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标题

作者:JacieNL
更新时间:2016-03-09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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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JacieNL 于 2016-3-9 22:23 编辑


弓手(III)


夏日


梅莉达吹着口哨走过城堡走廊。当然是走,才不是跳呢。诚然,她走得有些雀跃,但那只是她日常训练的一部分,是为了保持脚步轻盈。就是这样。恋爱中的少女才会头脑发热地蹦蹦跳跳,戴着花儿在漂亮庭院里玩耍嬉闹。而梅莉达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哦,大概有那么一点儿吧。但也不全是。“爱”这词如今已经被人用滥了。梅莉达的感觉更像是种能玩到一起的友情,夹杂着些许好感,又带有竞争意识。


克里斯托夫是个好伙计,待人友善,温厚随和,她就没见过他哪天不是扬着嘴角笑得一脸灿烂。他很爱笑,有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偶尔还会暗示其中某些内容并非虚构。和这样的汉子交朋友很轻松,不管是比试身手,还是相互陪伴,都令人惬意。


哪怕他那宽厚的肩膀对一个拒绝挽弓的人来说实在是种浪费。


*


“真不知道老天爷怎么想的,居然让你这种人长了这样两条胳膊。”梅莉达曾这样对克里斯托夫说。那天两人照例在射击场碰头,她一边拉开弓,一边为如此浪费摇头。“有这么一副身板,练长弓多好啊。可你呢,偏要用那笨重玩意。”


“不是所有人都从摇篮里就开始练习射箭。”克里斯托夫边说边把弹药塞进枪口,“你从二十步外射穿苹果的时候,我正在湖面上凿冰呢。如果我现在拿起弓,一分钟能射出两箭都是侥幸。其中一箭没准能飞得离敌人近点儿,看到靴子被刮破,他肯定会吓得半死呢。”


“糟糕的弓箭手也比老练的火枪手强。”梅莉达嗤之以鼻,她挺直腰杆,搭箭上弦,“就算十字弩都比火枪好些。火枪这种浓烟滚滚的东西,与其用在战场上,还不如给我老爹当烟斗呢。”


“如今我也是个勋爵了,得有点贵族做派才合身份。”克里斯托夫耐着性子说,“我已经能读书,现在正学着写字,也许有一天还能学会在正式晚宴上用恰当的方法和正确的勺子喝汤。不幸的是,刀叉笔墨恐怕不能给御前那些大人们留下深刻印象。既然学不来王室车度,那么但愿我的枪法能赢得认同了。”


“你是说气度吧。”梅莉达心不在焉地纠正道,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多像母亲的时候,她把脸埋进了手掌里。接着我就要教他整理领口,担心他靴子干不干净了。


克里斯托夫闻言大笑。“我就说吧?我应该让我的火枪来说话。你瞧。”他说完,把黑火药填进药池,扣合火镰,双手把火枪递给梅莉达看。“它比我干净,气味也好得多,光亮得能照出你的倒影,而且出身城堡。对一个血统纯正、整装待发的贵族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梅莉达咯咯笑着拍了克里斯托夫一下。


“要这么说,也许我该问母亲,能不能让我嫁给你的火枪。‘妈妈,你瞧,这是多好的一位丈夫啊!干净整洁,容易相处,个子高挑,光亮体面,而且一小时能射不止一发!你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克里斯托夫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把火枪摔在地上。他擦掉笑出的眼泪,继续装填火枪。他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一边用通条将弹药捅进枪膛,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梅莉达一眼。


“相信这位陛下正需要好好**。有谁想来一发?”


“多像个真正的贵族啊。三捅两捅,一扣扳机就射了。不像我这位女士,瞧。”梅莉达举起弓,语带双关地说,“对这个美人儿,你要温柔抚摸才能拨动她的心弦。可不能那么随便射完拉倒。她需要一些柔情蜜意,不过相对的,训练有素的手指永远都能让她保持活力。”


“现在这对话已经没半点隐晦,直白得冒傻气了。”克里斯托夫摇头大笑。他把通条装回原位,抬起火枪,让枪托抵住他厚实的肩膀。“高地王国的公主殿下是否准备好了,看看真正的大山能养育出怎样的火枪手?”


