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之章
第二十六回 名誉
位于上野国的见泷原城,一条穿过泷下关所绵延至山脉的道路,所经之处皆是山林深谷,十几年前曾有一场大战发生于此,至今还能见到发黄的白骨散落在林中。
那场令鹿目询子记忆犹新的战斗,正是挫败上条家的最终之战。
为纪念那场战斗双方阵亡的军士,鹿目家特意在离此不远的山间里修建一座庙宇,名为圆因寺。
由于山路难行,平日到圆因寺参拜的人少之又少,今日里,清净的寺院到处是人,喧杂吵闹以至于盖过声声咏经,为此住持十分头疼。
城代鹿目圆香率领家臣们来此做战前祈祷,仅护卫的侍从便有五十余人。
“即是御馆大人来参拜也带不了这么多人吧,真是好大的排场。”
四下里有人这般议论。
这位年不过十四的少主器量非凡,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倒是惹得侧近众之一的家臣晓美焰心中极为不悦。
她始终一身黑衣出现在众人面前,从未有人见她笑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但凡圆香出席重要场合时,身边除了百江渚忙前忙后的传令,就只有不发一语的焰了。
近日来,家臣中对焰的不满一浪高过一浪,由于前些日子刀藏里连夜打造兵器,搞得匠人们有些吃不消,一些是非之人把那些个牢骚话当成把柄,不断有人在圆香面前说她坏话。
圆香仅仅是听了后笑笑,便将流言蜚语搁置一旁,由此引来家臣对少主的不满,认为少主有意偏袒。
恰逢事佛之日,佛殿内仅有五位少女家臣陪同,殿门紧闭,其余人等都在佛院各处歇脚,正好为众人提供了播弄是非的机会。
圆香手握念珠,跪在如来像前,心却被千里之外的大阪城动向所牵动。
前不久,周边实力最强的北条家灭亡,再过来几个邻国大名也纷纷表示服从,仅剩见泷原一处,犹如一座被海水包围的孤岛,可谓是四面临敌。不过,大阪使者传来关白的话语,要求鹿目家开城投降,将领土交由上条家管理,从家督到臣下愿意保留武士身份者一并上京面见,听候发落。不然,几万大军将踏平见泷原,格杀勿论。
对此,圆香且不论,任何人都明白,一旦投降,将来己身的命运就被死死捏在他人手中,尤其圆香的侧近众的那几位正青春的少女们,之后的命运会是生不如死。不愿参战的人已从畅通无阻的城门离开,留下的人与主家齐心,宁死不降。然而上条家却发出反对的声音,接连两三封信传到关白那里,要求与鹿目家死战到底,斩草除根。
关白身边的武断派听闻后热血沸腾,无不称赞上条家的勇武。他们渴望战争,对自己而言无论大小战役都是争功的好机会。而文吏派则强烈反对,百年战乱早已使民生疲惫,既然已画上休止符,对于不服从者恩威并施即可,鹿目家也不会愚钝到看不清局势。
正在两派争执不休时,一个名叫青木长兵卫的人高声压过众臣道:“臣愿率大军讨伐鹿目家!”
众人声音一顿,又接一片哗然。
此人在以往的战役中小有名气,算是关白阵前的一员猛将,但功勋比起那些名将而言微不足道。
关白一抹细长的胡须,笑道:“说来听听。”
青木坐在最后排,生怕众人听不清,声音又拔高一度道:“鹿目家的嫡男尚未成年,政务军事全部交由他的姐姐处理。这位城代毫不避讳世人眼光,举用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女做家臣,引得领国上下一片怨言,据说这位城代已任命那几个少女为大将,要与我军开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未等青木说完,整个厅堂沸腾了,一听是由少女领兵作战,几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纷纷笑得合不拢嘴。
青木见状,奸笑道:“几位可都是如花似玉待嫁闺中的少女,若能攻下此城,臣愿将她们献给关白大人。”
关白不动声色,淡然的问道:“那些少女年方几何?”
“最大的不过十四。”
“好!关东待命的一万五千军士就交于你,无论用何种方法切不可伤她们性命!”
