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llase 于 2016-4-6 19:23 编辑

我厌恶着自己，在这个世间上，我最羡慕的，就是喜欢自己的人。

接到叔叔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公司加班。

电话里，那略带哽咽的声音，是我同母异父弟弟的父亲，携带我母亲私奔的男人。

“你妈快不行了，脑瘫，发病太快，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上次见到母亲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小六的时候吧，我厌恶她，用仇恨的眼睛看着这个带我来世间的女人，这个跟我血缘上最亲密，赋予我生命的女人，喊着让她从我家滚出去。

“哦！是吗？那需要我回去吗？”那是我故作伪善的声音，我只是不想背上亲生母亲病危，而我无动于衷的骂名。

但我的内心的确毫无起伏，我没有办法爱自己的母亲，不，我不爱这个世间所有的东西，应该教会我爱的母亲早早的离我而去，而我的父亲则教会我狠狠的恨这个世间，恨那个将我抛出她人生的母亲。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个男人即将崩溃，颤抖的声音隔着千里之外传到了我的耳中，“请回来见你妈最后一面吧，哪怕你恨她，也见她最后一面，做错了的人是我，不是你妈。”

做错的不是你们，而是命运。

我答应了下来，然后平静的去找上司请假。

“我想休假。”

“现在这么忙，根本走不开，你休什么假？”

“我还有一个礼拜的年假吧，我要休年假。”

“过段时间休，不行吗？”

“不行，老家那边电话过来，说家里有人去世了，需要我回去。”我不想在人前称呼那个女人为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我养育长大的继母。

在上司的不情愿下，我拿到了一个礼拜的假期。

开车回家，路旁的灯很亮，映亮了街道，像是那个女人小时候给我买来的万花筒一样绮丽好看，小时候我很依赖她，就算她有着很多糟糕的习惯，但依然是我最亲近信任的母亲，我会咧开嘴，露出大白牙，抱住她，奶声奶气的喊她‘妈妈，妈妈’，就是这样的母亲，背叛了我，抛弃了我，让我成为了大人们茶余饭后可怜的对象。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我站在路口，痴痴的等我的母亲回来，妈妈说过的，她只是去买东西了，会很快回来的。

我相信着母亲，所以固执的瞪着那些跑过来说我母亲跟男人跑了的大人们。

那时候，小小的，才四岁的我，从心里已经生出了厌恶他人的根。

真可怜呐。

那孩子的妈妈跟人跑了，真是不知羞耻。

你妈妈跟人跑了。

说什么呢，你这个没有妈妈的贱种。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我成了大人眼里的可怜虫，我可怜吗？我不知道，但那些总是在背后指着我，说我可怜的大人比我可怜，他们不过在满足自己同情他人的假象罢了。

站在往家里去的电梯上时，我才明白一路上，他人看我诧异眼神的原因。

电梯的反光板上，映着一个面无表情，满脸泪水的女人，原来我哭了啊。

在进家门前，整理好自己的面容，露出跟往常一样的笑，才拧开门把去面对我最亲的家人。

“妈妈”抱住小跑进我怀里的女儿，露出母亲应该有的微笑，笑着听女儿说着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

是的，如今的我，也成了一个母亲。

或许是因为幼时的影响，我格外的宠溺自己的女儿，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爱都投入到她身上。

跟我结婚的，是一个女人，大我十岁，从小失去母爱的我，在伴侣的身上，寻找着那份爱，她总是包容着我，让着我，说着永远不会离开我，我很幸运，拥有着她这样的人。

在中国法律上，并不会承认这样的关系，家人的反对，咒骂，这些我全都无所谓，摒弃了所有羁绊的我，拥有了自己的家庭，终于得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夜晚，比往常更加迎合着她，更多的需求着她，哪怕做到哭泣，也不愿放开她，死死的抓住她，这是我人生最后的一块浮木。

