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雙重星 于 2016-6-19 00:53 编辑
エリカの花(4)
逸見艾莉卡緊皺著眉頭,望向模擬戰結束後,她為了之後的演習檢討會,熬了一夜完成的的報告書。
雖說最終獲得了勝利,但戰鬥中途開始,一切情形都與預想不同,這點讓她的心情完全好不起來。原本的預定是,由南方戰線牽制敵人部分戰力,等到北方戰線取得村落後再行支援——然而,現實卻完全相反,被逼進包圍圈不說,還是依靠南方戰線的支援才取得優勢......
客觀看來,作戰本身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練度不足的三號車與五號車的脫軌行為。以及,沒有及時阻止兩車的,艾莉卡本身。
她閉上眼,全然無視黑板上教師口沫橫飛講述的知識,在腦海裡繪製檢討報告書中描繪的,模擬戰時的風景。
令她特別在意的,有兩點。
一是,雙方隊伍中都有出狀況的初心者,然而為何——為何只有美穗的隊伍,沒有因為初心者的大意與急躁出現問題,更能在主要進行牽制任務時達成3:1的擊破比?
二是,決斷能力的差異。艾莉卡方的三號車與五號車被擊破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美穗就留下兩輛車對敵方撤退車輛進行追擊,並利用煙幕混淆敵方對追擊車數的判斷,自己則帶著另兩輛車迅速轉向,跨越河岸至F5地點布置支援車輛,並單槍匹馬至前線混亂敵方吸引砲火。
普通來說,會安慰自己這是經驗與才能的差距,但艾莉卡不想這麼做。
經驗也好,才能也罷,拿那種無法改變的東西進行比較,只是不想努力的藉口罷了。
她睜開眼。
午後自窗外灑落的陽光給教室內所有事物披上金色薄紗。
用右手撐著下顎,裝作不經意地往靠操場的窗邊第一個位置望去。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沐浴在陽光下的西住美穗,帶著與身上漆黑制服格格不入的柔和表情,疑惑地回頭,正好與她視線交會。
這一臉呆樣的傢伙,真的是模擬戰時與她搭檔的人嗎?
艾莉卡忍不住想,又看見對方隨著時間流逝,怯意漸濃的目光,無奈嘆息。
上課時不便說話,所以她也沒多做表示,僅僅撇開眼,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看向眼前被龍飛鳳舞的字樣佔了大半空間的黑板,再次任憑自己的精神飄蕩回數日前的戰鬥中。
隨西住家小女兒駕駛的那輛III號戰車而來的砲火與煙硝,似乎與對方當時對自己露出的笑容同樣,猶在眼前。
*
艾莉卡椅在床緣,手上捧著一杯尚冒著熱氣的黑咖啡。
眼前是下回模擬戰的資料,對手車輛與場地地圖上已被加上各色備註,然而她與她的臨時隊長還為當日要採用的戰術爭論不休,沒個結果。
耳邊傳來吹風機的聲響。
將腦袋靠上床鋪,側臉看去,西住美穗便坐在床上,背部靠著床頭櫃,伸直的雙腿啪搭啪搭規律拍動。側耳細聽能隱約聽見歌聲,但吹風機的聲音蓋過了大半音符。
......真是,半點沒有指揮官的樣子。
「把頭髮好好吹乾。只吹半乾而因此感冒的話,會造成麻煩的,後天可是有隊內演習。」
「是——」
啪。像是替自己的回應和聲一樣,美穗又抬起小腿,輕拍床鋪。
艾莉卡嘆氣,將手中的杯子擺上桌。
黑森峰的戰車隊對新人的訓練嚴苛,又全國大賽在即,隊內演習的頻率也逐漸上升。儘管並不都如第一次演習時那般15對15的大規模對抗,卻也不容輕忽。
因為如此,艾莉卡與美穗共同商量戰術的時間增加了。
