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武僧奈非天很烦恼。
她从来不太喜欢带一个以上的队友去历险,原因很简单,因为她觉得三个人总是太容易变得难堪,尤其当队友为痞子和魔女的时候。
所以,如果剧情要求她必须带上这俩一起跑路的话,她会选择沉默,当自己不存在。
团队里只有武僧和圣殿骑士充分见识过痞子风流成性的作风,这对刚在路上遇到并要求与武僧一并前行的魔女来说还是个秘密。
武僧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
她在初遇时毫不客气地打量了魔女一圈。她承认这种行为不太礼貌,但在如今恶魔横行的世界里她必须保持警惕,因此她也能对魔女的外表做出“相当不俗”这样的评价了。她一个女人尚且如此,那么估计作为在场唯一男性的痞子陷得更深。
是的,唯一男性。武僧开始后悔为什么这次任务不是将圣殿骑士带在身边,至少那位风度翩翩的男士不会问出“美女你叫什么名字”这样轻浮的问题,也不会问出“你平常都喜欢做什么事”这样亲密的问题。
武僧走在队伍前面,皱起了眉,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打算阻止。反正看痞子吃瘪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仍记得那位因受不了骚扰而送了一巴掌给他的贵族女士。
最后,她拒绝承认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我叫艾莉娜,平时没什么能做的事,毕竟我刚被唤醒没多久。”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魔女居然十分十分认真地回答了,难道是有点缺心眼?武僧疑惑地摸了摸下巴。
“哦?你此前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问得好,林登,我们正需要了解她的底细,这是你说过的唯一一句人话。武僧赞同地点点头。
“是的,我等待了一千五百年,终于等来了目标一致的人,奈非天,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武僧僵了僵脖子,假装看不见痞子投射来的耐人寻味的目光,“我的荣幸,艾莉娜女士。”同时也假装看不见魔女纯真无邪的脸上那副溢满感慨的表情,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那位女士大概真的缺心眼,不止一点。
考虑着下一次任务该带上谁,武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二)
“奈非天,我能问你些问题吗?”
训练场上的人停下动作,习惯性抬手拨一拨额前过长的刘海,结果忘了手上还带着指虎,差点没把眼睛戳瞎,“请问吧艾莉娜女士。”
注意到句子里的“些”,她知道这位魔女又开启了天然模式,丝毫不像一个已经活了一千五百多年的人。
虽然魔女把其中的一千五百年都睡过去了。
“你只能主观上带一名队友去战斗,这是游戏的规则对吧?”
魔女将手撑在训练场的护栏上打算一跃而入,然而她低估了身后背着的法杖长度,眼看着要以脸着地,武僧瞬移般来到了身旁,不费余力地拖住了她。
她最终还是以脸着地了。
“我猜抱着我的腰会比拉着我的裤头更好。”
魔女闷闷不乐地站起身将刚刚在脸前及时施展以避免破相的魔法防护撤去,然后拉起裤头,直到抬眼看见武僧略略发红的面颊,才后知后觉地捂起脸。
“抱腰的话......有身体接触不太好。”
她就暂且不去管为什么武僧会认为脱裤子比肢体接触更礼貌了,因为武僧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表露出绅士,或者说纯情的一面,在刚合作完第一个任务后她就知道了。
她自诩有着强大的适应能力,比如说面不改色地适应自己沉睡了一千五百年后的世界。于是在完成第二个任务后的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位武僧的性情。
但接下来的对话让她领悟到了自己的人生三大错觉:我很强,我不会生气,以及我了解她。
“还有问题吗?”将指虎脱下放到一边,武僧从旁边的储物箱里随手抄起一把双手斧,朝决斗官点点头。
“为什么总是带着我去,而不是圣殿骑士先生或者痞子先生呢?”魔女险险地避开冲撞进场的决斗士,表示自己跟这场训练毫无关系。
“噢,圣殿骑士先生太沉闷了路上一定不会太有趣,至于痞子先生,抱歉,他的名字我甚至都喜欢不起来,而你......”
武僧突然不说话了,用双手斧招架了一轮对手的疯狂输出,成功打出硬直,而后将斧子扔到了一边,赤手空拳地把对手击飞。
武僧就这点好,凭拳脚就能打遍天下。因此每当武僧拿起长柄武器揍恶魔的时候,魔女总有种她把这游戏当成鬼泣来玩,然后用技巧多样性来加分的错觉。
不过比起武僧最终的得分,魔女更好奇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看着她上前拉起刚刚被她打倒在地的对手,魔女耐心地等待下文。
“而你......人傻钱多。”
魔女十分清楚自己与武僧之间实力的差距,所以她忍住了抽出背后法杖的冲动。
除了拳脚利落,这家伙一定没什么优点了。魔女鼓起脸颊想道。
(三)
“说真的,这只是个地窖而已。”
痞子迷惑不解地看着眼前正慢慢下好每一脚的武僧,跟她完全不同的,痞子采取了一如既往大摇大摆的行走风格。
吧唧。
果然他一如既往地踩到了一只小蜈蚣。
而武僧继续如履薄冰,竟是一只虫子都没碰到。
“喂喂别闹了啊奈非天,”痞子抓着武僧的双肩狠狠摇晃了几下,“你把我们从前最引以为乐的踩虫子活动都搞砸了!”
