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從樂團練習直到難熬的三方會面，久美子混沌的思緒中唯一清晰的就只有昨晚麗奈的神情。如打在海面上的黎明般懾人，帶著零碎光芒的凝視。當時她正在放樂器的儲藏室裡頭，撥弄著石膏，埋怨著為何每次吹奏的時候它都會卡在她的上低音號的管子裡頭…然後她就聽見了從背後傳來的聲音。

「黃前同學，可以稍微聊聊嗎?私下的。」

久美子凍結了，她不需要回頭也知道站在那裡的人是誰。緩緩偏過頭，果不其然的發現麗奈正看著她，似乎等待已久。

「當、當然。」她回答道，鬆手放開上低音號的盒子跟上對方的腳步。

隨著她的引領走過無數條走廊，久美子順著麗奈的足跡前進，兩人都一言不發。每多轉一個彎，久美子都能感覺到腹腔中的焦慮層層堆疊，隨時都會滿溢而出。終於，她們的腳步在離開校棟的同時慢了下來。即使身處於綠蔭之下，陽光仍如珍珠一般的點綴麗奈的髮絲，手臂與肩膀。霧氣纏繞著附近林木的枝幹，水泥牆的角落是塗鴉留下的爪印。

眼前的景象與久美子想像中她這樣的學生被打劫的地點如出一轍。

麗奈面對著她，一如往常的令人費解，一瞬間久美子甚至看見了一絲屬於過去的憤怒。

「我想為我昨天的行為道歉，我反應過度了。」但說出口的就只有這幾個字，語調平淡如她的神情，還有一個草率的鞠躬。

「就這樣。」

麗奈打算就這樣離開，不多說一句甚至多看一眼，久美子則仍在直直地盯著前方。她大可就讓她走。她大可讓一切就在此結束，讓她們的牽連止於這簡短的道歉，彷彿宣告著『這整場鬧劇就是個錯誤』。出於不知名的原因，久美子知道如果現在她不說些什麼的話，那她就永遠都不可能擁有足夠的勇氣去對麗奈說些什麼了；她將會一次又一次的被兩人共同的呼吸壓得喘不過氣而破碎崩離。

逼迫自己轉過身去，將字句從胸腔中推擠出來。

「高坂同學!等等!」

當麗奈停下來等待她說些什麼，組織有條有理的言論也忽然變得困難起來。

「我只是、我也想向妳道歉。昨天我也很沒禮貌，然後我們也不該講瀧老師的壞話，然後就是…」

她試著去注意麗奈以外的事物，但她髮絲間折射的陽光，纏繞腳邊的霧氣讓一切徒勞無功。

「那天演奏德渥夏克的人是高板同學對吧?那演奏非常的好聽，又激勵人心，讓我想要吹得更好。所以、我大概想…謝謝妳。」

沒有為她的回應做停留，老實說她與其不得到任何的回應，久美子就這樣淺淺一鞠躬然後飛奔而去。她雙腳瞪著地面直到她回到校棟內而開始因為她的速度而備受關注。慢慢地減速到一個停頓，她這才回頭檢查麗奈是否有跟上來，在確定她沒有的同時感到放鬆卻又惱怒。

不知為何，在那次慘劇，那次使她心臟無法停止跳動的對話之後，久美子希望麗奈至少嘗試潛入深海，嘗試追逐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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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沒變，什麼都沒有。

在豔陽底下的步伐練習，形成矩陣的大家正等待著號令，而久美子就站在麗奈的背後。她花了太多時間研究她脖頸的線條，身形的輪廓，搖擺的衣角；太多了，以至於她錯過了起步的時機，害所有人必須從頭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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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田徑場上的練習的回家路上，久美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在電車上伸展腿腳。手臂和肩膀都酸痛著，接著她又做了個夾帶疼痛的伸展。當她這麼做的時候，一抹熟悉的黑髮進入了她的視線範圍而迫使她回頭確認。

