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羅森店員煮飯娘
更新时间:2016-04-22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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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羅森店員煮飯娘 于 2016-5-18 21:56 编辑


一点说明:

1. 从第二章起,为避免大家阅读时的误解和不适,主要角色的名字都改用罗马拼音。

依据历史设定,Nico的本名为法国常见的女性姓名Nicole,Nico是昵称。

Maki的本名并不是Maki。只是“侯爵"(Marquis)的发音(标准的法语发音类似Markee)。因为她自称是侯爵的女儿,而被Nico误认为她的名字。索性由此沿用下来。(关于这一段误解可参见第一章)

2. 法国人信仰的基督教都是罗马天主教,但天主教所用的中文圣经文本和大家所熟悉的新教圣经差别很大,尤其是在专有名词的翻译上,如『上帝』译为『天主』,『约翰』译为『若望』等。为避免大家的阅读不适,文中使用的基督教人物和圣经原文典故一律使用新教译名。



Chapter 02


翻身下马,把手枪和佩剑交给随从之后,Maki向圣母院的正门走去。夜色笼罩下的巨大建筑,像沉睡在星空中的孤寂剪影。


它很美,就像它以之得名的那位“我们的夫人”,神圣的玛利亚,救主的诞育者。威严中包含着忧伤,慈悲中隐藏着严厉。雄浑而细腻,庄严而沉静。三道巍峨的尖顶拱门,两座高耸云端的钟楼,拱卫和支撑着厚重坚实的正堂大殿。一轮满月透过琳琅华丽的彩色玻璃窗,将恢弘诡异、色彩纷乱的光芒投射在精雕细琢的祭坛与雕像之上。那二十八位圣经旧约列王,二十八位法兰西列圣,数之不尽的圣徒,骑士,主教,少年少女,以至贩夫走卒,环绕着雄壮的圣殿,保护和瞻仰着哀恸的圣母——她死去的儿子,人类的救主,安眠在她的怀中,她的泪水为后世一次次重复着同样愚行的人类而不息地流淌。



圣母院是活着的历史,是巴黎和法兰西的生命的见证人。希腊与罗马,墨洛温与加洛林,哥特与文艺复兴,每一颗在欧洲的星空中绽放过光彩的流星,都在它的躯体上刻下不可泯灭的痕迹。它坐镇在巴黎的心脏,在塞纳河中西堤岛上的繁花茂林中傲然挺立,无声地俯瞰着这座百万芸芸众生栖息的巨大都市,像一个与世无争,而又悲天悯人的思考者。



刚来到巴黎时,Maki并不喜欢这座圣母院。



她出生在兰德尔施塔特,罗曼蒂克之路上一座默默无闻的日耳曼小城。



她记忆中的故乡明亮而宁静,天际线上的阿尔卑斯山终年积雪,溪流纵横的无尽绿野拥抱着苍翠的森林与野花般散落的田园农舍,鸟儿的鸣叫声弥散在空气中,草叶上的露水映射着白云浮游的晴空。



在那里也有圣母院,不过是一座低矮简朴的教堂,龟裂的墙体如嬷嬷们皱纹密布的苍老面庞。Maki喜欢在那尊圣母像下祈祷。她一袭蓝衣,笑颜温润,就象Maki早逝的乳母。



Maki的祖父不过是巴伐利亚的无名骑士,父亲却因机缘巧合而飞黄腾达,成为白色鸢尾花旗帜下赫赫有名的宠臣,在朝廷上颐指气使,在高卢大地上分疆裂土。



是父亲在仕途上的运气把他送进了路易十六的宫廷,也把她和母亲带到了巴黎。



她看见了巴黎。大大小小的石板路和淤泥小径密集如蛛网,金碧辉煌的高大宫殿与低矮丑陋的民居交替堆叠延伸,直到看不见的远方。塞纳河波平如镜,多如游鱼的船舶在浑浊的水面上纵横往来。旧城肃穆而阴暗,古木参天,新城华丽炫目,而学城整洁无暇,清新雅致。



