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oheart 于 2016-6-7 22:29 编辑
76.原來的自己
睜開眼，窗外透入的光亮彰顯著時間無情的流逝。
「過了第一天了…」
做完早課直至天亮的姬子起身，走到床畔蹙眉頭靜靜看著眼前仍昏睡著的千歌音，沈緩的呼吸像是正安穩熟睡著，一如自己當初離開時所見到的美麗。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扶起千歌音的上身定睛一看，蛇身的黑氣已蔓延覆蓋了刻印的一半。
「比預期的還快…千歌音，快醒來啊…」
姬子從千歌音身後將她擁在懷裡，昏睡中的千歌音全身癱軟，整身的重量沈沈壓在姬子身上。她眷戀地將頭放在千歌音的頸窩輕輕磨蹭，熟悉的馨香傳入身體，喚醒了過往彼此相擁、互相貼近的記憶。那樣美好的回憶，現在卻像鎚子般來回敲打自己的心，姬子不禁抱緊懷中之人，眼淚悄悄浮上眼眶。
「我好想妳…想念妳呼喊我的聲音、想念妳呵護我的溫柔、想念妳保護我而緊緊拉住的手、想念妳的全部全部…。千歌音，快醒來好嗎…？」
走出房間，姬子擦去眼淚手持陽炎來到了庭園，憂傷的眼眸望著漸漸升至半空的太陽，然後低頭拔出刀刃，靜靜凝視。倏然，她將刀鞘一拋在庭園舞動了起來，陽光順著刀刃的反射映出刺眼的光芒，姬子斜刺將刀遞出再收刀回身，跳躍，燦然長髮隨之旋舞，衣帶飄飄，身影靈動。遠方站著一人靜靜看著姬子，待姬子舞至收手才緩步走向前來。
「相馬？」
姬子看到相馬帶著微笑朝自己走來，雖然仍一頭淡藍白髮但瞳色已恢復為原本的茶褐，心中知道相馬內心的魔障暫時已解除，便放下沈重的心情迎向前去，友善地握住相馬的雙手。
「你終於醒來了，太好了。」
相馬輕輕回握姬子，柔和語氣中帶著歉疚。
「嗯，我醒來了。對不起，對你們做了這麼多可惡的事情…。我被大蛇控制發狂的時候雖然意識有些模糊，但做了些什麼我大概還記得。乙羽小姐被我傷得很重，千歌音也還沒有醒來，我…」
「這不是你的錯。」姬子誠摯地看著相馬。「大蛇本來就是人的怨念集合而成，祂會趁著人們意志薄弱的時候侵入控制他的內心，所以我知道雖然你傷害了千歌音和乙羽小姐，但我知道真實的你並不想這麼做，你自己也是受害人之一啊。」
「姬子…謝謝妳…」犯下了大錯卻仍能夠得到姬子對自己完全的諒解，相馬面露感激一時之間無法言語。
「相馬，你遇到了什麼事而被大蛇纏上，可以告訴我嗎？」
相馬點點頭，兩個人便一同走到屋簷下的座椅坐下。相馬一五一十地將翼的事情告訴姬子，在談到姬宮羽與自己母親的部份時猶豫了片刻，但最後仍選擇將其隱去保留。
「原來這段時間你經歷了這麼多事…。抱歉，沒有在你身邊陪你一起度過，反而增加了你的痛苦。別再怪自己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被利用了。也許翼學長已經很難挽回，但我相信千歌音和乙羽小姐都能夠順利脫離險境的。」
姬子…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姬子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但又說不上來…
「相馬？」
發覺相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語，姬子忍不住發出疑惑，相馬馬上醒轉定了定神。
「對不起，我剛剛不小心恍神了一下。嗯…我在想雖然我現在能夠清楚判斷翼哥哥要我傷害千歌音來為他復仇是錯的，但我對翼哥哥的愧咎感卻是千真萬確的。他為了我犧牲所有，我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甚至在後來相遇時記不得他的長相，不懂得他對我的照顧都是在關心我這個拖累他一生的親弟弟。翼哥哥墮入黑暗後，軟弱的我沒有拉他一把，反而跟著他一起掉入黑暗之中。他對爸媽有那麼多的恨，被保護的我卻什麼也不懂，在面對他的指責時突然間就完全被這些痛苦和愧咎感給淹沒，讓出了自己的理智，接受了大蛇的安排。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太無知、太軟弱了…」
姬子拍了拍相馬的背，溫柔地說：「這不是你的錯啊…。你對翼學長有著愧疚就代表了你心裡和翼學長的羈絆不曾斷過。也許在生活中因為你們走向不同的世界而漸漸疏遠了對方，對於另一個人也漸漸不會想起，但心裡的情感只要一被喚起，對於彼此的牽掛就是再真實不過而不會被任何事物抹煞的。」
相馬凝視著眼神沈靜平和的姬子，心中更加確定。
姬子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樣。雖然對我的關心沒變，但是人感覺好像變得成熟堅強許多，不再是以前那個膽小怯懦、需要我在旁邊保護的姬子了…
他想起過往彼此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泛起了一絲酸澀。他甩了甩頭，雙眼悠悠地望向遠方。
