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着夜色的掩护，海未跌跌撞撞拐入一条小巷。身子半倚砖墙，平缓着呼吸。长筒靴踩着地上的碎石沙砾，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枪声渐远，海未知道不会再追来，放慢脚步，坐在一道矮墙边稍事休息，摸了摸放在外套暗袋里的记忆卡，好好的躺在底部，终于松了口气，就着附近昏暗的路灯检查右手臂的伤口。

依旧是大意了。海未心想，明明吃过不少苦头，也被长官绚濑警告多次，还是改不了这弱点。看对方是一脸和善的中年妇人便不由自主放松警惕，直到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时才意识不妙，枪声四起，所幸只伤了手臂。海未眯起眼看着伤口，染红了半条袖子，活动左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手帕，身后突然响起声音。

“谁？！”海未迅速起身，拔出枪对准身后。有个人影站在那儿，看身形是个女孩，披着一头长发。

“谁在那儿？”海未压低了声音，眯起眼睛打量来人。灯光昏暗看不真切，只看出女孩穿着一件单薄长裙，眼睛在黑暗里不时闪过几道绿光。

是机器人，海未想。眼睛的绿光表明她处于半开启的状态。看样子是家用机器人，只是在这种地方以这种状态站着，分外可疑。

“对不起……”女孩开口道，声音与人类女孩无异。

“你是谁？”

“…………我不知道。”女孩摇摇头，低声说着，走上前来。

“站住！”海未低吼一声， 看清了几分。少女体型的外观，一头亚麻色长发，身上的白色裙子染上了些尘土污渍，身上也一样。似乎是被遗弃的样子，海未放松了几分，依旧拿枪指着她。

半开启的机器人，按理来说没有危险性。曾经听得技术部的东条说过，不管什么类型，只有在全面开启的状态下才会完全执行程序，半开启的时候，与普通的家用机器人没有两样。

“为了防止意外，”东条说，“尤其是实验测试阶段的时候。”

“你受伤了。”女孩说着，指了指海未还在流血的伤口。

“……不要紧。”再次确认了女孩的状态，海未才放下枪，收回套子里，坐在矮墙上。“不碍事的。”海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刚一抖开，就被女孩接了过去。

“我帮你。”

“别，会弄脏你的手……”无视海未的反对，女孩将手帕从中间撕开，熟练的包扎起来，打上结。

“谢谢。”想多问一句，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这还是第一次与非军用机器人有过接触，若不是那几道绿光，海未真看不出她与人类女孩有什么区别。在女孩的帮助下站起身，海未面向她道：“我送你回去？”

女孩摇摇头。

“不想回去？”

“我……好像是被遗弃了。想不起来，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天。”

“是吗……”海未再次看了看女孩的裙子，不像说谎。

“不管我也没关系。”女孩偏头一笑：“反正是机器人……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真的。”

“那……”海未说着，走出几步，“我，先走了。”

“请小心。”女孩依旧微笑着，站在海未身后说道。海未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离开。子弹声早已消失，耳边只剩下靴子踩在瓦砾堆上的声音。伤口阵阵疼痛提醒着海未得赶紧回住处，稍微加快了脚步。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女孩站在矮墙边，双手背在身后，看向海未。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眼前立刻浮现出绚濑长官发怒的表情，海未忍不住一笑，转身回去。

就让她生气吧。

“去我住的地方吧。”海未微微喘着气，走近靠在墙边的女孩。不知她何故又折回来，女孩不解的看着她。

“我……需要有人帮我处理下伤口，”海未看向旁边的路灯，“一个人……不方便。”

“真的可以吗？”女孩问道。海未用力点点头，左手伸向她。

“……我明白了。”女孩说着，伸出双手握紧海未的手，触感柔软，带着稍热的温度，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海未注意到女孩眼里不时闪现的绿光已经消失，变成了清澈的琥珀色。

“我跟您回家，主人。”

后来带着小鸟去找东条时，海未才知道她并非完全开启，只是启动了登录证明。

“表面稍微有点小损伤，不过并不要紧，程序看来没有异常。话说真是个可爱的机器人呢，”东条说道，“她叫什么?”

“小鸟。她是这么说的。”

“海未ちゃん把她带回家，没对她做什么吧？”

“当、当然没有！”海未红着脸大声反驳，“不知廉耻！”

“别捉弄她了，希。”一旁的绚濑无奈的说道，脸上尽是宠溺。“不过话说回来，海未，”绚濑转过头，一脸愠色。

“为什么捡一个来路不明的机器人回家？”

“我……只是看她站在那儿，也无处可去……”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保持着抬头的样子，绚濑叹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下属的肩。

“你啊……这次也是吧？虽然情报到手了，也得多加小心才是。”

“是，对不起。”海未点点头，看着被安置在机器里的小鸟。带她回家近半个月，不小心被同组的穗乃果发现后，才意识到该带她去找东条检查。

“好可爱！做的蛋糕也好吃！不过为什么是半启动状态呢？”