摇晃之中武僧没注意到脚下,等反应过来后她发现自己即将落脚于一只可怜的软体动物身上。
拜托宁愿是蜘蛛也别是这种汁水特别多的啊。
于是武僧为挽救局面,将痞子先生拖下当了垫背的。
“老天,我的盔甲上沾满了那些灰绿色的恶心玩意儿!”
武僧面对痞子的抱怨毫无愧疚,“你看,你也会觉得恶心了,更何况是要帮我洗鞋子的艾莉娜女士。”
“鞋底本来也不干净啊有什么关系呢......等等你是说艾莉娜帮你洗鞋子?”
“还有衣服和盔甲。”武僧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加入队伍后没多久。”武僧将视线不自然地移开,似是有些害羞。
“虽然我知道自己是没戏了,可你跟她也勾搭得太快了。”痞子低头失落地踹飞了一只蜈蚣。
“需要一点,恩,与魔女相处的诀窍吗?”
“不谢谢。”
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的泡妞技巧还不如一名武僧,而且还是一名女武僧!他只是天生跟魔女八字不合而已!
痞子这么想着,踩死了另一只蜈蚣。
(四)
圣殿骑士搅拌着锅里的野菜,努力想要忽视在一旁与鹦鹉进行逗比对话的魔女,思考着今天吹的什么风,能将魔女从她神秘的炼金室里刮到他这来。
说起来这只鹦鹉还是痞子从一次任务中带回来的,痞子称其为庇护之地最后一只纯净的鸟类。
“你文化高,给它起个名字吧。”那天痞子一边逗着鹦鹉一边跟骑士说道。
圣殿骑士看着痞子那副皮甲上新留下的战斗裂痕,有些心不在焉,“就叫恶棍吧,毕竟主人是你。”
“好,就这么定了。”
说完痞子就去工匠那修装备了,顺便将鹦鹉扔在他家再没有拿回去过。如今干脆变成由他来全权照料,而小家伙也对“恶棍”以外的名字毫无反应,令他对当初的一时随性感到十分后悔。
“恶棍,叫姐姐。”
“恶棍!恶棍!”
“好的好的我知道你叫恶棍,所以叫我一声姐姐,恩?”
“恶棍!恶棍!”
说真的,他的房子里有一个蠢萌就够了,不需要另外一个。圣殿骑士扶了扶额,将煮好的野菜装好两份端到了饭桌上。
他仍不想放弃。
“艾莉娜女士,事实上它有个新名字叫梅茵茨。对吗梅茵茨?”
谜一般的沉默随之蔓延开来。
“好吧放开那只鹦鹉,先来吃饭怎么样?”
魔女乖巧地点点头,照着他的意思来到了桌前。
这个女孩其实挺好的,至少比林登和奈非天都要好许多倍。圣殿骑士一边为她拉开椅子请她就坐,一边如此想道,不由得好奇是什么事让她觉得坐立不安,到了要来找他商量的地步。
一番交谈下来。
“奈非天,额,她是这么说你的?人傻钱……”
迫于骑士礼仪他下意识住了嘴,不打算让这个词再次伤害到魔女。
“无论如何都要我来帮你分析的话,我觉得她大概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我不太懂,寇马克,意思是我不应该跟她冷战吗?”
“呃,事实上这也是我的猜测,”圣殿骑士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对于姑娘们闹别扭的方式由衷表示力不从心,“听说武僧在出来历练之前几乎只与同族人相处,而且大多时间都是在导师身边,也许她并不太懂如何与导师以外的人自然相处,所以……”
“所以?”
骑士发现魔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对结论的迫切渴求,这让见惯了污秽和背叛的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直视这名耿直的女士。
“她可能是害羞了。”
圣殿骑士耿直地卖队友。
魔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正巧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想必是武僧和痞子出完任务回来了。下一刻,魔女已经冲出屋外不见踪影。骑士盯着对面那盘还未动过的野菜,一秒钟后便将它端过来扫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这不能怪他,毕竟持盾当奶妈也是一项不容易的体力活。
(五)
关于boss,武僧的三位队友们有着不同的态度。圣殿骑士会持盾牌挡在前面,时刻关注着她和自己的血条,在关键地方提醒她要注意,经常帮助她绝地反杀。而痞子则会满嘴打炮,将严肃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同时在后方给予不小的输出支援,让她能从容应战。
至于魔女,武僧发现自己找不到形容词。
比如:
“奈非天。”
“怎么了女士?”武僧一记金钟将魔女用法术控住的屠夫打下不少血,随后灵活地躲开了屠夫的冲击。
“你能喊我的名字吗?”