坐在关白身边一位相貌冷峻的男子始终未开口,手中的汗水已浸透紧握的扇柄,他冷眼观望关白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五十多岁的关白听完青木的描述后,不加遮掩地欲望从眼中冒出,已然令他失望不已。
“佐吉,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呢?”关白察觉到男子心怀不安,随即问道。
名为佐吉的男人回答道:“恕臣直言,这仗一定非打不可么?自从讨伐北条家后,我军士气疲惫,滞留在关东的军队无法返回故乡,想必现在已心生不满。再者,鹿目家不过是只有一城领土的弱小大名,如此大费周章恐遭世人非议。”
“治部少辅多虑了。”青木接话道。“一万多的军士摆在见泷原城下也足够威慑他们,何况都是一些少女,即使是男人也会被这阵势吓得不知所措。”
在群臣的非议之下,最终敲定由青木长兵卫为大将讨伐鹿目家。
佐吉的担忧挂在眉目之间,他自幼与关白征战各地,见识过无数大名家族如楼宇大厦般顷刻间崩塌,唯独弱小的鹿目家掌权的都是女人令他满头迷雾。
青木只带了两百左右士兵从大阪出发前去关东接应大军。临行前,他收到上条家的来信,称其愿作先锋打头阵。青木则回信说,若上条家擅自行动,视为违背军令,这才阻止了跃跃欲试的隆光。
“头功怎能让这种卑贱的乡下人抢去!”青木对来访的使者如是说道。
正在佛前默祷的圆香空洞地望着安详的佛面,心中一刻不得安宁,她忽起身道:“把地图拿来。”
打盹的渚一个激灵坐起身,随即拿来见泷原周边的地图,圆香接过,在众少女面前展开。
无礼的行为令住持十分难堪,他劝诫道:“少主大人不可轻慢佛祖啊。”
“大敌当前,只求佛祖保佑是完全不行的,我想到一点,与其让大军包围城池,不如抢占先机。”圆香手指地图中央的城池,又问道:“大家可有良策?”
那住持更加不乐意,原本就被院内家臣吵得脑瓜疼,加之圆香在佛堂里议论军事,气愤难当:“这里是大雄宝殿,不是你鹿目家的议事厅,佛祖两眼在看着,岂容尔等亵渎!”
眼看住持就要与众人发生争吵,此时从佛堂外走进一位戴着西洋圆眼镜的僧尼来,笑着说:“我说老头儿,你还是收声为好!”
住持一听怒眼圆瞪,一见是她,只得憋红脸,眼巴巴的望着。
“咳,住持大人您可想想,我们这些僧人不出钱不出力,只会高谈阔论,鹿目家一旦灭亡,这寺庙里的田地可就要易主了啊。若不是鹿目家护着您的封地,您能吃得这么白胖?”
“和子先生!”圆香兴奋的叫了一声。
“圆香,好久不见,还有麻美和沙耶加,你们长了大不少啊。哦,又多了两位新面孔。”僧尼淡淡一笑,与圆香齐肩坐下。“来说说你们是如何排兵布阵的?”
僧尼俗名早乙女和子,乃是询子的亲友,入道前曾担任圆香与麻美的启蒙之师。说起她出家的缘由可谓莫名其妙,外传是因和子厌倦武士生活,为图个清静,才到圆因寺出家,只有询子知道是她夫家去世之后伤心难过所致,自此鹿目家少了一位能征善战的智将。
话到此处,所有人对着这张地图一筹莫展,前日的军议中,麻美与沙耶加主张守城,以减少兵粮消耗,而杏子与焰选择主动出击,利用熟悉的地形,在野外与敌军交战。这一回,圆香又夹在两种意见当中摇摆不定。
“依我看,你们还是把援军引到山谷中作战较好。敌军数量不少,山谷路途狭窄,适合打伏击。”和子一扶眼镜,微笑道。
麻美答道:“这种战术我也想过,但如何诱敌深入才是问题。”
“嘛,这要看你们对对手了解的多寡了。”和子起身回到佛堂门口,又道:“虽然孙子的名言听得人耳朵都烂了,不过还是忠告你们一句,把该收集的情报收集到手,还有,周边能利用的人都集合起来。如果鹿目家灭亡你们可别怪我什么都没教给你们。”
和子得意地扬长而去。
“没时间了,今晚大家就去我房里议事!”圆香收回地图,辞别住持。
一拉扇门,闻声而跪的家臣与士卒们立刻摆出恭敬的姿态,圆香心里明白,这种假象维持不了多久,愿意为鹿目尽忠的人屈指可数,而大多数多是舍不得手底下的那块封地。
“焰酱,替我取一枚铜钱来。”
“诶?少主大人您要做什么?”