隔壁車廂裡，麗奈正隔著玻璃層看著她。兩個人受困於各自的車廂，各自的世界之中。

久美子忽然的直起身來，但麗奈卻早一步別開了視線。她們就這樣度過剩下的短暫路程，在同一站下車的同時久美子害怕著麗奈會繼續無視她的存在。

相反的，列車駛離只留她們兩人後，麗奈撇過頭讓一頭長髮在風中碧波蕩漾。

「想要一起走嗎?」

久美子看著她伸手撫平如游蛇般的髮絲，點點頭。

「好啊。」

從離開車站到被夜色籠罩的道路，麗奈一路上都未曾嘗試與她交談，似乎滿足於兩人一同涉水穿過一灘又一灘路燈在人行道上留下的光暈，寂靜無聲。

「期中考要來了呢。」

久美子有些猶豫的開口，走在麗奈的一步之後以便觀察對方的反應。

無動於衷吶。

「是啊。」

麗奈回答了。四周的行車如幽靈船一般的前進著，外頭是被雪霜包覆的冰山，裡頭是無名無姓的乘客。

垂釣期盼下個可行的話題，久美子接道。

「高中的課，真的比初中要困難許多呢。」

她只得到另一個低聲附和，然後…

「妳覺得瀧老師怎麼樣?」

久美子差點絆到腳。明明有那麼多話題，麗奈偏偏選了最讓她害怕的…除去『那個』之外最害怕的那一個。

「呃、是呢…他是個好老師。」她答道，字字屬實卻也結結巴巴。

「鼓勵著我們進步。很辛苦，不過是值得的，至少我是這麼想。而且他、怎麼說、很帥。」

麗奈伸手按了過馬路的燈號，轉過身來。

「很帥?」

「不對!我是說…!」驚慌失措，久美子開始口不擇言。

「大家都是這樣說的，我並不這麼想…」

麗奈頭頂上的信號轉綠，久美子就這樣衝向另一頭，繼續著機關槍一樣的字句。

「總而言之，雖然去年只拿銅獎，他還是希望我們以金獎為目標。我不覺得我們有辦法…」

抵達斑馬線的另一頭，意識到她的錯誤，久美子凝結了。她們在一起還不到五分鐘，久美子就一頭栽進讓麗奈在第一次會面時如暴風般離去，同時也是她最不想談論的話題之中。雙手摀住自己的嘴，久美子轉身，等待災難降臨。

言語被消化著，四周只有駛過的車輛發出的聲響。然後，麗奈笑了，雙頰彷彿要藏匿不合時宜的大笑而緊繃。她就站在那裡，身後的每一個路燈織成明亮的網，捕捉伊人輪廓。撥開酒色的髮尾，琥珀色的溫暖光線形成耀眼的環，籠罩她張揚的笑靨。

「真像是黃前同學會說的話呢。」

太過暈眩而無法回應，久美子只能看著麗奈對她揮揮手，然後分道揚鑣。沒有眨眼的勇氣，只怕任何的動靜都會使纏繞她的咒語失效，久美子能夠感覺到行車揚起的風塵如浪潮般打上她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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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久美子向她的仙人掌回報了那晚的事情。仙人掌，理所當然地絲毫沒有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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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尚未來到無法忍受的高度，但久美子仍舊由衷的感謝北宇治無袖的制服。她知道，緊接的午後會更加炎熱。就連現在，在萬里晴空之下抱著她的上低音號，她也能感覺一層汗水覆蓋她的額角，手肘之間，直至膝蓋內側。抓緊無人注意的時刻，久美子的雙眼轉著，搜尋麗奈，看她時不時撥弄烏黑的長髮，顯示出脖頸上的細小汗珠。

「嘿!久美子!」

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而困惑的皺眉，久美子扭過脖子，穿著淡藍制服的女孩正對她揮手。

