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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慰不排除爱也不排除恨甚至不排除“纵使相逢应不识”,而只排除平庸,只排除不失礼数地把你表明在一个客人的位置上,把你推开在一个得当的距离之外——对了:朋友。这位置、这距离,是一条魔谷、是一道鬼墙,是一个丑恶凶残食人魂魄的老妖,它能点金成石、化血为水,把你舍命的珍藏“刷拉”一下翻转成一场漫不经心的玩笑。—— 史铁生 《务虚笔记》
东京这座城市,有着明显的亚热带季风气候的特征,加之这座水泥森林严重的城市热岛效应,进入三月以来气温回暖,逐渐连冬季的大衣都可以不要,改穿稍厚的长袖便可。临近学期末的时候,音乃木阪的学生们有不少都换成了普通的春秋季长袖外套。混着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的绘里也早早撤下了黑色的制服大衣和厚重的羊毛围巾,藏掖了一季的白皙脖颈在高马尾后头露出一截,希在后面差半步的地方盯着看,总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每天大清早一起进学校前,两个人是在校门旁的一棵大树下会面的。时间尚早,校门口没什么人,趁着这时间希会把绘里从头到脚仔细看过一遍,确定学生会长的仪容有没有哪里不对,再陪她一起走进学校。主要问题是绘里有一件白衬衫的一边领尖总是时不时地翘起来——似乎是某次被来到日本头一次使熨斗的亚里沙给熨坏了,补起来的时候用了厚一些的粘合衬,结果跟周围的面料有些不太合称,总也难弄平整。绘里倒是怕换下这件衬衫会让亚里沙内疚,于是照常穿着这件衬衫上学去,只是每到穿这件的那一天,希总是要常常帮她留意一下衣领,免得学生会长的威严折损在小小的领尖上。至于希生病的那几日,绘里忙起来也就忘了这茬,没人提醒的话领尖翘起来了也无心过问,倒是让大家看见了平日精明强干的学生会长接地气的另一面。
然而大约是太习惯希帮自己整理领子了,每次希的手往她脖子那里一探,绘里就毫不反抗地抬起头让她摆弄,结果换季开始就不爱戴手套的希偶尔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冰凉的手往绘里的脖子上一贴,俄罗斯血统的混血儿一下被冰得差点跳起来,随后直直递过去的难以置信和嗔怒的眼神,还没五秒钟就被带着笑意的祖母绿化掉了。绘里最后也只是叹口气抓住被自己的脖子捂暖了一点点的手揣进外套衣兜里,然后不厌其烦地嘱咐道“我送你的手套记得要戴”。
那时几乎在所有人眼中看来,学生会的这个组合都是毫无嫌隙的默契和融洽,甚至是足够在音乃木阪悠久的历史上记上一大笔的一届。同时也有不少喜欢幻想的少女们,近乎玩笑地问两个人是不是准备或者已经成为了恋人——毕竟在女校,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少见。甚至仅仅是出于青春期的好奇,也有不少人已经尝试过了。当然谁也不敢真正去问的,毕竟一个是眉头总是不怎么舒展的学生会长,另一个则是看起来好好先生却难以撼动的副会长,要是这话题触了逆鳞,音乃木阪这个不大的地盘,非得搅个天翻地覆不成。
但是传言毕竟是长了翅膀的,即使没有人敢当面同她们提起,日常闲聊的时候或多或少透出来的只言片语,也会传进绘里和希的耳朵里。绘里对此是抬一抬眉毛不置可否,希瞥了一眼绘里的脸,笑了笑继续开始在文件上写写画画。各自怀的那些心思也就隐没在一个桌角的距离当中,随着因为丁达尔效应闪烁的那些微小的灰尘飘荡而去。
不算长的学期结束之后,也迎来了算不上多长的春假。十余天的假期,天气又没有恢复到足以能随意在外面闲逛的地步,于是绘里除了在家陪陪亚里沙之外,最多也就是在天气和暖一些的时候到希那里去小坐片刻;或者陪她去妮可家里串门,原本还只是普通地谈天说地,结果最后就连绘里都与那三个年纪尚幼的小团子在地上滚作一处去了。多了友人的陪伴,绘里升入高中后的春假过得倒也平稳自在。
三月三十一日那天,亚里沙说是跑去认识的新同学家里留宿了,问了一下是附近挺有名的和果子店高坂家里,于是叮嘱几句小心,记了记联络电话就让她去了。自己在家也是无聊,于是就同希讲好了去她家留宿。因为留宿也不是第一次,带上换洗衣物之类的,锁上家门就轻车熟路地走过去,路上顺便买了些零食。在楼底下惯常在来访登记本上签上名字,顺着楼梯走上去,在熟悉的“东条”姓名牌下方按动门铃,进门问候顺便换上属于自己的那双拖鞋,一抬手把装了食物的袋子递过去。希家里的陈设她早已熟络于心,对方忙着泡茶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收拾桌子,顺便把门口信箱里头塞的报纸收回来,翻了翻看每条新闻的记者署名中有没有希父亲的名字,有的话就剪下来贴在希放在桌子下的剪报本里,剩下的部分折好码放在阳台的角落。一系列的动作流畅熟练,就好像已经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很多年一样——实际上算算绘里留宿的日子,总共也差不多能有一个月了。
因为希向来是不到最后几天不做作业的那一派,绘里也就不催她写作业之类的。自己的作业反正早就写完了,于是就陪着希看看老旧的电影,吐槽一下陈年桥段,而后各自去洗澡收拾吹头发,一切停当了就坐在床上天南地北地聊,从俄罗斯冬季杉树枝头的挂雪,到三月初东京樱花的花苞;从音乃木阪的摄影社那台崭新的单反,到外面客厅电视桌里放着的老旧摄影机。敛起锋锐的天蓝色柔和地闪着光,与一眨一眨的祖母绿相映成趣。
早晨醒来的时候绘里一睁眼一偏头,看见希一反常态认真的神色。
“早上好……怎么了希?一脸严肃的。”
“呐,绘里。”直呼其名,标准语,这样的希平日里是见不着的。
“嗯?”
