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Shiho
提到罂粟,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它鲜艳夺目的花瓣和令人不可自拔的毒,对它的气味却鲜少注意。
罂粟花是没有香气的,宫野志保知道这一点。但是,如果有的话,她想,那一定是阳光的气味,或者,是能让她联想到毛利兰眼神的一切气味,不易被察觉,察觉了便是入骨。
well,该说是,“曾经的”毛利兰。
宫野志保斜靠在一张长沙发上,天鹅绒柔软轻盈,一触之下几乎让人想就此长卧不起,可她从未比此刻更感觉如坐针毡。她再次不着痕迹地调整坐姿,尽可能贴紧纯金打造的雕花扶手,力图使自己的身子不像心那样颤抖。然而,这举动非但徒劳,反而让她显得更加慵懒,要不是仰仗额前厚厚的茶色刘海,遮挡住那双忧郁深沉的冰蓝双眸,任何一个哪怕最粗心的人也会发现她的姿势和表情是多么不搭。但是,很显然她没有心情在意这些,她正死死地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美人,那人一身裁剪得当的深紫色晚礼服,露出光洁的肩线和引人遐思的蝴蝶骨,背后大片雪白的肌肤能像月光一般点燃任何人心中的欲念;至于那脸,宫野志保已经熟悉到凭着回忆就能分毫不差地绘成速写。
宫野志保知道她是毛利兰,自己今日的情报网和眼前人的身段长相让她有足够的把握认她。
宫野志保用搜集到的情报和现实逼迫自己相信这个女人真的是毛利兰。
她比以前瘦多了,脸上是淡妆,在礼服的映衬下却散发出致命的妩媚——很奇怪,越是清纯的女子,有时越容易爆发妩媚的潜力——可她的眼神,曾经坚定清澈如山溪下圆润的鹅卵石,现在却像一潭夜色里的湖水,平静深沉。宫野志保是敏锐的,而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怨恨自己的敏锐,她隔着刘海与毛利兰对视,那双眼睛没有悲哀,没有绝望,纯粹的了无生气,装载着她绝对不愿计算的沧桑。
站着的女人向她走来,优雅而诱人。宫野志保几乎拿出全部的勇气才能一直与她对望,像是一场眼神的较量,看着她在自己眼前站住,贴着自己坐下,再然后,她的手轻轻抚触她的胳膊。志保下意识地颤抖了,终于在这场较量中败阵。她蓦然起身,说:“我去洗澡。”然后逃跑一样拉开与毛利兰的距离。她似乎听到命运经由毛利兰的嘴唇,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嘲笑。
工藤,我该怎么办。宫野志保整个沉入浴池里,感觉比刚从组织逃出来的那段日子还要迷茫。
三年前,工藤等人与组织正在僵持阶段,毛利兰被组织绑架。
两年前,FBI剿灭组织首领及众多高层人员,真相大白。然而整个组织背后涉及重大机密,知情人士相继隐退。Vermouth实为宫野志保之母,受某国际势力所托对组织进行整顿。毛利兰依旧踪迹不明。
一年前,vermouth 因aptx4869副作用去世,组织交由宫野志保负责。
一个月前,宫野志保得到毛利兰的消息,她在某贩毒集团下属的高级会所被迫提供xx服务,已经完全失忆。
宫野志保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封锁一切可能走漏风声的渠道。
她知道,工藤加入FBI,每天疯了一样地参与各类行动的原因;她也知道,每过一天,所有认识毛利兰的人对她活着的希望就会减弱一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们目前的状况。她确信,没有一个爱着毛利兰的人在看过她刚才的眼神时不会崩溃。毛利兰在这里甚至已经不叫毛利兰。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以什么样的立场面对她,最后,头痛不已的宫野志保决定让组织里的黑客先入侵毛利兰所在地的系统,而自己以“客人”的身份单独见她一面,拖延时间,伺机将其救出。
虽说是“客人”,她从没想过要对毛利兰做什么。宫野志保从没爱过除了家人之外的什么人,对工藤新一的依赖随着时间流逝沉淀为伙伴间的默契,更何况她向来认为,他跟他的小女朋友是早晚要在一起的。
嘛,无论如何,当下最紧要的是设法将毛利带出这个火坑,宫野志保暗自思忖。关于这个会所一直有很不好的传闻,但愿那不是真的。她一直待到手指发皱、有些头晕才换了浴袍,一进客厅,就被一股奇香包围,顿时觉得轻飘飘的,莫名的愉悦感席卷而来,刚刚沐浴完的身子更加无力,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摒住呼吸,往后一退,却跌入一个同样馨香的柔软怀抱,腰间的手分外灵活地解开浴衣的结,没等她反应,毛利兰把衣衫不整的她放倒在之前的沙发上,跨坐在她的盆骨间,丝绸制的晚礼服若有若无地摩擦着宫野志保裸露在外的肌肤,有种令人疯狂的感受。毛利兰轻轻摩挲志保的耳廓,把她的刘海拨开,动作轻柔得像拂去宝石上的尘埃。宫野志保那双长年清冷的眸子此刻蒙上一层雾,瞳孔收缩得厉害,她想要推开身上那人,却发现手臂像倚靠的天鹅绒垫子一样软绵绵的,完全脱了力。她望着毛利兰居高临下,露出似乎满意的微笑,朱唇轻轻动了动:
真美。
那是宫野志保在那迷乱的一夜中听见毛利兰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Ran
她躺在宫野志保几小时前泡过的浴缸里,望着指尖发呆。而后者由于药力未消,还在沙发上沉睡。
很奇怪的客人,身上带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纯净,明明主动“预订”了她,又拼尽全力地拒绝她的碰触,而且……
毛利兰下意识地舔了舔还留在指尖的血迹,头一次对客人的身份动了好奇心。
能下榻这所会馆又订下她的人屈指可数,不问对方姓名才是活下去的最佳方式,毛利兰很清楚。可是她越来越不知道“活着”对于过去一片空白、未来渺无希望的自己来说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毛利兰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如果按照一个人最久远的记忆去衡量他的年龄,毛利兰只有两岁。
