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惡魔的契約

「不過是區區一個人類……」

抱怨的咕噥不斷，迴響在靜謐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鄉下地方的好處就是少了過分吵雜的聲響，與繁忙的都市不同，拋去了那些後，妳會不經意地開始注意起週遭的渺小事物──這是我搬家幾天來結出的微小心得。

「其實一直很想問，為什麼要那樣說話？」我向後瞄了一眼，津島同學不情願的臉又垮了幾分。大概是被我牽著手腕所以很不甘願吧。

由於無論如何都不願撤手旁觀的理由，我向津島同學提出了一起沿著公車行經的站牌往後走幾站的邀請。後來她說了一些「低下的人類居然想與吾並肩同行，吾身為墮天使」叭啦叭啦的什麼話。我當她是答應了。

沒有一點強迫人家的意思哦！

但即便我就牽著她的手，心裡仍擔心她下秒便會像離籠後的鳥兒展翅，晃眼消失在眼前。

「人類對於墮天使的語言感到困擾了嗎？」她問。

「倒也不是。」畢竟還是國語。

「我覺得很有特色，想起了一個在秋葉原常常聽到的詞，叫『中二』的樣子……」我一邊與她閒聊，一邊思考著如何導入正題才能讓我的疑問不要太突兀。卻又發現，這種話題不論怎麼打開，都沒有一個正確的方式。

──乾脆直接切入好了。

「為什麼不去上學呢？」本來打算如此道，開口瞬間卻又咽在喉嚨發不了聲。話一轉向，「其實，我以前也有一段時間不喜歡上學。」

「……」

「由於家父的關係，我從小就一直轉學……啊，不過這次離開東京還是頭一遭的。

「事實上，我每次面對陌生的人事物，才剛習慣又被迫分離……久而久之，就不打算熟悉了。甚至開始產生出對於上學認識新面孔的恐懼。簡單的說好了，我過去，曾非常害怕與人相處這件事。」

我開始回想當時略微孤僻的自己，因為深知自己並不是能夠轉換性格與他人快速熟稔的類型，又對於反覆的相識分離感到懼怕。不知不覺，生活重心逐漸轉移──自那時，鋼琴便成為了我一生中無法割捨的部份，是我最喜愛與最自豪的存在。

縱然……只到最近那一次彈奏前。

頓時一股電流沿著我的背脊直竄指尖，十指麻痺了瞬間，好像連關節都硬化了。

我僵直地放開她的手，停下腳步。正巧，也走到一個公車站牌前。

「突然把妳拉出來……」我深吸一口氣，半斂起眼睛，「是覺得妳和那時的自己好像，一但有這種想法，就變得無法坐視不管了。」

我試著扯了扯嘴角，回頭苦笑，道：「是不是有點多管閒事和自以為是？明明除去前輩的身分，就等同於陌生人。」

連我自己都認為，用這樣的理由打擾人家也太微不足道了。

津島同學無表情地看著我。

「之後呢？」

「……欸？」

「那之後呢？妳怎麼了？」她接著問，或許是我的錯覺，她眼底……彷彿閃過一絲擔憂。

她在擔心我？

望著她天真詢問的神情。

「後來嘛……」

我舔了下乾澀的嘴唇，語音一滯，「後來的我……我找到了能使我忘卻煩惱的……一個能一直陪伴我，不管到了哪裡都不會改變的東西。」

「那是什麼？」

是鋼琴……

「是繪畫哦！」我揚起最燦爛的笑容，「我在繪畫找到了樂趣，之後還因此加入了美術部，就算離開之前的學校，也還是會一直畫下去！」

她顯然是鬆了口氣。

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但這微小的舉動卻化作我心底淌過的一條暖流。

「妳要不要也試試呢？」我問。

「啊？」

「繪畫啊，意外的紓壓哦。」雖然我不知道津島同學是為了什麼樣的原因，但想幫助這孩子的心意是不會變的。

「這……哼！凡人的塗鴉豈能與吾相配？」她嘴角一挑。

欸？！剛還很正常的啊！該不會……是為了掩飾不擅長畫畫的事？

「既然如此，我和妳一起吧。」

我將右手伸向她，笑道：「別看我這樣，我其實也很會教人哦！」

她板起臉，紫眸死盯著我的翹起的小拇指。沒有發出「呃」的聲音已經是很好的反應了。

我想了一下，道：「是契約哦。」

她的表情產生微妙的變化，「汝要和吾立訂契約？」

哎呀，居然行得通？

「汝是因夜羽魅力而沉淪感到無法無法自拔吧！」她紫眸發亮，興沖沖地問，「要成為夜羽眷屬與吾一同墮落嗎？！」

嗯，如果魅力是氣質、眷屬是朋友、墮落是繪畫──「大概就是就這意思吧。」

她可愛的臉蛋染上一層紅暈，訥訥地也抬起自己的右手，剛要勾上，又猛縮手。

「吶、吶！契約一但成立就無法反悔哦！」

「當然！」我粲然一笑。

「會從現在起，汝就是只屬於夜羽的小惡魔哦！」她的紫眸倒映出我的臉。

「嗯！」

她似乎相當開心，邪氣笑容攀上了嘴角，「那從此刻開始，汝得記住，汝的主人墮落天使，吾叫……」

「我知道，津島善子。」

「是夜羽！！」她的臉更紅了，激動喊道：「我叫夜羽！才、才不是那個什麼善、善……善子！好孩子那麼土氣的名字……才不是！是夜羽！」

「Yohane（約翰）……」我重複道，疑惑，「十二使徒約翰？」

「夜羽就是夜羽！！」

「嗯……Yohane、Yohane是「夜羽」嗎？」我反覆讀唸，又想起善子（Yoshiko），頓時靈機一動，「那就叫『小夜（Yo醬）』吧！」

她愣了愣，接著神情無不流露出滿意，「吾就勉強答應汝的要求了。那麼汝……」

「梨子，我叫櫻內梨子。」

「梨梨！」

「欸？」我一愣。「梨梨」……？

「是作為汝給我的愛稱的交換。」「小夜」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此時小巧的小拇指悄悄地掛上我有些泛酸的手指，陌生體溫有力地勾住。

「這是與夜羽，永生都不會解除的契約哦。梨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