“渚,把我的弓箭拿来。方才我像佛祖祈祷,得到启示,鹿目家的存亡在此一举。”
在场的人纷纷不解,唯等到渚将长弓呈在圆香面前,麻美和杏子会心一笑。
沙耶加悄声问到:“圆香你这是......?”
圆香取了支箭矢,捏在手中,朗声道:“今日就让佛祖为我等做个见证,我若射中抛起的铜钱,便以此证明鹿目家必胜!”
“可那铜钱太小,万一射不中呢?”沙耶加急忙上前阻止。
“一定会射中的!”
圆香正说着,弓拉开一半,箭头直指斜上方的晴空。铜钱被焰的掌心里,迟迟不肯扔出。圆香自信的点点头,示意焰开始。她的目光锁定一朵白云,余光一瞥,扔向空中的铜钱被阳光照得闪亮,这一刻,圆香拉满弓弦,箭头纹丝不动,只等那枚芝麻粒儿大小的铜钱下落的一瞬。
“圆香这么做也太胡来了......”沙耶加小声向麻美嘀咕了一句。
“不不,少主大人必须这么做,不然的话,怎能团结除我们以外的家臣呢?”
这一看似赌博一样的占卜,便是圆香以小搏大的策略。武士们十分迷信鬼神之说,别说射中一枚移动中的铜钱,就算是一把扇子或稍大的物件,也绝非易事,除非有神灵相助。
在场的所有人都盯着那枚铜钱屏住呼吸,圆香看准铜钱下落的时机,松手放箭。只听箭矢“嗖”一声响,众人顺着箭夺空而出的轨道,个个眯着眼睛,一刻未敢眨眼,箭头凭空撞出一线火花,随即嗡嗡作响,射在了院外的一棵树上。
还不等箭矢稳住,几个侍从跑出去爬到树干上,其中一人大喊道:“中啦!中啦!”六位少女这才松了口气。
“恭喜少主,这样的技艺简直是‘与一’再世啊!”杏子提高音量向众人宣布。
“这可不是我的技艺,乃是有神佛庇佑,这场战争我军必胜!”圆香立刻放下弓箭,双手合十。
几个多疑的家臣挨个凑到树下,一看那箭头未穿过钱眼,却连着铜钱牢牢实实地扎在树干上。几人言语间未有任何透露,但心中早已折服。
很快,这段逸闻有意无意地传遍见泷原上下,那些有异心的人嘴巴上收敛了不少,往日里崇敬这位少主的领民们更是连口称赞,逢人便说。
这仅仅是圆香等人计划的第一步——笼络人心,振奋士气。
按麻美的说法是:远在京畿一带的丰臣军,大老远来见泷原做客,需用三样“特产”来招待——铁器、良马以及计略,一步步请君入瓮,好似诱骗好色的客人身陷花街,乐在其中却不觉危机将至。
“喂喂,那第二步呢?”急性子的杏子咬着半块西洋蛋糕,嘴里嚼拌不清。
军议开得像茶会一般轻松惬意,六人面前一杯茶水和一碟糕点。随着茶水穿肠过,心中的阴霾烟消云散,言语间不再有君臣之别,更似亲友。
“第二步嘛......”麻美饮茶一笑。“需要派人探查敌情,越详细越好。”
焰神色淡然的接道:“第三步调略敌方将领,率领大军必然导致指挥不力,若能使其出现内讧,我们便有机可乘。”
麻美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两人依旧争锋相对。
杏子见势不对,急忙打圆场:“哎哎,你们两个可别先起内讧啊。”
“当然不会!”麻美与焰几乎异口同声道。
“哈哈,焰酱与麻美姐都是我鹿目家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圆香也在极力安抚两人。“对了,我已选了一处适合伏击的地方,在那里布下军阵和陷阱,让他们有去无回。”
圆香指了指地图上一条不起眼的小道,通向见泷原城的后门。
