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虎彻勇音恢复到能起身的程度之前,卯之花只来看过一次。
氛围说不清道不明。两人心中尽是苦衷,表面还非逼得自身笑意柔柔?哪里能够呢。
于是便是大片大片的沉默。
虎彻勇音知道卯之花已与她拉开距离,笑容里尽是生分,好像她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好像她们往日的情分都随着时光去了。
她想开口求卯之花,见了对方神情冰冷的侧脸,却是说不出话来。不愿再哭了,但除了眼泪也挑不出别的东西可以缓一缓心里难受。
卯之花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像是没有听到虎彻勇音轻轻啜泣的声音,像是她没有心软,没有难受,没有想着要拥对方入怀。
“卯之花队长走吧……”越是擦,面庞越是湿润,虎彻勇音哀求道。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和卯之花说自己难受么?说自己支撑不住了么?白白让自己难堪罢了,“不想打扰队长的。队长还是走吧……别看我在这里难堪了……对不起。”
卯之花心中何尝不是千万般难受,一声声啜泣,她又何尝能承受。
“……打扰你休息了。”
低低留下这一句,转身走了。一共虽没说上几句话,时间却悄然之间过了许久许久。心也在不知不觉间,沉了许多许多。
以往每日戴着的副官章,已经许多天没见过了。不过也没以副官身份出现过,其他人并未在意,还是副队长副队长的叫着。
她不知该怎么纠正,也实在无心纠正,偶尔一句“不要叫副队长了”便会花去全部心力,多一句话便也说不出。
休息这些天之后,终于能起身了。对着镜子一看,脸色惨白,消瘦不只一点。抛弃健康角度来说,竟还有些好看。垂下头,讽刺笑了笑自己。
“出院了吧。接下来,我回去自己住处休息便好了。”
在这里呆着每一秒都想着卯之花。想着对方会不会出现在门口,会不会再笑吟吟望着自己。但那种期盼无异于是白日梦。卯之花或许已经忘了这些了,或许已经习惯没有副官的日子,已经不愿再看她半眼了。
“虎彻副队长,这……”
“我自己拿钱买些药回去多注意就好了。”连笑容也挤不出来,只好尽力用温和的语气开口,“谢谢。花太郎。”
“可是……不能出院的……”山田花太郎一脸为难看了虎彻勇音,末了小声开口,“不然……虎彻副队长等卯之花队长回来说一声也好……”
“卯之花队长去哪了……?”
“这几天休息。”
休息?怎么突然休息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什么?
当下就担忧起来,但下一刻便立即想起她们之间已经没有干系了。卯之花的私事,她多问一句都是逾越。
苦涩收回了想问的话,想挤出笑容,却又未成功。
“这样吗。”
拿了一旁平日里穿的保暖用的羽织,披到身上,准备往外走。
“等等……虎彻副队长!”
“花太郎。”
“?”
“我已经不是副队长了。”第二次在对方面前说了这句话,已经马上要离开,加之平日关系不错,强撑着解释起来,“副官章已经在卯之花队长手里了,这不是开玩笑的。今后花太郎多多保重。”
“等等……”神色突然慌乱了,“虎彻副队长不做副队长的话,是去……?”
“还不知道。总之非常感谢山田七席之前的帮助。”虎彻勇音双手合十轻声说。道谢的话是诚心实意的,回想起过去与对方相处的时间,无数天来第一次,露出了轻轻柔柔的笑容。
花太郎不知其中具体缘由,但听完这番话,再联系起虎彻勇音这些天里的表现。一顿饭也未曾吃好,只是靠喝水,输营养液来维持。剑眉一直微微蹙着,平日里温和爱笑的人身上突然添了许多愁色,不禁叫人跟着忧心。
不当副队长了?看起来不像是主动辞职,难道是……被卯之花队长……?不可能啊,两人关系相当好,私交是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及的程度……难道是升职去当了队长?既然这样,对方又是在为什么忧心?
如何也想不通,但隐约感觉若是当下放对方走了,按这种精神状态必定是对病情不利。
于是千万般阻拦不让对方出院。
奈何虎彻勇音与那些十一番队员根本不是一路,深知四番队务运作方式,趁着副官室还能打开,走进去自己拿了戳签了字,当是最后最后违反一次规定,也是最后一次进这房间。
要出去时,站在队长室门的外面,突然之间难受起来。她只是有钥匙而已,到这副官室当下都算是闯入,又哪有颜面开队长室的门,试探有没有锁?
走出去。不管心里叫嚷着的感情,压下苦涩翻上来思念。
于是错过了机会,没能知道,队长室的门从始至终都是没有锁上的。
总之,钻了制度的空子,出了四番队舍,脚下一阵阵发软,走的虽然是铺得漂亮解释的理石路,却还是像踩在棉花上。
她自己批了自己出院。
卯之花已经不在意她了,她做什么便都无所谓,像这种小事对方必定是不会管的吧。
回到队舍之外私下的住处,进了走廊,看一圈装修简洁的房间之后突然悲从中来。难道今后都要住在这了?