她一开始有些意外，一向羞于情事的我，会主动的索求她的接近，但意外过后，便比平时更加积极的投入到情事当中。

在攀上顶峰的那刻，我痛哭出声，从我身上下去的爱人，温柔的轻抚着我的肩，已一种无声的姿态安慰着我。

原来不管我多么的不愿意，多么的痛恨着母亲，却终究没办法改变她在我心中沉重的位置。

“我明天要回趟老家，江先生给我来电话说江太太脑瘫中风，已经快不行了，医生的意思，就这几天了。”

“那么严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不了，我自己一个人，你照顾好小雅才是。”

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乡，家乡的变化很大，不再是小时那种带着灰沉沉，总是蒙着一层浅色的忧郁。

来接我的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上次母亲拉着他来见我的时候，他还很小，只到我大腿的位置，奶声奶气的唤我一声’姐姐‘，如今他已经长高了，需要我稍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面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我爸在医院走不开，就让我过来接绫姐，东西有点重吧，我帮你拿。”

在他手伸过来都那刻，我躲开了，看着他有些尴尬的神色，我连忙道“不用了，只是一点东西而已，我自己拿，没关系的。”

明明拥有着最亲的血缘，却陌生的连基本的客套都难以做到，这就是我们姐弟之间的相处模式。

去医院的一路上，我们一路无言，他拿着手机，右手无意识的划开屏幕，屏幕亮起来之后按上锁屏键，如此反复，而左手则跟弹琴键一样上下的跳动着，我见了，忍不住的一笑。

引来他的好奇：“绫姐笑什么？”

“怎么说呢，我无聊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右手拿着手机划开，关上，划开，关上，从来不嫌弃腻，而左手就像你现在这样跳动。”

他摸着脑袋，憨笑起来，“因为我们是姐弟嘛，行为相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现在的动作也很像我，或者可以说，一模一样“是啊，我们是姐弟。”就算再不甘愿，这个事实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你爸爸还好吗？”看着车窗外，我随意的问了一句。

“并不好，他现在每天守在病房外，每天看着妈，深怕少看了一眼，就再也见不到了。”少年的眼圈发了红，强忍着泪的样子，用手遮眼的的动作，颇为倔强。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大男孩，没有经历过伤痛离别，被母亲呵护着长大的他，很幸运。“哭吧，哭出来会好很多。”

他瞪大了眼，望着我，嚅动着唇，想要说些什么。

我大概知道要说什么“不是软弱，也不是不坚强，不要听她的，什么不准哭，什么哭了就是输了，伤心就该大声的哭出来，憋在心里，除了让自己苦痛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在我面前卸下心房，嚎啕大哭的男孩，是我的弟弟，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孩，的确是我的弟弟。

进入重症室，需要盘发，换下在外面穿的衣物，套上消毒之后的防护服，然后仍然需要进行三次消毒，才可以进入。

母亲那头靓丽，柔顺的长发被剃光了，我第一眼甚至不敢相信，那个躺在病床上，歪着脸颊，口水有时都会流出来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但病床上的姓名卡，提醒着我，面前这个性命如风中之烛的女人，确实是我的母亲。

“妈，你有没有好点！”跟我一起进来的弟弟，不敢碰她，只能望着她，伤心的流泪。

我呢，我哭不出来，我努力的张开口，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再次喊这个女人一次妈妈。

她望着我乞求的目光，让我想逃。

因为我的确是这么冷血的人，除了家里的一大一小之外，对于其他人的生死，我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爱意，哪怕那个人是我的母亲。

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活上这世上。、

我抖着唇，她颤抖着伸向我的手，我不敢握，即使努力了很多次，我终究没办法喊她妈妈：“江太太，你要坚强一点，现在医术很发达，要有信心，医生会治好你的。”

听了我的话之后，她的目光黯淡下来，变得十分哀伤，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嗯啊着发出一些声响，手指吃力的在洁白的被面上划着。

我看懂了，那是我女儿的名字“小雅要上学，我没有带过来。等下次，江太太好了，我带她过来看你。”

