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再生变数
“啊！静留！”一声尖叫打破了美术馆的宁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愕然停下脚步，有几个明显是熟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什么嘛！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玖我夏树也被吓了一跳。她不是个遇事考虑周全的人，但起码也对今天的会面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仅仅在签名处就遇到一个小boss，她得硬着头皮去面对这个场面呢，不然这个闯关游戏她可完不成了。
夏树面前那个以尖叫为攻击武器的小boss其实是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美少女，身形瘦弱，可双目灼灼有光，充满着战斗的兴奋。而她旁边的大眼睛狸猫脸少女那慌张的防卫型姿态，像是一个荒唐可笑的注脚，仿佛她面前温文尔雅的藤乃静留，是驾着机甲、手持薙刀而来的八歧大蛇。
签名处的第三个人，一位褐色长卷发少女，因为两位同伴不像话的举动，只能硬着头皮挺身而出：“静留，没想到今天你回来，我们都很……惊喜。”
“志摩子，很高兴你会这么说。”
如果不是受过多年千金养成教育，再加上天生淡然的性格，藤堂志摩子的紧张绝不会如此恰到好处地掩藏在温文的笑容里。作为圣的妹妹，江利子的后辈，静留和江利子恋爱多久，她也认识静留多久。对于她从来都敬畏有加的江利子姐姐，这位能够和江利子恋爱那么久，又在爱情和人生中旗鼓相当的藤乃静留，她无需深入了解，也会知道这个外表静雅的女人内在有多么强大的灵魂。
这样的藤乃静留毫无预兆地被江利子姐姐劈腿抛弃，心中的怨念会有多大，可能会迸发出多大的宇宙洪荒之力，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她就想象过了。光是想象就把她吓得不轻。
她迅速地下了个结论：不要说现在身边是拖后腿的祐巳和由乃，即使现在有精明强干的乃梨子在，静留也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所以……
“静留，你今天能来，姐姐们一定高兴坏了。我去告诉她们一声，今天我的姐姐大人比较有空，她会很想见到你的。”说罢，志摩子留下一个淡淡的微笑，风度娴雅地转身离去。
“一个人逃出去搬救兵，太不像话了！”旁边的福泽佑巳心里的想法同步体现在脸上的表情，看向志摩子绝尘而去的背影的眼神恨不能立刻追随而去。
如剑客般眼神犀利，担当着签名处第一关的守护人的岛津由乃也目送志摩子的背影消失在美术馆前厅的拐角处，她适才的凛凛气势突然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兴奋和激动。“静留，虽然我想说的话有点对不起那样爱戴姐姐的小令，可是对于你和江利子大人分手的事，我是绝对支持你的！如果你今天是带人来砸她的场子……”她朝夏树瞥了一眼，“我会提供方便的。我知道她现在和蓉子大人一起在休息室接受媒体访问，所以如果你要去……”
这一变化兔起鹘落，不要说夏树搞不清状况，已经目瞪口呆，连熟悉由乃和江利子相处方式的静留也出乎意料，只能以优雅的笑而不语，掩饰心中的意外。可是这厢佑巳却没有这么好的修养，虽然已经大学毕业，但是她仍然如高中时代那样将内心的震惊、混乱、不满、为难用自己的表情演绎了一个遍，然后用鼓起勇气大义凛然的表情说：“由乃，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背叛！”
“为什么不能这样？”由乃的反应向来是迅猛的，“江利子大人才是背叛的那个。背叛了爱情，也背叛了山百合会共同的信仰。还有那位平时道貌岸然，整天如同圣母附体一般的蓉子大人……”
“不许你这么说蓉子大人！”被人用如此不尊敬的语气提到她心目中崇拜的蓉子姐姐，祐巳气得脸都发红了，“蓉子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一定有原因的……”可是说到这里，她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又弱了下来，江利子大人劈腿，蓉子大人成为第三者，这里面能有什么原因？可以用神圣的爱情来辩解一切么？眼看着由乃又露出要驳倒她的神情，祐巳满脸的一筹莫展。
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拯救她，那就是不得不出声来证明自己存在的女主角藤乃静留：“的确是有原因的……”
“不管什么原因，我都欢迎你今天的到来，亲爱的小静留。”静留的话被打断，当然以她的性格不会露出不快的神情，而是以优雅地转过身，含笑面向匆匆而来的身影：“圣姐姐，你好。”
如果不是静留叫了一声“圣姐姐”,眼前这个穿着利落的白衬衣，金发剪得极短，神态潇洒的瘦高女子，很可能被夏树误认为是一位美少年。
比起她身边几个带着紧张神色的后辈，昔日的白蔷薇依旧态度怡然，带着她特有的一见便令人心生好感的随性笑容：“静留，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否则我会让志摩子陪着你……”被点名的志摩子吓了一跳，勉强地维持着风轻云淡的笑意，却不无抱怨地看了姐姐一眼，“如今正好，我可以陪你逛逛，看看画。”
静留笑道：“谢谢，不必了，我还不至于在美术馆迷路。今天我正好想四处走一走，见见老朋友，感受一下这些画带来的氛围。”
“静留。”圣的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点恳求，“虽然你们的事我知道一点，我也不赞同她们，可是……可是我希望你看在……”她有点尴尬地笑笑，毕竟想说的“昔日的情分”早已经不在了，她只得说，“看在我的薄面上，今天克制一下好不好？”
虽然是恳求，但佐藤圣明亮的眼睛和泰然的风度，还是有几分压迫感。静留却是一个从不为环境所动的人，她轻抬眉角，疑道：“克制？”随即好似恍然大悟，环视了一周，目光扫过圣、志摩子、佑巳、由乃，笑容不改，气势凛然，“怪不得刚才诸位是这般表现，连圣姐姐也会如此。在你们眼中，藤乃静留究竟是何等样人？”
