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空虚风暴 于 2016-3-14 13:31 编辑

05.希

我遇见了故人。

妮可应该是不知道的。她那么聪明，如果知道了，就一定什么都猜到了吧。虽说一切都只不过是我脑补的可能性，但是从今天起，我很难只把这当做一种可能性了。

今天离我的三十岁生日已经过去了142天，也就是说，今天是一个和平日没什么不同的寻常日子。我一个人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可可罗和可可亚。

她们已经长大了。

应该说，我们都长大了。

三十岁的东条希遇见了三十岁的矢泽双子，久别重逢带来的却只有气氛微妙的沉默。

人海在我们的身边翻涌，我们三个就像大海中的三滴水，匆匆交换着闪烁的视线。

可可亚似乎想开口，但是又顾虑着双子的姐姐，漂亮的红色眼珠在我和可可罗之间紧张地来回转动，不安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一个已经三十岁的成年女性，反而像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丰沛的感情是最好的素材，越是纯粹激烈的感情，就能孕育出越美丽持久的人鱼。

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手札上的话语。这是我背诵最熟练的部分，毕竟实践得最多嘛。

可可罗最终决定笑着对我点点头。

“日安，东条小姐。”可可罗说。

可可亚看上去有点难过。

我朝她们咧嘴一笑。

“日安，可可罗，可可亚。”

日安，可可罗、可可亚。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回到这个城市，是和我有着一样的理由吗？

本来我有打算请她们两个一起吃顿便饭，然后回忆一下往昔时光什么的。毕竟多少也算是青梅竹马，二十年不曾联络，稍微聚一聚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但事实是，我们只是矜持地互道了一声日安，便分道扬镳了。

至少这次说上了话。

在接下来的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担忧会不会被小妮可发现什么端倪，对着路边点心店的玻璃窗修正了好久表情，直到柜台处的老板不安地拿起收银机旁的电话，才终于下定决心重新迈步朝家中走去。

而小妮可什么也没有发现。

至少她试图表现出这样的感觉。

小妮可总是这样。如果我不想说，那么她就一定不会问。如果我对她说了，她就一定会好好地陪在我身边听到最后。

温柔的人是很容易受伤的，妮可。而纵容这种情况的我，算不算伤害你的凶手呢？

……我想我是知道妮可的回答的。

十四年前，我拿到手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进行使魔召唤。

我们从来没有交流过这个话题。我猜妮可大概认为我是因为太过寂寞，所以才莽莽撞撞地连符文都没解读完毕就照猫画虎地开始绘制魔法阵。

可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

我的确曾有一段非常渴望陪伴的时间，但那个十六岁的我心中满溢的，并不是名为寂寞的感情。

妮可的召唤非常失败。不仅体现在记忆的缺失上，刚被召唤出的妮可形体不全，沉眠了近一个月才苏醒，后续的修补工作也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为止。

修补工作是一个相当苦闷的过程，可是常常抱怨我是个多么蹩脚的魔法师的妮可，只有这件事，从没对我抱怨过。

她总是太过温柔了。

关于使魔召唤的那页手札，我在妮可苏醒前撕掉烧毁了，只剩下前一页上“使魔召唤是魔法师最基础的法术之一”这种无关痛痒的记述。

大概从一开始，我就是那个最希望这一切渴望都成真的人。说不定也是唯一一个。

我管她叫“妮可”，我用最轻松最信赖的语气和她交谈，我汲取着她的陪伴带给我的温暖，仿佛溺水的人试图抓住飘摇的救命稻草。

魔法归根到底只是人内心深处的欲望的体现。

大学的时候，我制作了我的第一个收藏品。

妮可的修补工作当时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法阵里再次沉睡的妮可微微蜷缩着，仿佛待在母亲子宫内的婴儿，幼小的眉头却毫不放松地皱着，仿佛正担忧着什么事。

姑且当做是在担忧我好了。因为妮可是绝不会抛下如此令人不省心的我不管的。

妮可沉睡了整整九个月。她走入法阵时，窗外还是温暖的春天，再次睁眼屋外已经积了厚厚的白雪。

从十六岁起，妮可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

我不记得那九个月我是怎么度过的，因为妮可苏醒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纯了这段时间的记忆与感情，炼制了第一条人鱼。

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后来我就不再计数了。

我越是制作人鱼，不满足的空洞就越是吞噬着我的内心。

直到如今，我已经制作了这么多人鱼了，多到可以堆满整整一间屋子。

黑暗的收藏室里，只有人鱼的鳞片隐隐闪烁，我感到了一阵冰冷的宁静。我拂开整齐地堆在桌子上的沙瓶，露出隐藏在我的收藏品之后的东西。

那是一本相册。放在这种地方，我也许是有些希望妮可能够发现的，但是我也吃准了这种藏匿方式对温柔的妮可来说是彻底的死角。

我真是一个过分的人。

我打开相册。

人鱼们茫然地摆动着荧光粼粼的鱼尾，轻轻贴在瓶壁。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我却只觉孤身一人。

相册里的妮可身材一如既往的瘦小，还没有发育的胸部自豪地挺起，躲在她臂弯后面的是局促微笑着的我和可可罗，还有在妮可身前骄傲地和妮可摆出一样姿势的可可亚。

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如说，本来就是个小孩子。

“……妮可。”我的嘴唇呼唤着那个名字，喉间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妮可。妮可。

眼睛仿佛被烧灼般紧紧闭上了，人鱼们散发出的银河般的微光也被阻隔在薄薄的眼皮之下。而黑暗中我又一次看到了那辆飞速向我驶来的货车，还有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的瘦小身影，仍然保持着朝我伸出双手的姿势。

温柔的人总是很容易受伤的。

对吗，妮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