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oheart 于 2016-3-22 18:14 编辑
75.白神太太
隔日清晨──
「大神師父…」
「相馬還沒醒來嗎?」
見到和樹走進來,尤管家立即從床畔的座椅站起身,搖了搖頭,面露擔憂之色。
和樹走到床畔,摸了摸相馬的額頭,面色柔和。
「請別擔心,相馬不會有事的,他可能這幾天經歷了太多精神的衝擊,再加上剛覺醒不久就過度使用他的身體,所以需要時間讓身心恢復元氣。」
「謝謝你,那我就放心多了…」尤管家眼中透露出心疼的色彩。
和樹看著尤管家沉默了一會兒,說:「…尤管家,你是白神太太吧?」
尤管家頓時顯露出驚訝的表情問:「師父怎麼知道?」
「相馬很像妳,而且從妳看顧相馬的神情我就知道了,那不是一般管家會對客人有的神情。」
尤管家低下眉眼微微頷首說:「是的,我是相馬的親生母親。大神師父,相馬小時候是你們家收養照顧長大的吧?」
「對,相馬是父親還在世時收養的,對我來說他就像我的親弟弟一般。很抱歉,讓相馬遭到這樣的劫難,
我也是直到這件事發生才知道相馬是被大蛇所挑選的人。…我記得相馬還有一位親哥哥是嗎?」
「是的。是我沒盡到母親的責任才會讓他們兄弟倆飽受痛苦與煎熬。謝謝你們將相馬照顧得這麼好,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感謝,
謝謝你、謝謝你…。」
語畢,尤管家對著和樹不斷鞠躬道謝,和樹連忙將其扶起。
「請別這麼說,相馬是個很貼心的孩子,我們家能夠和他有這樣一段緣分是我們的幸運。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但不知道該不該問…」
尤管家見和樹面帶猶豫的樣子,淡淡一笑說道:「師父你問吧,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要問什麼。」
「…這兩天見到妳對相馬的照顧,我明白妳對相馬有著很深很深的愛,所以疑惑為什麼這麼多年妳都不曾來探望或是關心過相馬?」
尤管家深深望著和樹,輕道:「…師父知道相馬會被寄養的原因嗎?」
「嗯。我記得是因為相馬的父親常常動手打孩子,相馬的哥哥為了保護相馬而殺害了父親。因為當時妳已經失蹤多時,
相馬的哥哥也進了少年監獄,社會局因此介入安置相馬到我們家成為我們家的養子。」
尤管家低下眼眉,轉頭望向房間的一角,思緒彷彿飄向遠方幽幽地說:
「…相馬的父親原本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他為了讓家人可以過更好的生活,每天應酬想賺更多錢回來。
當時我很不能諒解,不希望他為了錢犧牲了家犧牲了健康,常常為了他晚回家而吵架,而越吵架就越讓他用工作做為逃避的藉口,
我們夫妻倆的感情就在這惡性循環中越來越差,甚至後來有了外遇。這段時間雖然難熬,但頂多是吵架還不會動手,
直到他偷公司機密被發現而解聘後,受不了打擊的他開始無所事事、酗酒,還會動手打我和兩個孩子。
我原本想為了孩子忍受下去直到孩子成年的那天,可是當我先生下手越來越重,我害怕當我不在家的時候孩子會有危險,
因此聽了朋友的勸說冒險跟地下錢莊借了一筆錢想帶著孩子逃走,沒想到卻從此踏上了不歸路…」
想起塵封已久的悲哀過往,尤管家感到一陣乏力而伸手緊抓住扶椅的把手,聲音顫抖。
「那個地下錢莊,同時也經營應召站…。它先派出與我年齡相近的女人假意同情我的處境說願意馬上借我十萬,
等我簽下本票後卻放高利貸,逼我下海賣身還錢。除了用毒品控制我,也威脅如果我敢逃跑就會對孩子不利。
…我知道我先生根本不可能保護的了孩子,只好順從照他們的命令去做,祈求有天他們能夠放了我。
可是幾年過去,每當我快要還完錢時,他們就會用各種理由逼我欠下更多的債務。慢慢的,我清楚地知道他們根本沒有打算放了我,
雖然想要逃,但我害怕只要我逃走他們就會對相馬和小翼下手,所以我只能忍,只能一天天數著日子,偷偷打聽孩子的下落。
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活在世上的價值,不如死了算了,但只要一想到相馬和小翼,再怎麼痛苦我都能夠熬過去…,
支撐我活著的唯一理由就是見到他們,再怎麼樣我都要活著見到我的孩子。
終於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客人無意間聊到幾年前殺了父親的少年殺人犯即將假釋出獄的消息,
才知道…好幾年前翼已經因為殺了他爸爸而被關進監獄,相馬則被社會局安置到另一個家裡。那一刻──我好想殺了自己!」
尤管家努力壓低了聲音生怕吵醒了相馬,然而指甲卻不自覺地掐入手掌雕刻出條條的血痕。
「我怎麼會這麼蠢!我怎麼會這麼蠢!!是怎麼樣的生活會讓一個善良的孩子親手殺了他的爸爸?
