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ten2413 于 2016-7-2 15:17 编辑

(七)

雖然不免有種莫名其妙被騙過來這裡的感覺，但當熱騰騰冒著煙的拉麵端上桌時，還是讓嗜食的南條完全轉移了注意力。

楠田夾起麵條吹涼的同時，一邊偷瞄著坐在對面的南條，看著對方將手錶、眼鏡一一摘下放在旁邊，才拿起筷子，彷彿要以最虔誠的態度享受眼前的佳餚似的。

「我開動了——」

在楠田的印象中，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南條沒戴眼鏡的樣子。沒有多加修飾的面容，或許稱不上是典型的漂亮女生，卻十分乾淨清秀，配上本身散發出的些許疏離氣息，頗有她自己的味道。

這樣的一個人，正完全不計形象、稀哩呼嚕地大口吃著麵，還不自覺露出了非常滿足的神情，細長的雙眼瞇了起來。

雖然不大坦率，不過在遇見自己有興趣的事物時，會不小心變得比平常就表現很開朗的人更像個孩子呢。

楠田這樣想道，帶著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笑意，跟著吃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嗎？」

偷偷瞄了楠田一眼，在楠田抬頭回應之前，南條便裝作若無其事地攪弄著碗裡的麵條。

「欸？」

「妳在笑。」

「真的？」楠田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真的。所以……才這麼問。」

楠田放下筷子，注視著垂首的南條，若有所思。

對面的人突然沒了半點動靜，南條慢慢抬起頭來，對上楠田的視線。

在視線交會的那一刻，楠田笑了出來。

南條微微皺起眉頭，一陣說不出的困窘，小聲說道：「……為什麼妳老是要這樣盯著我看？」

「不可以嗎？」

「呃，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南條搔了搔臉，試圖在腦中理出自己想表達的情緒。

有一種，不論如何努力去婉轉地解釋自己的意思，都能被眼前的這個人用絲毫未經包裝的言語給輕易應對回來的感覺。

「那麼，南ちゃん是什麼意思呢？」

南條沉默了良久，微微啟口，卻又把話嚥了下去。

「南ちゃん？」

「快吃吧，麵要涼了。」

沒給楠田追問的機會，南條便專注地吃起麵來。

「什麼嘛……」

楠田不滿地嘟噥著，見南條似乎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也跟著吃了起來。

——妳對誰，都是這樣子嗎？

差點問出口了沒有意義的話。

幸好沒有。

既然我沒有執意去探究妳笑容背後的意義，那麼自私地保留一點祕密給自己，也算扯平了吧？

挾著微妙的氣氛，結束了一頓十分沉默的晚餐。當兩人走出店門，空中再度飄起了並不劇烈，卻也難以無視的雨絲。

南條率先拿出了傘，呆呆看著低頭在隨身包中翻找著的楠田。

突如其來在心中蔓延，並不劇烈，卻也難以無視的不安。

原先就不是很擅與人建立關係的自己，一旦感受到他人稍微過度的好意，竟然就有一種被越線、侵略地盤的危機感。

常被評價為「有距離感」的這一點，絲毫都怪不得任何人吧。

……事實上，那些對自己有所誤解的人，也都從來沒有真心想要瞭解自己過吧？

「我好像……把傘給忘了。」

聽見楠田的聲音響起，南條才回過神來。

「……忘了？」

「嗯，不過也不確定是忘在上課的教室、社團教室、圖書館，又或是根本忘了帶出門……」

「呃……」

南條仰起頭來，綿密的細雨以漆黑的夜空為背景飄落，打在屋簷上、地上、路人的傘上。

這樣清脆的雨聲，如果是在家中享受，想必挺舒適的吧。然而在此刻聽來，卻是那麼令人不知所措。

南條猶豫了幾秒，將手中的傘撐開，高舉過楠田的頭頂。

楠田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晚餐時才因為南條的欲言又止而有些小情緒的楠田，很快地又恢復了精神。

兩人在狹窄的傘下步行，楠田自顧自說著在自己周遭發生的細瑣小事，南條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

為了不讓兩人被淋濕，拿著傘的南條不得不往楠田身邊挨。即便如此，她還是盡力在兩人之間保持適當的空間，不要與對方過度貼近。

越是在意，越是扭捏。南條因為這樣的距離感到十分不自在，看見楠田手舞足蹈著，身子稍稍脫離傘下的範圍，便下意識地讓手中的傘去遷就著她。

「結果那個人竟然說……啊！」

楠田突然發出驚呼，在南條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被楠田攬住了肩頭，有些強硬地往自己的方向摟來。

「……欸？」

南條不明所以，與楠田突如其來的肢體相碰讓她渾身一震，本能地向旁邊退了點。楠田又是「啊」的一聲，再次把南條摟了過來。

「那個……」南條渾身僵硬，小聲地開了口：「怎麼了嗎？」

「真是的，南ちゃん的衣服都濕了……」楠田稍微欠身，伸手在南條的衣服上拍了拍，「既然都撐同一把傘了，不就是為了兩個人都不要淋濕嗎？」

南條低頭看著楠田在自己袖子上動作的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明明沒帶傘的人是我……真是的！」楠田一把搶過南條手中的傘，無視一臉愕然的南條，緊靠在她身側。「我來負責撐傘吧！」