然後,不知何時起,在美穗的房裡頭商量戰術,也變成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我說妳——不只是演習時一年級新生的隊長,更是整個戰車道隊伍的副隊長,就不能振作一點嗎?老像個小孩子一樣。」
「......明明說了不要喊我副隊長的。」
吹風機的聲音因為這對話戛然而止。
美穗停下了吵人的電器,執拗地盯著艾莉卡看。
明明不久前只要稍微與她對上眼,就會露出怯弱的神情,現在卻完全看不到那樣的表情了。
艾莉卡自認自己應該並非什麼好相處的人才是,為何會變成這種情況呢。
她迎著美穗的目光,半晌再次嘆氣,將注意力移回桌上的戰術地圖。
「說起來妳前段時間還很怕我的吧?」
「哎?嗯......因為,逸見同學那時很討厭我的樣子......」
「那和現在有什麼不同嗎?」
「嗯。第一次隊內演習的檢討會過後,逸見同學的眼神就沒那麼恐怖了。」
居然形容人的眼神恐怖,還真能說。雖想如此反駁,但美穗確實有理。
第一次演習之前,艾莉卡對美穗的印象並不好,自是不會有好臉色。
儘管練習中表現亮眼,兩人討論戰術時也是有模有樣,然而平素總是手忙腳亂的樣子,讓艾莉卡著實無法信任,遑論由對方勝任指揮。
逸見艾莉卡這麼想:西住美穗並不適合黑森峰。
*
第一次演習的檢討會上,三號與五號車組被前輩們批評得很慘。
檢討會結束後她靠在會議廳的椅子上長吁一口氣,想將胸口中的鬱悶全數祛除時,聽見了三號車車長的哭聲。
......真是不像樣。她皺起眉頭朝蜷在椅子上的那位車長瞪去,卻無法阻止對方的啜泣,一如她當時無力阻止對方被擊破。
音量愈發上升的哭聲激起她的怒火,艾莉卡甩開椅子站起身來,然後——
美穗不知何時到了她的身後,將手輕輕放到了她的右肩上。
艾莉卡轉過身。
當時美穗面對她仍然有些畏縮,卻強忍著移開視線的衝動,第一次直直看向她,沒露出艾莉卡熟知的軟弱神色,輕輕對她搖頭。
已經想不起來那一刻自己的想法了,只記得她忿忿地坐回位置上,看美穗對她露出微笑後,繞過半張桌子,去安慰淚流不止的三號車車長。
沒問題的。美穗遲疑了一會兒,環住那位同學的肩,沒問題的。
不停重複著這樣的低語,直到對方止住淚水。
當時艾莉卡只覺得,這個人真是連安慰人,都這樣笨拙。
過了許久,三號車車長擦去眼淚,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首先對著美穗道謝,隨後轉向艾莉卡。
她安坐在椅子上,挑眉不語。
「非常抱歉,給逸見同學添麻煩了。我......」
話裡還帶著顫音,說完一句後目光游移,唇瓣不住開闔,似乎還有話想說。
艾莉卡並不喜歡這樣磨磨蹭蹭的人。
她皺起眉頭想開口催促對方,卻捕捉到一旁美穗懇求的神情。
以心臟為中心湧起一陣無力感,如湖心漾起波紋,往身體各處擴散。
艾莉卡將自己的重量全拋在椅背上,無奈閉上雙眼。
「下次注意點就行,已經過去的事情就別再在意了。」
——說出這類平時的自己絕對不會說的話,實在是很艱難的一件事。
那位同學再次道謝。約是哭得狠了,喉嚨有些沙啞,道謝時聲音一抬高便有點破音,所以她尷尬地笑了笑,推卻美穗要送她回宿舍的好意,自己邁步走了出門。
聽見三號車車長的腳步聲出了會議廳漸行漸遠後,艾莉卡張開眼睛狠狠瞪視對面開心笑著的美穗。只是那時美穗她,像絲毫沒注意艾莉卡的怒視一般,雙眼彎成新月的模樣,笑得開懷。
「逸見同學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呢。」
「別得意忘形了,妳要開玩笑還是找別人吧。」