如果當初我留在家裡,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可是我卻做了最錯誤不可饒恕的決定,讓我的孩子過著地獄般的生活,
從此背負著殺害親生父親的罪名,我真是──愚蠢至極!!下地獄都不足以彌補身上罪過!!不配稱為母親!!不配稱為…母親…」
激動憤恨的話語到最後化為一絲絲的哽咽與啜泣,飄散在沾染晨光的空氣之中。
尤管家低頭望向躺在床上仍安穩沈睡著的相馬,默默將眼淚收起,低聲續道。
「…當天晚上,我躲在被窩裡痛哭之後才慢慢想到,既然小翼已經被關進監獄、相馬到了另一個家裡,那就代表這些人無法再威脅到我的孩子,
於是我當下就決定不管怎麼樣都要逃出去見孩子一面。在某一次的接客我趁著客人在洗澡時逃出旅館房間,在走廊上卻毒癮發作,
眼前的路突然變得扭曲模糊、整個人昏頭目眩,想要儘快逃走卻走得跌跌撞撞,
正擔心自己可能會被抓回去時就意外地撞上了正巧住在附近房間的老爺。
老爺一看就知道我被下了藥,扶著我要帶我去附近的醫院,結果走出旅館不久就遇到假釋出來的小翼。
他可能誤以為老爺是我的情夫吧,拿著刀就朝著老爺刺過來,然後,我就直覺地替老爺擋下了這一刀…」
尤管家的眼神頓時變得飄忽,彷彿這一幕就在眼前上演著。
「那種感覺很奇妙,明明身上有著劇烈的刺痛,卻在看到小翼的那一瞬間所有痛覺都消失了…不,應該說那樣的劇痛仍存在著,
但自己卻一點也不在乎。…師父你知道嗎,才幾年沒見我的小翼就長好大了,從一個小孩子長成一個帥氣的少年。
看他驚慌失措的眼神,我覺得好心疼,好想跟他說別害怕不要走,想要再多看看那孩子、跟那孩子多說說話,可是他卻馬上丟下刀跑走了…。
受了傷的我無法追上去,只能讓老爺叫計程車把我送到醫院,看著小翼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之後,老爺收留了我,讓我擔任這間房子的管家,
也幫我打聽到收養相馬的是你們大神家以及小翼的去向。這幾年的時間我曾經有好幾次想要去探望他們,但我想…」
尤管家想起翼拿刀刺向自己的神情,神色黯淡。
「…或許我不要出現在他們面前對他們比較好。我生下了他們卻又拋棄了他們,讓他們毫無選擇地經歷了痛苦無助的過去,
現在他們好不容易有了安穩的生活,我不該再去擾亂他們。而且…他們也不希望有一個曾經淪落風塵、吸毒、滿身汙穢的母親吧?
就讓他們在記憶中保留我還完好的樣子,保留一點點他們對於母親美好的印象,而不是現實中這麼不堪的女人。
我想,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說完尤管家對著和樹淡淡一笑,笑容裡帶著和善、帶著堅毅也帶著溫柔的悲傷。和樹默默看著尤管家,沉靜地說:
「白神太太,妳是個了不起的母親。人面對困境時往往會選擇既有的生活,因為面對未知的不安讓他們寧可退縮回痛苦之中。
妳為了孩子做出勇敢的選擇,接受上天殘忍的安排仍不怨天尤人,最後甚至決定獨自承受苦楚與煎熬──
妳比大多數的人都堅強、都愛著自己的孩子。我尊重妳的決定,但我也希望妳能給予相馬選擇的權力。
相馬,雖然不是我們家親生的孩子,但我們對他的關心不會有任何短少。我想讓妳知道即使發生了這麼多痛苦無奈的事情,
即使妳、相馬與翼都因此內心佈滿了傷痕,相馬心中依然期待著再次遇見妳──」
和樹腦海浮現出小時候的相馬用樹枝在神社前地上畫著四個人一同吃飯的景象,明亮的大眼睛擒著淚水,口中童音喃喃不知在說些什麼的畫面。
「他的心中一直記掛著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