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新たな人生

睜開雙眼，四周是灰暗的、陌生的空間，空氣聞起來有種乾淨──太乾淨的感覺，而且乾燥的不像話。

我呼出一口氣，溫濕的氣體壟罩在自己的口鼻周圍沒有立刻散去，吸氣時又是乾燥的的氣體。

這太不自然了…我才意識到自己正戴著呼吸罩。

我試著看看四周，床鋪兩側有著點滴吊架和幾台不同的儀器，發出低鳴聲，還有細微但規律的嗶嗶聲響，而他們連接著管子和線路到我的身上、左手肘和手腕。

「這裡是…」醫院。雖然喉嚨乾燥的不得了，但我還發得出聲音。

我試著動動身體，身體非常僵硬，舉起右手，右手腕上纏著一條藍綠色的絲帶…

我在醫院裡，為什麼我在醫院裡？

我記得昨天跟母親去參觀了丸龜城，從丸**園大門口就可以看到精緻的天守閣突出在高台上，花了一番力氣才能爬到最頂層，然後可以眺望瀨戶內海和大橋。

母親說東鄉家有著侍奉神樹大人的責任和榮譽，說不定我也可以成為優秀的一份子，雖然我還不太懂侍奉是怎麼回事，但看著母親的微笑，我相信一定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不過那是昨天的事，為什麼我現在在醫院裡？

說不上有什麼地方感到特別疼痛或不舒服……！！？

我的腳…不聽使喚？

※※※

奮力地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體，扭腰跨過扶手，成功了，我終於成功的自己從床上移動到輪椅上。母親和護理師笑著替我鼓掌，我看著母親的笑容，看見她眼眶裡滿溢著淚水。

那天早晨也是一樣的，她說，這兩年來我是讓她由衷感到驕傲的女兒，雖然微笑著說著，但眼淚卻止不住。

兩年──我失去了兩年左右的記憶。

「大橋…」我看著電視上的畫面，震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我印象中，大橋平順的懸在海面之上通往海的彼端，但我看著的畫面，卻是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向上翻捲的大橋。

大橋發生了嚴重的不明事故，造成很多人傷亡，而我也是其中之一，有個自稱是我的班導師的女士來探望我，告訴我這件事情，儘管我真的不認識她。

我並不記得我有靠近過大橋，至少我對大橋最後的印象是去丸龜城時，遠眺它平順的樣貌，經過母親、班導師和我的說法的比對，確認了我的記憶停留在兩年前。

醫生判斷，這可能是因為事故造成我的腦部受了傷，雖然我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外傷，但我失憶了，雙腳也不聽使喚，腳部是還有感覺的，但我無法自由的操控他們。

住在醫院哩，在醫生的指示下也做了很多嘗試，像是運動、按摩、或是電擊治療等復健措施，但完全沒有起色，腳、或者記憶都是。

奇怪的是，母親和班導師拿來了我的課本和筆記，這些是高年級的課程內容，我卻沒有忘記，甚至記得非常清楚數學試題寫錯的地方──但我對於在學校發生的事情卻沒有印象，彷彿那些筆記不是我的，但我又非常確定這是我寫下的。

好幾個夜晚，我躺在床上，努力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除了心理上說服自己，白天我必須練習跟自己的身體相處，還有我未來生活的重要夥伴──輪椅。

在醫院生活了一段時間，距離計畫離院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卻開始擔憂起來。

經過醫生、導師、雙親的討論，認為我應該照常上中學，既然學力沒有問題，就應該儘快恢復正常的生活，重返通常的環境。另一個擔憂是，配合雙親的工作的關係，我們要搬到觀音寺市，而那裡有所中學的校園也有很好的無障礙環境。

母親說，我不需要擔心搬家的事情，只要靜心療養，配合醫療和復健計畫，準備好了就可以搬進新家。雖然我點頭稱是，但心裡卻是很惶恐的。

我努力回想關於學校的所有事情，我記得上學的路徑，走廊和鞋櫃，課堂進行的方式，卻有種無法形容的違和感，例如老師的聲音、同學的面容之類的細節，我沒有辦法精準地回想起國文老師的臉，或是鄰座同學的表情…

