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inni110783 于 2016-7-1 09:39 编辑
跟前篇有點關聯的獨立短篇，if不嫌麻煩可以回去翻一下。
雖然似乎沒差(？){:4_351:}
０１、回憶。
時過境遷也已六年，忘記是理所當然的──真是太過懷念了。
羞恥又喜悅的複雜情感交錯，園田海未趁等待熨斗預熱期間確認完黃金週要去美國的研討會資料時，文件夾中意外翻出大一某堂課的期末報告──電子文件中夾著的是……任課老師傳來，自己的痛哭流涕糗照。
那瞬間背脊像被一股電流重重輾過，動彈不得──經過如幾世紀般的漫長停滯的時光，實際上只有發楞數十秒。
──竟然如此愚蠢！
不是想把羞恥記憶抹除，而是意識到幾日前的錯誤，海未捶胸頓足、暗自在心中痛罵一頓。
特地留下這張照片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記住當初那份椎心刺骨、喘不過氣的感覺嗎？
水聲與熱氣滋滋作響共鳴，提醒該暫時放下哀傷的情緒回過神來。
輕嘆，海未起身蓋下電腦螢幕。拾起一邊嗡嗡作響正努力運作的熨斗──按壓手把幾下，滾滾水氣升騰蒸發散逸空中。熨燙陪伴三年，自從上次被借去試穿之後，似乎就不打算換回去──現任主人是ことり，充滿回憶與磨損的高中制服。
「到頭來我還是沒有成長，竟然讓ことり孤單一個人……」
隨著呢喃──前陣子，自己擅自一股腦兒想獲得老師認同的衝勁，反而丟下ことり讓她因寂寞而哀傷的記憶又清晰浮現。雖有說明緣由，但對於海未老是認真過頭、容易耿耿於懷的正直個性……還是不能構成理由，而是一種藉口。
──ことり失去了笑容，代表武士失格。
壓平的制服讓海未自我厭惡的思緒並沒有像水滴到空氣的白霧，蒸散……而是使憂愁如煙霧繚繞，久久驅之不散。
「得要跟ことり道歉呢……」
失神般地喃喃自語，將燙整、被水氣略為浸濕的制服掛置牆上，使之風乾。
０２、照片。
完成一項工作，眼角餘光瞥見牆上時鐘不早了，海未趕往二樓、三長兩短輕敲幾下ことり房間，無人應門。
「ことり不在嗎？」
四月下旬即將邁入五月，依舊微寒的早晨。
踏入典雅清新顯得很有春夏氛圍、以綠色與黃色為主調的房間，撲面而來ことり總是渾身散發的軟綿綿、輕飄飄，令人安心的氣息。
──ことり出去了，長期還是短期？
海未拉開凌亂的被單、觸碰床墊，判斷。
──溫熱的，起床不久。翻摺的幅度有了要摺疊收起來的趨勢，不會睡回去。手機鬧鈴因任性的小小賴床而延續，沒有完全關掉。
順手摺疊被單、關閉鬧鐘，凜然轉身查看椅子──包包還在、行李箱靜靜站立於桌邊。鑰匙和地上打滾的外套捲曲成一團。
外套邊上的小桌放置出門要穿的衣服，髮帶……放在桌上的深褐色點點髮圈、深藍毛衣、米白罩衫、卡其色過膝裙、粉橘格子圍巾──拉開的皺褶深度大概昨晚披在肩膀上。
「真不愧是ことり，很可愛。」
──點點頭認同品味，臉不紅、氣不喘地針對ことり的衣著做出以往不敢直接明說的破廉恥評價。
總而言之，結論：剛起床的ことり還沒換衣服，短期出門──刷牙、洗臉、上廁所，梳洗打扮。
獨獨留下外出服，海未趁機整理ことり因要出門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
開工前，走到窗邊想將窗戶關小一點，注意到窗外下過大雨而沾著瀅瀅水珠長出些許綠葉的櫻花樹。
猛然停住腳步，蟄伏回憶的照片印象似乎又被強烈喚醒──六年前做出重大決定的那日情景，彷彿昨日記憶浮現在眼前。
０３、溺愛。
二月冬末時序轉眼入春，清晨的太陽依舊賴床。
灰灰白白、朦朦朧朧的天空，帶有陰陰鬱鬱交雜的情緒。偶有陽光細微穿越雲層、探臉於新鋪成的柏油路上，刺人耀眼的光亮反射混雜瀝青中熠熠生輝的玻璃細砂。
沿著單調、平坦、散落各大樓的道路直上坡道，轉過警衛室到達的大學校園停車場──只有幾台汽車與巴士稀稀落落停泊。
越過司機於駕駛座閉目養神、等待首班時刻的校園接駁車，往內循林蔭道邊行走並沒有什麼行人──只有小貓兩、三隻在道路上晨跑。
