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6-5-9 01:15 编辑

《4》英雄人物（下）

今晚是瑪莉亞第二次來到這棟大宅。自戰國時代就手握政府權力、奠定如今國際功績的風鳴邸，雖只在慌亂危機中才來過一次，但裡頭各院各處、乃至某位當主維持十年之久的雜亂房間，她可謂知之甚稔。但是，即使已到目的地，瑪莉亞仍獨坐車內，雙手握緊方向盤，超過整整半小時都維持這副模樣，沒有放鬆肌肉和體態，也並未放棄下一秒就要驅車離開。優柔寡斷……！於事無補地斥責自己。根本不想赴這種莫名其妙的約，什麼打贏我我就不管妳之類的……又不是小孩子遊戲！大人之間的事，國與國的政治角力，名為不自由的牢籠，豈是如此容易就能解決？但不管心底如何駁斥該提議的荒誕不稽，瑪莉亞也沒有拒絕，當翼不卑不亢地提出決鬥宣言時，她不得不在堂堂正正的風度下後退一步。「……我根本是個笨蛋……」嘆息，頹然向現實屈服，額頭無力地枕在方向盤。車內廣播電台陸陸續續播出好幾首雜音，在所有抒情樂曲中，只有這首反戰搖滾在最後捕捉了注意力。

The Roses' War, The Hundred years,through battlefields of blood and tears.玫瑰戰爭，百年戰爭歷經萬千鮮血與淚水而鑄的戰場Our savior,我們的救世主，fight evil.對抗邪惡。

Fight Evil.瑪莉亞發出笑聲，會使聞者寒毛豎起的淒絕冷笑。她曾是惡人，拿起武器戰鬥；如今就算被視為救世英雄，一樣要拿起武器戰鬥。就連面對朋友，面對最初的這一位朋友，也要拿起武器，也要戰鬥。是命運使然嗎？還是她的血只能藉由戰鬥延續？她的名，永遠與傷害相生相應。「Fight Evil……」誰是該對抗的存在，誰是該被消滅的邪惡呢？也許問題的答案，真能透過戰鬥獲得。深吸一口氣，她熄火下車，走向明的暗的無數保鑣們戒備森嚴的風鳴家。

沒有被攔住。沿著石板鋪成的路徐徐而走，一路通行無阻，彷彿根本沒人在意為何如此深夜、一個奇怪的外國女人會出現在此。風鳴家真是與時代進步勾不上邊的地方，環繞深院兩旁的篝火，數以百計的營火，蘊含巨匠百年工藝技術的石獅子，詭異的佈景，連吹過的風都沉地令人覺得亙古難移。很難想像那孩子成長於這個環境，但又覺得，啊啊，果然只有這麼奇怪的地方，才能養育出那麼奇怪的翼。想到這裡，忐忑不安的心忽地失去張力，瑪莉亞不禁慨然而笑。

「晚上好，瑪莉亞小姐。」上天不願讓她輕鬆太久，穿著日本傳統服飾的風鳴八紘不知何時已站在前方廊上等候。他身後是一棟木製武道館，就像瑪莉亞曾在電視上看過的樣子。「……你為什麼在這裡？」「我受託當妳二人今晚比試的見證者。」「偶爾也得當聽從女兒所願的好爸爸嗎？」語出嘲諷，藏不住的敵意。「我還以為美國政府好不容易安靜的現在，歐洲勢力的進犯已足夠讓你們內閣自顧不暇了。」「我不會詢問妳從何得知歐洲地區不安穩這件事，我想妳很清楚接下來該怎麼做對所有人最有利。」風鳴八紘雙手插進衣袖裡，示意瑪莉亞隨他進入道館。「世人將妳視為孤獨的英雄，但英雄有各式各樣的類型，希望妳能至少當個不讓人煩惱的英雄。」「你到底想說什麼？」瑪莉亞瞪視他的背影。「這個可笑的英雄人物，不就是你們和美國政府要我扮演的角色嗎？事到如今還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沒有得到回答。恐怕，風鳴八紘也不認為需要予以答覆。