「姬子，妳知道嗎，真正把我擊垮的不是翼哥哥、不是家裡那些痛苦的過去，而是妳。」「我？」姬子不覺睜大了雙眼。
「翼哥哥的死去雖然讓我掉進大蛇的掌控之中，但我還保有一絲理智，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妳。可是當妳說妳不再需要我的保護時，我整個人就崩潰了。原來…我一直以為我很堅強、可以保護好我所喜歡的妳，但後來我發現那只是一種假象。小時候面對粗暴的爸爸只能躲在翼哥哥身後的我，其實覺得自己很無能、很懦弱，覺得如果沒有別人的保護我可能就活不下去。遇到妳之後，我發現妳是個比我還需要保護的人，就決定拼盡全力也要保護妳，因為只要我能夠保護好害羞膽小的妳，我就可以感覺到自己是個有能力、可以戰勝一切恐懼的人。所以當妳說妳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失去了能夠肯定自己的來源，覺得我依然是那個弱小沒用的白神相馬，覺得被妳拋棄，而失去所有努力活著的意義…。」
姬子聽完相馬如此坦誠的告白，想起兩人共同有過的兒時回憶，心裡頓時湧出許多溫暖、心疼而又感謝的感受。她看著相馬柔和地說：
「相馬，沒有一個人一開始就知道該怎麼勇敢，在當下我們一定是做了我們認為最好的決定，即使事後看來那是個錯誤的選擇。你的保護曾經在我脆弱時給了我很大的安全感，但如果一直依賴你的保護，我就永遠無法自己站起來。小時候的我們都太弱小，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不要想太多才能有勇氣好好度過每一天。一直到最近我才瞭解到只是把傷口蓋起來、假裝沒看到是沒有用的。傷口還是會在原處腐爛化膿，只有忍著痛把傷口掀開清理消毒，才會有好的一天。很簡單的道理卻得用親身經歷的痛苦才能夠領會，如果不是大神師父還有姬宮叔叔的幫助，也許我也會輕易地被大蛇給利用吧？！」
聽到姬子提到和樹，相馬猛然想起姬子消失的那段日子。
「難道…妳說自己出國進修的那段時間，其實是被姬宮羽送去和樹哥哥的神社修行？！」「嗯。」姬子點點頭。「你已經見到大神師父了？」
「是啊，我看到和樹哥哥出現在這裡時也嚇了一跳。姬子，既然妳是去和樹哥哥那邊修行，那為什麼翼哥哥和千歌音都說妳為了千歌音已經死了？」
「嗯…這有點難解釋…」姬子歪了歪頭，整理了下思緒，然後跟相馬解釋了這一連串的來龍去脈，然而想到千歌音還情況不穩地昏睡在床上，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略去巫女間相殺的訊息。
「原來如此啊…」相馬低頭喃喃沉思了片刻，然後轉向姬子笑說：「難怪我總覺得這次見到妳感覺不太一樣。從前的姬子說不出這些大道理，聽到我這些話可能只會在一旁擔心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現在的姬子卻變得成熟很多，不但沒有慌張還能夠很有智慧地開導我。原來…是因為這段時間經歷了辛苦修行的關係。」
「唔…沒有你說的那麼成熟有智慧啦…只是多了一些對人生的體悟而已，沒有你說得這麼厲害…」聽到相馬真誠的讚美，姬子不禁紅了臉頰囁嚅地說，相馬不禁一愣。
「疑？感覺剛剛妳又回到原本的姬子了！」
「真的嗎？」姬子訝異地問，低頭想了想輕聲說道：「…其實從修行開始到現在我常常有種混亂的感覺，明明是同一個人，有時候卻像是日之巫女的部份在主導我，有時候是原本的我，有時候則是混合在一起分不清…。這種感覺我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有點像是拍戲的演員下了戲還沒辦法去掉戲中角色的感覺吧！？大神師父說這是我勉強自己在短時間內進行太多次返回造成的影響，而且原本…我就是個比較軟弱也沒什麼自信的人，知識能力的部份雖然只會累積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但個性會不會因此改變而再也回不到原本的自己就不一定了…。如果是一般人自我早就在修行中段就瓦解了，而我因為擁有巫女的力量才能夠勉強維持，只是有時候仍然會覺得現在在說話的我好像不是真正的我…」
「和樹哥哥竟然讓妳做這麼危險的事，真是太不應該了！」聽到原來修行是如此危險，相馬不禁激動起來。
「不、不是這樣的！你別錯怪了大神師父！」感覺到相馬為自己感到氣憤不平，姬子連忙著急解釋。「是我自己要求的！是我自己想要儘快回到原初找到改變命運的方法，才一直請求大神師父幫我的！」
「即使是這樣，妳也不該這樣勉強自己，這樣太危險了啊！萬一姬子的人格從此消失怎麼辦？我們這些關心妳的人怎麼辦？如果一個人完全失去了她原本的個性，就算擁有原本的記憶和外型，她還算是她自己嗎？」
姬子看著相馬既生氣又憂慮的模樣，不禁低下頭幽幽地說：
「…對不起，相馬，我一定要這麼做才可以…。千歌音…每一次返回我都看到了千歌音…。我想她…每見到她一次想她的感覺就更強烈了一些，所以不管再怎麼害怕我都決定要儘快找到答案回到她身邊。這份心意…」姬子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低眉輕道：「不管是日之巫女或是來栖川姬子，都是一樣的…。」