大道兩旁樹叢間不時會發現頹然倒地的學生，要不是打呼與身邊散落各種繪畫工具，能藉此判斷是期末趕工熬夜交作品，還真讓人以為發生了校園謀殺案。
繼續往前步行會聽見森林另一端的遠方，「一、二、三、四……」圍欄格擋的空曠操場傳來系籃、系排、系羽、系網等體育屬性影響而早起晨練、四個八拍錯落的青春報數聲。
拐個彎、途經小坡，緊閉、大門深鎖的高聳系館呈現在眼前。從旁小門刷證進出，行走一段抬頭就是中空設計、貫穿天空的玻璃遮罩。沿著階梯上幾個樓層、通過半昏暗走廊，末端能望見一頭美麗藍髮的女子於廁所前躊躇。
人有三急，在所難免。
……本想猜測此項緣由，但事實看來並非如此。
「……總之，海未你現在才大一，我說的那件事就慢慢考慮吧？」
「是的，老師。」
眉頭深鎖，園田海未提著手機、背靠梁柱。窗外透進光亮、隱隱約約映照亮澤深藍的髮絲遵循動作脫離肩膀垂落、在空中輕輕盈盈地隨風前後晃蕩──既使面容遭遇遮擋，也難掩為難之色。
「然後，有一件事情一定要提……」陰沉壓低的聲音，讓海未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背脊掠過一股寒顫。
「──你竟然讓ことり一個人去廁所！」
藉由無線電波轉化電子訊號傳來抑制不住驚訝的成熟女人高分貝聲波攻擊，嚇得海未將電話暫離耳邊，以免受傷。
「她還小啊──會不會掉進馬桶裡？」
慷慨激昂地推開辦公室旋轉椅，在原地不停逆時針迴轉。南範子於廣大輝煌的會議室中拍桌而立──中央水晶大燈忽明忽暗、短暫閃爍，引起周圍裝束得體、熱烈交談的男女老少側目。
其中，金髮碧眼、推了推精明臉上配戴的變色眼鏡、西裝筆挺的高大外國人吉岡手持麥克風，不知所措。
畢竟應南教授要求第一次擔任學術研討會的主持人，他想表現良好──過程出任何差池都深怕影響回國後，論文能進入口試的挑剔程度。
「老師，您沒問題──」
見南教授的奇怪行徑，吉岡自然是要放下一切──將麥克風朝後隨手一扔，奔過去查看情況。
「嗎……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手邊對談被打斷，南教授因極度擔憂、抬起頭便是惡狠狠回瞪一眼，嚇退吉岡向前的腳步。
「吉岡君，沒事喔！」
認清來人、擺擺手示意，南教授鼓起臉、氣呼呼地坐下。
高頻率敲擊桌子的碰撞此起彼落於莊嚴的會議場前排，焦慮、擔憂似乎也藉由陣陣抗議傳遞回去海未的耳朵裡。
南教授低頭，再三思索。
「海未，快踹開……不，會受傷。要不然，跳進廁所隔間救ことり！」
最後一項敲擊桌子的尾音回聲靜止，邏輯迴路一瞬間經歷複雜不清的思考歷程，臉不紅、氣不喘、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地下了個結論。
「那是犯罪，破廉恥──老師你想太多，ことり絕不會掉進馬桶裡！」
罪惡與羞恥交雜的情緒驅使海未激動得下意識回罵一頓，然而得到的只是另一頭默不作聲、毫無回應。「……老師，對不起、我太失──」驚覺破口大罵也著實無禮，正要道歉。
「啊──南老師又要逃走了！」
突然，從另一端傳來一陣驚恐地叫喚。
「老師，會議要開始……別任性了！」
「不要啊──讓我見ことり！」
從話筒傳來的只剩下英文廣播宣告大會開始，以及被眾人簇擁勸誘的南教授，死命抱緊門廊留下噪音與抓痕──那是極度不願參加會議，急著想飛回日本的淒厲慘烈哭泣。
滋滋──惱人的雜訊刺疼耳朵，混亂吵雜的場面令通訊啪地中斷。
「明明是國際級的學者……」
望著手機上顯示的「南範子」，海未嘆口氣、輕揉一大早受到摧殘的耳朵，壓下結束通話鍵、手機進入待機畫面後，收進口袋。
不能與孩子朝夕相處，總是緊緊把握機會投注過度的寵愛、關心。
造成看來過度重視女兒的沉重母愛，讓海未不時吐槽南教授關於ことり的事情也著實太大驚小怪了。
０４、警戒。
如此批評，自身何嘗不是小題大作呢？
陌生的可疑人物，恰好能形容海未朝著門內小心翼翼、反覆查看的行動。
「ことり，好了嗎？」
