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魂魄妖猫 于 2016-6-12 01:05 编辑
冬望
天气一日复一日地寒了,冬月望日,京师来了初雪。雪慢悠悠下了一整夜,现在仍零星飘着雪花,落了地的多半登时便化了,可枝头树梢还很有些残雪,夜里头没有车次,铁巴蛇的轨道上便也积了薄薄一层。虽则初雪易融,到底还是很有些危险,工部派了专员负责清理,正于驿台之上指手画脚,忙乱不堪。亚琴额敦打了个鼻息,许是不耐烦,前蹄不住地踏着。顺了把他乌黑的鬃毛,松了松系马的绳子。天还需几刻亮,满月照旧挂在西边,月华银闪闪地照了一地。我捏了旁边枝桠上的一团粉雪,惊得整片飘起了粉尘。皮氅上落了不少雪,便抖了抖。纵然现下时兴在各样衣服上加配饰,皮氅总也是保暖为先,只在里侧坠上钉铆褡裢。庆亲王受命北伐鄂罗斯之事,我一早便听说了——一拐角,许朔便与我四目相对。她手里拎着两个皮匣,怔然立住。——可却未听得,她亦要随行。“古道候佳人,心华照月长。” 我看不过,上前去拎了一个匣子来。“这小半夜,我一直琢磨着怎么接你的诗。”“侬……如何知道?”“若不是昨夜听景林先生说起,我又如何知道?你……当真要去么?”她避了我的目光,只低头看着匣子,道:“已是板上钉钉了。”“缘何……不与我说?”许朔默而不言,只远远看向轨道的尽头。尽管仍模糊,光点已然出现在了视线之内。尚只能依稀辨认出铁巴蛇的“吭咔”声,可若是声音大了近了,我与朔,恐也将远了。“可是这班?”朔只微微点头。“你……为何要不辞而别?”我明知她定会想到元益,可早已顾不得许多。“我此去,你我恐天各一方。何以离别?何以伤离别?”她瞥了眼渐近的铁蛇,狠了心道:“倒不如不相送,就此别了便是。隔了一年半载,又能有几份挂念?”“你便如此瞧不起我么?!”一股无名火烧了心,转而强压了泪,道:“我送你上车罢。”一路无话,行至车前,朔执意不许我送上车,我拗不过,便只送到门前。“侬……当回了。”她伸手欲够我手里的匣子,我便将其背在身后。“当真不能留下么?书院尚有两年卒业,竟等不起么?或……权当为我?”她眼眸冷冷,透着一丝凄切。“我是……断不可能留下的。”“我有话同你说,”我断不知当不当讲,可……到如今,别无他法,“元益曾与你写了书信,现下……在我手中。你若不走,我便——”朔一把扼住我腕,恶狠道:“涉川的书信?为何在你手里?”“查抄元家的,便是我阿玛。”早便晓得后果,可唯有为恶一途,“走,我便付之一炬;留,我便把信与你。”她倒镇静了,苦笑道:“我若不走,置我父母于何处?若非庆亲王要求,又何必与我父母随行?”我怔怔定住,不知如何作答。乘务执事催人上车,铁巴蛇是将发了。朔拎了行李,进了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唏嘘一声,道:“元家一事,不当怪罪于侬。皆是命里前定,侬其如命何?”我犹疑了一瞬,想着一抬脚便进了车,与她同到北疆去。可到了那边,庆亲王的天下,又能如何?“且……侬既晓得我与涉川之事,又愿来与我结识,情分已至了。”登时,五味杂陈,随即便火上心头。“拿着!”怀里抽出信封递了她,便转了身,抹了泪,再不去看她。“吭咔”声起,由着,也只能由着铁蛇远去。
日头出,望向西边,朔月已落。我解了栓额敦的绳子,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当回去了。”额敦却不动,只低低地发出近呜咽的嘶鸣。“怎得,连你都不待见我了么?”额敦自我十四岁便伴我身旁,通得人性,与我比许多家中下人还要亲,此刻却与我犟了起来。“我……当追上去么?乃是我自作多情……况且,现下还有何面目——”额敦喷了个鼻息,似是催促。且罢,且作一场豪赌!翻身上马,束了系带,镫子前推,小腿固定在马肩位置,扯了缰绳。亚琴额敦诚如其名,黑风疾驰。随后按了开关,金属制的振翼展开,扑打,便离了地。振甲马在战场乃是神速天骑,便是铁巴蛇,亦不能与其相比。不多时,便追上了方才那辆铁蛇。压低了翅翼,一厢一厢去寻她。终于寻到,便从腰间掏了弹弓出来,扯了皮氅内的一串系链,团成一团射了过去。儿时打鸟的技艺派了用场,加上她也扭头注意了我,我便不免欣喜且高昂起来,吼道:“许朔!你若不信我真心实意,且走!莫说与元益瓜葛,你为人种种,便足叫我欢喜!未留一言,便走,纵是朋友,亦不够义气,何况是情人!你非与我个交代不可!”铁巴蛇的玻璃窗锁死了开不得,外面本就吵,此番话能否传进去,我实在没底——可许朔红了脸横了眉,想来定是听到了。她掀了左手背的铆钉,扯起衣袖,扎了马步,左手引臂,一记重拳。满窗尽是裂纹。再一记,玻璃应声碎裂成片。“谁与侬是情人!”朔一手扫走碎茬,依着框,探出窗外,一字一言喊道:“侬要个交代,我便与你个誓言!若是侬三年不改,待侬卒业,便来寻我!若三年内得反京师,我亦来寻侬!”“好!”我伸了手想够她,可光振翼便长出一截,断然不能接近。只得收了手,双目泫然欲泪,“与子之约,三年勿忘!”说罢,调转马头。她离了书院里的谣诼,本是幸事,可亦离了我。北疆多战事,庆王有叛心。莫说三年,纵是三天,亦不安生。来日当归,来日当归。只得如此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