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因为绯沙子的那句话，绘理奈恍惚了许久，直到踏入小镇的人流里才回过神来。她拢了拢斗篷，伸手拉下帽檐把自己挡严实了，一半是避免自己可能会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另一半则是想遮掩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潮。

对于剃切绘理奈而言，这种程度的赞美其实并不算什么。从小到大她一直生活在各种各样的赞颂之中，无论是美貌，还是天生的强大的魔法资质，绘理奈所拥有的东西比常人要多得多，以至于她都习惯旁人的仰望了。接触过的人总是在变着花样夸赞剃切的天之骄女们，把她们比作传说中的女神，光是对她们的眼眸的赞叹就能写出一篇诗歌。这般华丽的辞藻却让绘理奈觉得无趣，她保持得体笑容点头表示感谢，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儿时的庭院，以及庭院中令她心动的那一瞬间。

同样的场景没想到会在数年后再度出现：同样是那个人，同样是句简单的赞美，带来的是同样的心跳加速......

绘理奈走在前面的身形顿了下，随即又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这引来她的契约龙疑惑的一督，不过绯沙子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四周热闹的小摊吸引住了，她很少出没人类的地盘，不过身体上的不适还是让她时不时分心。

扭了扭肩膀，龙小姐一手抚着包裹着上臂的布料，略微皱眉。与之前自己幻化的长袍不同，绘理奈在她们出发前就要求她换上的这套衣服就像蔓藤一般拴着她的每一部分，但又仅仅是没有一丁点力道的，轻柔的覆盖。

绯沙子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前来挑战的冒险者 身上看到类似的服饰，可惜那一眼而过的人类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在绘理奈之前，绯沙子从未对任何人类产生过兴趣——虽然和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在她面前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被扇出城堡也有一定关系——可绘理奈不一样，她……她从第一眼起就对这位魔法师产生了发自心底的信任 。

信任…….

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对于龙，或是精灵这样的长生种而言，这个词有着特殊的意味——比如，或许以自然力作为魔法源泉的人能让精灵产生亲近感，但这绝对不是“信任”的开端。大概是过分漫长的生命所埋下的隐患，长生种很难产生归属感，它们自出生起就对自己的一生有了清楚而又模糊的认识:与世界的脱节是它们相随一生的孤独 。

当然，这种孤独感也会被利用。

烦躁地甩头，想把不知不觉中钻进来的，不好的想法清出脑袋，绯沙子眯起眼睛盯着小摊上的水果瞧，却立刻因为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细碎的言语 瞪大双眼。

她僵在原地，任来往的人挤过她的身边，撞上她的肩，或是手臂。皮肤上被衣料包覆的感觉越发明显，就像被千百只蚂蚁的触角顶着，难以言喻的不舒服。之前还觉得很有新鲜感的吆喝声此时也与噪声无疑，直让她想捂紧耳朵。她根本分辨不出来空中飘散的是食物的香气，还是其他的什么，这些不同的气味冗杂在一起，她觉得有点反胃。方才听到的话语就像个原点，让更多的信息环绕着拥过来，绯沙子的眼神有点涣散，她的耳朵里被杂七杂八地塞着话:一个人起了话题，另一个就会兴冲冲地接上，一个接一个，仿佛没有了时。

那大概是从远处传来的，正一波波地向这里涌进，绯沙子想逃，但又无处可逃，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找不到自己熟悉的事物——黝黑的山洞，僻静的古堡，广阔的天空。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人类”的世界。

突然被拉住手臂，她无意识地顺着那份力道被扯出人群。视野里朦朦胧胧印着纯黑的斗篷，光是看到这个身影就止不住泛上的，连绵的依赖感让绯沙子心悸。又是匆匆迈过一个拐角，她们终于停下来时，魔法师一个转身，直接捧起她的脸细细查看。

”绯沙子你还好么？脸色好差……“方才过大的动作让绘理奈的斗篷帽被掀了开来，她也没空管这点小事，魔法师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契约龙苍白的脸颊，细眉因焦虑而拧成一团:”是身体不舒服么？还是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含糊着没有说出关键词，绘理奈回忆着这里是不是经过了贩卖龙角、龙鳞之类的店铺，她的绯沙子是在进入小镇后才出现异常的，想来最大的可能性也是这个。

飞快地将自己会的治愈魔法过了一遍，魔法师心疼地盯着契约龙黯然的琥珀色眼睛，手掌上渐渐浮现起柔和的淡蓝色光芒，然后渐渐扩大，笼上接触的一切……

“我没事哦，绘理奈大人。“绯沙子开口，嘴角的微笑带着倦意，她双手分别抓住绘理奈的手腕，缓慢而又坚定地拉开。

“这种事不需要使用您的魔法，请不要这样浪费自己的魔力。”

绘理奈的指尖一抖，光芒随之消失，她死死盯着绯沙子牵强的笑容，抿了抿唇，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她能发现绯沙子的消沉，但她也知道绯沙子并不想说出来。龙小姐的，不知名的忧郁让她也跟着烦躁起来，或许她应该立刻挣开绯沙子聊胜于无的钳制，怒斥她对契约者的不信任，逼问出她的想法，但对方那种脆弱又颓然地模样让她不忍心放手。

眼前的身姿再度和若干年前的孩童重叠，那稚嫩的哭泣仍在心里回响。绘理奈莫名地急了起来，仿佛她再不开口就会重蹈覆辙：

“绯沙子！我——“

“哟，这不是剃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