擔心真如南教授在電話中二百五十二次反覆詰問：「ことり是否掉進馬桶？」的洗腦論述，海未戰戰兢兢試探性地大喊。
不一會兒，「還沒～」得到一個軟綿綿高亢、溫和的回答。
女廁標誌前，海未因回應欣慰地轉過身、恢復以往的警覺。白俊秀氣的臉龐、英姿煥發的站姿只差身著一副盔甲、一把武器就成了古代專職守護的武士門神──眼神掃過空曠少人、青空白雲飄逸遮擋陽光一閃一暗的走廊。
獵人警戒般的凌厲目光所在之處，連要來廁所解決的路人甲乙丙丁戊，在幾十呎外尚未默數完天干地支便嚇得原地返回、加快腳步關上厚重大門。
……儘管經過的人是一位替代辦公室行政人員，每天提早來開系館大門通風的工友型勤勞教授。
「對不起，我不應該來上廁所的！」
望著匆匆忙忙淚奔回研究室的教授背影，讓海未一頭霧水。
不懂板著臉作為修行之一的嚴肅神情是嚇跑人的主因，使得等待期間添加的小插曲，不被海未多加細想、拋諸腦後。
０５、櫻花。
揚開的窗戶朔風野大，寒氣逼人。
吹動女廁前類似西部大拓荒時期酒館的老舊推門，喀吱喀吱地門軸機關相互錯開，讓完全淨空的走廊增添一股寧靜荒涼，只差一團風滾草球、幾株仙人掌與沙塵黃土飛揚就成了西部片場景。
閒來無事，海未靠近窗緣──由上至下俯視行道樹下、大馬路上三三兩兩的女子高中生，在人行道處嬉鬧而過。
「欸，放榜後我們一起去哪裡玩吧？」
根據其中一人的大喊，海未研判是來大學參觀、即將畢業的高中生。
──櫻花綻放是離別的季節。
輕嘆櫻花在她眼中代表的意義，仰望窗外提早開放的河津櫻，纖弱微小的花苞在風中搖曳，海未撿拾窗緣散落的一片粉嫩花瓣，懷念地輕輕於掌心搓揉、就會讓她想起一年前畢業於廣闊無垠大馬路另一端，遙遠的──音乃木坂高中。
幼兒園、小學、中學、高中，同一體系直升到底。基本上同一學區，身邊的人不會有太大改變而沒有意識……不，是不願去正視。
曾經想過大學，大家即將分道揚鑣，作足心理準備……但真正面對相識已久的朋友們分離，還是那麼令人難以承受……尤其──
「哀……」俯視窗外，海未又再度暗嘆一口氣。分不清楚究竟是回憶還是天氣寒冷、似乎要下雨的陰暗朦朧，造成心境的憂鬱。
「海未ちゃん，ことり好了（˙８˙）」
巨大奔騰的流水持續沖刷。隨著水龍頭透明渦流發出的咕咚聲結束，海未就被南ことり纖細的小手輕輕握住衣角，回過神來。
「剛剛海未ちゃん跟媽媽吵架嗎？」
搖搖頭，海未蹲下與那稚嫩的面頰平行。
「不，只是老師稍微──」倒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一張一合的唇欲言又止。「……嗯，沒事喔」對視到那天真柔和的眼眸，海未把方方正正的小學生書包掛回ことり肩上並整了整衣襬，最終只有短短的柔聲回應。
「……辛苦了，海未ちゃん乖、乖～」
似乎明白母親的大驚小怪又讓周遭人為難，ことり摸了摸海未的頭表示慰勞與不需詳細說明。
０６、約定。
整理衣服期間，ことり察覺到海未髮上沾染到些許花瓣片。
「海未ちゃん頭上的花──是華盛頓砍倒的那棵嗎？」
取了下來觀看，想起幾日前床邊童話故事，ことり對於小小腦袋中突發奇想的問題感到疑惑。
「華盛頓砍倒的櫻桃樹……與櫻花樹在生物界分類大多為同科同屬，但大抵上不同，櫻桃樹結果能食用，而櫻花樹會結果卻屬於觀賞性質。」
倒未想過如此模稜兩可問題。接過ことり遞來落在頭上的花瓣，海未思索後，盡量說出自己所知。
「櫻花結果不是櫻桃嗎？真難懂」
「其實我大概只懂粗略皮毛……下次春假野餐，一起去觀察？」
整平腰間衣裙，海未站起來請示ことり並伸出那練武而佈滿點點厚實硬繭的手。
「好啊，還能當作春假的自由習題（˙８˙）」
博學多聞、彬彬有禮，大家都這麼說海未。ことり握上那堅實可靠的手，她知道的──海未很努力也很認真、不會妄下結論，無知會乖乖承認並去尋找真相。而母親就曾經誇讚海未這樣認真求知的特質──很適合做研究，不像身邊有時糾纏一些名不符實的學者，不懂裝懂、高談闊論。
「那就這麼決定了……春假就陪ことり研究櫻花。」
「嗯！」重重地點頭，ことり朝海未露出如沐春風般淨化人心的純真笑容。
被ことり牽引起嘴角回以微笑，海未在心中暗暗記下行程。
