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姬】天下
西木野真姬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背着手站得笔挺,大氅随着疾风舞动,一双冷酷的紫瞳洞察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她丝毫不畏乱飞的羽箭,身边的侍卫会挡住所有的威胁。
皇女真姬殿下亲征,任谁都拼了命不敢有一丝松懈,曾经能与西木野皇室的炎帝国并肩的羽国现在也是衰颓,一败再败。真姬殿下智谋无双,部下也均悍勇非凡,自边境入侵一路势如破竹,不可抵挡。
然而,眼前的祁阴城却不一样,它竟让真姬在此耗了一月有余。
城中守将诡计百出。滚油,滚木,落石……无所不用其极。并且人心所向,信念坚定。
探子回报城中有一布衣客卿,连守将都听从他差遣。有趣。真姬分神想着,迎着劲风微微眯起眼。
“报殿下!那布衣客卿现在就在城头!”
探子兴奋的话打断了真姬的思绪,她的目光顺着探子所指看去,正见城头一白衣少侠手持一张造型奇特的长弓,弯弓搭箭瞄着自己。
“殿下!!”
弓如满月而泻力,箭矢疾如流星,分毫不差直奔真姬而来,两边侍卫看出此箭不妙,真姬殿下已经来不及躲避,同时高呼了一声伸出了皮盾——
真姬垂眸看了看离自己鼻尖仅差一拳远、闪着寒光微微颤动的箭头,冷笑。
那箭竟穿透了两层厚实的皮甲才堪堪停住。
白衣少侠顾不上再弯弓,因为已经有炎军士兵开始搭云梯。他扔开弓,随手拔出身边士兵的剑,准备肉搏。
胜负已定。真姬摇摇头,一甩大氅走下高台,随口说道:“传令,那个布衣客卿,我要活的。”
鏖战到黄昏,祁阴城终是守不住了。
城破,守将自杀。炎军开进城中开始收编残兵、统计户口,另一部分在城外打扫战场。
真姬不稀罕城中有什么可拿的,于是也没有进城,仍稳坐城外军帐。她无聊地撑着脑袋,手指轻轻敲着矮几昏昏欲睡。
“报——”
随着一声高呼,一名真姬的亲卫队士兵走入军帐,恭恭敬敬单膝跪地低头行礼道:“祁阴城客卿已束手,押至帐外,听候殿下发落。”
真姬稍稍睁开了眼睛,正了正身子,询问道:“我方有无损伤?”
她见士兵脸上一道显眼的刀伤。明明下战场时还没有的。
士兵垂下了脑袋,难以启齿一般闷声说道:“客卿奋力反抗,杀我同袍4人,伤十余。我等无奈,也伤了客卿。”
“……节哀。”真姬心中也泛起了一丝伤感,毕竟这自己的亲卫队每一个士兵她都很熟悉了。“回去定会论功行赏。把他押上来吧。”
“谢殿下。”士兵的声音还是闷闷的。他慢慢倒退出了军帐,立刻另外两人就押上了那布衣客卿。
他们把她反绑着扔在地上,她重重咳嗽了一声,咬牙抬头,一丝血线滑出嘴角。
真姬睁大了眼,诧异地打量下面的人。
她是女子?!
远观看不真切,现在她就在眼前,原本束起的墨蓝长发散开,一身白衣到处都染上血迹,多处撕裂露出血迹未干的伤口,连那清秀俊逸的脸庞上都有细微的伤痕。一双犹如琥珀般清澈透亮的眸子恨恨瞪着真姬。
“姓名。”真姬从一开始的惊奇中走出来,拿出了审判的架子,支着下巴玩味地看着这蓝发女子。
蓝发女子急促呼吸着,微微眯起的眼中充满了警告和愤恨的意味。她咬紧了牙关,拒绝答话。
真姬也不强求,转头问两边的侍卫同样的问题。
“此人名为园田海未,身无官衔,”侍卫抱拳答道。
“身无官衔。”真姬重复了一遍,暗自点了点头。怪不得,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她回过头,看着海未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玩物。
“守城的方案,是你提供的?”