梅莉达嗤笑一声以示回应,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来。她把弓一扬,手指顺着弓弦滑动,感觉箭羽拂过指尖,自信满满地冲那山里汉子笑了笑。


“就湖边上那几块大石头?头顶白雪皑皑,一大早就美滋滋地到处闪。和你们这些人一个样。高地王国将向你们发出挑战!”


“既然我都美得到处闪了,那想必是已经赢了。”


“要是你枪法有嘴皮子这么溜,一定会成为艾伦戴尔的军中骄子。”梅莉达笑着瞄准目标,“先来十局?”


“如果这就是小姐您的极限,那就十局吧。”克里斯托夫眨了眨眼。


*


梅莉达想到这里,咧嘴一笑。那天他们比了不只十局,而是超过六十局。到一天结束时,空气里弥漫着硝烟,靶子上遍布箭支和子弹。克里斯托夫往肿痛的肩膀上敷了个冰袋,梅莉达则一边用亚麻布包扎渗血的手指,一边后悔没把手套带来。不过,两人都眉飞色舞,快活得像傻瓜一样,因为肾上腺素引起的兴奋,也因为彼此陪伴带来的快乐。


也许还有黑火药的刺激。那里到处是烟。


梅莉达忍住吹口哨的冲动。她感觉开心极了。就在五天前,她还想射这家伙一箭。现如今,他却成了她在艾伦戴尔最好的朋友。这可能会让母亲有些失望,母亲原本希望她和安娜公主能成为挚友,不过在涉及他国王室的问题上,梅莉达常常违背母亲的期望。天知道已经有多少求婚者满怀希望而来,却终究失望而归。


尽管她和公主的交流不超过三言两语,又因为初次会面时的尴尬总躲着女王,但苏格兰公主仍找到了一位可靠朋友,就是那个快活的御用采冰运冰师。(“你真心需要一个好点的名头。”“不叫这名头就得叫‘冰块总管’,那听上去真是傻透了。”“另一个就不傻吗?”)令人伤感的是,等比武大会结束,她就得向这位朋友道别了,而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三天后,比武大会将会闭幕。四天后,所有会见也将完成。五天后,梅莉达就要登船返回故乡。虽然她已经等不及和她的弟弟们重逢(哪怕他们都是些烦死人的淘气鬼),但她也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重返艾伦戴尔,或者克里斯托夫是否可能应邀拜访登布拉克城堡。她一定会很想念这个大傻瓜。


说到这个……


*


“好吧,大块头采冰师!”梅莉达大声嚷嚷着,转过墙角走进射击场,“但愿你昨晚好好休息了,因为今天,不到你黑火药用完,或者我手指伤到见骨,我们是不会停下的!要是你觉得没力气了,我可以对你手下留情。如果你想早点认输,我能理解,我已经料到——”


艾莎女王手握一根冰棱,微微侧过脑袋。王室禁卫反应迅速,两条彪形大汉当即把女王挡在身后,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根本不见克里斯托夫的踪影。


梅莉达的经验告诉她,当人处于非瞬间发生的巨大危险中时,时间流逝会变得很慢。只要那威胁没有立刻造成伤害,在肾上腺素作用下,人的感官会放大十倍,短短几秒就能观察到大量重要细节。因此,梅莉达一眼看出女王裙摆和两肩都很宽松,便于活动,头发在脑后扎成简单的马尾,剩几绺散落的发丝在额前飘荡。她手里的冰棱光滑尖锐,大小和飞刀相仿。在女王对面的射击场尽头,立着一个靶子。靶环上扎着几根冰刺,虽没有正中靶心,但大多非常靠近。


梅莉达张了张鼻孔。没闻到黑火药的硝烟气,也没有汗水的咸涩味。克里斯托夫和她还没开始比试,除非艾莎女王真的异于常人,连汗都不出,否则她应该也刚到这里不久。她动了动耳朵。没有火枪独特的轰鸣,也没有箭支破空的嗖嗖声。除了女王,周围没有旁人在训练了。


最后的结论令梅莉达震惊。艾莎女王就站在对面,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


梅莉达赶忙弯下腰,接着又想起她的礼仪课,于是努力把鞠躬改为屈膝礼,而后直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是绷紧再弹开的弹簧。


“非常抱歉,艾女王!我是说,我要致以诚挚的歉意,莎陛下!我是说——”


