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姐妹

“殿下，请等等。”佣兵们离开议会厅的之后，在皇宫的侧门口，送她们离开的棕发公主被人叫住了，她有些诧异地停下步伐转身去看。

“啊，老师。”她尊敬地低下头行礼，然后看向黑发女子：“有什么事情吗？”

“只是如同臣刚才所说，想接下来占用你的好友一点时间，带她前往侯爵府。”黑发女子依旧笑得优雅，她略微欠身还礼后，转向佣兵们：“时候也并不算太早了，也请冒昧随我回府开宴，也算是作为对于各位的恭喜，不知道可否愿意随我同去？”

园田海未和朋友们对视了几眼，确定了意见后她看向园田曜，行礼回复：“谢谢您，我们会随您同去。”

“只是您既然找我有事去，恐怕不能分精力先去照顾我的朋友们，所以我会随您下去，随后晚宴之前她们也会赶到。”

“既然她们没有意见我自然也不会阻拦。”小泉花阳露出俏皮的笑容，她朝自己的老师眨了一下眼睛，继续道：“不知道有没有我的席位啊老师。”

“当然，必须为我的学生，留下最好的位置。”园田曜笑着回以同样的眨眼动作。

小泉花阳神情有一瞬间吃惊，她回想起，老师会这样默契回复自己的小动作，早已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

她看了一眼园田海未，摆手示意她跟着黑发女子去往另外一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看着载着这两个人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才将视线收回，看向小佣兵们的时候已经笑得温柔：“嘿，几位，有没有人想跟我皇都游？”

园田曜的马车车厢里不似公主殿下的车厢那般暖和，虽说铺垫用具依旧充满了古老而高贵的贵族风格，但是大片沉重的色调显得格外冷凝，配合上那人的黑袍，将白皙的肤色衬出几分如雪般的清冷。

园田曜就坐在园田海未的对面，依旧维持着那副心情极好的笑容，她看着窗外街道别致的数家店铺，朝着客人做出简略的解释，她知道对面坐着的蓝发少女并没有专心听。

怎么说呢，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孩子还是太好懂了，毫不掩饰的复杂眼神，足以让她在这深重的海洋里被吞没许多次。

这样可不行，她不能允许。

直到园田海未在看见那间挂着独角兽标志的店铺时，她的眼神才微微亮了起来，显得有些好奇，做出了在这个马车内的第一次开口：“侯爵大人，那个是？”

“哦，那个是挂名在我家的一个产业，和魔兽生意有关。”黑发女子看见少女蓝发间卡着一小片树叶，不由得笑着伸出手去。

“所以呢？您要顺便和我谈谈生意嘛？”手被园田海未轻轻抓住，暗金色的眸子里复杂的神色全然不见了，她微微勾出相似的笑容，询问道。

“当然，是我的荣幸。”园田曜轻轻抽回手来，笑容丝毫未变：“只是刚才其实，我只是想失礼一下，帮你拿掉那片调皮的小叶子。”

蓝发剑士还沉浸在刚才那人手不带温度的冰冷上，此刻才如梦初醒一下子红了脸颊，低头快速想要将那枚树叶拨弄出去，却将头发拨弄出飞扬跳脱的感觉：“抱歉是我失礼了！”

那片叶子很快被那人倾身拿掉，头发被人轻柔梳理整齐，园田海未抬起头来的时候，对上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那里面依旧深沉无法看透，黑发女子轻轻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空间戒指，从中取出了一条银色的束发带，递给年轻的剑士：“园田伯爵，即使是刚刚受勋，也要注意形象啊。”

马车顿了顿停了下来，她看着蓝发少女愣愣地用那条发带将头发束起，然后在侍者拉开车门后率先下车，朝着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女伸出手去：“欢迎来到，园田家。”

“准确的来说，是我在帝都的府邸。”

“父亲明天会将你们晋升为帝国新贵的消息传送出去。”或许没有人能想到，帝国尊贵的公主，有望登上王位的继承者，竟然大模大样戴了一张薄薄的易容假面就在帝都里闲逛。

不过棕发女子倒是完全没有在乎自身的安全问题，开什么玩笑，她身边跟着精灵族的弓箭手，能够斩下五阶神龙翅骨的剑士，实力未知的魔法师，还有星空凛和高坂穗乃果，帝都简直没有多少地方比这几个人身边更安全了。

“殿下，我们是去找吃的吗？”短短半天时间，高坂穗乃果就和星空凛两个人闹成一团相见恨晚只差领凛回家见父母了，此刻这两个人勾肩搭背，异口同声道。

“并不是…”小泉花阳看了眼其他三个正在左顾右盼装作并不认识的佣兵，费劲地面对四只简直能闪烁出星光的眼睛开口，然后妥协：“好吧我们会找点吃的，但是要适量，毕竟晚上还有宴会。”