相比起外頭跳脫時代感的火炬，道館裡反而神奇地裝著現代電器，燈光明亮，周圍擺設許多樣式奇特的刀劍，一覽無遺。有太刀、短刀、武士刀和薙刀等等，雖是一貫日式武器，但對從小必須學習各國戰鬥技術、包含秘藥秘器乃至於高科技狙擊鎗與戰鬥直昇機的瑪莉亞而言，要一一認出這些來頭並不困難。穿著道服的風鳴翼正坐在那裡，闔眼沉思，光線猶不及她明淨秀氣的臉龐輝煌，也比不過那頭烏亮深徹的直髮來得奪目。「終於來了呢，瑪莉亞。」睜開眼，是無法從記憶中抹滅的倨傲深藍。瑪莉亞極力別開視線，看她看得目不轉睛顯然不是好兆頭。「我不認為自己還有選擇。」「妳搞錯了，人永遠都有其他選擇。」翼站起身，語氣穩重自然。「所以命運才賦予妳擁有比常人更強的力量。」「如果命運教導了我什麼，那就是不管怎樣也無法對抗它──」瑪莉亞輕聲說：「即使當我在戰場佇立到最後，也只是命運的計畫之一罷了。」翼開口想反駁，卻在想了一會兒後打消念頭。「……好吧，我很清楚妳不是單靠三言兩語就能打動的女人。」瑪莉亞笑了，隨手抓起一把薙刀，擺出猶如手持烈槍岡尼爾的姿態，與第一次爭鬥相同，凜悍威威，行雲流水的掌握，純熟如昔。「如果妳有意求得我的心，至少該帶著玫瑰花和巧克力。」「下次當妳再這麼頑固時，我會記住的。」翼拿起牆上懸掛的雙刀，交叉擺在胸前，表情凝肅沉著，與鬥嘴似的調侃氣氛毫不相符。「一個女人要什麼，就勢必得到什麼──我希望妳知道，我也是女人。」而我不會退讓。雙刀與雙眼，共同射出寒光。語畢，刀與刀互擊，驚虹掣電，深色的髮與桃花色的絲段，舞出乘風飛揚的光輝。

「──我當然知道妳是女人。」奮力抵制時，瑪莉亞咬牙回應。這一戰不僅來得突然，亦開始得突兀，本該並肩抗敵的兩人，最後卻回到了最初，再度兩兩纏鬥。相對於劍術高手的翼，每分力量算得恰到好處，不肯浪費半分氣力，瑪莉亞的應戰策略就顯得無謀，主要都靠腕力和臂力，以一種發洩般的狂怒、無以名狀的委屈，激烈地回敬每一次攻勢。她本來就沒想過要取勝。沒想過要贏。卻還是拿起武器，還是與之戰鬥，為的是什麼？為什麼呢？傾刻間就如龐然雨勢落下的迅急刀鋒中，瑪莉亞仍在找尋眨眼不及的影像，一個她也不知道存在與否的答案。薙刀跟長槍一樣，由於長度長、攻擊範圍廣，是作為散兵單打獨鬥時的一大利器，能彌補持有者在速度上的弱點，進而在對手的一刀一劍中劃破危機，就像為了正義能將邪惡強勢貫穿。「妳需要更專心一點。」翼冷然的叮嚀，並沒讓她的刀猶豫半秒，好幾次劃破瑪莉亞的衣衫和臉頰，留下幾絲妖艷的紅痕。最後雙刀箝制薙刀握把，身形突然高躍而起，猛捷地移至瑪莉亞身後，在這瞬間移動裡，握把被整支削斷，孤零零的薙刀落在地板，無力招架。但是，瑪莉亞並不在乎這件事，甚至不管自己是否手持武器，在這個近距離之下，她有的是機會反擊。

「──唔！」原以為對方會認輸，沒料到反倒是自己被旋身踢了一腳，翼退至牆邊，臉冒冷汗，一手壓緊中招的腹部。「……我還以為妳不想打贏。」「我也不想打輸。」瑪莉亞反手抽刀，刀鋒至鞘足足有成人高度的長。環繞四周的武器提供了源源不絕的動力，早在一開始就不算友好的比試，如今更沒有退卻的理由。瑪莉亞再度發起攻勢，提刀疾跑向前──當然，這不是一個好主意。腹部被踢了一腳的翼，很快就用腰際間的一拳將她擊飛，疼痛讓瑪莉亞站不穩，單腳跪地。在努力用呼吸平復痛覺的當下，翼又殺了過來，風起刀落，毫不含糊。瑪莉亞雖挫不敗，用俐落幾刀擋下綿綿而至的劍雨，頓時道館充斥鏮啷乒乓的聲響，在刀光熱血之下，那聲音聽來竟相當協調，像是某種節奏，某種相融的信念化為純粹力量，空氣隨之顫動不絕。 我也許能這樣打到天明。對這份夾雜痛楚的激昂，瑪莉亞變得異常上癮。能確實感受到痛苦，美好地讓她忘記今日之前那些模糊不明的疑惑，而來自肌肉的過度運動，來自傷口的越裂越深，還有來自對手……來自翼那愈發清楚的火熱氣息，那雙捲起狂嵐的藍瞳……她在笑著嗎？那是翼眼中的我？我在笑嗎？