好极了,很高兴知道妈妈把一个彻头彻尾的呆瓜变成一位举止得体的淑女的努力没有完全白费。哦,稍等一下。


梅莉达深吸了一口气以免喘不上气来。那口气到了气管半中间,她才想起这样有些失礼,于是生生打住,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她咳嗽着,一边想呼吸,一边又想止住。真是糗大了。


她泪眼蒙眬间看不真切,隐约觉得艾莎女王似乎满脸困惑。禁卫们都握紧了火枪,但没有抬起枪口,显然,这个忘记该如何呼吸的高地蛮人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梅莉达公主,对吗?”女王不太确定地问。她挥手示意禁卫让开,略带迟疑地靠近抽搐的高地姑娘。冰刀分解成无数碎片散入空中,仿佛一缕微尘,折射出璀璨光华。“您还好吗?要不要找医生?”


我很好,真的。多谢关心,但医生就不必了。梅莉达心想。


“咳。”梅莉达只能以咳嗽作答。


你这满嘴胡话的白痴。


值得称道的是,艾莎女王尽力掩饰了自己的困惑。


“啊,我们还是找一个吧,以防万一。里翁,请为梅莉达公主找个医生来。”


“遵命,陛下。”左侧的禁卫微微鞠躬后,朝同伴点点头,快步走出门外,同时迅速扫了梅莉达一眼。


“抱歉,陛下,”梅莉达终于止住了咳嗽,喘过气来,“我不是——不是有意引起这样的混乱。我只是来找……”他到底是什么头衔?总管?阁下?“克里斯托夫勋爵。我们说好在射击场……”见面?约会?唇枪舌剑中的公平比试?“有点事。”为了掩饰之前的停顿,梅莉达飞快地说了下去,“我不是有意打扰,给您带来不便,再次深表歉意。我不需要医生,真的不是有意打断您的……”这次梅莉达是真的卡住了。她应该怎么说?练习?减压?冰雪秀?巫术?


尽量别说最后那个——


“巫术。”没等脑子反应过来,这个词已经脱口而出。


这下你算是完蛋了,大嘴巴。赶紧滚蛋,找座最高的塔跳下去吧,你这大傻帽。


艾莎女王脸上不见了先前的担忧,种种情绪流转而过:惊讶,怀疑,愤怒,迷茫,思索,理解,最后挑起一边眉毛,露出玩味的笑容。


“您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总是一不留神就把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直接说出来,不是吗,梅莉达公主?”


梅莉达只能点头,生怕一开口又说出什么胡话来。


我敢说老妈那里肯定有针和线,我们可以让她把你这张大嘴巴永远缝起来。


艾莎女王噗哧一笑,摇了摇头。


“哦,至少这解释了我们初次见面时,您为什么会有那样……不得体的表示。要是不知道的话,我一定会以为您是故意到射击场来堵我的。过来吧。”女王招手道,她手腕一翻,掌心里凭空凝出一把冰刀,“也许您终究可以为我示范一下您的箭术。”


梅莉达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女王在说什么,然后又过了几秒,才终于开口回应。


“等一下,什么情况?”她脱口而出,赶忙又补了一句,“陛下。”


“我听克里斯托夫说您天赋过人。显然,您是箭术翘楚。我十分期待和您一起训练。”


“唔……”梅莉达恨不得把自己嘴堵上,但既然开了口,就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很抱歉我太直接了,艾莎女王,但您为什么想看着我射箭,甚至想和我一起训练呢?”何况我根本不知道翘楚的意思到底是好是坏。


“刚道完歉马上又那么直白,好像不太妥当,不是吗?”艾莎女王微微一笑。


啊,见鬼。


“请原谅,陛下。”梅莉达结巴着,愈发痛恨自己的词不达意。


“没关系,真的。”艾莎女王笑着安慰她,“如果说有人需要道歉,那也应该是我。我刚才的反应……不太得体。我不是有意冒犯您。”


“什么?没有的事!”梅莉达张口结舌,“我才、呃、不得体呢。我不该那么说的。哦,我想我可以说,但我应该说得更好些。我是说——”


“梅莉达公主,”艾莎女王抬手止住高地姑娘的絮叨,“我完全理解。我们俩都有失误。是的,或许您不该用那种方式说话,但我早该发现您很紧张,不该用那种方式回应您。非要说谁有错的话,也该怪我;我既然知道您容易紧张,就该明白您那些话只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如此。”