她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文明与繁华近乎肆无忌惮地生长和扩张,她梦想过的和做梦也不曾想过的一切,忽然间就湮没了她,改变了她。让她在陌生的城市里遇到了一个更加陌生的自己。



从来到巴黎那天起,Maki就开始被迫以一个“真正的贵族”的身份和模样生活,学习着适应种种秩序和规则。



而圣母院对她而言,就像那所令她一度强烈抗拒的贵族学校一样,是最冷酷而虚伪的秩序和规则的堡垒。父亲带着她和母亲在那里参加了无数贵族的弥撒,贵族的洗礼,贵族的婚礼和葬礼。这里的圣母没有微笑的面孔,没有令人想要亲近的怀抱,而修女们永远挂着一副超脱人世的死板神色,就像那些大理石的雕像。



她无法在这里寻求心灵的慰安与宗教的解脱,只有在一次接一次的仪式中,充当呆若木鸡的哑剧演员。



她不喜欢这座圣母院,直到她偶然结识了那位修女。



Maki的鞋跟敲打石板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圣母院无人的正厅中。她快步穿过耳堂,走向十字袖廊。在那里她找到了今晚她想见的人。



修女Elizaveta手捧圣经的侧影沐浴在暗弱的烛光中。她没有戴头巾,原本金色的长发在微光下变成了青灰色,像青铜的雕像。



“修女,我犯了罪。”Maki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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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犯了罪。”Nico低声道。



她紧紧地握住手心那尊小小的圣母像,冰冷的瓷胎上,珐琅色早已斑驳。



这是母亲离开前交给她的。在那个雾气升腾的清晨,她用力地把它塞在Nico的手中,然后握住她的手指,合拢成拳头,像是要阻止她伸手抓住自己一般。“圣母保佑你,孩子。”母亲声音哽咽。这是她留给Nico的最后一句话。站在一旁的父亲眼神惺忪,一言不发,身上弥漫着前一晚灌下的劣质白兰地的甜腻腥气。



Nico始终觉得,母亲龟裂的嘴唇中吐出的那句话不是祝福,而是抛弃,把她和Cocoa一同抛弃给了圣母。



她并不怨恨母亲。那一年的霜冻摧毁了蒙马特尔几乎所有的葡萄园,也摧毁了每一户以葡萄为生的人家。茹贝尔村变成了饥荒的地狱,所有成年人都在逃离。



至少她的父母是最后逃离的两个人。至少在离开之前,他们把几乎所有的食物都留给了她和妹妹。她和Cocoa靠那些干面包和生芽的土豆活到了下一个春天。



村里其他的孩子们没有。



那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Nico在一堵矮泥墙后面看见了邻居的双生子,尤里安和达尼埃拉兄妹。他们干瘪枯槁的尸骸如同圣像画上绝食的圣徒,而尤里安左腿上的皮肉都被啃食净尽,露出了森森白骨。Nico对自己说,那显然是野狗的所作所为。



当然是野狗,必须是野狗,不能有第二个答案。



那一刻Nico的心中曾经闪过一个近乎渎神的念头:为什么圣母没有保佑他们,也没有保佑其他饿死的人?



当然,她没有过多地质疑。圣经上说过,人凭什么质疑神的选择呢?至少神父说圣经上是这样写的。况且,圣母并不是神。



于是Nico依然信赖着圣母。仰望她,崇拜她,对她祈求,对她诉说,对她抱怨。母亲教会了她背诵玫瑰经,她每晚睡前都会虔诚地闭目默祷——



“天使朝拜圣母玛利亚,向她报喜道:上帝已拣选你为人子之母……伟大的童贞女玛利亚呵,愿你代我向圣子耶稣祈祷,赐我谦逊的美德,赐我爱世人的热心,赐我安于贫穷的坦然……”