“......好的,艾莉娜女士。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这个问题而已。”
武僧差点在屠夫面前摔个跟头。
再比如:
“奈非天。”
“请说,艾莉娜女士。”这回武僧吸取教训叫了她的名字,随后避开了单爪砸击,避开了双爪砸击,避开了毒液喷射。然而正准备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的时候,她听见魔女这样问道:
“为什么这些魔王都喜欢给自己的声音加上混音回声效果呢?有什么特殊意义吗?看起来就像是,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是他们很介意自己所营造的氛围那样?”
武僧明显看见正自信满满站在议会厅上玩弄她的彼列魔王踉跄了一下。
所以硬要找到一句总结的话,应该就是——魔女擅长破坏气氛。
“我是否应该理解为,你在嫌弃我?”
魔女挑起眉,严肃地问她。
“当然不是。”
武僧坐在刚被她们揍了一顿的树妖身上擦拭着自己的肩甲,想也没想地否认了。她跟魔女一样愣了下,显然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不知道林登和寇马克到哪了,再不来支援的话别说越过这片平原了,我们连羊头人的地盘都出不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转移话题。”
魔女似乎没察觉到武僧打算缓和气氛的想法,她那种来自一千五百年前的纯朴总能引发周围人的措手不及,顺便会让他们燃起一股莫名的保护欲。
这令人感到恼火,即使是性情淡雅的武僧。
“听着,我没有在转移话题,我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好,所以我现在必须想办法把你带出包围圈。”
这个在后来被林登评价为傲娇的小插曲几乎毁了她的一世英名。
(六)
魔女觉得,最近的武僧看起来怪怪的。
有一次,一如以往那样,与数量极多的各种敌人混战厮杀成一团的时候,她发现武僧会时不时扭头,看向身后正在专心施展法术的她,接着因为一时的分神而挨多了几下。
疗伤时,面对武僧身上的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淤青和血迹,她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再也没有了以往那种秉着能观察对方紧致肌肉的愉悦心情。
“有什么烦恼吗?”
魔女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武僧的脸颊,若非对方忽然抖了一下使刘海变换了位置,她会一直以为被掩盖其下的那双眼睛是睁着的。
“怎么突然这么问?”武僧微张开眼看着她。
“你也知道的,你最近似乎不在状态,总是分神对吗?”
“恩。感觉视野不太清晰,有时候看见魔法球从身后飞来,还差点把你当成敌人。”
真相浮出水面了。魔女听后有些气馁,毕竟任谁都不会对把自己与那些背上长着蜘蛛脚的怪胎相提并论这种事感到高兴的。
(七)
温柔的圣殿骑士此时很想找到一面镜子,好看看自己是否长得很像一位情感咨询师,或自己脸上是否印有“情感咨询师”的文字。
“老实说,如果你想要理解某个人,最好的办法一定是互相沟通而非来问我。”
何况林登还在他的屋子里鼾声作响,他实在不能确定半夜起来接待艾莉娜是否为明智的做法。
“今天的话题不是这个,”魔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这个时间最合适了,奈非天和林登都还睡着。”
“我可不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
魔女显然没听懂他的玩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样就很尴尬了。
(八)
“你似乎总在缅怀过去。”
“不,我很多时候都在思考未来,我们的未来。”
“哦?”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死了的话会怎么样?”
“我猜我的灵魂会得到转生。你呢?”
“我会再次陷入沉睡,只是这次可能不会再醒来。”
(九)
“你去哪了?”
魔女回到家里,意识到床上的人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熟睡。
“去找寇马克了,并请求他明天无论如何都不要答应你的出战邀请。”
老天这个家伙简直像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一样。武僧讶异地看着她,差点冲出去把已经变成凡人的大天使从床上抓起来,质问他是否又给魔女灌了什么心灵鸡汤。
不过没关系,她还可以带林登去揍大魔神。
“林登在寇马克的屋子里,我已经拜托寇马克为我传达了。”
“......你练成了究极读心术吗?”
面对武僧的抱怨,魔女无辜地耸耸肩,“我只能读你的。”
“你会让我分神。”
“我说了我能读你的心,奈非天。”魔女凑上前来,“别再拿把我错当成敌人的那套来吓唬我了好吗?作为天使与恶魔的孩子,你的视力才不会弱到那种程度。”
“话虽如此......”
“我向你保证我能保护好自己,除非你死了。”
“但是......”
“你必须带我去,不然我就告诉泰瑞尔大天使你欺负我。”
一脸懵逼的武僧至今不明白魔女是如何与大天使建立起深厚友谊的。
但她决定让步了,并非大天使的威慑力有多大,她只是不忍心扔下想跟她患难与共的小魔女而已。
她拍了拍怀里的艾莉娜,如此安慰自己。
“所以你的决定?”
“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魔女满意地睡去了,留下昏昏欲睡的武僧在夜色里,隐约想起导师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粉色切开都是黑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