“我还是应该小心点的。”梅莉达答道,“无论如何,知道自己容易说话不过脑子,也不能作为在女王面前胡说八道的借口。”


“那么,我们可以求同存异,继续下一个话题了。也就是说,这个。”艾莎女王朝靶子点点头,“梅莉达公主,我郑重邀请您和我一起训练。我这里的情况您都看到了,没必要拘礼。我很高兴在射击场上有人作伴,尤其还是您这样训练有素的高手。”


“唔,可是,嗯……”


反正你早就搞得一团糟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见鬼,没准你真能把这变成好事呢。


梅莉达挺直腰杆,立正站好,郑重其事地向艾莎女王鞠了一躬。


“陛下,艾伦戴尔的艾莎女王,能受您的邀请是我最大的荣幸。”


然后,把腰弯到最低处时,梅莉达抬头朝女王眨了眨眼。


这招奏效了。女王没有哈哈大笑,但她掩着嘴,噗地轻笑一声。梅莉达颇受鼓舞,解下弓,迈步上前。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问,是什么风把您吹到射击场来了,陛下?”


梅莉达走进女王旁边的隔间,把箭袋挂到柱子上。在场地里,她通常会把箭袋背在身后,或者把箭插在脚边方便取用,但此时此刻,她更感兴趣的不是炫耀箭术,而是和这位神秘的冰雪女王交谈。克里斯托夫不在场,竞争氛围就没那么浓厚,抢风头的需要也随之弱化了。


“我加冕后的头几天,情况有些……复杂。”艾莎女王说得很委婉(甚至可以说太轻描淡写了),但梅莉达不打算戳破。“复杂”可以概括很多事情。比如“我冰封了整个王国然后逃进了山里”。


或者“我把母亲变成了一头熊然后不得不和一个被诅咒的老怪物搏斗”?


艾莎女王向后收臂,冰刃映着光闪闪发亮。有趣的是,尽管受到阳光照射,它仍没有融化。


“登上王位后,我发誓不会再让事情变得如此复杂。我下定决心,正如我掌握账本、算盘、圆规、钢笔、信纸,以及权力制衡之道一样,我也要掌握这项与生俱来的天赋。但只有勤加练习,才会熟能生巧。因此,我总是尽可能在这件事上分配时间,对我的天赋进行完善,提升精准度和速度。我首先必须成为自身的女王,然后才能以艾伦戴尔女王的身份,统治我的王国,服务我的人民。”


女王一甩手臂,冰刀向前射出。剔透的冰面折射着午后的阳光,一时流光溢彩。飞刀穿过射击场,扑的一声没入箭靶,结束了它耀眼的旅程。这一下正中靶心……但却是隔壁箭道的靶子。


艾莎女王撇撇嘴。


“还是挺厉害——我是说,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击。”梅莉达安慰道。


女王一眼看过来,公主顿时把刚到嘴边的客套话都咽了回去。


“梅莉达公主,我身边已经有太多人把我的每一次成功吹捧为非凡神迹,把我的每一次失败解释成运气不佳。过分客套的礼貌和屈尊俯就的傲慢不过是硬币的两面。无论如何,实话实说才是最重要的,您不觉得吗?”


梅莉达垂头丧气,不是因为受到艾莎女王的责备,而是因为这段话引起的共鸣。自从来到这里,梅莉达费了多少力气才管住舌头,只说些陈词滥调,而不是畅所欲言?艾莉诺王后总说“要说实话,但必要时应适可而止”,意思是“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必要说出来,但也别什么都不说”。


你总是这样,梅莉达,总是母亲不在身边的时候,才想起要感谢她。


“好吧,”梅莉达说,“您本来可以瞄得更准一点,但您的冰雪法术实在惊人,让人很难再注意准头的问题。而且,您的态度让我深受触动。要知道,我有过和您相同的境遇。嗯,也不是完全相同,我没有冰雪魔法,但我知道犯下可能颠覆王国的大错是什么感觉。我想说,您真的堪称楷模,艾莎女王。”