但是她从未对圣母忏悔过。



Nico从不觉得自己犯下过任何过错。她谨小慎微地活着,拼命地劳作,向国王的税吏缴税,向上帝的教会捐献,纵使是非分之想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



可今天在家门前发生的惨剧,让她第一次相信自己犯了罪。尽管她也说不清罪名究竟何在。



普拉蒂耶子爵阁下的随从鲜血淋漓的尸体一直在若隐若现地在她的眼前晃动。那个中了一枪的年轻人似乎在对她狞笑,额头上的弹孔像一只怪异的眼睛。她庆幸他们很快就赶回来用马匹驮走了尸体,才没有让Cocoa回家时看见那一幕。



圣经上说:你不可杀人。



没错,下手杀人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叫Maki的少女。可这场杀戮却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的拼命阻拦,子爵本人也同样会死于非命。他是她的领主,领主就是另一个上帝。她险些让自己的上帝被钉上十字架。



难道她没有罪吗?



如果当时她没有反抗,如果她顺从了他的要求——那要求是彬彬有礼的,也是一个领主有权索取的。如果她……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深深地厌憎那种事情,但是,如果自己的屈服可以保住三个人的性命,那么自己的反抗……岂不是就等于间接地害死了他们么?他们殴打了她,撕烂了她的衣裙,然而他们是否因此就活该一死呢?



而且,她又凭什么厌憎与领主行那男女之事?他是她的主人,她是他的私有物,这厌憎本身,就可算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行吧。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她想起Maki的话。当时她捧着自己的脸颊,浅紫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怜悯与悲愤。Maki也是一个贵族,贵族不会说谎。如果真是如此,她,Nico,和子爵大人,都是平等的法兰西人,那么她拒绝子爵的寻欢,也就理所宜然。



Nico打了一个冷战,她发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离经畔道。她犯了罪,本该是向圣母忏悔的,但现在她却不知不觉地在为这罪行寻求开脱。



她望向手中的圣母像,像是要求问一个回答,而圣母默然不语。



妹妹Cocoa捧着一个小陶盆在她对面坐下来,用一柄长柄剪子拨了拨蜡烛的烛芯。烛光变得明亮起来。Nico扭过脸,像是想避开妹妹的视线。



“姐姐,你该告诉我了。”Cocoa看出了她的回避,“那伤口是怎么回事?”



吃晚饭的时候,Cocoa一直对她脸颊上那明显的外伤避而不提,但Nico知道这逃不过她的眼睛。



“没什么。”她含糊地搪塞。



“还有你的手。”Cocoa的口气像个严厉质问女儿的母亲。



Nico抬起手,看了看被鲜血浸透的手帕布。手掌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痛了,但脸颊却依然火烧火燎。“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她生硬地回答,“这伤很快就能好。”



Cocoa从陶盆中拿起一只青蛙,用剪子剪开它后背上的皮。“姐姐,”她冷冷地说,“我已经问过瓦勒蒂埃大叔了。”



Nico没有做声,只是抚摸着小小的圣母像。



“你没做错什么。”Cocoa说。“他们该死。”



Nico猛然抬起头。“Cocoa!”



Cocoa满不在乎地用力撕下青蛙皮。“你为什么要阻拦那个女人呢?倒不如让她……”



“小心你的舌头!”Nico呵斥道,“那是我们的领主!”



“可是他什么也没给过我们。”Cocoa反驳道,“他只晓得让税吏来收我们的钱,春天也收,秋天也讨。他去年讨老婆的时候,村子里每家人都得交三块银币给他。他自己没种过一粒葡萄,磨过一颗麦子,我们却得给他送酒,送面包。这样的领主我看还是没有的好。”



“他保护了我们。”Nico觉得自己的辩护有气无力。



“村里饿死人的时候他在哪儿?爸爸妈妈丢下我们的时候他在哪儿?”Cocoa丢下剪子,抬高了声音。“姐姐,他保护了我们,他今天还想把你按在床上保护来着。”