「──到此為止了。」忽然，風鳴八紘的喝叱聲截斷所有動作。瑪莉亞回過神來，發現手上的刀與翼的腰間僅離咫尺，而對方的刀也一樣，在自己肩膀上虎視眈眈。「我們還沒有分出勝負。」翼倔強地說。但瑪莉亞已恢復冷靜，燙手似地將刀丟棄一旁。「妳們已經表明各自立場。」風鳴八紘回以一貫冷淡卻通透事理的口吻。「沒必要再用自己的殘廢來多作強調。」如此說完，也不管打得悽慘的女兒和外國女人，風鳴八紘就這樣離開道館了。翼幾秒後閉上眼睛，調整呼吸，放下手中沾染血色的刀。「……瑪莉亞？」瑪莉亞看著她，沒有應聲。翼揚起苦笑。「隨我回房吧，妳需要止血上藥。」「嗯。」乖巧地點頭，宛如什麼也沒發生，就像她們沒有把彼此搞得這麼慘烈一樣，隨著翼的步伐回到房間。

那個處所跟印象中不同，收拾得堪稱整齊，走廊上有兩名侍女已準備好水盆、毛巾和幾份小白瓷裝盛的藥品。翼遣她們離開後，瑪莉亞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大大吐出一口氣，整個人與緊繃許久的精神都變得懶散而無所謂。

翼沒有多說什麼，跪下身，像電視上曾見過的賢淑日本婦人，擰乾毛巾幫瑪莉亞擦拭臉頰的血痕。紺碧的眼骨碌碌地瞧著，瑪莉亞發出害臊而友善的小小音節：「唔……我可以自己來……」「我知道。但我是弄傷妳的人，讓我來吧。」「……那妳……」是現下寧靜的時光，還是卸下武裝、不再氣勢騰騰的翼讓人倍感親切呢？瑪莉亞發現自己說：「那妳會願意……讓我也、照料妳嗎？我是說……我知道我把妳揍得不輕。」翼笑了出聲。「好，等一會兒換妳來。」「要等到什麼時候？」對補償傷害總是格外殷切著急。「噓──」翼的手指輕放瑪莉亞唇上，淺笑依依的表情，比唱著情歌時更成熟豔麗。「安靜。」嗓音柔和而包容，瑪莉亞覺得她現在就像個大人，而自己變成了小孩。或是，變成舞臺下瞠目望著偶像發光發熱的小粉絲。 緊閉嘴巴，耳根燙熱，任由翼撥開臉頰桃花色的髮。擦拭時指尖的溫度讓人坐立難安。「這個藥很有效，」翼打開其中一瓶陶瓷，倒出微稠清液，長繭的指節溫柔地塗抹頰上刀傷。「絕不會留下疤痕，不用擔心。」「我不在乎疤痕。」瑪莉亞不敢讓沉默籠罩兩人罕見的私密親熱，只好隨口聊聊。「我已經不需要當偶像，也不需要這張臉了。」她不能讓自己多想，這些殷勤碰觸，迷濛水潤的眼神，還有看似平常的言談間無法漠視的曖昧暗示。「妳需要這張臉。」翼的臉上沒有笑容，直視而來的目光，一如往常的執著與坦然。「我也喜歡妳這張臉。」瑪莉亞抿緊唇瓣，啞然無語。有某件事正在發生，而由於某些說不上來的原因，風鳴翼正是主動促其發生的人。

「脫下衣服，瑪莉亞。」「我──」嚇了一跳，瑪莉亞下意識拉住T-Shirt下擺。「我可以自己來，真的！」為了應付今晚戰約，穿著便於活動的上衣，還有緊身的運動型內衣。在任何健身場合，瑪莉亞是絕不會對洩漏內衣感到羞澀，更遑論是暴露而出的肌膚了，偶像訓練不可能讓她繼續當一個呆板保守的小女孩。但此時此刻，眼前的翼是這麼不一樣，這麼危險。她讓她想到很多不能發生的事，特別是不能發生在朋友之間的事。 「讓我照顧妳，瑪莉亞。」翼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維持認真正經的神色。「妳答應過我可以的。」「但──」或許在明天，或許幾分鐘後，瑪莉亞就會懊悔自己的決定。垂下眼簾，看著雙手緩慢移動，逐漸拉起下擺，露出腰際隱隱紅腫的真相。深吸一口氣後，在一瞬不離的藍色視線下，她抬高手臂一舉脫去白色T-Shirt。快點上藥，快點結束吧！瑪莉亞心想，早死早超生，沒道理讓逃不了的折磨無止盡延續下去。「嘶……！」翼的手只是輕碰腫脹邊緣，她就痛得不禁抽氣，明天肯定會瘀青一片，先別跟調和切歌一起洗澡了，實在不好解釋。「……真奇怪。」「什麼？」疼得咬牙切齒，表情一定很難看。「什麼奇怪？」翼將左手整個貼在腰間，相比起陣陣刺痛的肌膚，她的掌心就格外涼爽舒適了，比冰冷的水更有效，瑪莉亞不由得因舒服而閉眼，喉間發出淺淺呻吟。「在這個情境之下，妳的身體還是很美，真奇怪。」這過於直接、幾近冒犯的讚美，讓瑪莉亞倏地睜開眼。