「等等……」

「不行？」

「沒有不行，只是……」

「那就這麼決定了！」楠田將肩上負著的包包順勢一帶，背得更穩了些。「能替前輩撐傘，是我的榮幸喔。」

「別、別故意那樣說啦！」南條一臉尷尬，忍不住皺起了眉。下一秒，卻感受到撫上眉心的指尖。

「別那麼常皺著眉頭嘛。」楠田那雙晶亮的眼睛注視著南條，對她露出了一個無害的笑容。「一點都不像妳。」

一點都不像妳。

……我，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妳，又看見了什麼？

踩上海岸線邊的細碎沙粒，足踝陷進陽光灑落的銀白浪花。

一不留神，轉眼就沉了下去。

淹沒。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在當下的那份依賴，現在回想起來，的確過分沉重。

我以為……

『其實，南條さん她……』

……都是一樣的。

原來每個人，都一樣。

幸好那只是習慣，戒掉就好了。

該醒過來了。

南條睜開眼睛的那瞬間，手機的鬧鐘同時響了起來。

沒有立刻將鬧鐘關掉，南條只是任手機繼續發出刺耳聲響，同時緩緩轉過頭，望向窗戶，細碎的光線從窗簾的縫隙中灑進房中。

掌管天氣的神明大人啊，您真不給面子。

偏偏在這個夢之後。

關閉了鬧鈴提醒，南條才剛重新閉上眼幾秒，手機旋即又響起了Line的訊息通知聲。

『今天是大晴天喔！南ちゃん可不能再賴賬了！』

「……知道了。」

把手機按在心口上，南條輕聲說。

明明感到害怕，卻又無法無視那份期待。

一如既往地軟弱。

「嗚喔——好多！」

看著草地上三五成群的飼主和他們帶著的寵物犬，楠田難掩興奮情緒，從聲音中就能聽出她的那份興致高昂。

「因為最近天氣都不好的關係吧，牠們想必也都悶壞了……欸？」

南條話才說到一半，身旁的女孩已經把隨身的包包從肩上拿下，塞進自己懷裡。

「幫我拿一下！」

「喂，等等……」

完全不給南條拒絕的時間，楠田已經逕自小跑步向前而去。

「我也想一起去……玩啊。」

南條嘴裡嘟噥著，乖乖抱著楠田的包包，有些賭氣地蹲了下來。

楠田才剛剛靠近，便有幾隻小狗好奇地上前朝她嗅了嗅。楠田似乎對於如何哄弄寵物相當有心得，遠遠看見她的嘴動了動，不知道發出了什麼聲音，牠們便兜在楠田身邊轉，任楠田撫摸著。

靠近楠田身邊的人，應該是那幾隻小狗的飼主吧。楠田抬起頭來，和他們有說有笑的，可能是在分享飼養寵物的心得吧……又或者，也聊了其它的事情？

完全沒有距離感，能夠輕易和他人打成一片的人啊。

即便有時對年上的自己稍微有些惡趣味，也不會令人感到不舒服。或者該說，那種不把自己當成前輩的直率，反而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吧。

相較之下，自己……

明明一點都不瞭解對方，卻忍不住這樣偷偷注視著她。

在意她許多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在意她對自己的評價，在意她為什麼說出那樣的話。

卻只敢這樣，偷偷地。

「楠田さん……為什麼那麼說？」

「欸？唔……」

並肩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楠田喝了一口南條剛剛去販賣機投的果汁。比想像中的更冰了些，楠田忍不住皺了皺眉。

鼓起勇氣問出口的那一刻，南條就後悔了。她很希望楠田沒有聽清楚，讓自己能隨意地糊弄過去，但顯然只是個美好的幻想。

「我說了什麼？南ちゃん指的是什麼？」

眼見覆水已經難收，南條嚥了口口水，調整了呼吸，才又開口道：「說什麼皺眉頭……不像我之類的。」

楠田先是愣了愣，接著便低頭沉思了起來，還一邊發出了「嗯——」的聲音。

「雖然不太記得是什麼時候說的了……」楠田果斷放棄了思考，抬起頭來。「但是，我現在也還是這樣認為啊！」

「……為什麼？」

「啊？」

「我給別人的印象，難道不是比較偏……」南條捏緊手中的飲料罐，在腦中搜尋適當的用詞。「……冷漠嗎？就是不太好接近，那種類型的……」

「冷漠？」楠田原先就帶著疑問的神情顯得更加困惑了，歪頭認真思索著。「要說不太好接近的話……偶爾不笑的時候感覺是有點兇啦，渾身散發著一種『別來打擾我！』的氣質，的確會讓人有點害怕。」