“是又如何。”海未终于发声,嗓音略微沙哑却意外的好听。她皱紧了眉,梗着脖子一副倔强到底的表情。
“很有骨气嘛。”真姬轻笑,双眸不带一丝温度。“你知道我是谁么。”
“……”长期在城中守备,这点情报还是知道的。但海未闭紧嘴,撇开了视线不想再理她。
真姬预料到了她的态度,招手让人把海未拖下去到她指定的地方,然后悠闲地跟过去。
那是一间临时的牢房。海未被侍卫用铁链吊起双手,动弹不得;随后侍卫就退出了牢房候在门口,留真姬一人在牢房中。
海未试着动动手臂,然而两条铁链将她的手臂大大抻开到极限,无法移动半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吊着实在难受,海未忍不住问道。
真姬慢慢卸下胳膊上的铠甲,冷冷看着她。
“没什么。我很不爽而已。”
“不爽?!”海未被气笑了,“侵略别国,你有资格不爽?!”
“你知道些什么。”真姬的语气淡淡的,却突然出拳重重击在海未腹部。真姬可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这一拳让海未缩起了身子,干呕了起来。
“你不会不知道你们的国家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吧。”真姬提膝狠狠撞上了同一个地方。
“咳呜……这就是……理由?!”海未颤着声音,勉强抬起头,忍着满嘴的血腥味,愤怒地瞪着真姬。“你认为有正义的战争吗?!”
“没有啊。”真姬抓起海未的头发,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但是本可以不用死这么多人的。”
“你不发动战争根本就不会死人!”海未吃痛,但还是怒吼着。
“省省吧。”真姬感到好笑似的摇摇头,“因为你们的贪官污吏,用来赈灾的款项都被侵吞,无辜死去的百姓是死在战场上的人的十倍不止,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海未咬紧了唇,感到一阵无力。事实就在那里摆着,什么辩驳都是苍白的。
“可是军士们是无辜的——”海未干巴巴地辩白,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是废话。
“你们的立场,与我何干。”果然,真姬奇怪地看着她,吐出了冷语。
不对,差点被她带跑话题。海未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祁阴城已经是离皇都最近的军事重镇,你应该是不需要什么情报了,那抓我做甚?”
“我说过了。”真姬揪起海未的领子,语气十分不悦。“我・不・爽。”
然后她后退,抬腿横扫用力踢在了海未腰侧,伤口崩裂染红了她的小腿。海未痛得脸颊一抽搐,硬是把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咽了下去。
“我本可以一鼓作气拿下祁阴城的。”
真姬捏紧拳头,一个右勾拳打在海未左脸,海未顿时偏过头,嘴里又泛起腥甜,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
“如果没有你的话。”
提膝,肘击,手刀,真姬的动作越来越快,而海未只有咬紧牙的份。她身上的伤口又一个个崩裂,本来一身白衣已经处处血污。眼前越来越模糊了。
“但是啊,我不太想杀你。”真姬停下了动作,稍稍喘了口气。海未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她挂在铁链上,双眼半睁,微微张开的口中血液不断从嘴角滑落。她几乎失去了意识。
真姬捏起她的脸颊,强迫她清醒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闪动着恶意的光。
“我要把你训练成我的狗。”
海未愣神半晌,神采渐渐回到她眼中。她无声地笑了,吐出一口污血。
“有本事,你就试试。”
真姬是一时兴起才想要抓这个客卿的。因为她而产生了那么多不必要的牺牲,真姬恨她恨得牙根痒痒,才想抓她亲自泄愤。不过没想到这人竟是女子。真姬改变了想法,莫名的想留她下来。
伤亡颇多,真姬决定在此休整几天。军务繁忙,她也渐渐忘记了俘虏这件事。
直到老军医主动找上来。
“咚!!”