女王转身一脸惊讶地望向梅莉达,梅莉达这才想起女王有多年轻。平日里,她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显淑女风范,给人感觉更像梅莉达的母亲。但此时此刻,褪去了精致的妆容和审慎的举止,她显得如此惊讶、如此脆弱,梅莉达突然意识到她俩的年龄多么相近。女王比梅莉达大不了几岁,这一点……令人沮丧,却又令人安慰。


“就是这样。”梅莉达挥挥手,斟酌着字句,把手里的弓攥得微微晃动,“您放弃了太多,好让自己成为一位完美的女王,您相信这是您的人民应得的。您是如此无私、如此自信、如此强大,您想为您的王国和人民做到最好,不管他们是否真正值得您如此牺牲。我从没见过哪位女王或者王后像您这样为了国家放弃一切,哪怕我母亲也不至如此。所以当我看着您,听您说您想成为怎样一位女王时……我想,那真的很触动人心。”


一抹奇怪的表情从艾莎女王脸上掠过。


“放弃一切……是啊,那将是巨大的牺牲,不是吗?但我忍不住会想,大局是否真的就是最重要的……”


艾莎女王摇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个困扰她的念头,然后朝已经搭箭上弦的梅莉达点点头。


“或许您可以展示一下您的瞄准技巧,让我好好学习。据我所知,您是个中高手。”


“您是从克里斯托夫那儿听说的?”梅莉达问道,想到自己给艾伦戴尔人留下的印象深刻到他在女王面前提起,不由心中窃喜。她一定得把这事告诉父母。


“他对您赞不绝口。”艾莎女王证实后,朝公主使了个眼色,“信不信由您,他似乎深受吸引。”


梅莉达飞红了脸,咳嗽一声试图掩饰。


“哦,要知道,当一个射手如此彻底地胜过另一个射手时,确实会给人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况且,我听说他有交往对象了。是安娜公主,对吧?”


艾莎女王闻言轻笑一声。


“我妹妹和克里斯托夫有过短暂交往,是的,但他们后来确认了他们更适合当朋友而不是别的什么。据我所知,他们都不为过去后悔,只是已经继续前行,去追寻……更幸福、更亲密的未来。”


女王的语气那么欢快,梅莉达不禁觉得颇受鼓舞。虽然她还没认真考虑过和克里斯托夫发展超越友谊的关系,但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并不令人生厌。一点都不。


艾莎女王同样陷入了沉思,无疑是在想她妹妹后来的(或者将来可能的)感情归属。如果克里斯托夫是安娜公主的前任,那梅莉达不禁好奇她和后来者又是怎样一种情形。


箭矢射中靶子的声响把艾莎女王从沉思中惊醒。她抬头望去,只见一支箭正插在靶心,梅莉达笑容满面地搭上第二支箭,迎着女王的目光眨了眨眼。


第二支箭横跨两条箭道,径直劈开艾莎女王的冰刀,洞穿了冰霜覆盖的皮质箭靶,又是正中靶心。


看来她还是没完全抛开炫耀箭术的念头。


艾莎女王望着梅莉达,她眼中的惊叹和赞赏温暖了高地公主的心。如果说她俩的初次会面并不顺利,那么这次偶遇无疑弥补了缺憾,甚至开创出更光明的前景。虽然梅莉达对女王并不熟悉,甚至和克里斯托夫也算不上熟识,但现在,她却有些期待能增进了解了。不管是将来再访艾伦戴尔,还是邀请他们去登布拉克,想来都是不错的选择。


也许,只是也许,艾莎女王会是个合适人选,梅莉达可以向她讲述自己在下面黑暗中的遭遇。


梅莉达一直忍着内心煎熬,没对任何人提起城堡深处那两名杀手,哪怕对克里斯托夫也没说过。虽然她敢肯定城堡里有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她也很有向父母倾述的冲动,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照那两人的说法,城堡里到处都有他们的密探,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和阴谋,他们向来不惜动手杀人。梅莉达不想贸然说出她所知的秘密,拿自己和屋里其他人的生命冒险。纵然她可以全心全意信任她的父母,也没有机会和他们密谈,她根本找不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但艾莎女王熟悉整座城堡。她肯定知道所有隐秘场所,也知道在哪些地方谈话会被人偷听。况且据梅莉达听到的情况,那两人和某人一起策划了针对女王的阴谋,而女王显然还蒙在鼓里。