終於到了出院的這天──

雙親已經先前往新家，我則在由醫院出發，搭乘安排好的特殊交通車前往。

車子載著我來到一棟有圍牆的大宅邸。

原來我們家這麼有錢嗎？我疑惑著。

傳統風格的高大房子，寬廣的庭園附有水池，我開始掃視前方的路徑──這也是跟輪椅生活必須學習的一部份──大門口沒有門檻，一路延伸到住宅是平順的路面，住宅地板雖然是抬高的，但設置著斜坡，是讓我可以順利進入家門的設施。

確認路徑之後我開始向大門內移動。

「新鄰居！」

我聽見身後傳來的呼喊聲，轉過頭，看見一個與我差不多年齡的女孩朝我奔跑過來。我轉過身面向她。

「我知道有同年的人搬過來了就一直很期待呢！」

女孩的的聲音和笑容都很開朗。

「如果我們是同年的話那一定是上同一個中學，對吧？我是結城友奈，請多指教！」

不知道是我抬著頭看她的關係，或是接近午後的陽光的影響，女孩──結城友奈──閃耀著光芒。

她彎下腰，我這才注意到她向我伸出了手。

「東鄉美森，請多指教。」我也握住了她的手。

「哇、東鄉同學？好帥的姓氏！」

為什麼她聽到我的姓氏的反應這麼激動？

「你才剛搬來這裡，應該對這裡還不熟吧？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四處參觀？」

雖然她接連的話語讓我無法招架，但是她的微笑好溫暖、好真誠。

「呃、好…」我得嘗試打斷她的發言，「那個、結城同學？」

「是？」

「如果是要出去的話，讓我先跟父母說一聲…」

「啊！對欸！要先跟父母說才行。」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稍微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怎麼才跟這個女孩講兩句話我就感受到自己臉頰發燙？難道是因為在醫院裡，除了雙親之外，會接觸到的人就是護理師和醫師們，所以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外人嗎？

我決定先開始朝住宅前進，結城同學跟在我身旁。

「那個，東鄉同學？」結城同學又說話了。

「是？」她停下來看著我。

「讓我來推你，可以嗎？」

「這樣太不好意思了…」我搖頭，試著婉拒她的好意。

「我走在旁邊這樣看著也好像怪怪的…總之，就讓我來吧！」

在我能再度拒絕她之前，她已經跑到我的身後。

「這要怎麼用？普通的往前推就可以了嗎？」

「嗯…麻煩你了…」

第一次遇見的人，就麻煩她替我推輪椅真是太失禮了。

「哎呀，這是結城家的女兒嗎？」

母親站在玄關口招呼著我們，原來他們已經認識了嗎？

「不好意思，才剛來到這裡就麻煩你。」

「不會的，我一直很期待新鄰居搬過來，而且還有東鄉同學跟我是同年，可以當朋友的話我很高興。」

「友奈真是好孩子，美森要跟她好好相處喔！」

結城同學的率直讓我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只能點頭。

「不好意思，美森因為事故的關係所以不良於行，我們也還在努力的適應中，友奈不嫌棄的話，還拜託你請多關照了。」

「交給我吧！我可以帶她認識這附近，像是神社之類的。」

「謝謝妳，友奈。但是抱歉，我們才剛來到這裡，沒有準備什麼能招待你的東西…」

「啊、沒關係的，是我自己跑來打擾你們的。」

「不然這樣吧，我明天再來可以嗎？如果要去神社的話有點遠，現在去的話也有點晚了。」

「神社的話，可以請市役所安排車子帶你們過去。」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卻不知道是否該表達任何意見，我自身也是處在不知所措的狀態。

「神社的櫻花應該已經開始開了，很漂亮的。」她對我說。

我點點頭。

「那麼明天見！」

看著她走下台階，在她要走遠之前，我說──

「明天見。」

※※※

我們的新家是兩層樓的新式構造房屋，外表是傳統風格，內部則是修改過，其中很大部分的改動是為了要讓我能自由的進出，我的房間也設在一樓，非常寬敞，還可以從落地窗看見外頭的庭園。

我的房間的擺設是父母親幫我整頓的，入門口的左邊是櫃子，上頭侍奉著神樹大人，旁邊擺著書桌，並架設好我的電腦，因為我有輪椅的關係並沒有擺放椅子；右側有著屏風隔開了床舖，靠牆還有著梳妝鏡，同樣的沒有擺放椅子，但屬於同一套家具的小椅子還是擺在房間角落；房間的正中間則擺著一張小桌子，可以用來擺茶具，或作為其他我想使用的空間。