老军医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抬头去看殿下现在是什么脸色。
“绝食,拒绝疗伤,一心求死是吗。”
真姬磨着后槽牙,笑得有些狰狞。
“很好啊……”
她猛地起身,向老军医要了医疗箱大步流星走向几天没踏入的牢房。
海未昏昏沉沉地吊着。她不知多久没有力气站立了,双手手腕被勒得血肉模糊,有感染的迹象。
真姬离开时什么样,她现在还是什么样。脸上的淤青,嘴角的血痕,白衣上的血污。
真姬皱眉,拿起剪刀上前,从腰间开始剪开已经死死黏在伤口上的布片。几乎所有的炎国人都知道,真姬殿下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
冰凉的剪刀贴到了肌肤。海未一个激灵惊醒,见到这抹红色后迷糊了一会儿,瞪大了眼睛。
“离我远点……”海未有气无力,但态度坚定。
“闭嘴。我有处置你性命的权力。我还没让你去死。”真姬冷冷瞥了她一眼,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海未气的发抖,她伸出了舌尖抵在齿间,正待用力咬下——
真姬眼疾手快地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嘴,然后抓起一边的纱布塞进她嘴里。
“我说了,你给我活着。”真姬淡淡说道,继续剪开海未的衣物。
真姬撕开黏在伤口上的纤维时,海未疼得不停发抖。她的双腿无力支撑身体,一动就磨到手腕上的伤。她嘴里还塞着纱布,最后连死的权力都没有。再加上伤口已经感染,她发着烧神志不清。
“呜……”
真姬听到了头顶的声音,不耐烦地直起身,之后却呆住了。
清亮的眼泪顺着海未柔和的面部线条流下。她的视线没有焦点,游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脆弱得像个孩子。
真姬不由得柔软了眼神。
“……战争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从来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啊。”
她叹了口气,不知在轻声感叹什么,似有所指。
如同漂在水中,意识忽沉忽浮。
杂乱的声音闷响,听不真切。
凉凉的……好舒服……
海未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一片雾气慢慢消散。视线终于找回焦点,海未愣愣地看了一会,大脑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额头上敷着毛巾。海未抬手拿下了它。
醒过来后身上各处的疼痛就越发清晰。海未意识到这是哪里临时搭建的帐篷,但绝不是昏过去之前的牢房。她咬咬牙,强忍身上的剧痛,双手撑着床铺一点点挪起来。
身上已经没有镣铐了,不过以自己的身体状况逃走似乎还是不太可能。海未环顾周围,整个帐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小桌。
“你醒了啊喵~”
活力十足的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海未迷迷糊糊地看过去,一个橙色头发的小家伙蹦蹦跳跳地向她走来,手中端着的稀粥好像随时会洒。
“还以为你肯定死掉了,命很大啊喵。”小家伙没轻没重地拍打着海未的肩,看她一脸痛苦才想起来收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叫星空凛喵。真姬殿下进军了,让我看着你。”
“星空凛喵?”海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疑惑地皱起眉。
“是星空凛!喵!”
“……星空凛喵?”
混乱了半天海未才搞明白那是凛的口头禅。凛说真姬已经动身攻打皇都,驻军传言羽皇都不堪一击,或许真姬殿下已在归途。虽然听起来像个flag,但海未了解皇都的军备实力……确实,以自己的经历来看,羽皇都想要抵挡真姬简直是天方夜谭。
“国都那边催的太紧了喵,小真姬殿下明明可以再休整一阵的,现在太仓促了,恐怕打仗会有些吃力。”凛喂饭的动作跟温柔搭不上边,一边把勺子怼到海未嘴里一边自顾自地碎碎念着。
“西木野真姬……为什么她会亲征羽国?”海未也没嫌弃,稍稍向后缩了缩脑袋顺着她的话题问道。
“凛不知道。”凛转了转眼球,贼溜溜地回头望望门口,转回头用手背贴着嘴角,压低声音悄悄对海未说:“凛只是猜想喵,小真姬的哥哥一直把小真姬当做继位的对手……”
凛挤了挤眼睛,继续给海未喂饭。
海未没想到凛会回答自己。她警惕地看着凛,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告诉自己这些。
凛好像看出了海未的疑虑。她放下碗,认真地注视着海未的眼睛。
“凛和小真姬殿下是一起长大的喵。凛看得出来,她很在意海未喵。”凛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吐吐舌,“但是凛太笨了,总觉得没办法和她平等交流。”
海未的眸子暗沉下来,轻轻勾起一抹冷笑。“你觉得,我能和她好好相处是吗?”
“凛、凛不是那个意思……”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急辩解。但海未慢慢躺下来,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凛瘪瘪嘴,垂头丧气地收拾收拾离开了帐篷。
海未刚刚醒来,又被凛的一番话搅得身心俱疲。听到凛走出去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松,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拜自己常年的颠沛流离所赐,海未从自愈性的昏睡中苏醒过后即使再一次入睡精神也是紧绷的。
于是恍惚间她感觉到有人走进来,就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让自己清醒。
她抿唇,眼前的人的出现算是在她预料之中,只是她不太想见到这张脸。
真姬还带着一身战场上的尘土,衣服也没换,就这么站在海未的床前,低头盯着她。
海未闭上眼,装作没醒。
“……醒了就给我起来。”
可惜这招并没有骗过真姬。真姬带着怒气微微眯眼,伸手就揪起海未的领子。
“咳、咳咳……”
静养中的海未没有反抗之力,就被真姬强行拽了起来。她干咳了几声,睁开眼,怒视着真姬——那目光就和她们刚刚见面时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真姬没管她无声的抗议,沉声逼问道。“举国上下园田之姓都极为罕见,唯一符合你的条件的,只有多年前被陷害抄家的园田知府失踪的小女儿——”
真姬停住了话头,瞪着海未,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那就是你?”