或许她说什么牺牲,说什么大局为重,也只是说说而已,但她身上有某种特质,让梅莉达对她深信不疑。也许是因为她和梅莉达相似的经历。也许是因为她亲切的态度和包容的性情。也许是因为梅莉达感觉到这女人身上兼具的无比脆弱和无比坚强。但梅莉达相信她。她相信这女人说的是真心话,她相信她有能力、也愿意保护梅莉达和她的家人免遭这消息可能带来的冲击,而她也不希望艾莎女王或者艾伦戴尔受到任何伤害。


*


梅莉达深吸一口气,直视着艾莎女王。


“陛下,我有事对您说——”


“我已经知道了。”艾莎女王微笑道。


思路被打断的梅莉达一脸茫然地看着女王。


“呃?”


“我已经知道您要说什么了。”艾莎女王眼睛一亮,笑得愈发灿烂。她朝禁卫挥挥手,后者会意地点头退下,随手带上了射击场的门。“衷心向您表示祝贺,我会支持您的。”


祝贺?祝贺什么?大难不死吗?


“我知道这有些突然,天知道我不是要您作什么承诺。”女王注意到了梅莉达的迷惑,“不过克里斯托夫是个好人,他和您一样理应得到幸福。我知道你们相识短暂,不过若是有了感情,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我都建议您不妨更进一步。”


克里斯托夫?什么?!


“您是在说克里斯托夫?!”梅莉达脱口而出,一时顾不上自己的语气有多慌乱。


“那当然!不是克里斯托夫还能是谁?”艾莎女王蹙蹙眉,笑容一下僵住了,脸上泛起一片红晕,“除非您要对我说的是您在这里遇到的其他人?我是说,我说的有关克里斯托夫的事仍然作数,但您要是没有那种感觉,哪怕是纯友情方面的,我也完全理解。我只是觉得——哦,人主观臆断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请接受我的歉意,梅莉达公主,不过有时候,当你习惯了自己对别人的直觉判断从不出错的时候,就容易作出这样的臆断和——”


“什么?不!完全不是这样的!我是说,可能有一点?我是不介意和克里斯托夫有所发展。”梅莉达面红耳赤,“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主要是友情吧。老天爷,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我要对您说的是另一件事,一件比这更重要的事。”


艾莎女王依然红着脸,神色有些尴尬,但她很快就藏起了表情。梅莉达不由好奇这是否和冰魔法有关,又或者是旁人也能学会的特殊技巧。


“啊,很抱歉。我们可以,呃,过后再谈这个话题。那您想对我说什么呢?”


这样的话题该从哪里说起呢?


“首先,您有没有适合单独谈话的去处?就是,不会被人偷听的地方?”


艾莎女王疑惑地歪过脑袋。


“哦,是有,可您有什么事这么——”


“艾莎女王,是您传召医生吗?”


射击场的门开了。进来一个矮壮汉子,腰上挂着草药袋子,右手提着医用器械包,左手揣在大衣(大衣?在这种大热天里?)口袋里,耷拉着肩膀,姿势很是随性。他长相平平无奇,就是那种你每天都能看到、可转眼就会忘掉的大众脸。即便此刻注视着他,梅莉达也找不出显著的面部特征,除了那副样式古怪的厚眼镜。


艾莎女王循声望去,皱了皱眉头。


“是的,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希望你下次记得敲门——”


梅莉达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她和艾莎女王同时想到一个问题:那两个禁卫,一个去传医生,一个守在门外,总该有一个记得敲门。也许是因为那人过分精实的肌肉,他那姿势看似放松,却如同一头蛰伏的猛虎,只需一瞬就能发动袭击。也许是因为清澈的镜片后面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也许是因为那件大衣。也许是因为透过打开的门缝渐渐渗入视野的那洼血色。也许就是某种猎物的本能,激增的肾上腺素让梅莉达在几秒钟内看到了所有这一切,拼合出一幅可怕的图景。


不管是怎么回事,刺客从左手口袋里掏出手枪开火时,梅莉达的箭已离弦而出。


箭正中刺客脖颈,宽头箭镞刺透了他领口脆弱的防护。要是换成肌肉发达的克里斯托夫来射这一箭,箭恐怕已经贯穿骨头和血肉从脖子后面透出来了,多半会把刺客带倒在地。而如今,梅莉达仓促射出的箭虽然扎进了刺客的喉咙,却无法阻止他的手指扣下扳机。