我嘗試著自己進出房間和一樓的其他地方，和接近每樣家具，確保我可以自由地使用他們，或至少不阻礙我的行動。

清晨，天空微亮，我已經清醒，期待著今天的出遊。

用過母親準備的早餐──以前是我負責全家人的早餐製作的，我換好衣服就到庭園裡散步，享受久違的清晨，也等待著結城同學的到來。

快到了約定的時間，我請父親把大門打開。

「早安！」

我聽見結城同學的聲音，她從大門進來，朝著我揮手。

「早安，結城同學。」

「不好意思，讓東鄉同學久等了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結城同學應該要來了，就先請爸爸把大門打開，我也練習自己出來。」

「哈哈，好險我準時起床了，我昨晚緊張的沒辦法睡覺，不過從我家到東鄉同學的家徒步一分鐘、不對、零分鐘！不會讓東鄉同學等我的。」

市役所的特殊交通車依照約定的時間來了。父母站在屋簷下看著我們，我向他們道別。於是我們在工作人員的協助下搭上車。

「向著神社出發！」車門關上之後，結城同學興奮的舉起拳頭高喊。

※※※

車子載著我們抵達神社──八幡神宮，我看著石柱上刻著的文字。

神社裡的櫻花已經開始綻放，結城同學開心的笑著，試著去觸碰隨風飄舞的櫻花瓣。

「結城同學，很喜歡神社嗎？」

「喜歡！」她立刻回答，絲毫沒有猶豫，「因為這裡是祀奉神樹大人的地方。東鄉同學呢？」

「我？…我也喜歡神社這樣充滿歷史的地方，以前媽媽常帶我參觀重要的史蹟。」

「東鄉同學喜歡歷史嗎？」

「嗯，蠻有興趣的，所以看了很多歷史書。」

「東鄉同學是頭腦很好的那種人吧？」

「才沒有這種事呢…」

我果然還是不太能招架結城同學的直接了當。

通往神社正殿的參道是階梯，然而，為了我的關係必須從旁邊的坡道慢慢往上。

「不好意思，讓結城同學推輪椅…」

「沒關係，因為我想跟東鄉同學成為朋友！」

來到神社的正殿前，因為有台階的關係，只能讓結城同學替我將硬幣投進錢箱裡，她搖了搖鈴，我合掌，儘管是坐著，也彎腰、恭敬的對神樹大人鞠躬。

祈禱我能順利的就讀中學、祈禱我能順利的融入新環境…

「東鄉同學許願了嗎？」結城同學朝我走回來。

「欸、嗯…」我點點頭。

「是什麼願望？」

「那個…再過幾天就是開學日了，希望一切順利。」

「哈，我也是！再過幾天我就是中學生了，耶！」

結城同學的樂觀開朗和我心中的擔憂完全是兩個極端…我甚至覺得難以直視她的笑容，我稍微別過頭去看著神社庭院裡的大樹，枝條的姿態蒼勁而高大。

「東鄉同學害怕上學嗎？」

她不給我喘息空間似的繼續說道。

「我很期待升上中學，還有，東鄉同學搬來我隔壁，這樣就有人跟我一起上下學了！我自己是這麼想的啦…」

我竟然已經被包含在她的新生活的計畫裡了嗎？

「嗯…如果結城同學不嫌棄我的話。」

「沒有這種事。走吧，東鄉同學！」

結城同學提議去公園看櫻花，說是有最美的櫻花樹林。

「雖然還不到滿開日，不過還是好美啊！」她看著漫天粉色讚嘆著。

「結城同學會特別注意櫻花預報嗎？」

「嗯，我很喜歡花朵喔！」

我們順著步道，空氣中時不時可聞到櫻花的清甜香氣，花瓣也隨微風飄舞著。

「GET！我要拿來做押花。」

結城同學從我頭上拿取了一片飄落的花瓣。

「押花？」

「嗯，自己做的話就可以得到獨一無二的押花喔。」

她立刻翻出一本小筆記本，「你看！」

一張書籤是黃色系的碎花，我認不得品種，另一張則是紫色的牽牛花。

「結城同學真的很喜歡花朵呢！」

「東鄉同學有特別喜歡的花朵嗎？」

「沒有…」

「這樣啊…沒關係，總有一天會遇見自己喜歡的花朵的。」

此時，一片粉色的花瓣正巧飄落到我眼前，我伸出雙手，將這片花瓣收下。

我怕結城同學走的太累了，因此提議稍微休息一下。結城同學坐在長椅上，我則停在她旁邊。

「那個，我可以問，東鄉同學是發生了什麼事故嗎？」

結城同學突然開口。

