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話　輝之三日

１

年前夜：陪伴家人，參予晚宴。

輝之一日：以繼承人身分前去拜訪各家親友。

輝之二日以後：和父親去拜訪各政商名流與其他家千金──沒意外會順便被安排惱人的相親。

羅密歐一臉厭惡回想新年期的行事曆安排，語調嘲諷碎念＂自己大概是全世界最不期待過年的人＂。

年前夜是與家人團聚的重要日子，輝之一日與二日則是給父母親面子。

但接下來的五天當中，他無論如何都要做到現在正做的事。

──爬到頂峰，紀錄下莫坎諾最美的日出景致。

「欸…可惡，越向上走雪就越深，路也更難走…今年雪是不是下得特別多啊？」羅密歐奮力將雪杖刺入雪地，邁步走著。

「好像比去年多了點，聽說今年天氣比較不穩，希望不會影響接下來的假期。」

已經領先他小段的路西恩駐足前頭，轉過頭回他話。

「會影響到最好，這樣我就能不參加那些假惺惺的飯局。」

「喂喂…你不喜歡放假，但我可很喜歡的。」路西恩苦笑說，「話說回來，你這幾年都偷跟著我登山的事可千萬別說出去啊，我會被碎屍萬段。」

路西恩見羅密歐跟上他步伐，回過身繼續沿坡道前進。

登山步道被白雪覆蓋，分不清哪邊是路、哪邊是山坡，幸虧步道中高聳的路燈佇立兩側，同時提供照明和指示路面的作用。

厚重靴子踏實地踩進雪裡，留下深深腳印。羅密歐邊喘息邊看佈滿白雪的綁腿，謹慎抬起腳一步一步走著。

「就快到了，山頂瞭望台就在前方…」他勉勵自己說。

「嘿──真的不需要我背你上山嗎？」路西恩步伐輕快，已經快抵達山頂。

羅密歐厥起嘴盯著路西恩身後巨大的背包，拉下面罩與他大喊：

「少來了！你哪可能背那堆東西又背著我爬山啊！」

前方人又拉高音量喊：

「我可以扛著你呀──」

「可惡的傢伙…」他咒罵道，大喘幾口氣加快腳步向前。

＊ 　　　　　＊　　　　　　＊

費了一番勁，他終於也抵達山頂瞭望台。亭子以數根原木搭成，上頭的斜棚子遮擋住雪，但簍空四面擋不住風霜與低溫，木製檯面結著一層薄冰。

羅密歐確定腳架已架穩，才將攝影機安裝上去。

他現在待的地點，在輝之七日時分，會有美不勝收的日出和雲海景緻，夜晚則能看見無比廣闊的極光風景。但破曉前根本無美景可言只是漆黑一片，還有淒厲風聲加持。

＂又黑、又冷、又可怕，而且人煙稀少，大概只有你才會在那種鬼地方度過拂曉前的時間。＂凡妮莎阿姨老這麼吐槽他。

（或許我就是和其他人不同…也因為這樣，才老是挨罵吧…） 羅密歐嗤了聲嘲諷自己。

「相信今天的日出一定也同樣美。」他讚嘆說，邊雙手環胸搓著身子，「希望陽光也很溫暖，黎明前的清晨真冷死人了…」

「哈哈，誰叫你平常欠缺鍛鍊。」路西恩嘲笑他說道。

「你這士兵可別拿我這種成天關在室內的來比較。」羅密歐瞥了他一眼。

「真心想運動也是抽得出時間的，大少爺。話說回來，你拍攝這個也是要給辛西亞看的對吧？」路西恩端詳攝影機問。

「嗯，是啊。雖然我覺得貝莉緹也會拍給她看，不過我希望她能夠看見更美的景致… 至少這是目前少數中，我能為她做到的其中一件事。」

「為人著想是很好，」路西恩拿起保溫瓶，倒了杯熱咖啡給羅密歐。「但可別忘記自己了。」

羅密歐皺著眉微笑，接過他手中杯子說：