海未感到喉咙干涩。她垂下眸子,心虚似的别开真姬的视线。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奇遇,”真姬松开了手,任海未跌回床上。她的眼神很复杂。“被国家背叛的你是为了什么,美名?就算你打赢了这仗,你知道你们那些官吏的秉性,你什么也得不到。”
海未低着头不说话,真姬就一直站在那里等一个回答。
“……生来便荣华富贵的西木野殿下,我不指望你能懂我。”
过了良久,海未神经质地轻笑。她抬起头,挑衅似的看着真姬。真姬火气上涌,但是她强行忍住,等着海未继续说下去。
“父母惨死,我流落江湖师从山野隐士。不求名利,不为道义,只愿此生能有一战,痛快淋漓动用毕生所学,死而无怨。”
真姬的火气降了下去,她细细思考着海未的话。
因为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她宁愿把自己打造成一支锋利无比的箭,只求能够射出去吗。
这种心情,是有些难以理解啊。
但是,“园田海未,世间的受难者不止你一人。我也不指望有一天你能懂我。”真姬的声音有些悲哀。一时冲动,她就说出了这番话;然后她拂袖转身,径自离开了帐篷。
海未微怔地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脊背,高高扬起的头颅。那么骄傲却孤独的背影。
在海未的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她又被扣上了手铐脚镣。炎国都派出大臣接替羽国的事务,真姬就带着兵马回国。
真姬有专属自己的宅邸。她划出了一个清幽的偏房,把海未扔在了那里。
这是真的打算接纳我?
海未低头看看脚镣,对刚刚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好笑,摇了摇头。
但是这里的日子过得还算愉快。真姬忙于政务,每天只有凛会来送饭,这个活泼的小家伙很难有人不喜欢。凛还会在真姬的默许下带来一些海未想要的东西,像是书和纸笔。
有些太悠闲了,反而让人不安。
海未叹口气,轻轻放下了毛笔。虽然脚镣已经去了,她的双手却还被铐着,写字很麻烦。
“你倒是清闲啊。”
真姬冷冷的声音传来。海未抬起头,从小小的窗口看到真姬阴着脸踏进了院子。
啊啊,这样子,又来了。
海未已经习惯真姬这个表情走进自己的小院了。她起身走出了屋子。
右腿后撤一步,压下重心,双手举高至胸前,海未吐出一口气。“开始吧。”
真姬的动作猛烈大开大合,起手就是重重的冲拳。海未灵巧地侧身避过,反手双肘就去顶她的后背。真姬预料到她的下一步动作,直接矮身横扫她的小腿,海未跳起,用膝盖狠狠下砸……
海未仰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半眯着眼,浑身发疼。
又输了啊。
当然的吧。她的双手一直被铐着,能打赢才有鬼。
一年了——从羽国被灭国,自己被真姬锁在这里已经一年了。隔几天她就会出现一次,多半是把自己当成人肉沙袋了。
真姬就着窗口正好看到了海未写到一半的词,略有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会写词?”
海未抬起眼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真姬想起什么,有些气恼地闭嘴别开脑袋,仔细查看海未的词。
也是,园田海未隐世修行,会写点词是情理之中的吧。
“猫抓老鼠的游戏你还要玩多久。”
海未疲惫地闭上眼,喃喃说着。音量虽然不大,可足够让真姬听清。
但真姬装作没听见。像以前一样,发泄了一通后她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海未深深叹气。睁开眼睛,那眼中早已失去了锋芒。
令海未意外的是真姬这次第二天就又过来了,还自己扛过来一架琴。海未疑惑地看着她,没有走出去。
真姬似乎也没有要和她打的想法。她架好琴,似有似无地瞥了海未一眼,纤指轻拨,指尖流淌出柔和的乐声。
海未瞪大了眼。
乐曲所表现出来的意境,似与自己所作的词相合。
她特意为我作的曲?不,不可能。海未暗嘲自己的自作多情。那会是为什么呢。唯一的解释只有——她们有着同样的心境。
是这样吗……
真姬偷眼看到海未脸上变化的表情,心情终于有些舒畅。
从此两人又进入了另一种模式相处,虽然仍旧话不多。有时是海未先写出词,真姬很快就根据词意谱曲,还会弹给海未听;有时真姬没事待在这里随手弹奏,海未就着随便的曲子也能写出词。只是,没有人和音而歌。
“你不能进去喵!”
