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話 輝之五日
1
「現在…幾點鐘了,怎漆黑一片?…不過,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在說什麼啊…」
但四周漆黑到她看不見周圍。
「就算是長夜也未免太黑…」
怪異的聲音打斷她的碎唸。
「…吼嚕嚕……嗚呼──嗚……」
「什麼聲音,誰?」
不知何處傳來的低鳴聲,在她耳邊迴盪。
「呼嚕、呼嚕」地喘息,越來越靠近。
「搭、搭、搭……」,這次換成了動物的腳步聲。
「…狗?」她疑惑問。
腳步聲停止時,她也別過頭。六隻鮮紅色的眼睛正盯著她看,佈滿尖牙的嘴下不停吐出舌頭哈氣。
她目瞪口呆的與有三顆頭的漆黑大狗對視。
(這…這真的還假的?!)
就在腦海中閃過這句話的剎那,三頭狗忽然朝她張開血盆大嘴。
「吼吼吼─────!!!」
「─────!!」
貝莉緹整個人跳了起來,神情驚恐地緊盯眼前。
方才夢境中的吼聲深深震動耳膜與胸腔,讓她感到身歷其境,彷彿一切都是真的。
(應該…只是心臟跳動的關係…)貝莉緹按著左胸,試圖使自己靜下心。
清醒過來後,她想起自己人還在辦公室裡。
桌上工作用的文件夾外標示"地獄犬",而她剛剛就趴在上頭睡著。
「居然在過年時候做這種夢,感覺糟透了…」她揉了揉眼,瞪著桌上文件碎唸。「一定是你這個鬼東西害的…到底是誰取的爛名字,真夠沒品味。」
三面電腦螢幕圍繞寬敞的辦公桌,溫暖陽光透過後方照進室內,她躺著椅子闔起眼,享受午後的日光浴。
辦公室裡只剩時鐘走動的聲音,雖下午時段通常會較其他時間安靜許多,但今天更靜,靜到可用死寂一片來形容。
珍貴的新年期裡大多數人都還處於假日中,只有她這種不得不工作的人會提早兩天上班。
(八成會被旁人冠上工作狂名號嘲諷吧。)
貝莉緹已經可預想到那些接踵而來的八卦會是什麼內容。
「呼──…」
盯著螢光幕,貝莉緹沉沉呼口氣。
不是因鬆口氣而呼出的吐息,而是挾帶無力的感慨。
垂在辦公椅旁的左手腕頻頻傳出「嗶嗶」聲響,她抬起手看了看錶,驚聲喊:
「糟糕!都這時間了!?」
貝莉緹迅速關閉電腦,一口氣將散亂桌上的文件全塞進公事包內並奔出辦公室外。
2
辛西亞輕貼著牆面,她知道在那扇牆後有溫暖宜人的陽光。即使無法看見,透過這小小舉動來感受太陽的存在,多少能平撫心情。
『…姊姊!抱歉,我來晚了。』
麥克風突然傳來貝莉緹聲音,但辛西亞不意外,畢竟一直打開麥克風的目的為得就是妹妹。
「才剛五點鐘而已,不晚的。」辛西亞走到門旁帶著笑容回答她,但這抹微笑卻也隨下個提問消失。「那份開發案…進行的還可以嗎?」
貝莉緹沒立刻回答辛西亞,停頓了會才說道:
「我工作上的事,姊姊不需要擔心。」
"怎可能不擔心呢。"貝莉緹預想姊姊會這樣回答她,辛西亞卻什麼也沒說。兩人保持沉默一段時間。
(像這種時候…即使是妳的責備也好,總比沉默來得輕鬆。)貝莉緹緊抿著嘴,耳朵緊緊貼合門板,期盼能從另端聽見些聲音。
承接"地獄犬"開發案滿一年後,在抵擋不住姊姊的苦求與逼問下終於將實情說出,卻招來她的大發雷霆。那是姊姊頭次對她發脾氣,兩人頻頻辯駁之後辛西亞就和現在一樣突然沉默不語,她們就突然陷入了冷戰的情況。
如果再持續保持沉默,或許又會變成那樣的發展。
「對了,姊姊,我現在就把昨天錄到的影像傳過去給妳。」她說。
貝莉緹拿出懷中的晶片,並呼喚警衛過來。
警衛很快地將晶片投入手臂的裝置中,電子儀器投影出些景象,迅速掃描完內容。
「沒任何問題。錄像內容已經傳導進房裡的系統庫,那麼在下就告退了。」警衛將影像轉遞完畢,行過禮就直接回到電子門外。