红发的剑士突兀地开口，紫色眼眸中闪动着不解：“贵族的邀约难道不一般是提前几天吗？所谓宴会难道是只有我们几个人的晚宴吗？”

“当然不是，所谓的家宴。”棕色长发的女子轻笑着做了个玩笑的手势，继续道：“老师她，很特别。”

“特别？”这次好奇歪过头的是绚濑绘里，金发精灵挑眉问道。

“是的，她很特别，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好像我父亲的第八个孩子一样。”浅紫色的眸子里飞快掠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随后年轻的公主轻声解释道：“当然，毕竟按照族系查下去，园田家的确是和我们有过联姻关系，而且断续持续了数代。”

“父亲很信任她，你们知道，世袭制的爵位多数在传于后代之时不存在什么升任的可能，因为这伴随着新的封地，但是她就是做到了，当时她只有二十四岁，以一己之力在议会上说服了所有的人，正式开启了，东西亚特斯帝国的联合治理之路。”

“所有现行法令的融合都和她的努力有关，她是父亲身边的谋士，是无冕的右翼之尊。”也许小泉花阳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道那位黑发女子的时候，那真实而自豪的笑容发自内心：“所以说这件事情想必也有父亲的授意吧，会来很多人的。”

浅紫色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世界，而每一处，都有她。

园田曜的侯爵府和蓝发剑士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会看见一个符合年轻侯爵眼光的府邸，却没想到看见的是如此简单却依旧符合古老家族气质的高贵宅院。

“啊…”她轻呼出声，然后苦笑着在那人身后拍了拍自己的头：“居然忘了。”

是啊，怎么能忘记呢？按正常规律来说，现在走在一起的两个年轻躯体下，都是已经跳动了五十余年的心脏啊。

“忘了什么？”园田曜带她走过廊下，然后推开门：“欢迎来到训练场。”

那是洁白的圆形场地，让她想到了那些从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用鲜血和生命来互相搏击的擂台，园田海未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她转向黑发长发的侯爵，缓缓道：“只是参观？”

“不。”拥有着年轻而相似容貌的园田曜终于收敛起之前的笑容，她看着蓝发的剑士，一字一顿冰冷无情：“拿起剑。”

“….什么。”

黑发女子重新漾出的笑容，在园田海未看来是那么高傲碍眼：“我说，拿、起、剑。”

剑与那把赤红长刀的第一次对碰就毫无虚力，金属和金属交接之间摩擦出一道金色火花，蓝发剑士微微抬起头对上那双漆黑双眸，她绝望地发现自己看不出一丝一毫玩笑的意味。

两个同时喜欢左手起招的人又几乎同时换手做出了相同的第二招应对，虽然默契地都没有使用斗气，但是武器搅动间带起凌厉的风在一瞬间便将两个人裸露出的肌肤上划出数道轻微血痕。

或许她其实就是想要要我的命…园田海未自暴自弃地这么想到，是的，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是个好机会，毕竟当时不是已经警告过她永远不要接近帝都了吗？

又是一模一样的第三招剑术，园田海未看着黑发女子，用近乎耳语地声音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答应呢？”

“什么答应？”园田曜眼中的笑意在蓝发剑士看来可恶而狡诈，她想她可能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剑招突变，原本的切磋决斗气氛瞬间降至杀气凝固的冰点，在园田曜的眼里，蓝发少女的暗金色眼眸在一瞬间变化，瞳孔细长犹如龙类，她露出了一个冷冽阴沉的微笑，随即暴风骤雨般的剑影降临。

漆黑双眸里飞快掠过了一丝忧虑，随即恢复古井无波的冷意，她将全部精力移到格挡上，依靠经验来抵挡这阵可怕的攻击，但是还是被击得步步后退，她褪去笑容抿紧了唇。

因为她听见那位年轻的蓝发剑士在低低咆哮着同一句话，她在质问她：“为什么啊？”

为什么？被逼至角落的时候，园田曜重新戴上了那副笑容，我亲爱的妹妹啊，你的这句话究竟是想问清楚什么呢？从过去到未来？从自身到我吗？只是可惜啊….