“回你屋里去,今晚上不许出来。”Nico大叫。



Cocoa重重地把装青蛙的陶盆丢在桌上。离开之前,她狠狠瞪了姐姐一眼。



Nico木然地呆坐了一会儿。



压下对Cocoa的怒气之后,她拿起剪子,把那只青蛙慢慢剪碎。这原本是Cocoa的活儿,她发现这活计一点也不好做。剥掉了皮的青蛙不仅滑溜溜的令人作呕,也很容易从剪刀下滑脱。有好几次Nico差点剪到自己的手指。



Cocoa一定为此弄伤过自己,Nico想。她有点后悔对她那样大发脾气。这孩子是什么也不懂的,连圣经都不会念几句。



可是她那些话,Nico似乎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定了定神,重新去思考她已经不想再面对的那个问题。如果她有罪,她愿意认罪和赎罪吗?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她会不会放弃反抗,让自己任由子爵摆布?



“不会。”



Nico忽然听到了一个回答。



她惊恐得全身都僵直起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在她的心里很响亮地回答。



不可能,她颤抖着想,我会的。我本来就不该反抗。



“我会反抗,”另一个Nico继续说,“而且,我不会挽救他,我会任由Maki的剑割断他的喉咙。”



你不是我,你一定是撒旦。Nico绝望地闭上眼睛。住口!你想让我变成恶人,堕落到地狱里去,当初你也是这样诱骗夏娃吃下禁果的,你也对耶稣基督说过同样的话。



“我巴不得亲自杀了他。”那声音冰冷无情。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有更多的声音开始呼应。



“圣母玛利亚,救救我!圣母玛利亚……赐我应受的苦难,赐我心中的觉悟,让我改悔,让我慈悲,让我免受试探,远离邪魔的陷阱……”



Nico颤抖着开始念诵玫瑰经。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脱之路,除去圣母,她无可信赖。



最终,大概是圣母真的赐给了她力量与勇气,那些可怕的声音逐渐消逝了。



再睁开眼时,Nico发现青蛙已经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剪得粉碎。不止那一只,盆子所有的青蛙,都变成了一团团狼藉血肉。而她手中的剪子仍然一下一下机械地开合着。



这时,她听见几声轻轻的鼓掌,彷佛嘲讽一般。



“你的声音真美,Nico,就像夜莺一样。”



她惊恐地转过头,张大了嘴巴,剪刀落地。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普拉蒂耶子爵站在那里,一袭黑衣,面色惨白,正对着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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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人。”Maki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场忏悔的好开端。她犹豫了一下,又重复道:“我杀了人,修女。”



Elizaveta修女似乎对她血腥的坦白不屑一顾。“您又杀了人。”



“我又杀了人。”Maki有点尴尬。她不自觉地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垂向肩头的红发,轻轻捻玩。



“您在决斗中已经杀过四个人了。”修女白皙的手指翻着圣经发黄的书页。“违反十诫第五条这样的小事,您犯不着特意向上帝忏悔。”她抬起头戏谑地对Maki一笑,冰蓝的眼眸深邃如泉。



“这次不是决斗,修女,”Maki避开她的目光,“而且我连杀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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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去和奥地利人打仗了?”修女合拢圣经,将它单手握持,横斜在胸前。她拿圣经的姿态漫不经心,毫无恭敬,像一位索邦大学不拘小节的讲师随手拿着一本伏尔泰的小品集。再加上她那动辄讥讽玩笑的轻薄口气,恐怕也只有一袭黑色长袍和胸前佩十字架的玫瑰念珠能证明她还算是个修女。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喜欢上这位年轻的修女,并对她知无不言吧。Maki忍不住掩口轻笑,感觉胸中的沉郁多少有了些轻减。若她告解的对象是圣母院里其它的纸牌脸,多半要得着一番大段引经据典的训斥和说教,而接续以陈词滥调,毫无意义的劝慰。但她晓得,从Elizaveta口中,她总是能听到她真正需要的开悟。