「那麼……接下來要去老師的辦公室，然後九點要上課」
公布下面行程，海未放慢腳步、握著ことり的手一同走向旁邊樓梯口又上了幾層──先前看到的高中生，引發感傷回憶所聯想到的藏青色制服、音乃木坂的校徽、櫻花飄揚的大道、還有……模糊視野中的小小身影。
一年前畢業的情景，似乎跟隨天上積蓄已久的綿綿細雨、隱藏在牆壁水管的轟隆水流止歇與注意ことり的小小步伐中，淡忘。
０７、老師。
惶惶不安。
雖說早已用社交網站與電子郵件告知，帶來學校照顧的原因──ことり父母不在、學校放假，而獲取同學知悉與任課老師同意。
一而再地接二連三確認「おｋ」訊息為真、萬無一失，內心也仍然對同學可能以好奇眼光看待ことり的未知反應充滿不安。
牽著ことり，海未順手壓了壓南教授研究室門把確認上鎖。
下樓到上課教室前，在茶水間挑出微笑表情圖騰的教師專用馬克杯，倒入──施壓、早已獲取同意，避免打草驚蛇、趁夜偷偷摘採生科系外「掛名」基因轉殖實驗植栽「年產量兩杯」：生科系教授私藏、被採走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高級咖啡樹果實。取出其中圓豆以直火式低溫烘培精心製作，磨碎後再以南教授擔任總務長權力以「增加教學效能之經費」購置的虹吸式咖啡壺沖泡──黑色與棕色交雜、上頭圍繞一圈金黃的咖啡液體。
小心翼翼，將一杯剛出爐香氣四溢的咖啡遞向家政啟蒙兼任課老師──就在幾秒鐘前差點壓線遲到，提著包急急忙忙衝進教室、狼狽不堪，假裝嚴肅模樣瞬間崩落的矢澤にこ面前。
「老師早，關於ことり的事情，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眼前的人目前癱坐在位置上氣喘吁吁，平時烏黑亮麗的雙馬尾散落開來──沒時間綁頭髮，在在揭示出她的匆忙。嬌小的身軀要不是穿著黑色西服套裝，還真以為是名學生。
「隨便、沖泡，呼呼哈……可滿足不了にこ我的嘴喔」
好不容易安全上壘、喘口氣想喝水，對にこ而言這杯咖啡是及時雨般的禮物，不過她是不會明說的，只想趕緊平復勞累。
「是」
負有家政婦屬性にこ的高標準與手藝，海未是知道的，故只是不卑不亢的回應。
交疊雙臂、一手摸下巴，にこ狐疑地盯著眼前的咖啡，裝作為難地聞了味道、抿了一口
「美──」
──那是使家政技能ＭＡＸ的にこ，差點把「美味」兩字脫口而出、驚嘆的味道。不過，發光、爆炸做誇張反應是美食節目的專利，所以她平淡地放下杯子。
「咳咳……還算可以。海未你自高中畢業後也有點、真的只有一點進步。雖然，離にこ還差得遠呢～」
清了清喉嚨，不想失去威嚴。にこ對於學生遞送的慰問品，嘴上不改以往尖酸刻薄的評價，趕緊準備上課檔案。
「先告辭了」
見にこ忙，海未並不在意評語，輕輕頷首告退。
０８、另一位老師（暫時助教限定）。
一盞燈都沒開，昏暗的課室門窗緊閉、窗簾密合。
透過門大開的光源行進，朝中間邊緣返回──海未座位邊圍繞大量人群。
「小孩子臉頰軟軟的，ことりちゃん果然好可愛吶～」
夾雜在驚嘆與好奇目光中心，有一道似是而非的關西腔特別醒目。
「希老師，請不要造成ことり困擾！」
氣勢沖沖地撞開人牆，中央這名不像學生、身著西服的人毫不客氣地在海未搬來的座椅上，一屁股坐下、輕輕揉捏ことり那白皙柔嫩的雙頰與之玩耍。
「海未ちゃん，別那麼小氣吶～」
無視海未，東條希更加抱緊ことり，不時蹭一蹭她的臉。
「老──」
「好了、好了，同學要上課了。希，快給我回去坐好」
正當海未想要表示抗議，身旁一道不耐煩的語音落下，啪地教室燈光大開──ＬＥＤ的強烈光束正好射進希的眼睛，一陣暈眩。
「嗚哇──咱的眼睛、眼睛！」
「你是吸血鬼嘛！」
希誇張地演出遮擋眼睛動作，下一秒就得到厚得能當字典的文件夾，爆頭。
「啊──にこっち，家暴！」
大喊，似乎無濟於事。にこ無奈地趕了趕周圍看熱鬧的學生，雙手叉腰看著跟自己一起來大學兼課的搭擋。
「……究竟是誰說要跟來，差點害にこ遲到的？」
「のんたん，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喔～」
