍。虎彻勇音见状赶紧停了口,看着对方神色复杂,在黑暗里沉吟,最后长长一声叹气,一时竟见了老态。
虎彻勇音没敢再说话打断对方的思绪。
“这么说来,还是你救了他一命。”山本元柳斎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只是,你这样逆天道而行,事情结果还未必如之前。”
“……最差的结果,我已经领悟过了。不外乎再来一次。”
“你知道我是反对她将剑八称号传给别人的吗?”
“不……”
“我一直不赞同她把那称号传下去,更木能力很强但难以操控。可惜听你描述,她到底是没放弃这个想法。”
“……对不起。属下目光短浅,不及总队长深思熟虑。”
“如果你去救更木,回来之后有朝一日她真将称号传了下去,代表什么,你也没有想过?”
“想过。”
“那你是帮她还是害她?”
“我只知道卯之花队长想将称号传下去,这是她的心愿。帮助她完成心愿,这是我的忠义。”
山本元柳斎疲惫闭上眼睛。他想起很久之前,似乎见过类似的人。
他或许该给眼前这人定罪。
或许该好好算算这些账,算一算对方为什么就这样决定一切。
又或许。
他该仔细想想,是眼前这毛头孩子救了雀部长次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