「小莘?」

「妳認識她嗎?」

葉月問著，她和小綠都在她們兩人之間左顧右盼。

久美子給出回應，不疾不徐的脫離隊伍。

「初中的同學，我馬上回來!」

隨著她接近，小莘的嘴角也越發上揚。「真高興再見到妳!而且也還在樂團裡!」

久美子用微笑回應，比了比對方的制服。

「妳到立花去了啊，不錯嘛!」

「是啊、我過得很開心!不過…」

小莘伸手指向方才久美子脫離的隊伍。

「…我不知道妳在北宇治呢。為什麼會去那裡?有朋友念那所學校嗎?還是…等等。」

忽然的她若有所思，眉頭皺在一起。

「高坂麗奈，她在北宇治對吧?」

即使四周的空氣溫熱沉悶，久美子還是打了個冷顫；她將手裡的樂器抱得更緊一些。

「啊…嗯，她是在北宇治沒錯。」

小莘向她靠近了些，臉上良善的笑容帶了點邪惡。

「我聽說啊、她為了就讀北宇治，甚至拒絕了立花的邀請呢。」

三竿之上的艷陽照耀著，為大地帶來溫暖與光明；此時此刻，這豔陽卻像沉重貨船一般撞擊久美子，讓她頭暈目眩。

「等一下…這是真的?」

但小莘似乎已經結束了這個話題，因為發現了久美子身後的舊友而分心。

「啊!是優子還有大家!真的好久不見了、我們去打聲招呼吧!」

久美子先是反射性地跟隨上前，然後就猶豫了。回過頭，她注視著北宇治的大家。那裡，葉月正把玩著手裡彩球的流蘇。那裡，小綠正常試著揮舞比她要高了半個頭的鮮豔大旗。那裡，明日香正打算溜到小笠原同學的背後，接著就因為她的玩笑而被罵了。那裡，麗奈...麗奈在人群中獨自一人，緊繃著抓著她的小號，猶如即將潛入深海的潛水員對待他的氧氣筒那般。

就久美子的認知，麗奈會來北宇治的理由與她八竿子碰不著邊，但她卻無法隱藏臉上神秘的微笑。她自己是為了重新開始才會就讀這所學校，而她身置於此，感覺向前看比過去要簡單許多。現在，她又怎麼能回顧過往?

向小莘道了歉，久美子撤退回到樂團之中。明明一切懸浮於空中搖擺不定，昇日季那天，有些不知所以然的，久美子感覺自己屬於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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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感觸是有時效的。甄選的消息，可說是社團的第一道裂縫。消息一下來，各個聲部便按情況分散開來抑或是融合在一塊，如巨大板塊的移動般充滿未知數。即使每天的練習都能與她見面，那天隨機的共乘之後，久美子只跟麗奈交談一次。

那麼多理由之中，這次是為了替葉月的大號爭取攜帶箱。事後回顧，久美子去找麗奈的時候或許有些太過主動了。有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常?她不知道。

「攜帶箱?」麗奈答道，有些困惑的偏過頭。

「葉月想帶回家練習，硬殼的話又太重了。」

久美子解釋著，將她被汗濕透的手藏在身後，以她希望是矜持的方式用裙襬擦拭汗水。

作為回應，麗奈拾起放在旁邊長椅上的背包裡的夾子，翻出相關的紀錄。

麗奈她飄揚的裙擺，她按著自動鉛筆的拇指，對手上的事務一心一意而擠成一條線的眉毛…久美子自顧自的思考為一個人而如此入神有多不方便。

「就這樣?」

麗奈看著她，手裡的筆優雅停頓，等待她的回應。

像是從白日夢中甦醒般的打了個冷顫，久美子很慶幸不遠處的小號聲忽然的響起，掩飾尷尬。她們兩人看向聲音的源頭，屋頂上的走道，久美子認出了那人在藍天之下模糊的側影。

「香織前輩，很厲害呢。」

「以高年級來說，的確是。她的高音夠清澈。」隨著過分形式的動作，麗奈關上檔案夾。

笑著，久美子回擊了。

「真像是妳會說的話呢。」

麗奈似乎因此而嚇了一跳。

「這是…反擊?」

「或許吧，箱子的事情謝謝了!」

聳聳肩，久美子回頭返回校棟。

這次終於不是逃跑了，而久美子打算將這視為一次勝利。隨著她打開門回到室內，麗奈清澈悠揚的小號聲追逐著她，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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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不小心死了大約多久來著?總之詐死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除了文章本身有點難度(結果還是二創了不少)之外，面臨期中考然後是期末考，總之就是學校嘛大家懂得。

之後更新應該會穩定一些，嗯。

雖然之後的祭典夜我大概又要腦死了。

kumirei 发表于 2016-3-21 14:44

翻得太棒……！！！看完更新的部分忍不住一口氣補完原文，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要說甚麼了，drowning...沒錯久 ...

能夠讓大家去看原作我的目標其實就達到了www謝謝你的稱讚，我會努力把這文翻完的...還有多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