此道林荫密布,道路两旁是两丈高的山丘,名为泷间街道,日后这里将成为超过三千丰臣军的葬身之所。
第二十七回 忍城
几日后,一辆马拉土车出现在见泷原通向武藏国的官道上。乍看上去很不显眼,铺满稻草的车上躺着位裹头巾的农家少女,懒散的晒着太阳,一本《尉缭子》遮在面部。行走在前方的牵马人腰间挎剑,压低的草帽檐正好挡住面部,两人都穿着颜色朴素的衣衫,走了几里路也未能引起任何人的注目。
“我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坐在车上的少女忽然翻身,趴在车沿上用稻草逗弄着牵马人。
“我也想知道,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两人正是鹿目家臣佐仓杏子与美树沙耶加。
第二个计划是探明敌情,本来是由曾为忍者的晓美焰主动请缨,但她又被分派另外一个任务,圆香和麻美最终决定委托这两人前去执行。
最初,两人并未反对,麻美令她二人乔装打扮,最好能潜入敌军阵中,以便探查详实。杏子像个天真孩童,主动提议由她二人装作四处修行的山伏,以建功立业之名加入丰臣军。
麻美思量一番道:“不妥,古往今来伪装山伏的细作数之不清,何况二位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常年修行的粗人。”
“扮作农夫怎样?”沙耶加问道。
“那更不行了,你们连接近敌阵的机会都没有。”
思来想去,麻美要让两人伪装成一对从见泷原出奔的武士夫妇,一方面携带女眷能令敌人放松警惕,二来武士身份也好与敌接近。这下,两人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圆香觉着有趣,以军令之名把她们的异议压下去。整理一番后,杏子与沙耶加怀着一肚子怨气,天不亮就出城了。
“话说,为何是我当妻子,明明我们当中我是最威武的那个!”杏子摘下头巾,又重新绑了绑。
“哈?还不是因你头发长,看上去像。再说了,我这副气质也不适合扮农人。”沙耶加一转脸,得意地屡屡贴在鼻下的两撮胡须,故意压低声调,吟了一句:“花散非风之罪,乃因春将尽。”
“哈哈哈哈哈哈,看你这样子倒真像一条丧家之犬。”杏子指着沙耶加,险些笑出眼泪。
“喂!我可是出逃的家臣,不得装得像一些么?”沙耶加嘟着小嘴,使劲贴了贴胡须,生怕它掉下来。
“方才是首辞世诗吧?”
“也不是,各家自有命数,是我走在路上想到的,马上就要到北条的地盘,有感而发罢了。”
两人对视,沉默半晌后,沙耶加撇撇嘴道:“快把那书收了,前面就是北条的关所,万一露出马脚可不好办了。”
“是是是,旦那。”
杏子淘气地打趣,顺手摸了摸藏在稻草里的长枪,道:“真期待啊,要与我对阵的敌将都是些什么人。”
“喂,有人来了!”沙耶加警觉的眺望前方。
一个带着几车货物的队伍由一名骑马的中年男子带领,自不远处前来,两方在一座木桥上擦肩而过,沙耶加注意到男人的衣袖上印有北条家纹。
“咳,请等一下。”沙耶加压低嗓门模仿男子说话的腔调。
男人的眼睛抬也不抬一下,斜侧着脑袋呆滞的望向远方道:“什么事?”
“您是北条家臣吧。我们正好要路过北条的领地去投奔三河的远亲,敢问出了什么事?”