翼不知何時靠得非常近，她另一隻手放在受傷臉頰上，而掌握腰際的掌心並未放開，整個人呈現一種正擁抱著瑪莉亞的姿態；她落在胸前的深色長髮透出光澤，卻沒有平日英氣凜凜的感覺，反而十分煽情，處處流溢身為大人不可能解讀錯誤的訊息。

「翼……」瑪莉亞發出弱弱的、深怕紙門外會被閒雜人等聽聞的聲音，一道代表秘密的聲音。「妳在做什麼……」「我想妳應該知道。」翼低下頭，皺起的眉是在隱忍慾望嗎，還是單純想不透接下來的事呢？她的鼻尖觸及瑪莉亞的鼻樑，吐露而出的熱氣，迥異於低沉厚實的嗓音。「我想妳也有感覺到……在戰鬥的時候……」「這不是──」瑪莉亞無法動彈，明明只要推開這個人就好，卻連抬起指尖也沒辦法，找不到拒絕的覺悟，只能嘴上微弱地懇勸：「這不是我們，翼。」瑪莉亞聽過這種事。在戰鬥中，在激烈訓練時，人性被壓抑至最低，取而代之的是野獸爭強凌弱的本能，是戰勝後認為有資格搶奪一切獎賞的衝動。她聽過這種事，但在此之前，從未如此真切感受過。「妳害怕嗎？」翼偏頭凝望。「如果是跟瑪莉亞，我一點也不怕。」我告訴過妳，希望能跟妳在一起。新的歌曲，新的舞臺，離開這裡邁向世界，我所想像的每個場景，妳都在其中。「……所以我一點也不怕。」她闔眼，低下頭，唇瓣只差釐米就會兩相輕觸。「但這不是我們，」強烈地難以克制，讓一切感官甦生奔湧的熱切，比照現實關係卻更使人膽寒，瑪莉亞幾乎要投降在危險的魅力和主動之下，只有最後一絲理智促使她喃喃告誡彼此：「……不是朋友會做的事，翼。」翼停下動作，深深地注視瑪莉亞。「那就推開我，像對付一個失禮的朋友一樣。」「……卑鄙……」臉頰通紅的瑪莉亞，不知是由於羞愧，還是憤怒。「風鳴家的家訓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是，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說出這句話。除了緊密相疊的軀體，已無半句言語。

人類世界的語言自然可等回歸為人時再使用。

那晚，瑪莉亞不記得經歷多少次，在身下，在身上，被長繭掌心觸碰每吋肌膚，傷口滴下鮮血，就連骨頭都在嘶吼不堪負荷，但疼痛無法阻止情潮來襲，無法中斷反覆的律動。刀劍勝負或許已經結束，戰場卻不只是在道館，爭鬥也不只有殘殺一種方式，因為她還是為了相信的一切，奉獻了此身。在永恆中為信念、為正義而戰，瑪莉亞知道這是唯一道標，不管接受命運也好，是破除宿命也罷，最終還是會走向一樣的路。自我犧牲。彌補罪愆。也許她的血本就誕生於戰爭。

「──────……………──────」某種聲音想逃出喉間。那個人的手緊抓自己的臀，推進，壓制，瑪莉亞在她的耳畔喘氣，聽到了類似動物瀕死的悲鳴。汗水很鹹，而止不住的血又是如此黏膩，舌尖擺脫不了鏽鐵腥臭味。在痛苦中迎來解脫，這是唯一知曉的救贖。她想叫出她的名字。那代表自由的名字。但只有沉默，伴隨退去的情慾一同深陷黑暗。

天空中有一對翅膀，飛向很遠很遠的那頭，瑪莉亞只要想像這樣的畫面，唇邊就會揚起微笑。儘管自己只是假扮英雄人物，但至少，在那對翅膀中，她能寄予希望，也能讓歌聲乘翼而飛。

the end

------------------------------------------------------------------------

PS：文中引用的歌詞是Globus的Europa.PSS: 這....完全不是我想看的H, 我想看兩情相悅甜蜜蜜的翼瑪H....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