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HUI 于 2016-7-29 17:03 编辑
まほダジ
雨季的幽會
" One word frees us of all the weight and pain of life──that word is love."
────Sophocles (c. 496-406 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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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節的暑休裡,學園艦齊柏林伯爵號(Graf Zeppelin)仍忠實可靠的運作著,
搭載著黑森峰女子學園的諸位,在梅雨季裡依舊要按表操課,所謂暑休,依舊保持著嚴謹的訓練。
不過這一週有點不同,從昨日午時解散開始是黑森峰女子學園戰車道隊伍難得的,為期一週的連假,
隊員們和在給日誌簽上名的西住隊長行過禮後,便滿懷欣喜的去享受假期,
連副隊 エリカ都在隊長的命令下放假離開學園艦。
若連最為堅守崗位,幾乎沒有假期的戰車隊伍都宣布休息的話,原先聚集學生的黑森蜂女子學園一下子像是淨空了一般,只剩下少數因個人原因或行程而留下的學生。
其中,西住まほ就是仍留在學園艦上的學生之一。
今日上午她去了一趟學校宣傳部,將校方希望在暑期加以宣傳使用的戰車道刊物照片拍攝完畢,早就該拍攝卻一直礙於她忙碌行程無法抽空的照相終於了結,這之後她在圖書館待了一會兒,看了幾本有關歷史的書,當指針指向下午三點時她離開了圖書館,前往校內附設的超市買了印有大洗女子學園戰車隊隊長專訪的雜誌,又在經過茶品區時,格外多看了兩眼,架子上擺著的紅茶葉種類繁多,對紅茶沒有研究的她不甚理解,最後卻反而繞去蔬果區買了幾顆新鮮檸檬,打算有機會用來配成檸檬茶;經過點心架子時,她看著用鈷藍色圓鐵盒包裝起來,適合用來配著紅茶食用的奶油小餅乾,表情像是在思考什麼一般慎重,而後伸手將鐵盒拿起,輕放入推車內。
宿舍的防潮櫃子裡還有紅茶和茶具,應該暫時不用再添,離開茶品區時,她這麼想著。
當她走出超市時,手錶的指針已經擺向下午四點半,她看著梅雨季節的天空,覺得也許等會兒會下雨。
踏上回宿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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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
蔓延在室內,寂寥滿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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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苦是一種值得細細品嚐的味道。
黑咖啡的香味帶著原始的氣息與沙啞的質地,不加修飾的氣味飄散在室內,位於學園艦上,戰車道隊長配有的豪華獨立宿舍裡,西住まほ獨自坐在那張亞麻質地的單人沙發椅上,適才回到宿舍不久的她在為自己泡了一杯慣愛的黑咖啡後,便在沙發上落座,頭微微仰起靠著沙發椅背,極輕微的,呼出一口氣。
果不其然,如猜想般,上一秒仍是晴天下一秒卻悶雷隱動,窗外的天色迅速的灰濛了起來,梅雨季的熊本那樣多雨,