男人没好气道:“哼,你们都是乡下人么?主家灭亡的消息已传遍天下了。”
“啊,真是遗憾呢。”
“我建议你们换条路走,现在丰臣军四处作乱,已经没人能保护你们了。”
杏子见男人一副哀相,脑中一个激灵便道:“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领地被没收,再无容身之所,我等不愿屈从于仇敌,唯有向越后上杉家求救了。”
沙耶加眼珠一溜,立刻意会了杏子之意,接着道:“前几日我们在见泷原留宿过,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呢,大人如果暂无安身之处可以到那里去,我听闻最近鹿目家正在招兵买马.......”
“是要对抗丰臣吗?”男人不等她说完,厉声道。“这样一座小城能抵挡几万大军吗?罢了,到时又得带着家眷出逃,我们已经受够了。”
男人摇摇头,深叹一声,随后继续带领家眷前进。
“什么嘛!好心当成驴肝肺。”沙耶加有些上火,鄙夷的目送他们离去。
“我倒是能理解,他说的没错。”杏子松垮垮地躺在柔软的稻草上。
“连你也对鹿目家没有信心吗?”沙耶加一抽马匹,翻身坐在车上,手握缰绳。
“‘信心’什么的倒不如说应该冷静看待现状,我们毫无优势可言,但也要按部就班的做,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沙耶加急忙捂住耳朵,大喊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讲道理了啊!”
两人吵闹一路,互不相让,终于在一处关所外停住。
关所的另一边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此地有座名叫忍城的城池。前日里,正是这座默默无闻的小城,一时名噪天下,守城五百将士拼死抵抗,犹如奇迹般将包围城池的两万丰臣军击溃,后来主上北条家率先投降,此消息传到忍城这里,守城大将无奈顺应大势,也开城投降了。
杏子提起精神,走了没多久路面逐渐泥泞,再放眼望去,未退尽的水围绕在忍城周围,主城如同湖中孤岛,毅然鹤立在平原中央。
“感觉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荷叶。了不起啊!”杏子兴奋的瞪大双眼,她还从未见识过这般奇景。“快走快走,我们去城里会会那位守城的大将!”
“我说你怎么像个孩子似的,知道啦!”
“你不明白的,能以五百胜两万,想必城主有着过人的智慧!”
然而,她们始终都未缘得见那位传奇的城主。此刻的忍城已经易主,城墙上插遍丰臣的“五七桐”大旗,城主早在她们到来之前去大阪城面见关白了。
正如那个男人所言,驻守的丰臣军各个嚣张跋扈,一路遇上几个不给好脸色的,消耗着两人的耐心。马车还没到城门口,远远便望见一群持枪的足轻正在调戏一位村妇。
说来这情形也怪,人群之外站着一位身穿黑漆铠甲的武士,既不参与进来,也不上前劝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沙耶加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一是双脚踩在泥泞肮脏的土路上,二是男人调戏良家妇女,两者皆不能忍,但被包围在中央的女人惊惧的尖叫声早已盖过脚下的不适感。
她的神经被士兵们猥琐的笑声挑衅着,马车越来越近,她便越发急躁,右手不听使唤的摸在刀柄上,恰是一只手强有力的拍在自己肩上,这才令她稍事冷静下来。
“旦那,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把这群人得罪了,我们怎么混进去。”杏子在她耳侧小声说道。
“不能放着那女人不管啊!”沙耶加尽力压制住怒火。“曾经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惹过这事,后来被我抓住押到河边斩了。”
“那毕竟是见泷原,自己的地盘,这里可不是。”
“我知道......可那女人......哎。”
正在沙耶加左右为难之际,杏子猛然一拍大腿,无奈道:“罢了,我帮你!作为条件,接下来你得听我的安排。”
沙耶加爽快的答应,两人嘀咕片刻,马车已到城门口。
见着那女人的上衣已被扒下,赤裸的躺在泥地里,双手被人狠狠按住,沙耶加忍着气,艰难的笑道:“哎各位,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不叫上大爷我呢?”