黑发女子扔掉了即使在这样的攻击下也未曾留下痕迹的长刀，任由它落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重的鸣响，她身上有着多处伤口，被最后一击击飞的时候，重重撞上了身后的看台边沿，由石壁碎裂的范围就知道那一击究竟有多么严重，她看向用雪白长剑指着自己脖子的蓝发少女，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苦：“如果发完疯了，就结束吧。”

长剑终于停顿了下来，被其主人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般再次收回，蓝发少女抬手挡在了眼前然后在她面前垂下头蹲下，如同幼小孩童般无措而脆弱的姿势，园田曜清晰地看见有晶莹的水滴从完全无法遮挡的指缝后流出，划过面颊。

“对不起…我…”她听见园田海未这么说道，抖着声音：“对不起…我绝不想伤害你。”冷静下来的我才发现，前几招是家族特有的引导剑招啊，我真的，真的，不会想要伤害我仅剩的，唯一的亲人。

“我只是…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还要活着，我只是想知道那段过往背后是否有着真相。

“好了。”她听见园田曜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另外一只死死握拳的手被硬塞入了柔软的手帕，相似低柔的声音平静而安定：“出门左转走过两个门会有人接待你重新收拾一下自己，毕竟晚宴的时候，我不想让王看见他的新任伯爵变成惹人笑话的模样。”

“你的伤…”和刚才凌厉的模样完全不同，此刻的园田海未一边慌乱地用手帕按着双眼，一边小小声嗫嚅道。

“并不碍事。”黑发女子站了起来，依旧挂着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那么园田海未伯爵，很高兴能够和你切磋。”

蓝发剑士显然有些发愣，顶着红眼圈呆呆地盯着她半晌，表情终于化作了苦笑，然后缓缓收敛成一贯的模样，她朝着园田曜欠身：“侯爵大人，那同样是我的荣幸，那么晚宴之前见。”

“当然。”黑发女子点头致意看着园田海未毫不犹豫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才悠然道：“你值得我承认。”

我承认你是园田家的人，承认你是我的亲人，但是到此为止，你理解的。

少女的背影僵了僵，却再未回头：“您也一样。”

我也一样，姐姐，即使是双子也有不同，所以，就这样吧。

园田曜在那人身影消失在转角前，做出了今天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传音：“你想知道的那个，关于双子的答案？”

“等到我死后，就告诉你。”

“那我希望我永远都不知道。”那人的回答飞快而坚定。

黑发女子独自站在露天的训练场里时，才恍然惊觉已经飘雪多时，那些雪花覆上她的长袍，冰晶粘上她的长发，然后那些洁白的小精灵缠绕上她颤动的睫羽，拒绝半星融化。

“咳咳…”她突然抬手掩在唇前，却未能埋没那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

再次移开的时候，掌心的鲜红刺目碍眼，园田曜最终合着那个不变的笑容低笑出声。

“我可是…人类啊…”永远也太长了吧，妹妹。

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银色长发的女子似乎已经在那里伫立多时，同样身负白霜，她未曾说出任何言语，也未曾伸出手。

从初见开始，她所承诺的一直都是“等待”。

所以只是那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

当佣兵们跟随着公主来到园田侯爵的府邸时，在房屋的外面已经停着数辆马车，有的造型华贵高雅，有的古老朴素，唯有其中一辆格外显眼，那辆马车比其他马车都要大上一整圈，马灯上竟然用整一块晶石雕刻着人鱼雕塑，在夜色里也闪烁着海蓝光芒。

“那是？”希双眼发亮盯着大块晶石，恨不得要把它整体凿出来，她抓住小泉花阳的手腕，笑眯眯道：“你舅舅的吗？”

“啊，那个…”公主殿下哭笑不得地摇晃着被魔法师小姐握紧的手：“那人可是帝国出名的有钱人，有着“海龙”称号的海洋提督赛切尔·格里芬顿侯爵。”

“众所周知，西亚特斯帝国的贸易十分发呆，特别是海上商队，而其中百分之三十的海上商队都出自于他家名下，由于是海军指挥的原因，所以大多数商队也受到他的保护，作为交换同时他将负责了军方舰队的部分维护资金，这是他的税款。”

“殿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对于他身为军人的评价？”红发剑士耐心地将死抓着不放的东条希扔到一边儿去，随口道。

“他是个，聪明的，商人。”小泉花阳这么说道，随即轻皱眉头看向高坂穗乃果和星空凛：“不过今天晚上还是多加注意的好，现在在这座侯爵府的人，可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

她们走进侯爵府大门，有人正伫立在其后等候，容貌年轻的黑发侯爵没有如同大多数参加晚宴的女子一样穿着长裙，修身的侯爵礼服将她衬得英气而不失秀雅，她朝着棕色长发的女子欠身，随即任由公主殿下撒娇般挽住了她的手臂。

“欢迎来参加这场晚宴。”她朝着佣兵们这么说道。

“那么，贵族们的盛宴就要开始了。”

ps：我不管，诸君我就是喜欢这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