“在蒙马特尔,我遇见了一位子爵和他的手下。”Maki解释道。



“您说。”修女边应答边自顾自地走向正堂的圣坛。



Maki与她并肩而行,用尽可能简略的话语重述了下午在近郊的那场冲突,只是略去了子爵的尊姓大名。她并非对修女有所顾忌,只是不愿张口说出和她的杀戮有关的名字。之前为决斗而忏悔时,她也对战败者的身份只字不提。



“您做得未免有些太过。”修女眉头紧锁,轻轻摇首。“这与决斗不同,怕是会连累您父亲的声名。”



“我不担心他向近臣控告,”Maki说,“纵然他厚颜无耻,也应当羞于对人提起冲突的起因。他与我家地位悬殊,怕也无胆量对我动手,只好落得吃一场哑巴亏。”



修女斜靠在圣坛上,沉思片刻,道,“报复未必要经由法律,毁伤未必要借助刀剑。您父亲近日在王廷上炙手可热,嘘枯吹生,顾忌他阁下的人不在少数。位高势危,些许谗言便可掀起滔天大浪。”



“我的确欠于考虑。”Maki承认,“然而这件事,我也姑且只能向父亲隐瞒。”



“此刻担心也无益,不如随遇而安。”修女道,“倒是您该反思一下,为何非大动干戈,连取三人的性命不可?虽然子爵阁下对您辱慢过度,但为何您不向往常一般提出公开决斗呢?那样还更合法合理,无人可指摘。”



“因为那个女孩子。”Maki说。



“那位您救下的农家姑娘?”修女满面困惑,“您是知道的,法国的贵族践踏起农民来,不输给我们俄罗斯。虽然可恶可憎,却也是寻常景致,您不该因此失去理智。阻拦他行凶岂不就够了。”

Maki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了一个话头。“修女,您知道我父亲,一个德意志人,为何能够在路易王上的治下飞黄腾达么?”



“我还未有幸听您说起过。”



“因为战功。”Maki停顿了一下,“这战功不是别的——1781年,他追随罗尚博伯爵和德格拉斯侯爵远涉大西洋,在纽约与华盛顿和拉法耶特会合,攻向约克城,合围康华利将军,迫使他缴剑投枪,白旗高挑。与星条旗下的合众国并肩作战,就是他一切富贵荣华的起点。”



修女深感震惊,“我没想到您的父亲还参加过北美独立战争。”



“修女,我并不喜欢现在的父亲,”Maki大声道,“他野心勃发,甚至企图逼迫我成为他政治联姻的棋子,那些冷酷无情的暗示之言让我心寒如冰霜。但我爱戴曾经的他,那个英雄,情愿埋骨异国他乡,只为挽救素昧平生的受迫害的奴隶。最初他决心投向法兰西,也正因无法忍受神圣罗马帝国对我们德意志人的敲骨吸髓。而我今天却在法兰西的土地上,目睹更为不堪的一幕——”



她喘息着,身体和声音一同发颤。修女轻轻拢住她的肩头。



“所以我没办法不杀人,”Maki用指尖抹去泪水。“我怜悯那个少女的受难,也就越发憎恶压迫者的丑恶与凶残。我不理解,修女,法兰西解救了美利坚的子民,帮助他们建立了自由的国度,却任由她自己的儿女受此残虐。我知道,杀死那三个随从,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可是……”



“您认为怎样才能让一切改变?”修女忽然打断她。



“我不知道。”Maki垂首低声。“我对政治一知半解,据说王上陛下也深知世事不公,却无可奈何。”



“会改变的,”修女说。“您不懂政治,但您应该能判断天气。听见远方云端那隆隆雷鸣了么?”



Maki侧耳倾听。“我听到了。”



“大风暴就要来了。”修女Elizaveta语调低沉,如威严的审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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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暴就要来了。”普拉蒂耶子爵细声细气道。他跨过门槛走向Nico,“你听见远方的雷鸣了么?”