「沒辦法，過度熱心是我老毛病。」

飄著白煙與濃厚香氣的咖啡暫時驅散寒冷，他注意到倚靠圍欄的路西恩正兩手空空地扠腰。

「今天怎麼不見你抽菸？」

「因為你討厭煙味。」路西恩爽快回答。

「幹嘛這麼體貼。」他喝了口咖啡笑著。

「就當我今天稍重視健康一點，想呼吸山上新鮮空氣吧。」路西恩聳聳肩，擴起胸膛深呼吸。

「可以的話最好戒掉，抽菸對心肺與體能都不好。就算你們這些士兵大多有加護在護體，但身體機能還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嗯，也是。那就將這件事當作新年目標了。」

路西恩點頭說道，羅密歐有點驚訝地看他，隨後閉攏的嘴勾起一抹微笑。

路西恩抬起頭朝空中呼了口氣，白煙迅速往上飄散，隨後消失在冷空氣裡。

他面容嚴肅盯向前方說：

「羅密歐…我知道你一直試著從辛西亞那探聽些事情，雖然不曉得你想做什麼，但我勸你，別干涉太多。」

「什麼意思？」他語調凝重問。羅密歐曉得路西恩隱約知道＂某些事＂，但他從不透漏。

「還沒察覺嗎？辛西亞替你著想的心。」

「我知道，她就像我的姊姊。不告訴旁人任何事並非怕旁人為她擔心，而是害怕將別人捲入事情內，你也一樣。」

路西恩不發一語，視線依然停在一片黑的遠方。

２

原本什麼都看不到的景緻逐漸起變化，天空隨黎明到來譜出靛藍至黑的漸層，遠方山巒的形影也漸漸明顯。

羅密歐緊盯攝影機的螢幕，確定機器有將這一切錄下。

正專心時候路西恩一句打岔了他。

「有其他人來了。」

羅密歐抬起頭，朝路西恩正對著的方向看去。

「對方似乎也發現我們在這裡…看來不是普通人。」路西恩說著，邊將羅密歐護在身後。

「…我說這位士兵，這裡再怎偏僻也還是觀光景點啊，出現其他人很正常。」他眉頭微皺淡淡嘆了氣。

另條山道出現亮光，一個人拿著手電筒照向他們並開口說話。

「才在想說大半夜會有哪個白癡跟我一樣跑來山上受凍。結果是你啊，路西恩。」

女子說著，邊拉起面罩和風鏡。路西恩認出她來，垮著臉指向她說：

「克莉絲汀？！ 妳怎會出現在這裡？」

克莉絲汀輕撥頭髮，淡淡回答：

「聽說連續來這裡迎接三次曙光就會心想事成，所以就跑來試試。」

＂反正待在家裡不是拜訪煩人的親友就是被迫相親。＂她在最後補充道。

看來有相同情況的也不只他們。

「呦、真看不出妳也會迷信。」路西恩調侃說。

「要你管。」

兩人簡單的打完＂招呼＂，克莉絲汀注意到路西恩身後的人影。對方蹲跪地上，專注盯著攝影機，十分不禮貌地無視她。

克莉絲汀挑起一邊眉毛，興趣盎然似靠近他們。

「你旁邊的人好像有點眼熟呢。閃邊點，路西恩。」

路西恩這才發現羅密歐拉起大衣帽子，躲躲藏藏的縮在他背後。

她瞄到羅密歐側臉立即認出他來。

「哼，原來是羅密歐二世。」

克莉絲汀冷冷說出他名字時，能看見羅密歐用力嚥了口水。

「你們認識嗎？」路西恩察覺不大對勁的氣氛，小心戒護著。

「豈止認識而已。」克莉絲汀又冷冷吐了句。

羅密歐緩緩站起身，脫下帽子。「唉……」他摘下眼鏡閉起眼，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響亮「啪！」地一聲迴盪寧靜山谷中。