南條不禁嘆了口氣。

這個人，未免也太誠實了吧。

「可是，這跟冷漠完全扯不上邊吧？」楠田直視著南條的眼睛，認真地說：「即便撇除えみつん和久保前輩所形容的南ちゃん，我也不覺得南ちゃん是冷漠的人啊。」

「……怎麼說？」

「南ちゃん啊，僅僅只是因為我是えみつん的朋友就請我喝咖啡、陪我走路回家、聽我訴說煩惱、開導我……」

「等等……別說啦！」南條無措地搖了搖手，小聲說道：「我並沒有，做那麼多……吧……」

「這些明明都是確實發生過的事啊。」楠田湊近了南條，「我不知道別人怎麼認為的，至少我看到的南ちゃん，是一個既溫柔又溫暖的人。」

「……」

「不過啊，南ちゃん的確有些小小的弱點，就是不夠坦率。要是能更多地表達自己、多露出真心的笑容就好了，這樣一來，就不會再被人誤解為是冷漠的人了吧！」

眼見南條垂下了頭，似乎正在消化著自己剛剛說的話，楠田也無意勉強她延續對話。

會問出這樣問題的人，應該是比任何人都渴望被理解吧。

等到自己反應過來，已經把這些話都說出口了。南條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過多管閒事了？

可是那些紮紮實實的真心話，如果不表達出來讓她知道，藏在心裡又有何意義？

而且，南條好像很在意。更準確地說，是有點難過吧。

如果能讓她打起精神來——

很快地整理好了思緒，甚至帶著「做了件對的事」的得意感，楠田將手中的罐子放在長椅上，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明明……」

「南ちゃん有說話嗎？」

楠田回過頭，視線和也正抬起頭的南條對上。

「我說，明明……我們才認識不久，甚至沒見過幾次面，為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楠田的錯覺，南條的雙頰稍微有些泛紅，說話的語氣也急切了起來。

「按理說，我們應該是不瞭解彼此的，應該說……我們的確不瞭解彼此。」坐在長椅上的南條仰視著楠田，困惑的神情中，似乎還帶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為什麼妳會和我說那麼多話、像今天這樣和我一起出來、甚至……」

——甚至輕易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我。

南條不知該如何把這句話說出口。

當她仍在煩惱著如何表達時，楠田卻笑出聲來。

「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說出來的話，卻被當成笑話看了嗎？

「哪有人是一認識就瞭解彼此的？說老實話，我一點都不懂南ちゃん糾結的點在哪裡。」楠田將身子整個轉了過來，站在南條面前，手指輕覆在額上，故意擺出了皺眉思索的表情。「但……如果說南ちゃん真的想要探究這些問題的原因，那我也不是不能告訴妳。」

「……是什麼？」

「我啊，就是因為不瞭解南ちゃん，而且想要瞭解南ちゃん，才做這些事的。」

楠田理所當然地說著這些話的神態和語氣，讓南條幾乎以為自己剛剛經歷了數秒的失聰。

「妳說……什麼？」南條小心翼翼地問道。

楠田沒有再重覆一遍，只是接著又說：「那麼，南ちゃん又為什麼願意配合我呢？」

「我？呃，那是因為……」

面對楠田突如其來的發問，南條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只是呆呆地望著她。

「如果回答不出來，那我可以自作主張地認為是相同的理由嗎？如果說，所謂的理由、原因、為什麼這麼做……這些事，對南ちゃん來說是這麼重要的東西的話——」

午後的炙熱陽光在楠田身後綻放，光芒從她身側散了開來。

有那麼一瞬間，南條覺得自己幾乎睜不開眼。

沒有一絲扭捏和猶疑，楠田向南條伸出了手。

「妳好，我是楠田亜衣奈。」楠田圓潤的大眼瞇起，綻放了比太陽更耀眼的笑容。「雖然我還不是很瞭解妳，但……因為我想更瞭解妳，所以想和妳說更多的話、也聽妳說更多的話。可以嗎？」

如果說，遇見的是這樣子的人……

應該可以再相信一次吧？

後記：

1.這篇的走向相當微妙啊！！（妳還敢說）

前陣子在忙的事算是小小告一段落了，這篇也許有機會稍微回穩更新的速度（僅僅只是「有機會」，並不想立flag Q_Q）

2.關於ST的實體本，台版的第一批應該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收到了，陸版預計這兩天會發貨，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發貨的這段過程中或有疏漏或不全之處，造成各位的困擾，真的很抱歉。

不知道收到、看完實體本的人會怎麼想呢？其實很想知道，卻也很害怕成果不如預期，讓大家失望。

有幾位讀完的人特地留言給我、寫信給我，我都收到了，真的很謝謝你們。

如果不嫌麻煩的話，還沒有告訴我的人，願意告訴我你們的想法嗎？

3.那個啊……今天是我生日！（絕對不是故意在生日更新）

其實還有很多想說的話，但由於感覺快要感冒了導致弱智（26歲的願望：不要感冒(X)）

最想說的還是謝謝吧。

謝謝大家一路陪伴，你們給予我的，雖然未必是看得見的，卻帶給我很大的力量。

從今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