我知道，我在说着所有人都不相信的谎话。

她闭眼流泪的样子，刻在我的脑海里，不能忘记。

刚才护士们看我的眼神，大概是觉得我是个恶毒狠心的女儿吧。

就那样吧，我改变不了别人对我的看法，也无意改变，她们对我而言，只是一个过客。

在卫生间清理湿了一片的脸，打好精神。

中午的时候，叔叔过来了，带来我们三人的饭菜。

他比上次见面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明明才五十岁的人，却佝偻着背，头发也白了不少，看样子，母亲的意外，给他的打击最大。

我应付着他的问话，听着他的哭诉，内心却一点波澜也没有。

在医院陪她的第三天，父亲那边的家人电话过来，无一例外，大概都是再不好，也是你亲生母亲，也是你妈妈，人之将死，就算可怜她，你也该做个好女儿。

可是为什么，你们忘了，先抛下我的人，是她。

继母是在第四天的晚上给我来的电话。

“你妈妈她同样很辛苦，你别恨她了，生儿育女一场，父母子女本就是一种缘分，她放下了你，也不过是你们的缘断了，如今她要走了，你就当是看在这段缘的份上，为她尽孝，好好的，让她开心的走。让明蓝带着小雅去看看你妈妈吧，小雅已经六岁了，还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外婆，你妈妈她肯定也很想见她，就让她们两个见一面吧！听妈的话，阿绫！“

“我知道了，等下我电话明蓝，让她开车过来。”

“别电话了，我已经让明蓝过去了，她们现在应该快到医院了。”

“妈妈！”在走廊的另一头，是女儿喊我的声音。

抬头是爱人温柔的微笑与女儿笑着奔向我的画面，看起来真美好。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个爱哭鬼。

明明一直强行忍住的泪，在看见她们的那刻，模糊了双眼，有什么东西从脸颊不停的往下滑落，滴答滴答。

“妈妈，哭了，不要哭，是坏人欺负妈妈了吗？！！小雅要打坏人！！”女儿的小手不停的抹我脸上的泪。

笑着摇头“没有坏人，是妈妈看见小雅太高兴了！”

“别一直逞强啊你！”被爱人拥进怀里的那刻，听见了她无奈的叹息声。

女儿张望着四周的环境，好奇声不断，小孩子的她，并不明白，这里是生命殆尽，死神经常光顾的地方。

“等下妈妈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要乖乖的，她不能说话，你就说给她听。”一边蹲下身子为女儿换着防护服，一边叮嘱的爱人看起来十分的娴静温柔。

皱起小眉头，女儿撅着嘴问：“那小雅要怎么称呼，老师说，见面的时候，称呼别人的名字，是一种尊重。”

爱人看了我一眼，继续跟女儿说话：“外婆，叫外婆就好了。”

女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有些苦恼“可是小雅已经有一个外婆了！为什么要叫别的人外婆？”

“那个外婆是苏外婆，这个外婆就叫江外婆啊！妈妈有两个妈妈，所以小雅就有两个外婆。”

听见爱人的回答后，女儿看向我“里面躺着的是妈妈的妈妈吗？”

我点了点头，摸了摸小雅的头“是哦，所以小雅要乖乖的！”

“那为什么江外婆没有跟我们一起生活，小雅也从来见过她来看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是的，她很喜欢小雅，是妈妈跟她吵架了，所以一直没有见面。”

“原来老师说吵架是不对的，是真的，妈妈要跟江外婆和好，做好朋友才行！”

目送着爱人跟女儿进入病房，我做不到的，就让她们替我做吧。

如此自私懦弱的我，就是真实的我。

小雅她们过来的第二天，母亲闭上眼走了，走的很安详。

我也送了口气，我再也不用直面她，摊开我内心的痛苦与折磨，爱人对我很不解，她不明白我终究是多大的恨，如此的对待自己的母亲。

我没有回答，沉默应对着她的质问，我们陷入了从交往到结婚，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冷战。