“你……”说了一个字，圣便不再说下去，而是以笑容代替。敏捷如她，已经探出话锋不对，便不再多说，静待对方的反应，随机应变。
“在各位眼中，我原来不过是个泼妇，失恋了便会在今天趁着机会来闹场。估计一见到我这张脸，大家都已经想到我披头散发、大吵大闹、歇斯底里的丑态了吧？我真的很失望，我们认识三年，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在你们心中，我却是如此的自私、狭隘、不可理喻。说实话，知道这一点，我很伤心。”说着这样犀利的话，却能保持着如此优雅的神情的，却也只有藤乃静留。
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由乃带着有些失望的表情说：“可是，明明是江利子大人做了那样的事，你要是来报复也无可厚非。”
静留只是淡淡地说：“缘法无常，合则留，不合则去，何必强求？”
“好！”佐藤圣轻轻击掌，“如此的洒脱大度，不愧是藤乃静留。我虽然比你年长，但还是很佩服。”
静留也笑了，只是笑容中带着三分苦涩：“如果不能洒脱大度，又怎么会做鸟居江利子的女朋友，而且一做就是三年？”
“大额头离开你是瞎了眼。”圣很快地接口，似乎是不愿对方有转变想法的余裕，“不过事已至此，你的回答已经告诉我一切。你今天前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把往事放在心上了。而且，你还带了朋友，不介绍一下？”她很聪明地转换了话题。
静留转头向夏树深深的看了一眼。若不是昨天静留已经和她说清楚，她们不过是一天的情侣，就这一个眼神，对感情迟钝如玖我夏树，也会坚信藤乃静留是用全部生命在爱着她。此时静留转向圣，声音清朗：“这是夏树，我现在的女朋友。”
清静的门厅又是一阵被压住的惊呼，若不是莉莉安严格的教育对她们终身影响，让她们控制了自己的言行，这里发生的一切恐怕会抢走画展的全部风头。
连风度极好的佐藤圣也皱起了眉头：“静留，我知道大额头和蓉子让你很……失望，可是，你不必如此慢待自己，这么仓促地找个女朋友。”
“圣，你说这话，才是慢待我，不仅是对我，还慢待了夏树。”静留牵起了夏树的手，猝不及防的夏树一惊，又连忙强自镇定，好在她向来神色冷然，还不算出戏。她就听见静留说：“她叫玖我夏树，是医大的高材生。”
什么高材生，明明就是经常翘课的不良学生，已经在被退学的边缘了吧？夏树的脸有些发烧，可是对静留的责任感和倔强不服输的性格还是让她勇敢地迎上前一步，坦然地直面那些人。结果她看见对面那个漂亮端正如希腊雕像的佐藤圣睁大了眼睛，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惊讶：“你叫玖我夏树？是东京医大医学部二年级学生？那么你的母亲是不是玖我纱江子？”
夏树也惊讶了，她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如何对她了如指掌的，连静留的眼睛里也不禁流露出意外神情。但她还是没有回避，简单地回答：“是。”
佐藤圣没有立刻说话，她看看夏树，又看看静留，像是在思考一个极难下决断的问题，终于缓缓道：“原来是这样。静留，你是不是无意中向我证实，看来我欠江利子一个道歉？”
“圣大人，你真是好笑……”由乃刚刚出声，就被志摩子阻止了。尽管也不明白圣的意思，可是志摩子了解自己的姐姐，看似大大咧咧的佐藤圣，从不是一个乱说话的人。
此时佐藤圣看着静留的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小心和怜惜，她瞥了静留一眼，又转向玖我夏树：“你想不到我认识你母亲吧，你更想不到她在三天前告诉我，她的独生女在三个月前向她坦白，自己有了一个女朋友，一个年龄相仿，又漂亮又温柔的女朋友。”
“啊，您是说……”
圣没有理睬她身后发出惊呼的佑巳，她只是盯着静留，眼里藏着隐隐的怒意：“静留，你会不会告诉我，玖我夏树三个月前就交往的女朋友，一定不会是你？”说这话时，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希望被否定的期待。
这时候，静留也犹疑了，她转头看向夏树，那素来从容宁静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狼狈和惊慌，她牵住夏树的那只手，手指已经松动，作势欲放开。
夏树回望着静留，内心也是难过万分。她今天是来帮助静留的，做她的精神后盾，保护她的自尊，让她不会被人看轻或同情。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的情况居然被眼前的这个人知悉，一瞬间让自己成为漩涡的中心。
如果单单是自己的情况被人揭穿，这倒没什么，玖我夏树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这会连累到静留。明明静留是被抛弃的受害者，可是如果和自己扯上瓜葛，一定会被人认为静留才是那个早就背叛了爱情的人！
那么刚才那些人对静留的同情和支持，霎时间就会化作愤怒和鄙视的狂风暴雨。
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静留立刻否认，然后撇开她，放开她的手。
如果静留这样选择，夏树一定不会怪她，可是或许，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常被舞衣和千绘取笑为在感情上是单细胞动物的玖我夏树，可能更没想到，就在静留放手的一刹那，她的心会千回百转，一时涌进这么多想法和感情，这些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东西。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夏树的手传来的感觉是坚实和温暖，那是静留重新又握紧了她的手，而那赤眸又恢复了往昔的优雅平和，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比她略高的佐藤圣。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静留的京都腔清雅如水，却又如石破天惊，“其实劈腿的那个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