海未正对着空白的宣纸发呆,听见凛生气的大喊,她心里一紧,快步走出小屋。
“让开!我有宏殿下的手谕和真姬殿下的许可!”粗鲁的男子一把推开凛大步踏入了小院。
“真姬殿下玩物丧志,宏殿下命我前来也是为了真姬殿下好,真姬殿下的默许你看不出来?!”
他骂骂咧咧地踩乱了草坪,直奔真姬一直放在这里的琴,狠狠一脚踩下去。琴身发出了哀鸣,弦断了几根。他又一脚跺下去,硬生生将琴身踩断。
海未倚着木门,冷着脸,却没有上前阻止。
男子抬头看见她,眼中顿时放出光来。他轻佻地吹了个口哨,挑了挑眉:“呦,美人儿,你就是传说中真姬殿下养在这里的女宠?”
海未没有说话。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万年的玄冰?穿身的羽箭?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柔弱的猎物,正被最强大的猎手注视着,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
最终他忍受不了这种目光,逃也似地快步离开了小院。
海未松了口气,神情严肃起来。
那人所说的“宏殿下”恐怕就是真姬的兄长。仗着宏的手谕就敢直闯真姬的宅邸,这算是一种示威吗。
不管怎么样,真姬的处境非常糟糕。
暴风雨要来了。
海未抬起头。
浓烟,烈火,女人孩子的哭喊。明明离自己很近,却又很渺远。
她想起了多年以前,园田家被抄家的那一晚。虽然自己还小,记得不算清晰,但现在这些记忆被唤醒,相似的光景让她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
海未低头看了看手上伴随自己两年的手铐,轻轻笑了笑。
“咚!!”
一声突然的爆响让海未浑身一震。她惊讶地抬头,只见真姬浑身浴血,额头上淌下的血流过她的左眼,不知眼睛如何。
“你——”
海未的话还没说完,真姬忽然就举起剑直向她砍了下来!
海未猝不及防,下意识举起双手去抵挡——
“当”的一声,真姬砍断了手铐之间的链子。
海未双手一轻,睁开眼诧异地看着真姬。
“走吧,你自由了。这种游戏,我玩够了。”
真姬收剑,淡淡地说道。她背过身,孤独的影子面对着一片火海。
海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看着真姬要走出去,海未终于站起了身,迈出一步。
步子加大,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奔跑。
海未一把抱住了真姬。
真姬顿住了脚步,没有挣开。
“走吧。”
海未掰过她的身子。
“你已经不再是西木野。就不能作为“真姬”活一次吗。”
“你不恨我吗?”
真姬的眼神很脆弱,即使她表面上撑着强大的假象。
“……恨啊,我怎么可能不恨。”海未笑着,咬牙,眼中却闪烁着本来早已消失的光芒。“所以我要你活着。”
真姬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破碎的眼神渐渐复原。她也笑了,像当初那样张狂。
真姬殿下的宅邸被她自己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焦尸遍地,已经分不出原貌。禁卫军只好随便找出一具体态与真姬殿下相似的尸体交差,谁知道这里的尸体几乎都是他们的自己人呢——真姬殿下其实早已转移了大部分家仆。
坊间传闻真姬殿下仍在人世,只是她本就无心争位,这一遭正好给了她离开皇族的契机。
这传言的真实性还有待考察。
巧合的是,同一时期江湖上出现一对侠侣。
有见过的人说,两人都是女子。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武艺高强,才俊兼备。
一抚琴,一**。月下合奏,恍若仙人。
可惜二人行踪莫测,罕有人有缘相见。
她们也常常听说关于自己的传言,然而毫不在意,即使是谣言也懒于澄清。
管他世间纷扰,我自漫步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