“哈?你是什么人?要来就靠后边站,等我几人快活完了你再吃剩的。咦?”其中一个士兵一抹嘴边的口水,抻着脖子盯着马车看了几眼,奸笑道:“你车上不是有女人吗?”
“啊哈哈,那是鄙人的妻子,几位若不嫌弃还请笑纳,事成之后还请诸位向上引荐。”
车上的杏子微微低头,故作娇羞的瞥向别处,几个男人听了更是两眼放光。
“哦?是前来投诚的浪人吗?好说。”
沙耶加低眼望向那个柔弱的女子,脸一黑,道:“光天化日的,几位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雅,不如另寻别处行事吧......”
“去我家吧!”身后那位身穿铠甲的男人说道。“鄙人的妹妹也在家中,各位大人若不嫌弃,鄙人愿将家妹献上。”
“哦哦!那就谢过千叶殿下了!”
几个淫贼早已精虫上脑,哪里还有戒备心,硬扯着那个女人兴高采烈的牵着马车,一路跟在男人身后有说有笑。
两位少女互看一眼,暗觉异样,眼下救人为重,也只好跟着去了。
名叫千叶的男人带领众人拐进一个城东的一个巷口,又转两道弯,已经见不到路人了,随后一行人卡在一个死胡同里,马车也正好堵住了退路。
“喂!千叶,你家住这里吗?”
“非也。”千叶转身,阴冷的注视着腰带松垮的士兵们,他的手已放在刀柄上。
“你......想干什么?”其中一人心觉有鬼,向后退了两步。
千叶一扭脖颈,低沉的声音令人全身发憷。
“此地正是通往阴曹地府之路,在下愿送各位一程。”
千叶猛一抽刀,一枚人头落地,几个士兵纷纷拔刀冲上来,只见沙耶加和杏子早已按捺不住,与千叶前后夹击,渐渐将分散的敌人集中在一处,杏子一出枪,直戳了个“串糖葫芦”,两三人斜夸夸的定在枪身上,随即沙耶加飞身一跃,一刀挥下,三人的脑袋叮当掉地。
剩下两人看傻了眼,抖着双腿尿湿了一裤裆,谁知这三人杀意难消,纵使跪地求饶也无济于事,这两人也倒在血泊之中。
沙耶加红着眼睛,怒喘粗气,几具尸体已然没了生气,她对着尸体一阵乱砍,怒骂道:“混账东西,死了都不干净!”
这时杏子夺步上前,狠狠抱住沙耶加,任凭她胡乱挣扎,又踢又踹,压低声道:“休要高声!你是要把人都喊来吗?”
千叶顺手收刀,扶起瘫在地上的女子,将她的衣服穿好,两三句便她打发走了,转身,对着她二人冷冷问:“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一语不发,冷汗直冒,适才反应过来,好戏穿帮了。
第二十八回 探查
千叶的屋敷里种着一颗歪斜的松树,前日里因大水而导致树根外露,眼看就要倒塌,几根木桩插在地上,勉强支撑起沉重的树干。
院里随处可见被水浸泡过的碎木板,发臭的死鱼,整个宅邸重新修缮过依然显得狼狈凌乱。
沙耶加与杏子坐在炉火旁,等着锅里的饭熟,千叶正坐在对面,用一块发旧的白布擦拭刀身。
天色渐暗,屋外仍然人欢马叫,一阵阵喧闹声经过门前,屋内的气氛显得更加紧张。
“说吧,你们来自何方,到这里什么目的?你们能骗得过那群蠢货,可蒙不了我。”
两人紧闭唇口,默不作声。
此前,三人收拾了士兵们的尸体,用马车运往城外,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毁尸灭迹,本来杏子要袭击千叶,就此逃离忍城,但无奈被沙耶加制止。她认为千叶并非坏人,其中也许另有隐情。
“这几人莫名消失,您怎么向上交代?”沙耶加拍拍膝盖上的尘土,一面问道。
“二位放心,最近有些人难忍思乡之情,偷跑回故地的也不在少数。”千叶笑道。“我看你们都是行侠仗义的豪杰,本人最善结交朋友,不如光临蔽舍一叙怎样?”