窗外雨聲大作,梅雨季節裡面,潮濕的天氣與說來就來的暴雨難以預測,豆大的雨珠敲打在玻璃窗上,連順著窗戶慢慢滑下的時間都沒有,便被隨之而來的另一顆雨珠給打散,暴雨的聲音掩蓋了一切音聲,未開燈的室內暗成一室孤獨,讓人倍感心安。
這是少數,她覺得可以安心解開兩顆頸間戰車道制服的鈕釦,鬆鬆開著手腕處的袖釦,不用顧慮外在形象,不用收起己身情緒的時刻。
少數她可以放任自己那一點點的寂寞在室內蔓延開來,不用擔心傷害到人,或者影響到人的時刻。
她放任自己腦海中梳理回想妹妹指揮大洗隊伍的樣子,西住まほ臉上露出少見的淺笑,帶著欣慰的神情,她閉上眼,腦海中跳躍過許許多多片段,包含著兒時的自己與みほ,笑得無憂無慮,孩子氣的妹妹奔跑惡作劇的身影還在記憶中那樣鮮活,隨著年齡增長,妹妹臉上的笑容也在西住流的影響下淡了許多,升上高中以後,更是逐漸消失。
在經歷了那場比賽之後,轉學的妹妹究竟過得怎樣,已經在她看著妹妹指揮大洗隊伍時獲得了確認,
交上了朋友、重新找回笑容、再度開始戰車道,屬於她自己的腳步正勇敢地邁出,
令人欣慰。
但是說沒有寂寞,也許是騙人的,
不是對於妹妹放棄西住流而寂寞,而是對於必須離開自己身邊才得以成長感到寂寞。
她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讓みほ在自己身邊發展屬於她的戰車道,但是現實並不允許,在西住流的承繼者這個身分上,她不能給予みほ公開的肯定;甚至.想為她辯解都辦不到。
她不能公開地去支持みほ所適合的那種道路。
她當初一肩扛下西住流的承繼工作,最大的心願之一,就是みほ能夠自由,
需要待在崗位上的繼承人只要有一個就夠了。
這份覺悟,早就是既定事實,不會有變,她並不為此感到有什麼不滿之處,身為蒼鷹的那種驕傲與孤獨,她也是早就通透的。只是,哪怕她是擁有鋼之心的人,有時也無法將這種寂寞的心情徹底排除,當觸碰到她內心的柔軟時。
一方面欣慰於みほ又可以自由地笑了,另一方面又難免對於離開自己身邊みほ才能這樣發展自己感到寂寞。
『仰望妳的人最終將難以發展自己。』
西住まほ腦海中忽然閃過那位總是用優雅的姿態,小口小口飲著紅茶的女子說過的話。
思及至此,唇邊溢出苦笑,西住まほ當然明白ダージリン想表達的意思,
那些用著崇拜目光不斷追逐著 『西住まほ』的人,是很難發展出自我,走上屬於自己的道路來的,
無論是エリカ或是......みほ,都同樣適用於這個道理。
西住まほ作為有著鋼鐵意志的西住流繼承人,在幼時便理解到己身責任與使命,
對於早就下定決心一心肩負所有,讓妹妹得以獲取自由的她來說,
在年紀輕輕時她就有了與人疏離一生的準備,這一點,想怕是很難有人再超越她的覺悟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除非抱持著於此以上更高的捨身道,
否則,若只是用著崇敬目光不斷追逐『西住まほ』這個名字、這個人,這個流派的人們,將難以成就他們自己。
做為那個聖葛羅莉安娜女子學院戰車道的隊長,ダージリン在心思細膩、聰慧靈巧上幾乎無懈可擊。
對於這件事情,早早就看出了端倪。
在西住まほ看來,也正是因為如此被看穿,ダージリン無意間而成為了她除了獨自一人的空間外,
另外一處得以坦承自身的處所。
如果說,みほ是她心中的淨土,那麼ダージリン呢?
ダージリン又是什麼呢?
正抿了一口那帶著苦味與酸的黑咖啡獨自思考,宿舍門口忽然傳來電子辨識系統解鎖的聲響。
一點也沒有擔心來人是否不軌之徒的打算,畢竟能夠不經非正當手段,熟知電子鎖密碼和指紋辨識系統,進到這間宿舍裡的人少之又少,熟知自己的假期且會選在這種暴雨天來的人更是.......