她恐怕永远也无法忘记,两年前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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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车厢,正对着自己的是一张流着口水、麻瘢遍布的脸,感到双手被反绑,裤子被扯下来,双腿被两只粗壮的手握住抬高,那男人肮脏的阳具令她当场偏头干呕,她乱踢乱蹬,却被他一巴掌差点又扇晕过去,精疲力尽的毛利兰最后绝望了,像一条死鱼般瞪着那男人背后,破晓时分苍白的天空夹杂着紫粉相间的光,针一样扎进她干涸的眼里。突然,“砰”的一声,身上的男人成了用完发条的木偶,立时停下动作,然后,慢慢向毛利兰的视野之外倒下。眼睛上粘了鲜血的毛利兰木然动了动眼珠,对上另一个男人的视线,那人手上的枪还冒着烟。他盯着她许久,冷冷地笑了:“还挺狐狸精的。差点就不值钱了,看来得赶紧把你转手。”门猛地关上,四周一片漆黑,毛利兰再次失去意识。
后来,她被卖到这个会所,一个涂着漆黑指甲的女人掐着她的下巴说:“名字。”
名字?多么陌生的词汇。直到此刻,毛利兰才发现,自己对自己的身份还来不及有一丝丝空隙去疑惑。
当然,以后也不会有了。
从进入这里的第一天起,直觉便向她指明了身处的境况及可能的命运。在这一点上,她也不得不佩服会所的手段毒辣高明,使一个视贞洁如命的女孩就范的手段,不是拳打脚踢,不是绝食绝水,一点点K粉就足够,随着“服务水平”的提升,得到的产品也就越新型,毒瘾也就越深——毕竟,会所的后台就是一家跨国制毒贩毒组织。
毛利兰没能从K粉的魔掌中逃脱,但她依然是同类中的奇迹。当她血红着双眼、抑制着全身颤抖,一个过肩摔将某个企图占有自己的男人一头撞死在锋利的桌角时,那个黑指甲的女人倚在门框上看了她半晌,然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从那以后,毛利兰接受女人的亲自特训,两年后,她是会所的头牌,也是会所暗中培养的最早几批女杀手之一。她依赖着会所开发的、最强力的毒品,也可以在“服务”过程中用些小手段,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至今为止她从未卖身。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身处地狱、灵魂已经沾满鲜血的自己,留着败絮其中的好皮相,又能交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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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时候,沙发上的女子还在睡,兰轻轻坐在她身边,看了一会那厚厚的茶色刘海,忍不住伸手拨开。
看上去分明只是个孩子,兰心想。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可能也比她大不了多少。
从初见就觉得这个女子格外眼熟,静静端详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可是毛利兰什么也想不起来,两年来生存的威胁和非人的训练没有给她多少时间回忆自己的过去,刚开始,她有试着去回忆,但她的大脑就像是经历了一次大扫除,无论怎样回想都是一片空白。另外,某次沐浴时,她发现自己的头顶竟然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像是做过脑部手术留下的。感觉到自己的失忆或许与此有关,兰也就不再强迫自己做无用功,但她到底存着一点点信念:就这样努力地活着,或许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沙发上的女子忽然皱起了眉头,格外痛苦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兰收回了思绪,靠近宫野志保,听她轻微的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
人很美,声音也很好听,不过说的话不怎么中听呢。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平那双皱着的细眉。今夜的她很不对劲,她对眼前的女子观察得太细,关心得太多,她甚至在“工作”之外触碰她,莫名其妙觉得她很值得信赖,莫名其妙地想,那个她为之歉疚的人,该有多幸福。毛利兰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她受惊似的站起来,打开信箱:
—— 相处得不错嘛。
兰皱起了眉头:
—— 少管闲事。
不一会儿,振动再次响起:
—— 放你出去,收拾东西跟她走。
兰的眼睛睁大了。出去?据她所知,这个词对她这样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处死,另一种……
—— 她是谁?
兰有不好的预感,前一秒她还在惋惜自己注定只能与这个女子擦肩而过,后一秒,神却听见了她的心声,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 你的第一个外务雇主。
转身收起了手机,忽然感到一阵毒瘾发作,兰急急忙忙地从房间的暗格里翻出药片吞下,却没有看到,茶发下那双微眯着的冰蓝眼睛,在她回头之前,轻轻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