由此,两人再度进入忍城。一路上,千叶讲述了忍城如何退敌的全过程。原来丰臣军多次攻城无果,于是效仿关白攻打高松城的手法,召集周围的农民与杂役,修筑了一条堤坝,谁想这些农民杂役偷工减料,加之大雨积水,反而把丰臣军冲了,淹死的将士不计其数。
“聪明反被聪明误,哼哼。”杏子嘲笑道。
“也不尽然,即使小田原陷落,忍城也坚持了数日才无奈投降的。”千叶讲起此事自豪不已。“在下正是参与守城的一员将领,可惜大势所趋,我也不得不抛弃主家臣服于昔日的敌人。”
石锅上的木盖冒出带着米香的蒸气,杏子饥肠辘辘,顾不得礼节,伸手便掀开木盖,颗粒饱满的大米谗煞双眼。
千叶笑着说:“请自便,不用客气。”
“多谢。”沙耶加忍住香味的诱惑,不紧不慢的盛上半碗米饭,余光一瞥,身旁的杏子狼吞虎咽,如同打仗一般激烈。
“忍城的稻米味道怎样呢?”千叶也端上一碗,与她们同吃。
“又香又甜,好吃!”
“比起见泷原的稻米又如何?”
沙耶加一听,咀嚼两下,心事重重的放下陶碗。
千叶道:“你们放心,忍城现在一片混乱,这里无人监视,有什么不妨大胆直言。”
“再来一碗!”杏子豪迈的捧着碗,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沙耶加食之无味,这一来也不觉着饥饿,严肃道:“既如此,那在下先问您一句,为何不去搭救那女子?”
“身不由己,我犯不着为了一个女子得罪丰臣军。”
“那之后您又为何出手?”
千叶不答,无奈地苦笑着。他低头收拾手中的餐具,目光一直在回避着两人。
自从战败后,年仅三十的千叶,脸上除了稀松的胡茬便是时不时自嘲式的苦笑,他的苦闷被深埋在心中,从不向外人表现出来。
“你们是来加入丰臣军的吗?”千叶问道。
“是,希望大人能引荐。”沙耶加身体向后一退,深深折腰伏地。
“你们若是个有羞恶之心的武士,我建议你们最好别来。”
“诶?此话怎讲。”
“白天经历的事你们也都清楚,所谓胜利者的真面目。”千叶深叹道。“为大义者,绝对不会向这种敌人低头,而为利者比比皆是,正如在下。”
沙耶加正欲开口,却被杏子反手遮住嘴唇。杏子冷笑道:“既知大义,看来您曾经也是位正直的武士。嘛,我们的确是伪装的夫妇,要加入丰臣军也确实不假。”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想知道什么情报问我本人即可。”
两人愕然。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假,杏子与千叶对视半晌,完全看不出那凌厉的双眼有任何破绽。
千叶在地上铺开地图,道:“总大将青木长兵卫大概五日到达关东,另外安排了两位驻守关东的副将协助,在下亦要参战。”
“兵力呢?”沙耶加问。
“加上北条投降的军士,差不多一万八千人。”
“还没算上上条的三千人马.......”
千叶撇嘴,又道:“青木是个出了名的风流浪子,我听说这次关白大人正是听了此人进言,为了见泷原的美女而开战,支援上条家不过是个幌子。”
“啧,不知廉耻!”沙耶加忍气低语道,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个秃顶老头令人作呕的笑脸。“那个叫青木的是什么来头?”
“青木长兵卫原是个美浓落魄武士出身,早年跟随信长公打天下,而后跟随关白,战功不见得显赫,却是个善巴结攀附的人。不过,此人有一长项,便是攻城。”千叶一五一十道来。“此外,另两位副将衫原是个铁炮好手,而高井擅长野战,在下没猜错的话,其中也有不少北条的遗臣参战。”
杏子接道:“哼,北条的家臣就那么没志气,偏要做关白的犬马。”
“高官厚禄谁人不心动?”