聽著來人在玄關動作輕柔的換下靴子,踩著輕而平穩的腳步聲,踏過木質地板,
絲襪與木質地板的摩擦聲響讓人腦中充滿畫面感,盤著繁複辮結的金色髮梢、雪白肌膚、在微微低著頭沖泡紅茶時露出一截使人移不開目光的皓頸、緊貼在纖細雙腿上的黑色絲襪,與說話時開開闔闔的雙唇、、
腦中這些畫面拼湊起來時,那怕是嚴以律己的西住流未來家主,まほ的喉間不自覺的微微起伏,
她並非故意這樣在腦中失禮描繪起對方的樣子來,只是當那檸檬草香隨著來人在早已隨著傍晚陰雨而昏暗一片的室內充斥,取代原先黑咖啡的氣味,交織在一起時,她很難不去這樣在腦中恣意想像。
意志不堅、意志不堅,還須加以磨練。
也許該開口要求對方稍微多忽然造訪幾次讓自己磨練心志。
「妳用了那瓶香水?」明明是問句,卻是肯定語氣,西住まほ在來人走到沙發旁的時候這樣開口。
「我以為我擁有決定自己禮物使用與否的權利?」語帶消遣,總是特別喜愛故意曲解黑森蜂這位嚴肅隊長的話語,來自遠方的貴客在窗外天色已近乎全黑,微弱的光線中依舊穩妥的走至沙發邊,就像是這裡她十分熟悉一般。
和對方在一起時總是會更輕易顯露出來的情緒讓まほ的嘴角揚起弧度「當然,那屬於妳,ダージリン。」語調是她也不自知的溫柔。
來人正是ダージリン,聖葛羅莉安娜女子學院的隊長。
「怎麼沒有讓我去接妳?」其實事先まほ並不知道對方要來,甚至她也不清楚對方此時前來的原因,不過,即便對方只是無所事事的前來探訪,她也會欣然招待,這位與自己關係微妙有別於旁人的美麗友人。
「まほさん,妳難道是故意向我提出這個疑問的?」語氣裡似乎有些小埋怨,與其說是埋怨,更像是在親密的關係中,那種私密的調情。
當然明白刻意挑這種能成為天然掩護下著暴雨的日子裡來,又不讓身份特殊被眾人與媒體注視著的自己前往港口接應,ダージリン 貼心的用意;因此在聽見這個親密的埋怨時發出了心領神會的輕笑聲,まほ發現自己在對方走進來之後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已經露出不只一次笑容,原先充滿威儀而顯得疏離的嗓音在放得溫柔後,顯得十分具有魅力,搭配與平日裡不苟言笑迴異的輕鬆氛圍,若是現在往人多的地方一站,想必會引來大票愛慕者的目光。
在昏暗中,まほ沒有看見,聽見了輕笑後 ,那位在各方面來說都處變不驚的ダージリン隊長莫名泛紅的耳根。
まほ或許很清楚自己對局勢的影響力,但卻一點也不了解自己的魅力。
ダージリン這樣想著。
まほ伸出修長而精實的手臂,將在沙發旁的ダージリン微微拉靠近自己,衣料上受潮的觸感讓她皺起雙眉,她拉起對方的手,那雙白皙的手現在帶著涼意。
──應該請她去沖個熱水澡會比較有幫助。
不用說話,ダージリン都可以想像まほ此時皺起眉頭的樣子「能向妳借用浴室一會嗎?」
為了幫助西住流的年輕承繼者不要太早就出現皺紋,像是心領神會了一般,搶在まほ搜索如何表達更為適切的關心用語時,便貼心的主動提問,於是,那位不善表示關心的黑森峰隊長,只要從善如流地表示同意即可。
「嗯,等等,妳坐這裡。」出乎意料,不只是表示了同意,まほ邊說便站起身來,讓ダージリン坐在自己原先坐的位置上,將那雙白皙的手拉起握住自己那杯熱騰騰的黑咖啡「....握著或多或少會溫暖一些。」
「まほさん ?」黑暗中只能隱隱看見人影移動,ダージリン還正在思考對方打算做什麼時,まほ的嗓音再度響起。
「稍等。」俐落、確實、速度至上的黑森峰隊長說完便快步進了浴室。
ダージリン坐在還有著まほ 體溫的沙發上,因為對方這個預料之外的舉動而楞神幾秒,
浴室裡傳來水與浴缸撞擊發出的聲響,忽然明白過來まほ正在替她做的事情,
像是不甘心般的她小聲低喃「......太狡猾了。」
沉默寡言的人總是那樣狡猾。
手中的黑咖啡香醇的將踏雨而來的人給溫熱起來,
ダージリン將馬克杯湊近臉龐,香氣緩緩隨著空氣上升進入了鼻腔之中,