辛西亞房內的電子儀器閃爍橘黃光芒,輕觸桌上對應的投影裝置後藏於桌中的鏡頭緩緩升起,將方才接收到影像投影至空間內。
枯燥的客廳霎時變成拉瓦大樓頂層的景緻,雖是虛假的影像,仍讓人感受置身其境。
探出地平線的太陽耀眼燦爛,縱使感覺不到它的溫暖也能曙光中得到勉勵。
白晝影像一消失周圍便陷入漆黑,但只維持片刻,這次投影的畫面變成星空。
隨縮時變化,絢麗極光降到星星點綴的夜空之中。
「輝之四日的日出與極光也很美呢。」辛西亞讚嘆道。
「是啊,要是姊姊也能一起到外頭看看的話就好了…」貝莉緹小聲碎唸著。
「沒關係,有妳跟羅密歐為我拍下的景緻就足夠。而且,你們所錄下的影像還另有著珍貴意義。」
「羅密歐學長今年和往年一樣,有拍攝山頂雲海的日出給姊姊看嗎?」
「嗯,真佩服那大少爺的毅力。」辛西亞面帶笑容的搖搖頭。「話說啊,妳今年有為自己許什麼願望嗎?」
「有,跟去年一樣,期望大家都平安。」貝莉緹回答完反問她:「姊姊呢?」
「我許下的願望說出來就不會實現,所以不會說的。」辛西亞俏皮地回應著。
「又是這樣啊…好狡猾!」貝莉緹抗議道。
門板後傳來辛西亞輕輕的笑聲,她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
「如果我親愛的妹妹很想知道,倒是能稍稍透漏一點願望的內容。」
「說"拜託"的話可以嗎?」配合姊姊賣的關子,貝莉緹刻意加重拜託兩字的語氣。
「這麼快就用上拜託了呀,真拿妳沒轍。那就只提一些。」辛西亞闔起眼停頓下,雙眼緩緩張開之際跟著說道,「願信守承諾至一生的人。我相信這世界還有這樣的人存在。」
「…哈啊?」
辛西亞連接不起的話讓貝莉緹搞不清楚狀況,細緻的金色眉梢挑起一邊,滿臉疑惑地思索姊姊想表達的意義。
「相信妳會懂得,我聰明的妹妹。」辛西亞嘴角浮現抹微笑說道。「因為和她有約的人,是妳。」
辛西亞最後補上的一句,令貝莉緹了解意思與她所許下的願望會是什麼。
姊姊正在和她暗示一個人。
「妳的願望該為自己許的。」貝莉緹有些彆扭說。
「確實是為自己許的喔。」
貝莉緹微微嘆口氣。
她現在的心情有點複雜,彷彿某件壓在心底的事突然被挖掘出來,不過她不能妥協。
因為一妥協,就會感到自己無法再保持現在的堅強。她恐懼著這件事。
「…我並不想再和她有聯繫,也不希望再見面,更不希望她找我。」
她壓沉了語氣,期望這樣能讓話題斷去。
「妳不相信還會再見面嗎?」辛西亞輕聲問。
「反正是不可能的事。莫坎諾與佛洛克早封閉彼此間的聯繫與資訊,尤其發生那兩場戰爭後簡直是仇敵狀態…」
貝莉緹說的很篤定,也很感慨。
因為克洛斯島事件和邊境戰爆發前,兩國雖然還未完全處於和平的情況,但默許雙方的商人學者們進行貿易、交流部分文化、知識與技術等。
她和姊姊、亞伯博士也就是趁那時候跟著商人進到佛洛克國境在前往芭德。
克洛斯島事情發生後莫坎諾政府率先頒布"禁止令",禁止人們通行境外並封鎖對外資訊,將兩國的關係全切斷。
隔年,佛洛克一群隸屬牙影軍團的青年,組成小型軍隊入侵他們的邊境而且造成不小損失。佛洛克政府也未對莫坎諾發表任何申明,只是任事態演變。
神奇的是,當兩場戰爭逐漸平息,從事境外貿易的商人們還是冒險進行私下生意。
有些想跨國境運送的包裹也能趁機傳遞,雖成功機率不高卻是唯一方法。
想到此,貝莉緹不禁笑了笑,宿舍裡的夜光鈴蘭正是那"奇蹟"的跨國包裹,若不是盆栽底部刻著菲肯名字,恐怕沒人相信那是從佛洛克送過來的。
「"仇敵"啊…那是君主黨自己挑起的因果,即使他們不承認也能猜得到。」
辛西亞語調充斥不屑,貝莉緹原想接話下去卻又被姊姊打斷。
「貝莉緹,妳其實是不希望她冒險,怕她有危險,對嗎?」