噘起嘴、吹口哨，視線游移。被說中了什麼痛處，希默默地離開海未的椅子，跑回後排乖乖坐下。
「哀……」
輕嘆了一口氣，にこ走到講桌，正要拿起麥克風報告課程事項。希像是想到什麼，突然舉手打斷。
「剛剛那吐槽，咱給１０ハラショー。」
「煩死了，才不要！討厭、意義不明、揍你喔」
０９、擔憂。
基於好奇，自由選修的「家庭概論」有兩位老師──希負責出席期中考前的課程，而にこ則是後半部分。
同樣教學認真又有點搞笑的兩人相較下，雖然にこ總是做出好像叫做「にっこにっこにー」的奇怪動作，引回學生昏昏欲睡的注意力，但嚴厲、高標準、分數不好拿，令人敬而遠之；而希則相對親切和藹、分數好拿，深得學生喜愛。
「期末報告配分是整學期的２５％，評分滿分是２５，起分１０分。報告如果太隨便、糟糕，會倒扣總成績」
所以，坐在課室的大家聽到にこ複述期末報告的評分標準時，臉色一片鐵青。不敢明說，只能在內心各種哀鴻遍野。
「好了，第一位先上台吧にこ！」
語畢，にこ比了個招牌手勢、收拾文件，找了個講台前位置坐下。
──說是期末報告，其實偏向於自由寫作與自我家庭概念分享。
根據負責期末報告設計，聽了幾人已經在後頭昏昏欲睡，目前是助教身份的東條老師所述──要能更了解這門課的核心就要從自我家庭生活的經驗再度挖掘，所以要寫一篇與自身家庭有關的文章上台報告。
從第一人報告開始時間過去良久，中間不下課，維持１５分鐘以上的專注，對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孩子實在有些困難。
乖乖聽課的ことり，揉弄逐漸睡眼惺忪的雙眼，不知不覺靠上海未的臂膀。
──畢竟還是蹦蹦跳跳的年紀，悶在課室裡、無聊得人都快煮熟了。
「抱歉啊，ことり」
發現ことり躺倒在懷中睡著，輕聲呢喃，滿懷愧疚的海未撫過那柔軟的臉頰。
「海未ちゃん，你是最後一個報告來著……ことり就交給咱帶出去逛逛？」
突然，希從旁邊竄出，嚇得坐在海未附近的人都醒來了。
「可以嗎？」
快要輪自己報告了，又沒辦法放任ことり一個人在位子上睡覺──對海未而言，希的出現非常及時。
「……那就麻煩老師妳了」
「交給咱吧」
聽到希拍拍那大得誇張地胸膛承諾後，海未鄭重、心懷感激地把ことり交給希抱到外面通通風。
「ことり要乖乖的跟希老師玩喔」
「……好～」
揮揮手，目送還沒睡醒、走路搖搖晃晃的ことり出門。
──老是不正經……到底還是老、師。
海未望著她們的背影，突然想起老師總是無預警偷襲學生胸部的變態行為──加上希離開前似乎揚起一抹狡詰的笑，背後突然湧起一股惡寒。
「園田，換你囉～」
此時，にこ看著點名單，喊了海未上台。
只能勉強相信希了。思畢，海未輕拍口袋──調整好，一打開就是校園安全專線的手機。
１０、恐懼。
暫時，姑且不論心中那份掛念。
接下來的挑戰，那是對海未猶如手榴彈插銷拔去生死一瞬間的體驗──當她從座位起身，步行到にこ的前方放下書面報告，只是短短三步驟：起身、走路、放下。就越發聽清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強而有力，彷彿不定時的爆炸會使得餘波衝破胸腔似地。
成為在眾人面前說話的焦點，要說不緊張……肯定是騙人的。海未在講桌邊只是想打開文件夾叫出簡報、手卻抖個不停，隨時把滑鼠甩飛似乎也不是那麼稀奇了。
費了一番功夫，實際上只過約莫數十秒。
簡略自我介紹後，簡報內文只放一張年幼的嬰兒躺在床上伸手的照片──咕嚕嚕流轉的蜜色眼眸惹人憐愛。
「這是ことり……我正在照顧的孩子」
呆愣好幾秒，才短短地說出這句話。
明明進行上台模擬練習好多次，她的嘴巴是在動的，可是嘴裡發出的聲音，聽來卻是如猿聲啼叫的胡言亂語──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麼。
只知道隨著一面面簡報上頭的照片，海未又回想起稍早面貌已經記不清楚的一群即將畢業的青澀高中生。
──畢業，那是海未最畏懼的一件事。
