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红与黑的日常（中

“如果是春天，啊春天简直太美妙了，刚刚缓和过来的阳光和空气，还有溪流。别误会，冬天的阳光也一样美丽，可春天的阳光那么温柔，温柔得缠绵……”

夫人发现脖子受伤以后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自己翻书，神官非常好脾气坐在床边给她念书听，甚至愿意念一些不符合教义的书。夫人仍一心一意要捉弄她，而神官只是全心全意专心自己的工作。

“您就不怕上帝因此惩罚你吗？”

神官微笑，“不，如果我的信仰轻易就被一本书给改变的话，那么是上帝要反思自己的教义是否如此脆弱不堪，这么容易就失去一个信仰者。”

神官的声音非常好听，一口标准的帝国话，吐字清晰腔调优雅，似乎还能在空气里泛起点儿回响。夫人怀疑对方要是去做弥撒，自己大概会为了能听到这个声音就每个礼拜都去教堂。

她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声音好听就很了不起吗！哼！

神官抬起头看了一眼夫人，眨了眨眼，结果发现这位夫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哼得有多大声。神官微笑，继续念书。

夫人盯着神官的侧脸，忍不住胡思乱想。作为大商人的女儿，她见过的那些肮脏黑暗的事情并不比一个贵族少。一个神官，除非生来有出众的天赋，否则神官也不过是某些大贵族的玩物而已。黑色斗篷和白色衣袍之下……啊不小心想得远了点，她忍不住脸红。

神官放下书，伸手摸了她的额头，“唔奇怪，并没有发烧。”

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坐起身，指着窗外，“是天气太热。”

可惜天空不作美，外面正飘着小雨，一阵凉风吹进来，她还打了个喷嚏。夫人忽然意识到从见面以来自己一直在丢脸，忍不住捂住脸。

神官看一眼窗外，表情不变，俯身抱起她，“我们还是回卧室吧。”

“我只是伤了脖子！”夫人抗议。

神官说道：“然后您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撞了床、柜子、花瓶和三个仆人。”

因为扭伤没法转动脖子，视线比较狭隘，她没想过平常轻而易举的事会变得那么困难，结果给仆人添了很多的麻烦，最后大家都默认她被神官抱着走来走去是最方便的，吃饭是神官喂，晚上也是神官搬去她的卧室一起睡。夫人想了一下，这种朝夕相处快一个礼拜了，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自己刚才一不小心想多了一点的原因。小时候父母各有交际，仆人也不爱搭理她，除了上课的教师，她只能和哥哥在一起，然而哥哥的志向是当将军，从小一直努力训练。神官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和她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当然前提是神官这个人并不讨厌。

这时候，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有人正在外面大喊大叫，“你这该死的家伙，难道不知道我是你的主人吗！”

接着是管家平静的回答，“尚未完婚之前，你和小姐仍旧是未婚夫妻关系，不适宜单独见面。”

夫人靠在神官怀里，情绪忽然低落下去，“……只有管家还是叫我小姐了。”

其他仆人当然不关心她和这个所谓的未婚夫的感情有多好，他们只在意自己从商人的仆人变成了贵族的下人。后者给了他们更多的自由，晚上稍微回来得晚了一点，只要报出贵族的名字就可以获得豁免。

夫人头一回非常放松甚至是依赖地躺在自己的怀里，神官盯着夫人的脸，如此端正美丽的脸庞，那一抹淡淡的哀愁增添了美丽，可她现在很不喜欢这种暗淡的美丽，她更喜欢对方做小手脚想折腾她时狡黠一笑的美丽……神官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人的身上有点过于用心了，她默默念了一段祈祷词，恢复了平静。

神官抱着夫人向大厅走去，经过管家，神官低头示意，管家急忙走过来，“小姐又病了吗？”

神官轻轻摇头，“看书看累了，出来走一走。”

说着话，她将夫人放在沙发上，整理好衣服，这才转身走向那位有着贵族头衔的未婚夫。

她的神官身份是超然的，不像那些只有神官名号而没有上天赋予神力的低级神官，她是正式的入册的神官。贵族显然知道这一点，急忙摘了帽子，微微鞠了一躬，“您好。辛苦了。”

“不会，夫人很可爱也很有教养。”

未婚夫看一眼躺在沙发上正恶狠狠瞪着自己的女人，心想这神官还真好骗，但不敢露出丝毫异常，“那就好，我一直担心会给您添太多麻烦。”

“不会。这是上帝赋予我们的荣光。”

未婚夫已经听说过，在神官晋升大神官之前，要先到人间去历练，坚定信仰。他偶然得知这个消息，急忙去了相熟的教堂那里，费了力才请到这位神官。也不完全是为了教导这个不知礼数的未婚妻，更多的为了自己的将来，有一位神官甚至可能成为大神官的人，是自己妻子的教导老师，会给他带来良好的名声和更好的仕途。

“如果不打扰的话，我想和我的未婚妻说几句话。”

神官点头，“好的。”

夫人睁大眼，正想说神官怎么就抛下自己，又听到神官说：“再有十分钟是下午茶的时间。我希望夫人能遵守时间和礼仪。”

