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事该从何论起呢?我所尊敬爱戴喜欢的助手兼同事兼伴侣的高贵的吸血鬼殿下,正叼着我棕色的卷边小礼帽蹲踞在壁炉上方,变着花样地在上头用她锋利的犬齿啃出洞来,简直像是训练无方的主人练出的桀骜不驯的狗叼着磨牙用的家伙还得意洋洋地用以嘲讽主人的失败。看在上帝的份上!天晓得那顶我最喜欢的帽子是多么好的质地花了多少的钱,一思及此,我的脑袋就疼了起来。当然,以她的身份来看这礼帽恐怕也值不了几个钱——最起码相对于她抵押给我的那块勋章是连个零头都算不上的。然我并不是那等的贵族,这顶花去了我十个幾尼的定制毛呢帽子怎么也是要当宝一样收着。再奢侈不能花费无度,好的东西切莫要使它轻易毁损,这才是我们家一贯的教诲。我的一个友人说得好,这世间就是钱的事儿。倘使没了钱,别说用成箱的草莓供起我这法力无边的伙伴,连养活自己都会成个大问题。在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之前,我亲爱的伴侣终于开口了。“Lily,我猜你又开始为了无谓的东西烦忧了——比如说我嘴里咬着的这顶质量低劣的帽子。”她说话间仍没松口,这帽子的卷边都快粘上她的唾液了。“不瞒你说,确实如此。”我终于死了救回我帽子的心,摊开手耸了耸肩。她有些轻蔑地笑了,将那可怜的帽子拿了下来,带着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的眼神看了看:“这帽子看款式少说有两三个年头,松紧带都快磨断了,何必太过珍惜,换一顶就是。”“你得明白一件事,我们并不是那么有钱的。除非我将你抵当给我的勋章卖去黑市——那样你的真实身份有暴露的可能——否则我们不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那些有钱人每次雇佣你驱魔,少则几十镑多则上百镑,虽然不算多也够吃穿用度。我说你是太贪心了Lily。”“说到这里你大概记不得我们上一次驱魔是什么时候了。”我的太阳穴开始抽痛起来。“我确实记不得。”“半年,半年以前!”我将身旁的木桌拍得吱嘎作响,试图唤起这个早已失去时间概念的吸血鬼可怜的记忆力。“有那么久远?伦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和平了?”“就在你一年半以前向某个同为吸血鬼的魔物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在那之前我只当她是个颇有能力的吸血鬼,以一当十的那种。然而在有天执行任务对面的吸血鬼见着她的脸便落荒而逃开始,我才晓得她在这魔物的圈子里大概是很上层的人物。——那时没除掉那只吸血鬼真是失策。在他一传十十传百的努力传播下,伦敦的魔物收纷纷拾行囊搬离了雾都,或者是蛰伏起来再不轻易露面,连带着我的工作量也大打折扣。坐吃山空的日子可持续不了多久,再没有活儿可干我同我的吸血鬼伴侣可是要露宿街头了。我觉得我的眉毛都要被拧断了,然而蹲在壁炉上的这位殿下只是轻巧地跳了下来,落地时仿佛羽毛一样无声无息,随后踱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我面前,将那千疮百孔的帽子往我头上一扣。“这样的话,我们搬家罢。”我以为她在说笑。她多次说过我上诺伍德的家里这片草莓田是她绝不割舍的东西,现如今却说起搬家?“你不要这些草莓了么?”“那些东西到时再说,我也早看不惯那么多无聊的家伙想跟你签那些无聊的契约了。”她说的事情是,在几次除魔的过程中,被降服的魔物声称要成为我的仆人的事。当时我只当是对方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自然也没有应承下来,过后该怎么教训怎么教训,教训完了也就将这些事全给忘了。没想到当时不声不响在边上看着的这位殿下倒是全给记住了。“我在猜,你也许是嫉妒了?”“作为七宗罪之一的嫉妒,我一介吸血鬼拥有这品格,不该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吗?”——间接地承认了。我叹口气,心里却隐约地有些开心起来。“好罢,那你挑个地方。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还能避过那阵‘东风’……”从书架上拿下英国和欧洲大陆的地图在桌上铺开,我决定这回也还是从了这位固执的吸血鬼殿下。至于这样的事情是第几次,我也就无心去算了。 后记“我并不知道你还看《海滨杂志》。”她用手量度着地图上几个国家的距离,漫不经心地向我搭话。“嗯?”“‘东风’、‘东风’。”她带着“你的脑袋莫不是装饰物”一样的眼神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某种意义上你也真是多变的时代里固定不变的时刻了我亲爱的Lily——总是这样刻板、固执、有些时候还迟钝……”我将手里攥着的卷地图用的缎带往桌上一扔,背过身去。“好罢,好罢,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她的语气里有些投降的意味,“My dear fellow,原谅我的失言。我猜你不会因为这样一句错话今晚让我睡客房的,对吗?”“有时我真搞不懂你,在床上说话是一套,穿上你那正儿八经的衣服说起话来又是一套了。”“这点也是我搞不懂你的地方,彼此彼此。”她将地图推到一边,“好了,说回正题。那位爵士虽然会犯沼泽蝰蛇喜欢喝牛奶这样的低级错误,但是在东风的预言上倒是很有见地。我们若是想明哲保身,最好离得远远的。”“比如?”“比如前往离这片是非之地最远的极东。” 后记之后记“啧,这该死的橙色果实!味道真是令人作呕!某种意义上我可真是低估了这片未开化之地了,竟生长着这等邪恶的东西。”“我倒是还挺中意这东西的,挺好吃的不是吗?”“如果你心里还有我,我的朋友,请将那东西放得离我远些。”她焦急不安地在我身边绕着圈,而我则兴致勃勃地吃着我远东的友人将之称为“蜜柑”的这种食物。“……啊哈,我猜我找到让你完全俯首称臣的办法了。”“——不!”那是我头一次听见这位身份高贵的殿下毫无矜持可言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