Nico瑟缩着起身后退。“领主大人,我不知您大驾远来。”



“你怕什么,我的好姑娘?”领主逼近她,捧起她一缕黑发把玩。“下午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大人,那不值一提。”Nico颤抖得像狂风中的梧桐叶,彷佛再过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就会四分五裂。她不知道他会如何向她道谢,但她明白今夜难逃一劫。



领主用力捏紧她的下巴。“你的眼睛是红色的,红得像血,Nico。”



她连忙闭紧了眼睛。



领主发出一声发情的猫头鹰似的笑,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搓揉着。“还有,你的皮肤真是洁白无暇,远胜过圣安东和威斯特伐利亚大街上那些涂脂抹粉的西班牙娘们儿。”



“我说过我不是卖花女。”。Nico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这句话。



“你不是。当然不是,Nico。”领主叹息着将另一只手贴在她瘦弱平坦的胸口上。“是我的错,怎能用那些下贱的货色与你比拟呢?你是我的克娄巴特拉,你是叶卡捷琳娜,你是伊莎贝拉。哦,亲爱的,说你胜过我们的玛丽王后也不算过分吧?不过我可比那路易王上英俊多了。”


他慢慢握住她小巧的**,把脸凑近她。Nico从他的口中闻到了烟草、酒精和奇怪的香料混合在一起的辛辣而腥腻。她感到隐隐作呕。



她想扭开头,但是他的手如铁钳一般狠狠掐住了她的颈项。“我说得对么,嗯?回我的话!”他凶狠地质问。她被迫睁开了眼睛,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突然用力捏了一下她的**,Nico痛苦地惨叫了一声。



“姐姐?”Cocoa闻声从卧室里奔出,“你在和谁说话?发生什么了?”



天啊,Cocoa。我忘了Cocoa。Nico感到心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窟穴。不要过来,她想喊叫。但是Cocoa已经尖叫着扑向了领主。“放开我姐姐,你这个丑陋的木偶!”



领主耸耸肩,一伸手就把她推得摔倒在地。Cocoa微微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爬起来。她的表情痛苦,似乎是头部着地时撞昏了。“Cocoa!”Nico推搡着领主,而她也随之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这记耳光打得她向后一仰,腰眼狠狠撞在桌缘上。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前一片漆黑。


“真是遗憾。”他笑道,“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温柔呢,Nico?我猜,是不是你喜欢粗暴一点?”



他的声音在疼得死去活来的Nico的耳中,彷佛像毒蛇的嘶鸣。他抓住头发把她提起来,几乎提到她足尖离地,然后又在她的小腹上重击一拳。



Nico的舌头尝到了一股几乎有些鲜美的咸腥。她倒下时身体在地板上撞出一声闷响,就像和窗外越来越近的雷声应和似的。她甚至没有再感到疼痛,就像倒在了一堆棉花上。



“大人。”她说。她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有空气在喉咙里打滚。“大人!”她用尽力气喊道,她的声音像一个临终的老太婆。



“你在说话么,我的小鸽子?”他嬉笑着。



“我是您的,大人。”她吐出一口带血的粘液。“别碰我妹妹。”



他的舌尖击打着门牙,发出啧啧的声响。



“求您,饶过我妹妹。”



领主在她身边蹲下,抓起她受伤的手。包扎的手绢已经在挣扎中脱落,伤口重新绽开,鲜血滴滴答答落下。“这是为保护我受的伤啊,我的心肝。这可真叫人心疼。”他说,然后他低头在她的手掌上舔舐起来。



“饶过我妹妹。”Nico重复道。“饶过我妹妹。”



“这可有点让我心烦了。”领主摇摇头,“你总是这么对我唠叨,可让我怎么全心全意地疼爱你呢?罢了,劳德!”他朝门外喊道,“过来帮下忙!”



他的侍卫应声闯进。“什么事,老爷?”