子弹轰然出膛。簧轮手枪向来以性能不稳定闻名,但刺客的武器显然是精心打造,不但枪没有哑火,子弹也确实射了出去。梅莉达几乎来不及看清爆炸的火光,就听一声尖锐的枪声,接着是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梅莉达慢慢眨眼,等着耳鸣停止。冲击过后的最初几秒总是最难集中精神,只能看到一系列琐碎的画面。一颗子弹悬在半空。一个人瘫倒在地。世界扭曲了,无数光柱向四面八方散射。艾莎女王一手向前伸出,另一手横在身侧,像是要把梅莉达挡到身后。


梅莉达又眨眨眼,听觉突然恢复,随之回归的还有她的理智。从她发现刺客异样到刺客真正开火,不过短短一瞬,艾莎女王竟已用魔法在她俩和刺客之间造出一堵冰墙。梅莉达比艾莎女王和刺客更早发动,因此她那一箭在冰墙成形前穿了过去,正中目标,刺客的子弹却撞上了坚冰。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梅莉达从没见过艾莎女王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创造出如此尺寸和强度的东西。哪怕艾莎女王紧攥着公主的手腕把她拽到身旁,梅莉达也能看出战斗已经结束了。那一箭太匆忙,没用上全力,但已经足够了。


人体是如此脆弱。这样一点伤害已足可致命。


刺客躺在地上,被喉咙里的箭矢噎得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把手伸向箭杆,手指却抽搐得无法抓握。但梅莉达知道他死定了。要么留着箭头死于窒息,要么拔出箭头被自己的血呛死。那将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死亡。


艾莎女王挥挥手,冰墙瞬间解体,融成雪水淌到地上。她的表情令人生畏。不全是愤怒,至少暂时如此。有怀疑,也有震惊,但惊讶之情很快变成了愤慨。她踏过刚被红色玷染的清澈水洼,大步走向那个垂死之人。


“等等。”梅莉达措手不及,低低叫了一声,才迈步上前,抓住艾莎女王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


女王转过身,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怒火。


“若在此刻阻拦我,就是与我为敌。你不想成为我的敌人吧?”


“我不是你的敌人,艾莎,这你是知道的。但你不能靠近他,现在还不行。”梅莉达既不急迫,也不恳求。在肾上腺素消退之后,在杀人之后,她暂时调集不起足够的情绪。“他就要死了,他自己也清楚。人和动物在垂死之际反应各不相同。有些会变得温顺、无力、虚弱、恐惧。但也有些会变得疯狂起来,力气大得可怕。仿佛挣扎求生一般,死死抓住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所有力气作出最后一搏。哪怕他奄奄一息,还是有可能杀了你。”


“杀了我?你以为这个人渣、这个怪物能就这么闯进我家里,威胁我和我的爱人、我的家人、我的客人?你以为这家伙能杀得了我?哦,不,你要明白一件事,梅莉达公主,我不会再容许他这样的人来伤害我,或者我所深爱的、我所保护的人。至于死亡……”


艾莎女王从梅莉达掌心里挣出手来,伸向那个垂死之人。她将手指搭上箭杆,紧紧握住。猛地一拽,把箭从刺客喉咙里拔了出来。然后,正当他咳着血沫颤抖着吸入最后一口气时,艾莎女王打了个响指。


冰雪打着旋儿凭空出现,填补了梅莉达的箭在刺客咽喉处留下的伤口。它迅速凝成斑驳的雪块,而后硬化。刺客咳嗽着吸了口气,吐出一口鲜血。他咽喉处的白雪被染红了,却没有破碎,也没有融化。艾莎女王冷峻的面容下郁结着熊熊怒火,她眼里燃起灼热的光,犹如寒夜里最亮的星辰。


“不,不,他不会死。我还没有准许他死。我会让他活着,直到他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他要写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到吐尽最后一口气息,他要用他今天所流的血画出图来。他给艾伦戴尔带来了死亡和破坏,我不会容许任何这样的威胁悬而未决。什么都无法阻止我查清是谁竟敢威胁我所珍视的一切。等他全盘招供,等我知道了他所知的一切,到那时候,我会慈悲为怀……赐他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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