我對她的直率已稍有領略，因此不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到，可是對於這個問題我卻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其實，我也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勉強回覆出一句話，仔細思考一下該怎麼描述我所經歷的事情──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裡，戴著氧氣罩、身上連接著點滴和儀器…然後我發現腳不能動了，也完全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不只是事故，還有其他像是學校的同學、老師的長相，或是發生過的事情之類的，醫生解釋說我身上沒有什麼外傷，似乎是腦部受到了傷害，所以…」

我試著盡可能清楚的描述，但似乎有點混亂。

「對不起…我問了很不好的問題…」她道歉了。

「沒關係，我也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這件事情…」我嘗試著繼續說道，「在醫院裡休養、復健，還有練習跟輪椅共同生活，或是嘗試著喚起記憶…神奇的是我並沒有忘記學校上過的課程，因此醫生認為我可以正常的上中學，雖然我是很不安的…」

「這樣啊…」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突然冒出一句話，「不過，太好了！」

「？」

「這樣我還是可以跟東鄉同學一起上學啊！」她說道，「啊…抱歉，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見到東鄉同學，我好像太興奮了…東鄉同學不會討厭我吧？」

「結城同學…真是樂觀，一定能跟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吧？」

「時常被這麼說沒錯，嘿嘿。」

結城同學的笑容是如此的天真無邪氣。

住院期間，所能接觸到的人不多，母親見到我時，雖然保持著笑容，但我能感受到她看著我的時候，心中充滿著悲傷，而醫院裡的其他人，雖然護理師、治療師也會對我投以笑容，但我總覺得有種距離感，也許是我對於治療和復健的過程產生了抗拒感吧。

「結城同學知道學校在哪裡嗎？」

「嗯，大概往那個方向再走一點就到了。」

順著結城同學手指的方向，那裡是離開公園的道路，她解釋說她之前已經來探過路，再往上坡個一段路就到學校。

「東鄉同學要怎麼到學校呢？」

「我必須依賴特殊交通車。」

從家裡要到這座小山丘來的路途有點距離，因此我需要每天依賴特殊交通車，這是之前就安排好的事情。

我看著結城同學露出遲疑的表情，她一直期待有人能跟她一起上下學，終於有人能跟她同路，那個人是我，但我卻沒辦法正常的跟她一起行動…如果一起搭乘交通車的話應該可以吧？就像今天一樣，我想交通車司機不會介意。

「結城同學也一起的話呢？」

「欸、可以嗎？」

「嗯，就像今天一樣，如果結城同學一起的話，爸媽也比較放心的。」

「好耶、順風車！」

中午，結城同學推薦去吃附近的烏龍麵，所以我們一路從公園往回家的方向走，下山後經過三架橋，再沿著河走一段路。走了這麼多路，而且還得推著我前進，結城同學似乎完全不疲累的樣子，一路上，她告訴我關於這個城鎮的很多事情，其中很多資訊是關於植物花卉，例如街邊的路樹會在六月轉變顏色，某戶人家的庭園會在何時開出何種花朵。

回到家，我邀請結城同學進來我家稍事歇息。

「東鄉同學的房間好寬敞啊！」結城同學驚嘆著。

「似乎是為了我能夠在輪椅上進出，所以改造過了隔間。」

「啊，要在輪椅上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呢…」

我先進入房間，移動到桌子旁。

「結城同學，麻煩你把那張椅子搬過來，坐在這裡吧。」

「好！」

讓客人搬椅子真是失禮，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結城同學好奇的環顧房間，「東鄉同學有自己的電腦嗎？」