“连您也是吗?”
千叶再度回避问题,一转话锋道:“丰臣军都是些被欲望驱使的乌合之众,大义始终在鹿目这方。”
沙耶加道:“您为何要告诉我们情报,这不等于是背叛吗?”
“我有帮你们的理由,也是我背叛丰臣的理由。同样我亦有身为武士无法违背的原则。”千叶收回地图,异常坚定的盯着两人。“丰臣是我无法消灭的仇敌,借由鹿目之手,希望能痛击他们。”
“是吗?多谢,那么就此告辞。”
杏子拉着沙耶加便离开,两人趁着夜色,搭乘马车按原路返回。
“千叶的话能信吗?这也太轻松了吧?”沙耶加脑中不停整理轻易得来的情报,分辨不出真假。
“我相信这个人,该怎么说,那种凄苦的眼神似曾相识。”杏子闲来无事咬着一根稻草,呆滞地望向星空。“天底下亡国之痛不尽相同,背负这等耻辱去侍奉敌人,便会不自觉的把自己想象成罪人。”
“你也一样吧?”
“别拿我相提并论,鹿目家可是我的恩人。”杏子长叹一声。“忍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我等能有这样的运气就好办了。”
劳累一天,沙耶加精神萎靡,一翻身躺在杏子身侧,抓了一把稻草铺在身上。借着无月之夜的星光,杏子的侧颜在她眼中逐渐朦胧,十分安详。
杏子心里一阵羞涩的热辣,急忙起身说道:“啊,我去牵马。”
沙耶加一把拉住她,柔声道:“老马识途,让它自己走吧。”
“我怕它看不清道路......那个,我也是走过夜路的人。”
沙耶加不耐烦,硬是把杏子拉下,两人一同躺在车里,隔着凌乱的稻草枝,尴尬的对望。
“我冷......多个人替我挡风不行吗?”
“哦。”
“呆子,我先睡了。”
沙耶加庆幸今夜没有月光,不然蔓延至耳根的红润会被对方一览无余,车轮滚在道路上干燥沉闷的声响也恰好掩盖住热烈的心跳。
待一阵平稳的呼吸声过后,她已沉眠梦乡,而杏子像是跳蚤上了脖子,局促的挠来挠去,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躁动,她以同样的心情庆幸对方熟睡。
虽说在美树宅邸住了些时日,两人关系甚是融洽,彼此经常作伴外出,却不曾同衾共眠。想到自己与她都是女子,安慰自己放松下来,心中的感觉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杏子怕她着凉,干脆脱了外衣搭在沙耶加身上,自己靠在车栏上斜着脑袋昏睡。
一睁眼,高山白城安然矗立在眼前,几只飞鸟划过青白天空,果然老马识途。
杏子长伸懒腰,看了眼熟睡的沙耶加,静悄悄拿起外衣披在身上。
她偷偷笑着,用一根稻草戳了戳沙耶加柔嫩洁白的脸蛋。
“笨蛋,到家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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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这么久日子总算是更新了!进度十分缓慢,不过自己也沉浸在废话连篇的大长篇里233
说一下鄙人的想法,因为很多设定都是按照原作走的,但是还想加入其它元素,诸如TDS、魔兽篇什么的。(考虑过加入织莉子的元素,五色啊不对是六色数值都不错,也该匹配一些能力相当的对手,不过还在考虑阶段,要不要加进去我再思考思考)最让人纠结的就是红蓝和番茄蛋的关系,既不能相互冲突又不太好共存(私心觉得渣杏子还蛮可爱的(滚((沙耶加辣么可爱又是鄙人的本命怎么忍心伤害(((哎,边写边看吧。
圆焰也不好搞,那天突发奇想加入叛逆元素,就是后期圆焰两人各自性格大变,然后做一些羞答答的事情(比如****或者*****什么的233,当然监禁可以有,反叛可以有,挟持可以有,什么都可以有,官方花式虐焰那我们来疼她好了!
所以第二章是通向最终BE的不归路,希望大家能有充分耐心继续阅读下去,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