“你把她按住。”他吩咐道。



侍卫走过来,拖起妮可,用粗大的手臂勒住了她的脖子。



“我决定调换一下次序。”领主宣布,“我要先品尝一下你的妹妹,然后再宠幸你。你和就这位小伙子暂时先当一下观众,怎么样?”



“不!”妮可狂怒地大吼。劳德粗野地嘶笑着,把她勒得越发紧了。



领主走到人事不省的Cocoa身边,在地上坐下,把她小小的身体抱在自己的膝盖上。



“她简直像个玩偶。”他赞美道,“Nico,像小一号的你。和你一样有漂亮的红眼睛。她这么娇弱,我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承受得起我这伟岸的汉子。”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用脚蹬踢着地面。



“或许,我该先用手指。”他自言自语。



Nico用拳头徒劳地捶打着制住他的侍卫。劳德嘿嘿大笑。“老爷,这小妞很心急。”



领主吹了声口哨。“说不定她在嫉妒自己的妹妹呢。”



Nico没有再作声,双手无力地垂下。



领主掀起了Cocoa的裙子,把手伸了进去。



而Nico的手隔着劳德的衬裤,握住了他的下体。



“Cocoa,这孩子是叫Cocoa吧?蛮有趣的名字。Nico,现在我要给Cocoa来一个洗礼。”他洋洋得意,“这洗礼乃是……”



领主被劳德惨绝人寰的吼叫打断了。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见那个壮如蛮牛的侍卫倒在地上翻滚着。他的叫声逐渐变成女婴那样奶声奶气的奇怪哭喊。而Nico正在从地上拾起一把剪刀。



“我要你的命。”她对领主说。



剪刀第一下插进了普拉蒂耶子爵大人的左眼,第二下直接插进了他的咽喉。鲜血同时从他的眼睛,鼻孔,嘴巴和剪刀插入的地方喷射而出。他的嘴唇一下下蠕动着,像是被血流推动一般。



他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



Nico没有拔出剪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鲜血在白茬原木地板上蔓延开来,领主的手脚开始滑稽地颤抖,像木偶戏班在演出傀儡跳舞。他的口中逐渐不再流血,而是冒出粉红色的令人恶心的泡沫。



名叫劳德的侍卫还在哭叫。Nico又盯着临死的领主看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过身,一脚踢在劳德的头上。



劳德的叫声停止了。Nico从领主的喉咙上拔出剪刀,然后慢慢对着劳德傻里傻气长大的嘴巴插了进去。



一个声音在Nico的心里对她说:“我的孩子,你得救了。”



那似乎是圣子耶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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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似乎是圣子耶稣的声音。”Maki若有所思道,“雷声。他在对法兰西发怒。”



修女Elizaveta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您总是那么虔诚。会祷告,会忏悔,会信任耶稣和圣母。”



“这话从一个修女口中说出来未免有点奇怪。”Maki拨开她的手。“不过,也的确如此。我觉得在你的面前,犹大都可以算是最虔诚的基督徒了。”



修女咯咯地笑。“可您还是来找我做告解。”



“这不是因为你是修女,而是因为你能理解我。”雷声越来越响了。Maki感到有寒风从大殿中穿过。她打了个冷战,本能地想去裹紧披风,才想起她已经把它给了那个叫Nico的少女。“我一直很好奇,作为一个俄罗斯人,为什么你会信奉天主教而不是希腊正教。”



修女抬起头思考了一下,“我也回答不出。”她说,“对我而言正确的信仰并非绝对和独一无二的。也许明天我还会追随马丁·路德的旗帜,甚至去信奉牛顿、潘恩、孟德斯鸠和卢梭的学说。他们说上帝是自在永有的,和教会无关,和信条无关,只和自己的心有关。”



“说不定你死了之后,上帝会把你召唤到我面前,让你给我讲讲地狱是什么样子。”Maki没好气地在修女的肩上打了一拳。



“但丁已经讲过了,没什么新奇的。”修女把胸前的金发拢到背后。“不过,我们很快就要看到炼狱了,所有人都会看到。”



Maki打了个冷战。“就是你方才说的大风暴么?”