路西恩完全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羅密歐被克莉絲汀賞了記耳光。只能晚一步大罵：

「妳做什麼突然打人！！」

「…沒關係，這是我活該。」羅密歐邊揉臉邊攔著路西恩解釋。

克莉絲汀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神情，高傲瞧著他。

「你知道我賞你巴掌的原因？記憶力不錯嘛。」

「彼此彼此，妳不也記恨記到現在？」

她冷漠臉龐浮現淺淺笑容，「哼」一聲就到別處去等待日出。

「剛剛到底…？」路西恩滿臉困惑問。

「說來話長啊──」羅密歐大嘆口氣說道，「這樣也好，今年才剛要開始就讓我消掉一筆債。」

路西恩輕輕笑幾聲，與羅密歐開玩笑說：

「我還以為你風評超好的事情是真的，看來要改觀囉。」

「胡扯什麼，她跟我沒任何關係。只是以前跟她曾被安排過一場相親，後來我放全部人的鴿子，包含她…」

路西恩聽了後放聲大笑，笑到身子都彎低，完全不顧形象。待情緒平復點才繼續對話。

「我的天啊，你居然敢放她鴿子，真不敢相信！克莉絲汀雖不是貴族，但家族名望可很高的，而且她出名的愛記仇。」

「她記仇記到現在也是應該的。我這麼做既不負責任又損她面子…聽說她是個自尊心很高的人。」

羅密歐輕搔著頭，露出慚愧的表情。路西恩深呼吸幾次回復以往的穩重，接著感嘆說道：

「沒錯，而且個性出了名高傲。可是啊，克莉絲汀在人品與能力上都相當優越，也不會靠關係坐高位。就各方面來說她是相當好的對象。」

「那樣的好對象更不該配我這種人。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會安排她和我相親。」

羅密歐又輕嘆口氣，一屁股坐在冰冷地板上，路西恩也跟著他坐下。

「因為你可是貴族排行第六的阿奎馬林．馬奎斯長子，羅密歐二世。」

「除了頭銜外，我沒任何特殊才華。職位也只是個機械部門的主管。相較下她優秀太多，沒記錯話她官階還比你高？」

「嗯。」路西恩忽然沉了臉。「但那是她拼命得來的成果，從她參予過目前最大的一場戰以後，就發狂似鍛鍊自己，現在也如願以償的成為中校。」

「在戰場中經歷過什麼而受刺激吧…」

羅密歐回想剛才的克莉絲汀。一個女人獨自登上黑鴉鴉的山區，還沒帶雪杖和其他配備，想必她對自己很有自信、也確實很有能力。

那麼，像這樣的人倘若戰敗，比其他人一定更難釋懷。

「畢竟是那場＂邊境戰＂。聽邊境隊的人說，她當時遭敵軍擊敗，身體右半側嚴重受創，包含臉部。」路西恩比劃著身體說道。「醫護兵雖及時用術能治療讓她撿回一條命，卻仍留下的疤痕。儘管我們國家醫療技術能進一步治癒，還是沒法回復原來樣子，右眼瞳色不同就是個證明…。」

提起已經十二年前的”邊境戰＂，兩人臉色變更凝重。

那是近幾年內佛洛克與莫坎諾規模最大的一場戰事，雖他們國家守備成功，但稱不上是多榮耀的＂勝利＂。

莫坎諾兵團犧牲非常大的資源來抵禦牙影軍團猛烈的攻勢，而對方卻用不到他們的一半。儘管最後以獲勝收場，兵團士氣卻嚴重被打擊到。

「即使外傷能治癒好，心裡創傷也不見得能治好。」

羅密歐語調沉重說，突然同情起她。但那種性格的人絕接受不了任何同情與憐憫。

「話說回來，」路西恩突然轉移話題。「剛剛真幸好你有攔著我，否則就直接和克莉絲汀起衝突了。」

「那如果沒阻止你的話？」他語氣認真的問。

「大概…會被修理得很淒慘。」路西恩壓低音量回答。

就在他們雙雙陷入沉默的時候，太陽緩緩地從山峰另一端探出頭，照亮了天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