她心頭震了一下,緊闔著嘴不吭聲。就像是撒謊的小孩被拆穿,心臟忐忑地調動。
貼在大腿旁的手機突然醒起,更讓貝莉緹嚇到整個人跳起。
「…喂、喂?…是,我在聽。」她回答手機另端的同事,邊偷偷呼口氣。
"這通電話響的真剛好。"貝莉緹暗自慶幸被它給解救。
「怎麼了?」辛西亞問。
「沒有,隔壁部門的電子門程式出點問題,現在連絡不到其他程式師所以請我過去看看。」貝莉緹撫平坐皺的外袍,隨後與姊姊說:「忙完事的話我還會再過來。」
辛西亞聽聞後露出苦笑回答:
「妳呀,難得的新年期應該和其他人去外頭玩玩,最少也該離開拉瓦去別處享受日光浴與極光。」
「拉瓦大樓本身就是最佳的觀賞點,外面閒雜人等想進來還沒辦法呢。」貝莉緹聳肩說。
* * *
位於高樓層的純白大廳,正被美麗的黃昏給包覆著。平常單調到令人發悶的空間剎時耀眼無比。
貝莉緹舉起手遮擋刺眼的光線,直到西沉的太陽徐徐落下才走近全景窗,欣賞
被橙色光芒覆蓋的世界。
日落的晚霞,讓湛藍天空化為火紅色帷幕。
放眼望去眼前的廣闊景象,能清楚看見"星火都市"一部分面貌。
長夜時絕無法看得這麼遠,因此她白晝時總習慣看向天地間的分界線。
遙遠的地平線另一端,有個能讓她稱為”第二個家”的地方。
但不曉得那地方是否還能接納她,亦無法確定那個的人是否還記得她。
窗戶映出半透明的倒影,夕陽餘暉照射的左耳耳扣閃著光輝。
她輕撫耳扣,心裡頭交織許多事。
3
「貝莉緹。」
一聽見聲音,她連忙藏起手中信紙,壓根沒去注意是誰在叫她。發覺是辛西亞後才鬆口氣。
「什麼啊…原來是姊姊。」
辛西亞狐疑的望貝莉緹一眼,隨後繼續整理皮箱。
「行李都準備好了嗎?」辛西亞問。
「全都整理好了。」
她說完,並拿出信紙繼續書寫。
「那和芭德的大家道別過了?」辛西亞又問道。
她這次停下手中的筆。
「…嗯。」
「下次再回來…不曉得會是什麼時候。」辛西亞臉色有點疑慮地看著貝莉緹說。「貝莉緹,可以的話姊姊希望妳能留在這裡。趁妳還沒成年,可以想法子留在這裡過自由的生活,用不著和我一樣去面對"那個"家族。」
「不了,我已經做好決定。」她輕輕搖頭,堅定說道:「我和菲肯都決定要各自追求自己的理想,等實現後再見面。」
「是嗎…」
辛西亞臉上仍掛著憂慮神情,直到她注意到妹妹耳朵上的銀耳扣才露出笑容。
「妳什麼時候開始戴耳扣啦?」
「這…這沒什麼,只是個交換禮物而已…」
貝莉緹小聲回答,便快速放下側邊頭髮掩蓋耳扣。但辛西亞才瞄一眼就認出那是誰的東西。
「有好好回送人家等值的貴重品嗎?那可是她媽媽給的護身符喔。」辛西亞揚起眉梢與嘴角,逼近妹妹問道。
「有…有啦!」
她話才剛害躁的說出口,額間立刻被姊姊彈了下。
「真搞不懂妳。」辛西亞聳了聳肩,又再認真問她一次,「沒選擇留下來,確定不後悔嗎?」
她挺起膀子,加大音量說:
「不──會。」
* * *
傍晚時分總輕易勾起各種思緒,這也是貝莉緹不會錄下黃昏給姊姊看的原因。
「已經…近十二年不見了吧?…她現在過得怎樣了呢?」
流逝的時光從不等人,回首才發覺已渡過十二年。自從唯一能為彼此聯繫的信隼死後,毫無音訊的日子也快滿五年。
現在的自己早已成年,過去朝思期盼的理想也實現。
諷刺的是,得到越多的同時失去的也越多。
「說毫不後悔、沒關係,一定都是騙人的。」
她淡淡笑了聲嘲諷自己。至少在心底某處,仍存著絲懊悔。
不過她沒有退路,也不打算逃避。
「但現在…即使會有場大災難,或將來遭到報應也無所謂。」貝莉緹看著窗中的自己說道,「為了保護姊姊,一定得完成它,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