不是畢業本身令人害怕，而是……與ことり何時分離的未知，最讓海未焦慮。
心中那份隱藏已久的恐懼，似乎又隨著不經意間的回憶湧現。
眼前同學與老師還有教室的場面逐漸扭曲、溶解成一團模糊，轉化成了一年前上千人的禮堂似乎又再度呈現在眼前。
尤其是──典禮結束的櫻花步道，平時就很文靜的ことり全程反常地積極在言語間，趕自己去跟別人交談並露出對一個小孩來說，太過虛偽的笑容。
──海、海未ちゃん別走！
深刻明晰，就在與ことり道別的時刻，拼命忍耐的斗大淚珠就這樣一顆顆毫無預警地滑落在那總是展露溫柔、純真微笑的稚嫩臉頰上，ことり奔來差點跌倒、哭得唏哩嘩啦地拉扯海未的西服外套。
──嗚哇哇……對、對不起。
只是不停地道歉、淚眼婆娑的ことり，要說不明白她莫名其妙的舉動，那肯定是會遭受天打雷劈──說謊的懲罰。
──海未ちゃん，媽媽說你上大學後，會離開這裡。也就表示會離開ことり身邊……可是ことり還是不希望你走，明明海未ちゃん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對不起，ことり這樣肯定是個壞孩子，嗚哇哇！
思及此，過去那殷殷挽留、惹人愛憐的身影，讓海未眼眶一陣酸澀。
１１、分離。
淚水浸濕眼眶，反射燈管、白光閃爍。
驀地抬頭，發現外頭不知何時從毛毛細雨轉而落下傾盆大雨，為眼前沉默的課室增添一股淡淡的哀傷。
「小孩子長大都會忘記你是誰，不要對他們太好。」
曾幾何時，不知道是誰又或是不經意聽到的說法告訴了海未。
──分離的時刻，肯定會遭受椎心泣血的痛。
沒有人提醒，海未也是明瞭──就算承諾大學的現在，暫住南家、與ことり在一起。
出社會後，肯定會跟ことり分離。ことり是個好孩子，長大後更成熟，會比一年前更加強忍淚水、堅強與自己道別。
──然後、然後呢……就沒有然後了啊！
ことり也有屬於ことり的生活圈，膽小的自己在時間一久沒有聯絡或是久疏問候的情況下，就會這麼與她疏離──兩人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總有一天，園田海未這個人的存在就會在南ことり的生命中完全消失，變成一位過客。
「就算如此……怎麼可能不對ことり好嘛！」
緊緊握拳，將那份憤怒與不甘的心情重重敲打在桌上，留下一股紅痕。
積累的熱流潰堤，模糊不清視野──點點白光如星星，在桌上閃閃爍爍地隨機散落，沾染純白桌子徒留灰色軌跡。
狼狽、太狼狽了。既使知道失去禮法、超級丟臉、一點都不勇敢，海未仍然抑制不住那爆發、噴湧而出的情感。
維持修行而繃緊嚴肅的臉恰似斑駁的牆漆，碰了窗外的滂沱大雨就一點、一點鮮明可見的剝落。
顫抖的手、緊握住衣襟，緩解胸口被阻塞般窒息的痛。
「即使總有一天會被忘記、會分離……我、我還是很愛ことり啊！」
幾乎要將心中的悲傷揉弄成一股願望，朝向未知的未來吶喊，丟擲。
靜，過於安靜了。
除了雨落在物體上、規律滴滴答答的聲響，還有課室中許多人開始互借面紙與手帕，不時傳來的啜泣聲。
而海未的眼前，不知何時早已堆滿面紙山。
「可惡，這什麼破爛八點檔肥皂劇啊！」
萬萬沒想到哭得最慘烈的一個，竟然是──高標準、嚴苛、不當人分數卻很難看的にこ氣憤地拍桌站起來，緊咬被嚴重虐待、快要扯破的手帕。
１２、力所能及的安慰。
結束個人報告，海未感覺整個人稍微輕鬆不少，可是悶在胸中掐住脖子、窒息般的那股疼痛，還是讓她喘不過氣來。
「海未ちゃん，怎麼哭了呢？」
出門玩耍歸來的ことり，歪了歪頭。自然是不懂海未的難過，不過她靜靜看著海未回來座位的路上，總是受到熱切的關愛與拍肩鼓勵。
縱使不明白，ことり還是想要盡自己的努力行動起來──在椅子上、站得高高地，重重地抱住海未的頭，輕撫。
「海未ちゃん很努力呢，乖、乖～」
──明明看起來什麼都不明白，卻被治癒了……雖然總是想著保護ことり，可是自己才是總是受到ことり保護、幫助與鼓勵的那個人。
被ことり那弱不禁風的手臂圈住、摸頭的時候，海未稍微止歇的淚水又再度奔湧而出。
看著這樣溫馨景象要做出課堂總結的にこ，「哀……」長長嘆了口氣。
──實在很難打擾啊。