「嗯，是的。」

「東鄉同學好厲害，會操作電腦！」

「那個是之前在醫院的時候，為了進行腦部的治療和復健，所以開始接觸電腦，我也覺得很有趣，就開始自己摸索了起來。」

「我除了在學校有碰過電腦之外，還不太清楚那是什麼道理呢。」

「電腦是很人性的，可以做到很多事情，除了現成的軟體之外，其實還可以出自己需要的程式來協助自己完成工作，也有很多樂趣，寫程式的過程就像作文一樣，你必須先掌握語言的要領，以及構成的邏輯，語言也有很多種類，例如…」

我注意到結城同學的停滯，才發現到自己講得太多了才停下來。

「不好意思，我好像說得太多了…」

「沒關係，我知道東鄉同學很喜歡電腦，我多知道了一件關於東鄉同學的事情，非常開心的喔！」

「說起來，結城同學是第一個造訪我房間的朋友呢…」

「真的耶！太棒了我是第一名！」她歡呼起來。

「那個…其實我搬來之前一直很擔心，附近沒有我認識的人，去上學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交上朋友，我又是這副樣子…」

「沒問題的！如果我是在學校才遇到東鄉同學的話，也會想要跟東鄉同學做朋友的。」

對比她的歡欣鼓舞，我對於升上中學這件事情，仍然感覺不到任何高興之處。

「東鄉同學很漂亮！很有氣質，頭腦又好，一定可以跟大家處的很好的！」

我…很漂亮…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除了母親之外有人稱讚我的容貌，很唐突的一句稱讚，但…

我的臉頰再度發燙。

「我非常高興東鄉同學成為我的鄰居，這樣我在開學之前就認識東鄉同學了！我一直期待能有同年的人可以跟我一起上學，看到這棟空著好久的房子開始整修的時候，我每天都在期待喔。」

我佩服結城同學樂觀，也知道她是試圖要鼓舞我，因此嘗試著擠出微笑作為回應。

「在我搬過來之前，因為事故的關係，我大部分時間是在醫院中進行復健和練習度過的，對於上學的事情，印象非常薄弱…我甚至覺得我可能沒辦法好好地就讀中學，造成老師和同學的困擾就不好了，我其實對搬家是很排斥的…」

我回想起昨天的光景。

「我才剛來到這裡，結城同學立刻跑來跟我打招呼的時候，我有點被嚇到了…」

「呃…不好意思。」

「不是的，我心裡是很開心的，結城同學看起來很親切的樣子。」

結城同學露出得意的微笑。

「謝謝妳。」我再度試著微笑，希望能讓她感受到我真誠的感謝。

※※※

看著好像對任何事情都能感到開心的結城同學，雖然昨天才認識，但我開始敬佩她充滿傻勁的樂觀積極。

相比之下，從那天醒來到今天為止的這些日子，我一直是處於灰暗的心境之中，在醫院裡反覆的治療與練習，我只能努力的接受我接下來可能都無法再站起來行走，接受自己喪失了一部份的記憶，這兩年來究竟發生過哪些事情？母親不肯明講，只是說服我是值得驕傲的事情──是跟家族侍奉神樹大人的使命有關，這是東鄉家族的榮譽。

來到新家，看著漂亮的大房子和庭園，我心中充滿不安。

而她──閃閃發光的笑容，宛若從天而降，她似乎比我更期待新生活的開展，且毫不猶豫的把我也包含在內了。

我能順利跟這個人成為朋友嗎？

我這麼灰暗又不自由，不會讓她厭惡嗎？

直到今天相處了一天，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我是妨礙，而我還是擔憂著這些問題。

但是，有點奇怪的，我在她身邊──或者是她在我身邊，我感覺到放鬆，是這些日子以來不曾過的感受。

上學日來臨，我依然按照習慣清早起床，換上制服，總覺得心裡很難平靜，在庭院裡來來回回，不時看看籬笆的對面的結城家。

時間到了，結城同學穿著跟我一樣的制服出現在大門口，父母也特別出來替我們送行，原本母親還執意要跟著我去入學式，但我鼓起勇氣的認為自己可以面對新的環境。

看到交通車到來的瞬間，心中的不安感又再度擴散開來…

我的左手感受到一股溫暖──是結城同學握著我的手，我的雙手因為緊張而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

我抬起頭，看見她充滿自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