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姬】逃
东条希又不见了。
是的，又。
截稿日将近，出版社里乱作一团，责编矢泽妮可气得把笔摔出老远，颠颠的跑遍了东条希在东京的住所，可是被邻居们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东条小姐？她两三天没回来了呀。”
回到出版社妮可简直想直接失意体前屈趴倒在地。
这位辰星出版社三大顶梁柱之一的东条希喜欢玩失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总是这么充满意外性。妮可常常被她搞得心力交瘁，却又无可奈何。
西木野真姬说着这件事的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气一样随便。
园田海未推了推眼镜，视线越过笔记本电脑屏幕的上方看着真姬。
“那，现在找到人了吗？”
真姬摇摇头，搅动手边的咖啡，侧头看向窗外的雨幕。
“如果能那么轻易被找到，她就不是东条希了。”真姬淡淡地说道，“还好她口碑不错，至少不会开天窗，顶多偶尔拖拖稿。不然妮可早就脑溢血而亡了。”
海未眨了眨眼睛，不知该怎么接话，就低下头继续打字。
真姬转过头看着海未欲言又止。海未戴着平光眼镜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丝毫不受咖啡厅环境的影响，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在键盘上敲击。她偶尔会困惑地停下来，歪头仔细斟酌句子，顺便推一推下滑的眼镜。
真姬啜了口咖啡，想着该怎么继续开口——自己负责的这位作家仅大自己一个月，敬业的过分，没有假期，没有业余的活动，顶多是每周六回自家的道场练练弓道剑道。家中，咖啡厅，图书馆，出版社，道场，从不会跑出这个范围。别说拖稿，她常常提前完成，省心得过分。
……但是，可以的话，真姬希望海未能跟希中和一下。
“海未，这回的稿件你不是已经交了吗……接下来可以说是放假了，有没有什么计划？”真姬双手握住了杯子，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暴露了她装出来的冷静外表下略有不安的心思。
海未抬起头，鬓边碎发调皮地滑下，她伸出食指轻轻将它们拢到耳后顺便推了推眼镜，单纯得透明的双眼让真姬想到了上好的玉石。海未有些困惑地看着她，稍稍侧着头，滑落的发丝间露出白皙的锁骨颈窝。真姬忽然脸上一热。
“什么计划呢？”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她的生活单调的惊人，冷不丁问她这个一时间难免蒙住。
“……也不用刻意去想啦。海未似乎和希挺要好，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真姬知道这人喜欢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连忙转移了话题。
“希她太难猜了……说起来，我记得希说过真姬是她高中的学妹？”海未摘下眼镜，关掉电脑合上了屏幕。真姬这才注意到外面雨停了。
“高中一年相处下来，除了‘这人真是超难对付’之外我没留下别的印象。”放开已经冷掉的咖啡，真姬抱起胳膊轻轻卷着发尾，谈起这个麻烦可是又狡猾得可爱的学姐时她总是很无奈。
海未已经收好了电脑，摘下眼镜后的她显出了一种成熟宁静的气场。她挺直了身体，对真姬安抚似的笑了笑：“不用太过担心，我相信希有分寸的。”
“嗯，但愿。”真姬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起了头：“海未，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穗……穗……”
“穗乃果。”海未接口道，稍微皱起了眉，“穗乃果她……给真姬添麻烦了吗？”
“不，不是，”真姬摆了摆手，“前一段时间总是听见希说着穗乃果怎样怎样，妮可都因为这个跟她发了脾气，而我刚刚想起来这位‘穗乃果’似乎是海未的朋友罢了。”
“希经常提起，也就是她这回是因为穗乃果才消失的可能性很大？”海未皱起的眉间阴影加深，然后她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啊——不是，我只是随便一说，”真姬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事，以海未的性子恐怕那位穗乃果要遭殃了。看着海未严肃起来的眼神，真姬在心里苦笑一声，只好提前为穗乃果默哀了三秒钟。
“西木野小姐这回伟大的妮可必须表扬你一次。”
妮可手下在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天杀的东条希这回终于被抓到了尾巴，这真是让全社为之欢欣鼓舞的一件事。”
“谁需要你表扬。”真姬坐在妮可对面翻着书白了她一眼。“再说我可一点都不高兴，如果海未被带到了奇怪的地方怎么办。”
“海未都是成年人了好嘛，而希她虽说不太靠谱——我指的是她那浪得飞起的性格——但人品还是有保障的吧。”妮可抽空推了推眼镜抽过下一份报告，“你造吗你简直像溺爱孩子的傻瓜父母。让海未那个榆木脑袋开开窍拥抱拥抱世界上对她来说还是未知的事物，这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吗。”
“我是这样想没错可我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让她开窍！”真姬差点撕坏书页，“海未她太单纯了，万一——”
“那你为什么没阻止，没跟去，还坐在这里和妮可互看不顺眼？”妮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真姬。她直起腰，甩了甩酸疼的手，直率地看着真姬。“担心你就去啊，你知道多少暗恋死于傲娇吗？”
“什么暗——”真姬一紧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自己刚刚有点有察觉的隐秘心事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的心脏有点不太好。
“你明明自己知道。”妮可放下笔支起下巴，尽力让眼神看起来很深沉。“你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海未。你想带她脱离她平淡无趣的日常，但你对她像对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又不敢有所进展、生怕冒犯；所以这一次你很矛盾，想看到她能有些转变，又懊恼带给她转变的不是自己，我说的对吗。”