１３、抉擇。
にこ的課堂總結，宣告大一最後一門課結束。
幫忙收拾器材與檢查教室門窗後，海未正要牽著ことり的手離開。
「海未ちゃん、ことりちゃん，等等吶～」
希立刻叫住她們，興致盎然地掏出手機──那副不懷好意的邪惡笑容，忍不住令海未抱起ことり後退幾步。
「海未ちゃん，這張真的很不錯喔？」
「你！」
希手機上頭是一張海未涕淚縱橫被ことり抱住的狼狽照片，海未氣得想把手機搶來，空閒的大手一撈。
「啊～」希誇張地尖叫，自然是沒有讓海未得逞。逃開三步、指著照片，「咱想說──」希反常地一臉凝重，讓想追上去的海未也不住立正站好、挺直背脊。
「……不要忘記現在這樣的感覺。家人之間就是這樣有歡笑、有悲傷，所有的難受也一併接受，就是一種愛ことり的表現吶」
「希老師……」
雖說平時總是那麼不正經，希的話還是令海未產生共鳴、感動不已。
「還有……」
「就算再怎麼『愛』ことり，也不可以現在犯罪喔にこ！」
接下希的話，運用把食指放在唇上的奇怪姿勢，突然跳出來在三人間的にこ，嚇得海未差點跌倒。
「才不會！」
生氣歸生氣，但當海未看到にこ的名單上自己名字的成績那一項畫有招牌的２５微笑標章……那是給予她最大的肯定。
結束一場累人的鬧劇。
海未決定久違地抱著ことり返家，踏出門口眼前所見是一片雨過天晴的彩虹，還稀稀落落的櫻花樹在寒風中堅毅地含苞待放──櫻花綻放是離別，而離別是起始的信號。
「ことり……」
「嗯？」
平時就很正經沉穩，但這次海未呼喚自己的名字就猶如深怕玻璃在手中會落地成為一片塵埃的慎重、小心翼翼。ことり下意識的就把手放在海未的頭上，讓她放鬆。
「……謝謝。」
感受著ことり那雙小手的溫度，海未深呼吸繼續說：「……雖然我還不夠成熟、也沒有什麼自信，不知道能不能勝任──」
隨著飄下的花瓣，海未不住揚起笑容，「我決定聽老師的話……要考研究所」
「……海未ちゃん，肯定能夠考上的！」
雖然現在的ことり並不知道那段話的內涵為何，但她想要支持、相信……不，是堅信，海未總是能做出最好的選擇。
１４、釋懷。
驚恐萬分，羞恥到無以復加。
「海未ちゃん，ことり自己來就好了啦……」
剛梳洗完的ことり，看到海未卑微蹲下、整理自己因出國前一晚太過興奮挑選衣服，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
整個人都快羞恥到無地自容，想趕緊把海未趕走。
「ことり還是不要跟我搶工作，去換衣服吧……等下吃完早餐就要出發囉？」
不放下工作，海未指向時鐘，臉上忍住笑意。而ことり則是發現大危機，沒多久時間給她耗了。
「啊、抱歉（＞８＜），ことり馬上換衣服！」
雖然平時總是喜歡看自家戀人那千變萬化的有趣表情反應，但要是海未一本正經地在一旁收拾情況下換衣服，ことり還是覺得有些羞赧。
再度偏頭看到時間已經十分鐘過去，海未也快收拾得差不多，ことり急急忙忙地換衣服。
正當套上毛衣，「ことり……上次的事情很抱歉」靜默的空間被海未一句突如其來的道歉破壞。
「嗯（˙８˙）？」
「明明我是明白分離、不聯絡的痛苦……老師出國前陣子卻還是把你丟下，對不起」
ことり疑惑地拉平毛衣，歪歪頭思索一陣──是了，海未再說的是剛升上博士班，太過認真想得到南教授認同與自己交往，一個月沒有回家那件事。
認真過頭，總是喜歡胡思亂想到一個死胡同的戀人啊……雖然ことり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半斤八兩呢。
「……沒關係，海未ちゃん總是用自己的方式努力關心著ことり，ことり是明白的喔～」
──或許這樣就能夠安慰她。
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就想這麼做，ことり抱住海未的頭，輕輕撫摸。
「ことり也只是鬧脾氣，讓海未ちゃん那麼自責……真的很對不起。乖、乖～」
不可思議。被輕撫頭的海未猛然發現這幅景象，跟六年前的ことり安慰自己的身影重合再一起。
太過感動了，被抑制、容易想哭的淚腺似乎又快承受不住。