“带她回来就一直是这样，虽然交流什么的没问题。”海未说着，看向在厨房准备茶点的小鸟。只是短短一段时间就如同家里的女主人一样，帮忙做家务，出任务时在玄关叮嘱后送她离开，回来后第一时间迎接，生病受伤时更是尽心尽力。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因为是机器人，便少了几分与人类女孩打交道的羞涩，入夜时躺在床上会拥着对方，听着她身体内部传来的节奏稳定的心跳安然入眠。

“原来你也有心跳呢。”海未这样问过。

“我更喜欢海未ちゃん的心跳声。”

“为什么？”

“因为，每次都不一样。有时候很稳定，有时候……就会像现在一样。”小鸟贴近海未胸口，轻声说道，“跳的很快。”

“那是因为……”小鸟抬起头来，看向海未。海未能感受到那模拟人类的微热气息，一点点打在自己脸上。

“因为什么？”

“……因为你靠的太近了。”

“不喜欢吗？”

海未摇摇头。“怎么会。只是……除了孩提时代与母亲以外，再也没有与别人如此亲近过。”

“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朋友……也是有的。只是不一样。我以为我不会需要这样的关系，自从十二岁被‘学校’选中的时候。教授说我们这群人不需要多余的感情，那只会惹来麻烦。……啊，我是不是说太多了？”海未低声问道，“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边就忍不住……”

“不会。”小鸟摇摇头，“我喜欢听海未ちゃん说这些。”

“睡吧。”抱在背后的手摸了摸小鸟的脑袋，“不说奇怪的话了。”

“那么……晚安吻？”小鸟说着，慢慢靠近海未。

“都，都说不需要这么做啦！”海未慌乱的往后躲了一下。

“不行哦，这是给辛苦一天的海未ちゃん的奖励。”话音刚落，唇上便传来一阵柔软触感，轻轻一吻，随即分开。

“晚安，海未ちゃん。”怀里人甜甜一笑，海未叹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真好呢，穗乃果也想要一个机器人。”穗乃果说道。深夜时候的事情自是没有对穗乃果说，只是会做家务准备每一餐饭这一点，就够让她羡慕。

“那样只会让你更偷懒吧？这个月的体测表我看了，你——”

“啊啊话说让希ちゃん看看吧！说不定可以开启呢？”穗乃果赶忙打断道。

“可是万一……”海未有点担心，让东条知道并不要紧，被绚濑长官发现可是另一回事。明明身处不同部门，却总是出没在那里。

“没关系！我帮你打听！”穗乃果信心满满的说着，转身就联系了同在技术部的翼。按着她给的时间去找东条，绚濑不在，刚松了口气，检查进行到一半时就听得有人推门而入。

不能更糟糕的碰面。海未心想，幸好东条出面安抚了要炸毛的长官，才让两人安静的一起等待结果。

结束时已经接近傍晚，对东条再三道谢后，海未才带着小鸟离开，往家里走去。天气有些冷，海未拉了拉衣领，看向身边的人，她身上穿着海未的衣服，很是合身。

“冷不冷？”海未问道。

“不会。”小鸟说着，冲海未一笑。

“那，牵着，可以吗？”

“恩？”

“……我有点冷。”海未说着，偏过头去。掌心一阵温度传来，身边的人也靠上了她的肩膀。

“对不起，硬是让你来……”

“没关系，”小鸟摇摇头，“主人的话，我都会听。”

“我说过别这样叫我了，”海未无奈道，“没其他人的时候，叫我名字。”

“海未ちゃん。”

“恩。接下来几天没有任务，可以在家多陪陪你。”

“不出去走走吗？”

“最近，还是别乱跑的好。”海未抱歉的笑笑，拉过小鸟的手放到外套口袋里。走出技术部许久，绚濑的劝诫又回到了耳边。检查结果并无异常，只是无法完全启动。

“还是有些可疑，又来路不明，处理掉比较好。最近敌方实验室流出了一些半成品的零号机器人，你也是知道的……”

“请不要这样！万一有异常，我会负责的。”第一次这样低下头恳求她。“她……绝对不是零号。”

“你怎么能确定？”绚濑皱起眉。零号，敌方以暗杀为目的研发的机器人，混杂在城市各个地方引发事件，现在已经上升到双S级危险级别，海未比谁都清楚。

“我确定！如果她是零号，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所以，请您让我留下她。”海未说着，保持着90度鞠躬的姿势，没有抬头。

“……如果有什么状况，我会第一时间处理掉她。”

“我明白。”海未说道。明知她是关心自己，却还是说了如此冒犯的话。只是不敢想象，没了她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已经习惯了每次回家有她站在玄关迎接，也因此出任务时会比往常加倍小心，只是不想看到她为自己处理伤口时心疼的模样。穿过街区，海未握紧小鸟的手，对于她抬头看过来的疑惑目光，回报一笑。

“回家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