“您现在看到的是这座圣母院最后的荣光。”修女向空阔幽深的圣殿挥了挥手臂。圣徒和列王的雕像在烛光暗影中不安地晃动。“也许过了今夜,无论圣母院,还是巴士底和卢浮宫,整个巴黎,都再也不会安眠了。”



Maki看着修女犹如先知的侧颜。“你说这一切都会改变的。究竟会怎样改变?”



“也许与您所盼望的那种改变有所不同,”修女没有正面回应她,“您憎恶的将会消失,而您热爱的未必存留。新的可憎之事也许会取而代之。在巨变结束之前,我们谁也料不到命运的终点。”



“或许如此。”Maki猜不透她话中的含义,便草草地收了尾。“修女,我该回去了。”



“再见,维斯特波瓦小姐。”修女点点头。



Maki从圣坛的台阶上走下,走了几步,又回转身。



“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她像是在责备,“你可以不再对我说话那么过分客气么?”



“有么?”修女反问。



“用‘您’来称呼我,或者叫我维斯特波瓦小姐。”



“可您是贵族的女儿,只能如此称呼。”



“我哪有半点贵族小姐的样子。”Maki自嘲道。



“我也不像个修女,可您一直叫我修女。”修女反唇相讥。



Maki无可奈何。“总之,以后请叫我Maki好了。”



“Maki?”修女愣了一下,“可您现在还不是侯爵(Marquis)。”



“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比较有趣。”她坚持道。“也别再使用敬称了。”



“那么以后请你也叫我Elizaveta。”修女说。



“太长了。”Maki摇摇手,“我叫你Eli怎么样?”



“Horosho。”Eli笑道。



“Poka。”Maki用俄语回答。



她走出圣母院时,倾盆大雨破天直下。



————————————————————————



倾盆大雨破天直下。



Nico在雨中清洗着双手和脸上的鲜血。她脚下汇聚起一泓暗红的泥水。



茹贝尔村的灯光在暴雨中像清冷的摇曳鬼火。另一边,山脚下的巴黎则犹如烈焰蒸腾。



鲜血已经洗净了,但Nico仍然伫立雨中,茫然不动。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那些声音已经不是在她的心中回响,而是仿佛从天而降,环绕她的四周,响彻整个世界。



如同天使的号角,再临基督的神启。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妮可望向巴黎的万家灯火。巴黎在燃烧吗?



她眼前的巴黎逐渐幻化为一片浩瀚的玻璃之海,犹如水晶。海上悬浮着巨大的宝座,宝座之下,七盏火灯环绕,四只生灵旋转,遍体布满眼睛。它们在高呼:圣哉,圣哉,圣哉,全能的造物主,昔在,今在,万劫永在。



她看见一个巍峨的人形,身穿长袍,腰束金带。长发如纯白的羊毛,双眼如燃烧的烈火,双足如锻炉中熔化的赤铜,声音如大洋的波涛澎湃。她看见那人形展开一卷圣书,揭开七个封印。她看见从封印中出现一匹可怖的灰色之马,骑在马上的是裹尸布缠绕的幽魂,手持沾血的巨镰。在那骑行者背后,跟随着整个地狱。



她看见大地在震动,太阳变黑,月亮如血,星辰在陨落,



她听见那巍峨的人形的呼喊:



“他们愤怒的日子到了,这世上的君王,臣宰,有谁能抵挡呢!”



……



不知何时,异象消失了。大雨停止了。



Nico的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



“我知道我是谁了。”她说。


Elizaveta(叶丽莎薇塔)即Elizabeth(伊丽莎白)的俄文写法。



Eli信仰的是天主教。新教圣经中“不可杀人”是十诫的第六条。



“再见”的比较亲切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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