“假如啊——我只是说假如而已,就是个假设。”
“……嗯。”
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希的深呼吸,绘里早就紧张得一口气悬在那里头都开始发晕了。
“我要是说喜欢绘里,是想成为恋人的那种喜欢,你会怎么回答?”
那一刻绘里的脑中既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又可以说是飞速运转。仿佛溺水一样的窒息感持续了几秒之后,手机适时地亮了起来——那是亚里沙来的短信。她看到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的那一瞬,忽然如同寻找到了浮木一样抓住了应答。
“……希,你知道我不过愚人节的啊,这个玩笑我要是当真了可就麻烦了哦。”
——她知道那不是玩笑。不需要任何理由去判断,她就是知道。
但是她能给出“我也喜欢你”这样的回答吗?不能。尽管那是她最为发自内心的答案,但这是不能说的。
她清楚地看见向来没有什么起伏的绿色深湖当中一下子掀起惊涛骇浪,而后又迅速消失并且隐藏得让她再看不见一丝余波。那时候她内心里也有什么一同碎裂了。她想着这已经是她十几岁的生命中做的最大一件错事,并且预感这件事将让她往后想起来的时候都能为此揪心不已。
绘里一向高瞻远瞩,只除了一点她没能料到:这还成为了她往后很多噩梦的来源。
短暂的沉默之后希报以向来狡黠的笑:“真是什么事瞒不过绘里亲呐,咱这么认真地开玩笑都没骗过你。”然后掀开被子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往门外走,也不管绘里还躺在床上,只是浅淡地撂下一句“绘里亲再不起来早饭就吃梅干饭团了哦。”
自那以后,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照样的上学放学,做着学生会的事务,还是默契地共同工作,仍然彼此照应着。只除了,希不会再帮绘里整理衣服了。结果最后她还是换掉了那件领子总是翘起来的白衬衫,并且记住了出门之前对着全身镜仔仔细细地检查一次仪容,午休的时候低下头从脖子往下再整理一次着装。
这个距离感非常地巧妙。渐渐地连两人间有着“那种关系”的传闻都没了,而后两个人的鞋柜里,各色的信封逐渐地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在新生们的入学典礼上,绘里作为学生会长发表的那一番致辞,似乎吸引了不少新入学的后辈们,稚拙的文字,希在旁边看见一言半语都觉得可爱得很。
入学典礼的时候希没有一如既往地站在绘里背后半步远的地方。她坐在观众席里面,看着眉眼之间有着飞扬神采的学生会长,向新入学的少女们讲述着这座校园的悠久历史,和学校对于她们的期望。
身旁的妮可打了个哈欠的时候,也不知触动了她的哪个点,希忽然就微笑了起来。
嗯,选了个不错的位置呢。
远在演讲台的绘里看着那个微笑,却一下五味杂陈地差点念错了稿。
什么时候,那么远了。
选在四月一日的早晨说出那样的话,确是有着些怯懦的盘算的。倘若是被拒绝了亦可作为玩笑带过去,只是绘里从高一的时候就讲过自己不过愚人节的事,这样一番玩闹大概是要惹她生气的。但对于希来说,由于是不得不说的话,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有些事情,当下不做,日后也就没有了机会。
春假的前几日见着了难得回家一趟的父亲,同他聊起了一些事。作为记者的父亲见得是多了,但最触动两人的还是身边近在咫尺的事情。
“——你还记得,矢泽叔叔吗?” 那是妮可的父亲。似乎是三年前开始,成为了父亲的搭档。父亲的强项在于新闻稿的写作,而矢泽叔叔则是一流的摄影师。自从三年前父亲接下了社内一个长期的多地采访计划之后,两个人就一直共同工作,在国内海外四处工作。
“当时我接了那个工作,在社内找摄影师一起搭档,根本都找不到人。毕竟是一年有两百多天不着家的情况,而且工作地点有不少险地,即使待遇优渥大家也不敢报名,这倒是能够理解。但是矢泽作为社内数一数二的摄影师,听说这个计划之后几乎是当即答应了下来。至于答应的理由,直到一个月前我才知道。”
——那是有关于,原本一帆风顺的生命中忽然出现的变数。
东条希是个相信命运的人,所以她对于意外,是又敬又畏的。那时她就在想,命运可以让她遇到绘里,为什么不能让她们分开呢?所以说,在命运还没有把绘里从她的生命里带走的时候,她能不能做些什么?