正式的下午茶也是交际一部分，还要换衣服，十分钟根本不够做点什么。

但是未婚夫只能点头，然后恭恭敬敬目送神官离开，这才瞥一眼坐在沙发的女人，“算你好运，神官看起来很喜欢你。小心点，惹恼她，你吃不了兜着走。”

夫人还未收起笑容，又要变得面无表情，神情很别扭。

“下等人就是下等人。”未婚夫简直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拿张支票来，我看上一张画。”

夫人算了算，今年拿给未婚夫的钱还在预算内，于是叫管家拿了固定面额的支票签了字。

未婚夫看一眼数额，“不够，还要一张。”

夫人又签了一张，叫管家拿给他，站起来，“抱歉，我得去学习了。不然惹恼了神官，有些人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未婚夫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步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臂，非常用力，声音表情都十二分恶意，“你不要忘了，你是顶着我的名字才能买那些书的。你是我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改变，不要指望神官能改变你的命运，除非你也去当一个神官，哦我忘了你只能当一个最低级的神官，到时候我倒不介意带几个人光顾一下你。”

夫人勉强露出笑容，“神官在等我。”

正好里面也传来神官的声音，“请夫人遵守时间。”

未婚夫闻声立刻松开了手，又恢复贵族的一贯的虚伪表现，“抱歉，稍微用力了一点。男人都是这样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又低声道：“别乱说话。”

她面无表情，“不需要。”

“我欣赏你的高傲。不过别忘了，成为贵族才有资格骄傲，而这个资格，是我给你的。”未婚夫转身离开，管家跟出去送走未婚夫，回来看到还站在客厅里没有走的夫人，发现对方的胳膊上青了一大块，心疼又焦急，“小姐，您还好吗？”

“以后还是叫我夫人吧。”夫人叹气，“其实他说的也对。我大概得早点习惯，免得日后吃苦头。”

管家不肯改口，“小姐……”

神官走过来还没开口，夫人已经朝她伸出手，非常主动给抱起来。

“我想睡个午觉。”连夫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带了一点撒娇的语气。

神官微怔，低头去看她，这才注意到她胳膊上的淤痕，皱了下眉，“好。”

夫人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伸手摸对方的脸颊，“你皱眉了！”

神官点头，“是的。”

“为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

“我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这也要想？”夫人一脸惊讶，“皱眉而已，都这么困扰？”

神官很严肃，“对啊，被困扰了。但是没有明确被什么困扰以及如何解决这个困扰。”

夫人没再说话了，把头靠到神官肩上，“这倒也是。我也很困扰。”

午睡起来，仆人说神官还在书房没有出来，并吩咐他们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扰她。于是夫人独自用了晚餐，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回到家里发现神官依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有出来，她想了想，转身去了地下的实验室。

她一直偷偷摸摸在制作可以进行星系旅行的小型飞船，材料倒不是问题，动力是难点。她不想引起帝国的注意，所以想把飞船设计得像飞艇一样，但以飞艇的大小，现在的动力系统根本装不进去。她偷偷购置了一部分能量石，到不担心能源的问题，但能源转化这一关非常难，又不能找人专门教授，只能依赖自学，进展非常缓慢。

不知道神官会不会有这么方面知识，教会那边倒是肯定有。去求神官？

一整晚的实验之后，夫人有些疲倦，没有发现自己还没计算好就把一整块能量石放进动力系统开始启动，砰一声，动力系统整个炸了，幸好父亲留给她的戒指及时启动了能量保护罩，然而光亮依旧刺伤了眼睛。

她摸索着上楼，闻声赶来的管家一面检查一面叹气，“小姐，给未婚夫的开支实在太大，您的实验室怕是无法重建了。”

神官也赶来，看她安然无恙后，说道：“很危险。”

夫人看着乱七八糟的实验室，“向你许愿管用吗？”

神官扬眉，“许愿？”

夫人靠着墙壁，“真的有上帝吗？如果有的，为什么那么不公平？我生来不是贵族，就无法接受我想要的教育，就无法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

“世上有很多人都没法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是吗？”夫人抬起头，看着站在楼梯上方的神官。神官披着黑色短斗篷穿着白色长袍，面容端正，神情温和，眼里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圣洁如神灵，也冷漠如神灵，还使用了悬空术连双脚都没有落地。

“……你怎么会懂？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生来就拥有上帝赐福的神官怎么会懂？”夫人用力用指甲掐住自己的掌心，想遏制自己过度的感情，“大道理谁不会讲？是啊你就应该高高在上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我就应该接受命运成为一个混蛋贵族的妻子，然后为他付出金钱信仰甚至我自己。”

“我不是流星，没法让人许愿。”神官神情严肃起来，“我也不是上帝，不接受想象。我生为有形之物，请别用无形之物的框架来套住我。”

夫人深吸一口气，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神官没有说话，俯身抱起她，送她回到卧室，亲吻了她的额头，“晚安。”

这是个宁神的赐福，通常会在国王将军等人需要做出重大决定之前接受神官的赐福，无谓为她一晚好睡耗费神力。

……我为什么这么做？

神官这一晚没有再和夫人同睡，而是留在书房里继续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