終、愛。
海未忽地站起來，嚇了ことり一跳、後退幾步靠上牆壁。
「海未ちゃん……？」
溫柔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ことり被緊緊抓住，身子猛然一顫。力道不大，但被海未認真注視，ことり就覺得身軀繃緊，無法動彈。
從對視中，海未彷彿想告訴ことり，自己想要深深烙印進──那相似卻更加柔和的蜜色水波，沉溺其中。
「ことり，不會再離開你身邊了、謝謝你……我愛你」
感受臉頰輕撫，在ことり眼中海未逐漸放大，被落下──寵溺的、深情的，溫柔的、熱切的一吻，如平靜海面給人的溫柔觸感。
驚嚇中尚未回過神的ことり，只能發愣地下意識摩娑自己的唇，或許是想要記住那份觸感，還有……海未離開而輕笑的美麗面容。
「……別捏自己的臉頰，會受傷……痛、痛痛！」
要不是被那長著厚繭卻總是輕柔對待的手阻止、轉而用力揉捏海未的臉頰，ことり還真以為自己在作夢──那個容易害羞的海未自從交往後，離上次「正式告白」也還不到一個月就已經那麼破廉恥了。
──不過就是個木頭、悶燒（騷）過頭到容易爆炸的人。
「海未ちゃん，笨蛋、討厭、悶騷色狼！」
為了掩飾出血般滾燙的臉頰，ことり乾脆在幾下不輕不重的小碎拳接二連三地敲打戀人胸口後，緊緊圈住海未的腰，不再出聲。
「是的，我是笨蛋……」
沉默，一場安靜卻不會感到尷尬的沉默。海未眼角餘光注意到鐘面的指針，輕柔的、捨不得般地與ことり告知：「ことり在繼續抱著的話，會來不及趕上飛機喔？」
「海未ちゃん，抱ことり？」
由下而上仰視，偷偷窺探海未的神色，ことり小心翼翼地問。
「好啊」
推著行李箱、一聲吆喝、二話不說把ことり公主抱出門──隱約感受到了一股成長的重量。
「出發……ことり我們的黃金週──蜜月旅行～」
「只是學術研討會──破廉恥！」
圍住海未的脖子，ことり惡作劇般貼近她的耳朵，立刻扳回一城。
逐漸亭亭玉立的少女，燦爛地笑了。即使如此，看著這樣的ことり──海未似乎也只能表示「真拿ことり沒辦法」，隨之被牽引、揚起勉強又幸福的苦笑。
飛機拖曳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
溫柔舒適宜人的陽光，映照在兩人甜蜜注視彼此的相似眸色。
景緻──海闊天空。
完。
感謝閱讀。如果沒有你們的閱讀，我一直在想自己筆下書寫的、詮釋的海鳥，或許就是不曾存在過。
感謝某同學在課堂上因為總有一天會跟感情要好的孩子分離而痛哭流涕的那件事，同意讓我寫出來。雖然她看不到，不過當面道過謝應該沒問題w
要假設海海跟小鳥的故事一定是有後續的。畢竟在故事呈現外的她們有自己的生活也就是完整的人生，可能是直線、曲線、迴圈(?)之類的巴拉巴拉，而我只能拙劣的描繪某幾個生活中的「點」。
這篇大概就是想寫：不管小時候鄰里間小孩的玩耍、國小、中學、高中、大學求學過程的好友，再怎麼相處得要好，總有一天那份交情也會隨著道路不同、聯絡減少而逐漸消逝。
如果難以面對離別的痛苦故步自封，也未免可惜。因為感情太深、太過溫柔了，所以接納那椎心刺骨的痛，不也是一種愛嗎？還會感覺到痛，那就是活著的證明。
未來誰也無法預測，最重要的便是把握當下那份喜愛的情感吧？
本來是如此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想寫一個這樣的內容心得，不過後來大綱完全偏離跑道...請原諒我{:4_337:} 。
突發想法的構思距離上篇發表的時間，將近半年。內容或許太過沉重，又或是芝麻綠豆大、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管如何，海海生日快樂。{:4_349:}
最後，感謝一直以來讓我書寫的海鳥，讓我認識了人、受到了眾人幫助、明白了自我無知、思考人生與提醒、毆打(?)不成熟的我有何不足之處。
還有，小鳥還是未成年(￣ε(#￣) 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