比如说,把想说的话,告诉她。
这决定看起来是勇敢的,但最后形式上她却犯了怯,只能用那样的时间点,以假设句试探。
绘里的回答其实从她的角度看相当地模棱两可,因为眼睛里溢出的那些情感与她嘴上说的那些话,并不相符。但希知道绘里必定有不能应诺的理由,所以她选择就此停下。像是一笔飞白,让那些不明白的部分就此省略。
那日吃过早饭送走绘里,她抬头看了看壁上的挂钟,算了下国际时间,远在欧洲的父亲那里大概已经是深夜了。但她还是接通了国际长途——作为女儿的特权,这还是第一次用。电话接响的那头除了父亲的声音还能听见钢笔在纸面上游走的声音。自她有记忆起,父亲就不喜欢用电子产品撰写文稿,从来都是钢笔在稿纸上打稿誊写。凭声音她都能推测出是父亲最爱用的那一支出自长原宣义之手的名笔。短短的寒暄过后她开门见山地说了,告白失败的事情。
父亲那边愣了一下之后第一反应却是“对象是绚濑绘里?”
且不论父亲开不开明这点,希想着大概是两人对话中自己嘴里如果提到朋友,十之八九就是绘里的名字,这样才会被父亲猜中。她也就不遮掩,大方地承认了。那边安静了一下,然后她听见了打火机的响动。
印象中只有在写稿的时候出现了难以跨过的坎时,父亲才会点起烟来。她盯着咔嚓咔嚓运转着的挂钟,只是等。待到五分钟的静默之后,父亲有些嘶哑的声音才在耳边震响。
“等吧。如果希真的那么在意她,就等吧。等到她能够放下,或者你能够放下的时候。”
对父母的情史略有了解的希,为了缓解一下气氛顺着话调侃了过去:“老爸你又等了多久呢?”
“你倒是喜欢掀你爸爸的老底。”那边苦笑了一下,“——那可是整整十年啊。”
但是她没法逃避,只要她还是绘里的挚友一天,她就不能够逃。即使那样的情感会咬啮着心脏,她也决不能逃。因为她无法看着绘里一个人孤独而行的背影。当初将自己从孤独中救出的是绘里,所以她也不能够放她一个人。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划定的那条线之外。
——这样固执的决心,一直持续废校的决定作出几天后,橙色的小狮子开始征程的那一天。
之前扔过的伏线回收一下,不过因为透得差不多了估计也没啥意外之处了……下一章会讲到μ's时期的故事,不过大概不会在这根时间轴上停留太久……因为动画其实对于KKE的描述还是挺多也比较完整的【大概只除了第二季完全没交代为何KKE变得不那么賢い了{:4_386:}】 倒是可能会放多笔墨来写llw,因为之后阿海有重要的戏份以及咱真的超喜欢小队组合【说了好多次了】依旧感谢大家对于这篇不咋样的作品的包容,以及继续欢迎拍砖╰( ̄▽ ̄)╭
@titania947扔湖里了… 确实值得做噩梦…
KKE只是受熏陶吧… 入了教的话 还是早点分了吧 那太苦 不吃 弃
【站个楼 改天想编辑了 我再回来改】
入了教咱就无力回天啦【躺】 咱的设定中KKE是连礼拜都不怎么做的算不上教徒的那种,以及实际上按照官方几条时间线都能发现其实长大了的KKE基本上没有东正教教徒的影子,再加上咱承诺HE所以肯定大丈夫【
@duodian
一口气补完,还好戳进来了不然就错过这么好的文了!可能是在下见识少,印象里是第一次看到恐同和童年阴影结合在一起的设定,这种矛盾点设置我觉得非常棒啊!以及前面儿希看到绘理眼睛想着【天亮了】这里实在太浪漫啦!
多谢喜欢!嘛非要说的话KKE也算不上恐同,只是说小时候的心里阴影跟这件事挂上了钩。而且“为什么会因为希记起来这段事情”也是咱特意留的一个设置,实际上KKE潜意识里是个什么想法也还挺容易看出来了。天亮了那段咱构思了超久来着23333最喜欢KKE天空颜色的眼睛了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写这样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