“……有研究我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万一这回希开窗了你该怎么补救吧。”
“呜！！”
妮可发出了哀鸣。真姬故作镇定地端起咖啡，却心神不宁得差点将其泼在衬衫上。
绚烂迷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煽动人心的音乐，混乱摇晃的人体，交错碰撞的酒杯。
这样的环境下一个清冷矜持的传统美人很难不引人注目。
“……穗乃果！！你到底发什么疯？！！”
在拒绝掉第三十一个搭讪者——有男有女——后，海未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
但她那可爱的青梅竹马没搭理她。穗乃果着了魔一样举着酒杯跳来跳去和其他人一样向台上高呼，活泼的侧边小马尾也晃来晃去，她根本没听见海未的话。于是海未转而把怨念的眼神投向了台上，那个拐走了她家乖果果的罪魁祸首。
不过海未承认，这个女人真是人间尤物。听说她是混血儿，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那一头金发和过于白皙的肌肤与偏东方的长相并存了。她浅蓝的双眼透着魅惑的水光，身段妖娆得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吸引别人。她歌声美妙，特别是微微上扬的尾音简直像一只猫爪搔弄人心，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塞壬的后裔。
女人的媚眼每次都飞向穗乃果的方向，这让海未更加不爽。
【我多年养的大白菜被狐狸啃了【×
女人不知为何注意到了海未的视线，她大大方方地向海未一笑，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海未把这理解为挑衅，脸色一黑。
“噗嗤……不是啦，绘里里只是向你打招呼啊，你看她也没办法在台上就用麦克喊出来‘那位蓝色长发的小姐！谢谢你培养出这么棒的穗乃果！’吧。”希夸张地张开手臂比划，总算让海未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但是我不会认同的。”海未轻咳了一声，表情又严肃了起来。“突然就和来路不明的人恋爱，还是女子，我不会认同的。”
“什么叫来路不明的人嘛！”希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抗议，鼓起了腮帮子：“绘里里可是咱的亲友呀，海未亲这是不相信咱的人品么？而且别看她这样，她高中可是学生会长呢。”
“‘别看她这样’，希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没等海未辩解，名为绘里的女人就带着调笑走了过来。
绘里换下了舞台上的装束。她把一头金发束成高马尾，身上穿着朴素的衬衫长裤。她轻笑着，带着浓浓书卷气的优雅，与刚刚台上判若两人。
海未觉得这样子的绘里顺眼多了。但是想到这个人拐走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她看着绘里的目光还是带着敌视。
“你好，我叫绚濑绘里。”绘里微笑着向海未点点头，有着良好教养的海未不得不低头还礼自我介绍。
“园田小姐似乎对我很有成见？”
出乎意料，绘里单刀直入地问道。
海未一时乱了阵脚，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绘里。
“我认为交往不应如此草率。穗乃果涉世不深，我不清楚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又是怎么对待这份感情。说实话，我不能理解同性之间的爱情。”
“园田小姐是以时间论感情的类型吗？”绘里毫不动摇，“还是单纯的对同性有意见。”
“两边都是。我不希望穗乃果受什么委屈。”海未加重了语气。
“但是穗乃果很开心……”
穗乃果不知何时出现在海未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海未惊讶地转过头，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穗乃果倒是定住了神，她沉稳地看着海未。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海未酱，穗乃果知道自己真实的情感是什么样的。抱歉让海未酱担心，但是我和绘里酱在一起真的真的很开心。”
“吃惊吗，穗乃果已经长大了。”希晃着酒杯，上身支在吧台上，尽显作为女性自傲的线条。她已经打发走了不少搭讪者。
“希，我的任务好像是抓你回去。”海未咬着吸管，闷闷地说。
“咳咳……海未亲，你不会厌倦吗？”希尴尬地咳嗽两声，突然转变了话题。
“？”海未疑惑地抬起头。
“出生，上学，毕业，工作，几点一线。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生活，不会厌倦吗？”希别有深意地瞄了她一眼，“还是说，你在刻意压着什么。”
海未沉默，或者说她不敢回答。
她知道自己压抑着什么，可又不敢踏出去那一步。当习惯了乖宝宝，这张面具快要长在她脸上。本来就这样照着父母，照着周围人希望的那样装下去就好，但是人生永远这么充满戏剧性……
“呐呐海未亲，你真的讨厌同性恋吗？”
海未的身体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抖，像是心虚一样别开了视线。这当然逃不过希的眼睛。她眯起一双狸猫似的狡黠绿瞳，故意问道：“海未亲~咱的学妹小真姬人怎么样？”
“她……她，很好啊。”海未知道希的意思，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情，红着脸结巴着答道。
“很好？那是怎么个好法呢~”
“希！”海未终于羞恼交加，“我这就打电话给妮可！”
“哎呀哎呀别呀——”希连忙厚着脸皮按住了海未的手，严肃了一些。
“海未亲，你不打算表白什么的吗？”
海未肩膀一松，颓丧地低下了头。
“我……害怕。”
“不止害怕……不被别人容忍……我怕……对她造成困扰……”
“……是吗。”希拉着海未的手，坐了下来。她看着海未，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那咱们来假设一下子吧。”
“小真姬这么漂亮又优秀，总有一天，她会遇见她的真命天子。”
海未抿平了唇角。