靜靜凝視姬子酡紅著臉緩緩傾訴心中的情意，對象卻不是自己，相馬的微笑之中帶著一些苦澀。
「…我懂了。」
這份情感，我永遠也得不到吧？姬宮同學，我好羨慕妳…
「姬子...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疑？好啊！」「妳會選擇姬宮同學是因為妳們之間前世的羈絆嗎？」如果是這樣，那我也該死心了...。姬子靜靜望著相馬，純真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潤慧黠。「不只是這樣，相馬...。我和千歌音是命運相繫的伴侶沒錯，可是即使沒有前世的羈絆，我知道今生的我依舊會深深被她吸引。千歌音...她的溫柔是讓我安定下來的力量，只要是我想要做的，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我、鼓勵我；明明是那麼優秀閃閃發亮的人，卻能夠欣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好，真誠體貼地肯定我。在她身邊，我知道我所有一切都會被她包容接納，我可以單純當我自己，並且因為愛她而想讓自己變得更好。我愛她，是前世的羈絆，也是每一世的選擇。」
這是什麼樣的情感啊！姬宮千歌音，我以為我只是輸了，卻不知道自己是如此一敗塗地...。相馬怔怔看著姬子，半晌不語。
「嗯～不過，好像跟相馬你聊過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踏實很多喔！」看著相馬異樣的神情，姬子連忙轉為輕鬆的語調緩和有些奇妙凝滯的氣氛，敞顏一笑。「雖然你不用再像以前那樣保護我，但你依然是我──來栖川姬子今生的青梅竹馬、我的好朋友！和你在一起讓我覺得好像自己又更靠近了自己一些，謝謝你～～」
「唉…別這麼說，我沒有做什麼啦！坦白說我根本也沒資格生氣，真是對不起，一時之間太衝動了。」看著姬子久違的燦爛笑容，相馬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拋下受挫的酸澀，感覺兩人似乎又回到原本的相處互動，心裡頓時輕鬆許多。
「啊對了，不知不覺變成都在說我的事，對不起。剛剛講到…啊，相馬別自責了！其實今天看到你這麼快恢復真的好高興，你一點都不像自己說得那麼弱小啊！」姬子突然想起一開始的話題，趕緊回神道歉拉回主題。
呵，即使不會屬於我，但還是那個我從小就認識的可愛姬子啊！
看著那總是深深吸引著自己、令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純真神情，相馬忍不住笑出來。「哈，這都要感謝尤管家的細心照顧。其實在見到妳之前，第一個聽我說這些事的人是尤管家。她看到我醒來失神的樣子，沒有多問什麼就端來了一碗我最喜歡的瘦肉粥。那碗粥的味道跟小時候我媽煮的味道好像，才吃了一口，許許多多的情緒就湧了上來。然後…」
相馬不好意思地紅了臉，習慣性地搔了搔頭。
「然後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掉了出來，流出來的眼淚好像比粥裡的湯還多，想到還是覺得有點丟臉。…也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我跟尤管家說起這些事情，說得片片斷斷、顛三倒四，而她只是握著我的手專注地聽，沒有發問也沒有打斷我，任我說、任我哭、任我生氣大叫…，就這樣讓我隨意發洩不知道多久，我漸漸恢復平靜，原本壓在胸口的那股悶氣也隨之消失地無影無蹤。」
想起尤管家那股令自己莫名安心的感受，相馬不禁疑惑地看向姬子問道：
「姬子，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是第一次看到尤管家，她卻讓我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她會是我以前認識的人嗎？」
姬子想了想，認真地答道：
「嗯…我不知道，我也是到千歌音家才見到尤管家的。不過昨晚看到尤管家照顧你的樣子，感覺就像是媽媽在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那種感覺很特別，不像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會有的感覺。」
「像媽媽在照顧自己的孩子嗎…？」相馬不自覺地複述這句話。
你可知道媽後來是跟著誰跑了？是姬宮羽，姬宮千歌音的父親姬宮羽！！
相馬腦海中迴盪著翼在自己耳邊的怒吼。
難道，尤管家是我的親生母親？不可能！不可能這麼巧合！不可能！不可能……
呆呆望著遠方飄蕩的白雲，相馬心中那個早已被自己埋葬多年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