まほ喜歡的那種咖啡,或許得加上好多顆糖,包含ダージリン在內的許多人才能喝得入口,
但是那個以努力為座右銘的西住隊長,卻偏愛這樣的飲品,彷彿對於吃苦有了一番獨特的心得一般。
在黑暗中,ダージリン將那只剛才被まほ用過的馬克杯湊近唇邊,近得幾乎要觸碰到那杯緣────
「水溫適度,請去泡個澡吧。」聲音忽然再度響起,浴室的門被微掩帶上,沒有熄去的燈為黑暗的室內帶來一絲光線。
希望沒有被看見剛才的舉動,那可不是淑女應有的禮節,不動聲色卻迅速的將杯子遠離自己唇邊,ダージリン心中暗自這樣想著。
那邊まほ早已沿著原路返回沙發前,伸手接過杯子放在一旁,微微傾身邊伸出手做出類似舞會上向女士邀舞一般的動作來。
唇角勾起笑容,ダージリン微微偏頭,像是覺得拿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行動派沒轍一樣,低了眸同時將自己的手給覆上,交握的時候,被まほ有力的手給帶領著站起身來,牽引著往浴室移動,越接近亮著燈的浴室,光線便使ダージリン看得越清楚,眼前人的背影總是那樣沉默卻可靠,安定的像是驚滔駭浪中也不為所動的礁石,在暗流湧動瞬息萬變的世界裡,這個背影與她挺拔的姿態,似乎成為了不可撼動的標竿,引人追隨、引人憧憬。
ダージリン邊移動邊想著,可是憧憬著『西住まほ』這個人的話,會在過於強勢的氣氛中,難以成為自己。
只靠仰望,也不能成為大山;遠望時覺得遼闊嚮往,實際攀爬了卻一直沒有見到頂峰,便會產生壓力、倦怠或是心慌,
頂下壓力的人或許能見到山頂,卻也難超越其上。
雖然這樣說未免太過寂寞了,但是離開西住まほ身邊的話,反而更有助於尋找自己。
行至浴室門口,まほ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ダージリン,不發一語的,無法解釋清楚的情感都藏在極少數時,譬如此刻才能純然放鬆的目光中。
那雙褐色眼珠就著浴室光線,隱隱流動著難以言說溫柔的神采,這個本質上十分溫柔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將自己鍛鍊成鋼鐵之心,一肩扛起所有的重擔和責任,把所有的苦澀與難處全部往腹內吞下。啊....分明總是目光凌厲,這個人此時卻為什麼能流漏出這樣的神情呢?
ダージリン不自覺伸出未被牽握著的那一手,用靈巧、線條細緻優美的手指沿著まほ的眼眶細細撫過,任憑對方用有神而溫柔的目光望過來,忽然她感到まほ 那有力、沒有一絲贅肉的手臂圈出一方天地,將她攬進了懷裡。
距離太近了,近的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ダージリン甚至聽見了まほ那因為長時間健身而總是維持穩定、和緩細密的呼吸聲。
又向前踏了一步, 靜謐的空間中,腳步摩擦地板的聲音明顯傳入耳際,她們都聽見了這前後錯落著更靠近彼此的腳步聲。
誰的跫音正訴說私密話語?
「ダージリン 。」同時,まほ 傾身向前低下頭將下巴靠在ダージリン 比自己細緻嬌小的肩膀上,較之一般女孩偏低的嗓音呢喃似地呼喊。
「嗯?」從鼻腔緩緩哼出親暱的疑問詞,同時偏了偏頭,輕柔的蹭了蹭那個像是撒嬌的大孩子般靠在自己肩上的側臉。
「也許我正在等待妳的到來。」平緩耳語在耳邊呢喃。
まほ 的低語讓人連耳邊絨毛都被撩撥似的發癢,素日裡少言的人無意間的情話更顯得讓人心動;ダージリン 抵在兩人之間的手掌不自覺的微微揪緊,她那艷麗高貴的嗓音帶著種無可奈何的優雅嘆息「也許我總在期待一場暴雨。」
心有靈犀般,兩人同時都笑了起來。
這場雨.....
希望能下得再長一些。
此時無聲,
此時無聲。
(雨季的幽會 短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