“他们相爱了，他们终会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们举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婚礼，邀请了亲友们；而你园田海未，作为她身边最亲近的搭档，一定会被邀请出席。”
海未低下了头。
“你看着她，她幸福地微笑着，离你越来越远——消失在光晕中。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只是她负责的作者，你只有祝福她的立场。她迈步向未来，你只能待在原地，守着你一成不变的日子——”
海未咬紧了牙关，看也不看抓起吧台上的酒杯就猛灌。希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这孩子不是害怕碳酸和酒精的吗……这可是烈酒啊。
海未感觉舌头痛得麻掉，眼前模糊起来，不知是为什么。希的形象在她眼中扭曲，希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海未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到……
最终，她的世界归于黑暗。
头疼，头疼，头疼得要炸了。
海未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翻了个身蜷缩起来。疼痛实在太过清晰，已经无法入睡，她只得不情不愿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三秒之后，她清醒了。
“嘶——”
海未惊得猛然坐起，又是一阵晕眩。她痛苦地揉着太阳穴，闭上一只眼努力分辨身处的环境。
身上的衣服还完整，没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这间卧室……有点眼熟？
海未转头看见床头摆放着水杯和纸条，还有自己的手机。纸条上是希的字迹，海未这才想起这里好像是希的新房子，自己被她带来看过房。
喝了一口希准备的蜂蜜水，海未拿起手机划开锁屏，然后嘴里的蜂蜜水直接喷了出来。
未读短信和未接电话要爆炸。
连忙点开一条条查阅，却发现都是一个人的未读消息——真姬。
我的老天……海未惊讶得说不出话，手指都在颤抖，赶快点开了真姬的号码给她回信。
“你到底去哪里了？！！！！！”
铃声响起就立刻接通，那边传来了真姬少有的失态的大吼。海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只能笨嘴拙舌地说了几句“我没事”“对不起”“让真姬担心了”
“我差点去报警了你知不知道？！！！”
真姬坐在自己家的玄关，蜷缩着身体，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她的鼻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重。家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手机屏幕。她低着头，脸上隐隐有微光划过。
“你的电话打不通……怎么打都没有人接……希也一直挂我电话……我找不到任何人……”
“伯父伯母说你没回家……我也不敢说联系不到你……”
“一天半了，哪里都找不到……找不到……”
真姬抱紧了自己，努力咽下哽咽。
“咕咚！”
“海未你怎么了？！”
听到那边的闷响，真姬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没……我没事。”海未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真姬，对不起……”
海未飞快解释了一遍自己为什么一天半没有接电话（当然略过了与希的对话详细内容），另外现在自己的意识还是模模糊糊的；顿时真姬连抄起刀去和希拼命的心都有。
“你在哪里？我去照顾你。”真姬用力抹了抹脸站起来，抓起包就打开了门。
海未沉默了一下，还是报出了地址。
头好痛，腰也好痛。
听到真姬的哭腔海未一下子就慌了，手足无措地不知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身体一个不稳就摔下了床，腰还撞到了床头柜。但是海未立刻咬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虽然真的超痛。
真姬要过来。海未简单思考了一下，特别是想到失去意识前希的话，决定还是要鼓起勇气。
在真姬过来之前，仔细想想该说些什么。
……于是在真姬到达门口，海未挣扎着给她开了门之后，真姬被她一脸奔赴沙场的武士一样的决绝吓到了。
“海未你怎么了……还是快点躺下吧！”看她一脸苍白真姬马上扶住她，搀着她走进屋子顺便关了门。
“我没事……真姬，我有话对你说。”海未一脸严肃，真姬知道接下来的话非同小可，也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真姬，我……现在收入稳定，有自己的房子，虽然没有车但以我的收入马上就可以买，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海未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眼一闭心一横。“可不可以和我交——”
真姬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她的嘴唇。海未诧异地睁开眼，看见真姬笑得一脸平和与释然，眼睛亮亮的。
“记得我之前问的吗？”看着海未一脸茫然，真姬微笑着，眼底闪动着叛逆的光。“海未，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任性一次？”
海未愣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微笑起来。她抓住真姬按在自己嘴唇上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柔和地微笑着。
“我愿意。”
“为什么海未亲那么老实的人也会玩失踪啊啊啊居然还带着小真姬一起不见了啊啊啊！！！”
希抓狂地叫着，一只手挠着头一只手飞快在键盘上飞舞。妮可不为所动地坐在她对面，一脸嘲讽。
“活该，还不是你教唆的。另外，她们俩的工作量你也顺便完成了吧，反正都是你的锅。”
“咱不要！妮可亲你不能这么绝情啊咱的心好痛！！”
“把你的爪子拿开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