那种感觉很痛苦，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彼此都倔强着不做先开口的那个人，面对女儿时，又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相处。

暗夜里，背对爱人，坦白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但除了说出来，我已经无路可走“小时候，她跟我说，只是去去就回，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好久，望着那个路口，等着我的妈妈，可是我没等到，大人们跟我说妈妈跟人私奔了，在那样一样守旧的村子里，母亲跟人私奔，带给孩子的影响，你不会明白的。“

被抱住了，身后是爱人沉重的呼吸声。

“我父亲不管我，他给点钱，就把我丢在奶奶家，我就像是被遗弃的垃圾一般，被甩在了一旁，不敢哭，不敢闹，因为会被打，切西瓜的时候，大拇指被切掉一块肉，血不停的涌出来，但是我却感觉不到疼，连眼泪都掉不出来，哭了的话，不就输了吗？我才不要那些人可怜我，那些可怜的眼神，除了让我难堪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如果是外人那样，或许还好，可是就连家人也那样，奶奶经常跟外人说，我孙女妈妈跟人跑了，你可怜可怜她，婶婶带我去买东西的时候会说，你就便宜一点，我侄女不容易，妈妈跟人跑了，那时候我很痛苦，痛苦的想要死掉。”

忍住眼泪，如果不说下去的话，以后就再也说不出口“我拼命的努力，拼命的学习，我要离开那个村子，我不想成为人们眼里的可怜虫。后来，我父亲娶了现在的妈，我妈对我很好，教我读书，教我做人，可是我还是很没有安全感，因为我始终不是她亲生的，就算对我再好，那层隔阂永远都存在。十二岁的那年，她带着弟弟来看我，原因是她跟那个男人的第一个孩子因病去世，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女儿，可是我害怕极了，害怕的拼命哭，用仇恨的眼瞪她，让她滚。从那以后，到我成年，再也没见过她。”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长大之后，了解了一些事，我知道她跟人走的原因之后，就不怪她了，如果是我，面临那样的事情，就算死，也要逃走，所以我不恨她，可是我也没办法爱她，她是抛弃了我的妈妈，是我等了很久，望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的妈妈，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的人生一直没有母亲，以后也不想再有，我对自己那么说，因为父亲的影响，我也没办法对男人产生爱意，我很厌恶男人，只要一想到跟男人一起生活，就无法忍受，所以我讨厌女人，厌恶男人，我认为那样的我，是会一直单身下去，直到永远............”

“可是你现在很幸福，有我，有小雅，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

爱人的怀抱很温暖，我闭上眼“是啊，我很幸福，那样的我，这样的我，原本以为会一直孤独下去，直到生命消失的那刻，但是我遇见了你，所以我很幸福，我不恨我母亲，也不恨我父亲，但同时，我也没办法爱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我最亲近的两个人相处，即便是生下小雅之后，我依然无法与他们相处，他们一个抛弃了我，一个教我学会仇恨，如今抛弃我的母亲去世了，而父亲依然在跟我说母亲活该得那样的病，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睡吧，我会在你身边，只要记住这点就好。”爱人哽咽的声音，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颈流下，印出深色的印记，我攥紧了床单，那呼气声中，沉刻着哭泣声。

我又梦见了小时候，牵着我走的爸爸跟妈妈，爸爸有些木讷，不善言辞，但很温柔，总是摸着我的头“小绫真乖，是个乖孩子。”

妈妈则是采了路边的野花，做成了花环戴在我的头上“我家的小绫真可爱，好漂亮.......”

这样的爸爸和妈妈，是我最爱的人..............

梦境中的我很幸福..............

现在的我，依然不知道被父母爱着是什么样的滋味，但拥有了爱人跟孩子的我，在努力的学着爱她们，想要成为可以支撑她们的人。

今天，明天的我或许依然学不会爱。

但拥有了最爱的家人的人，过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