「......我沒有開玩笑喔?」
「吵死了。」
搞不懂自己到底何時打開這位大小姐的奇妙開關,艾莉卡再一次地,重重嘆氣。
沒力氣了,稍微休息一下再離開吧。
這麼想著,她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用眼神向對邊的美穗傳達送客訊息。
出乎她意料,美穗揀了張椅子,竟是也坐了下去。
「……怎麼?」
「想問一下下午上課時的事……」
下午?艾莉卡偏頭想了想,這才想起當時與美穗視線碰上的事。
正常會為了這種事情記掛到現在嗎?她不禁又發出嘆息。
同時想著,認識西住美穗後一天嘆氣的次數或許已能抵上過去的一周。
「沒什麼特別的,稍微想到模擬戰時的事而已。」
「這樣啊。逸見同學真的、那個……非常認真呢。」
西住美穗笑起來頰邊會有小小的酒窩,雙眼微微瞇起,唇角的弧度有些拘謹。艾莉卡看著她,突然覺得十分挫敗。
「這裏可是黑森峰,對戰車道不認真一點怎麼行。」
「誒嘿嘿……說的也是。」
美穗趴到會議桌上,艾莉卡見對方如此,不由得想到自家人幾天前寄來的玩偶,兩者同樣散發著鬆軟的氣息。
她如早前一般,一隻手撑住下顎,注視著美穗的雙瞳仍帶著毫不遮掩的不耐,而過去裡頭總和不耐相伴的敵意,卻在自己都未察覺的情況下,消失無踪。
「我說……如果是你,帶隊到村莊時會怎麼下令?」
「誒?那個,我覺得應該是和逸見同學一樣分組前進……」
「我不是說這個。」
話語被強制截斷,美穗呆愣著眨了幾次眼,才似乎明白了艾莉卡意思,有些不確定地出了聲。
「嗯……『如月同學與風間同學,高橋同學和佐藤同學一組,渡邊同學跟著我。進入村落後請緩慢前進,索敵時注意轉角處的突襲,拜託各位了。』——大概是這樣吧?」
「太冗長了。這算什麼,把隊員都當成什麼也不懂的小嬰兒嗎?話說妳竟然連名字都全記住了……」
「因、因為有很多人是第一次實戰演習,我覺得詳細一點比較好……」
逸見艾莉卡垂下頭,將原來支撐下顎的右手掌攤開,蓋住了自己的雙眼。
「……我真是服了妳了……」
*
「逸見同學......逸......學、艾......艾莉卡同學!」
被呼喊聲從回憶中喚醒,艾莉卡抬眼,發覺美穗早已吹乾頭髮,坐到了她的對面。
桌上多了粉色的馬克杯,與她的咖啡比鄰。
美穗伸手將粉色的杯子拿起,輕啜幾口,朝她笑道:「逸見同學會打瞌睡很難得呢。」
她望著美穗的笑臉,一下覺得頭有些疼,於是用右手掐了掐人中提振精神。
「抱歉。副隊長,妳剛剛怎麼叫我的?」
「......逸見同學?」
「我說這之前。」
「......逸見同學。」
「......副隊長。」
「逸見同學。」
「副、隊、長。」
「那、那是——」
終於承受不住艾莉卡質疑的目光,美穗偏過頭。
「因為怎麼叫逸見同學都沒反應,所以、那個......」
艾莉卡覺得光是掐人中已經沒辦法解決她此刻頭痛乏力的問題了,於是抓起馬克杯灌了一大口黑咖啡。一次喝太多的結果就是,不僅是苦味與香味,咖啡的澀味也佔領了味蕾半壁江山。
她覺得自己的臉色肯定很難看。
「原來如此,妳是以為我睡著了聽不見才這麼叫的吧。」
「嗚......」
「真的想這麼喊的話,就在我清醒的時候喊。趁別人睡著才敢叫名字,妳這個人,膽子到底有多小?」
「哎?這是說——」
原來因為心虛而偏移的視線,重新回到了艾莉卡的身上。
「隨妳怎麼喊的意思。」
「真的嗎?」
「......假的。」
「艾莉卡同學、好過分。」
這麼說道,美穗的臉上綻開笑容。
艾莉卡又低下頭喝了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