无法一直找借口出去见卯之花了。
做了梦,醒来也不会有人了。
长长颤抖着叹息一声。体力不是很好,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便躺在床上难受去了。
迷迷糊糊睡着,深夜时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折腾半宿。
想喝些温水,确是不知道该和谁说。
或许该叫清音过来。
但心里清楚知道,旁的人,谁来也无济于事。
而她真正牵挂那位却是不愿见她。
虎彻勇音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卯之花也熬了一夜。
卯之花想起以往,虎彻勇音总是将队里各种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到了之后无非是签些字,批些必须由队长批准的东西,凡是和副官权限稍稍搭边的东西对方都会抢着做好。看着简单,背后却是付出多少心力呢。多少夜里劝对方早些休息,又有多少夜里对方默默努力,只为第二日清晨自己到队里时做的事能少那一点。
虎彻勇音……
现在怎样了呢。
想起对方伤势,柔柔墨色眼眸中添一丝愁色。
虎彻勇音当时是怎样撑着身体,怎样忍着疼痛哀求自己的呢。
每次一想到,心就如针扎般。
或许能在对方出院之前再去一趟,又或许,根本不会有心力。
哪怕心心念念……
心心念念。
几天后。
队葬的日子。
队长室里安安静静。柔柔阳光片片散下来,零零碎碎的光影。
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来。
“请进。”
门被轻轻打开。
垂着头正整理文件没注意,抬头时,猛然看见虎彻勇音。这些天来,第一次这样平等地打量对方。
没有再扎那细细的辫子,而是直接地被系到身后成一束。眼眶是微微的红,目光也是远没有之前有神。
只是几天,怎么便瘦了这些?
所谓心痛,不过惦念佳人,千万种思绪最后却都被苦衷压下,无言以对,连一丝挂念也不好说出口。怕一句关心便毁了先前一切。
虎彻勇音再见到卯之花,触动极深,看对方脸色欠佳,忍不住去猜测原因。担忧许多,唯独不敢去想对方是为了自己。
“卯之花队长好……”每个语调都是忍着难过的小心翼翼,“我……回来整理一下副官室的东西。然后……可能有些需要交接的工作……需要些时间处理。”
“……嗯,辛苦了。”交接么?根本不会有下一任副官了,谈何交接?“去吧。”
虎彻勇音浅浅鞠了一躬,之后退出队长室,小心地关好门。没过一会儿,听见隔壁副官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队长室内,卯之花静静听着隔壁副官室传来的细微响动。
这是最后了吧,你在我隔壁房间,认认真真处理着那些繁琐的事务。
垂了眼帘。
又过许久,听见隔壁传来的咳嗽声,开始是低低压着,到后来愈发剧烈,最后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伴随的是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心悄然被提起来。
过了片刻到底起身到副官室门前。不去想其他,只担心虎彻勇音之前伤未好,胡闹着出了院却照顾不好自己,情况恶化。
刚到副官室门前,便见对方眼眶红红回来了。脸色比之前更差些。
“啊……卯之花队长,怎么了……?”有些意外对方正站在副官室门前。
“没怎么,刚才听见你出去,怕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的。”
“进里面说,勇音。”
走进副官室,气氛尴尬起来。
“……我收拾完便走了,然后就不会来烦你了。”虎彻勇音声音很低,她猜卯之花根本不愿看见她,猜自己来这里只是让对方为难。
将小心翼翼欲语还休的表情看在眼里,心如针扎般。卯之花沉默着。
“……我……总觉得在卯之花队长不在的时候来收拾东西不太好。特意挑了今天……这样的话,只要来烦你一次就好……毕竟……队葬的话,我暂时还只能在四番队的队伍……”虎彻勇音见对方沉默,愈发忐忑,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话音落下许久之后卯之花终于调整了心态抬眼,却没料到恰好撞见虎彻勇音再一次落泪。
虎彻勇音不敢看卯之花,拼命咬了嘴唇想把眼泪忍住,奈何一滴滴晶莹汇在一起盈满了眼窝,不动也直往下落。
“好想和卯之花队长说些话的……见了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尽让你看我这狼狈样子了。”硬生生压着一口气,止不住哭,便只好以笑来冲冲气氛,“让卯之花队长见笑了。”眼泪还是颗颗落着,嘴角带着些许自嘲意味的笑意倒是轻轻绽放开来,“对不起,”垂下头去,“之前的事,真的对不起。”
“……勇音。”
“嗯……”
“别哭了。等一下队葬了。”轻声说,“被人看到的话,该有闲言碎语了。”
“……嗯。”
“等一下就在我身后吧。还是原来的位置。消息未宣布,勇音还是以副官身份出席。”
虎彻勇音身形顿了顿,想到等一下还能最后一次以副官身份站在对方身边,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开始发抖。
“……谢谢。”
“副官章在抽屉里。”
“……好。”又是哽咽。过了许久,她们一同走出队舍。虎彻勇音再次戴上副官章站在卯之花身边时,再没有过去那种满足的感受,只是想哭。但毕竟是最后一次了,又强忍着,同平时一样跟在对方后面。
和其他的副官打过招呼,走过涅茧利身边时对方意味深长地投了眼神过来,只好垂着头装看不见。
在虎彻勇音没有看到的地方,卯之花其实是毫不留情地对上了涅茧利的目光的。片刻之后后者自觉无趣,走开了。
大片的平原,周围黑压压的尽是穿着死霸装的死神。站在最前方的几位队长的白色羽织十分显眼。
虎彻勇音看着眼前卯之花的背影,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能这样站在对方身后了。
剑八死了。
称号便也无法传承了。而这一切,尽是因自己。她当初若是再冷静些,或者再强些……或许就不会如此了。
队葬开始。
火光冲天,周围人很多,确是无比寂静,偶尔能远远听见中间台子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
喜欢在卯之花身后,但这样的话,却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对方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呢。
会觉得很可惜吧?会感到很寂寥吧?
不知不觉间,又红了眼眶。
队葬结束,卯之花回身,看见虎彻勇音落泪。
先前那般对待对方,全是凭着一股怨气,气过了之后,心里何尝不是后悔。
拉了虎彻勇音,护着对方避开了人群,早早离场。
当天,山本元柳斎收到了休队申请。
是来自卯之花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