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某无节操的刺猬 于 2016-8-4 03:01 编辑
(八)幸運E與謊言
窗外的雨水瘋狂地敲打著屋簷。我打開落地窗,但沒走出陽台,怕被淋濕了。
「明明剛才還是晴天的……」我自言自語。忽然想起和小夜第二次相遇那天,天氣也是這樣古怪。不知道小夜怎麼樣了?
我關上窗再坐回床上,拿起手機確認,已經超過約定時間了。和小夜約好了今天碰面,本來打算親自去接她的,她卻執意要自己過來。
那天後也沒在用手機聯絡了,所以現在也無法了解她的狀況。
又瞥了窗外一眼,眼前閃過一片白光,隔了兩三秒傳來轟隆雷聲。我皺起眉。
……有點,擔心那孩子了。
我穿了件外出的外套,拿起雨傘就匆匆下樓。中途被媽媽叫住,「梨子,妳現在要出去?」
「嗯,很快就會回來!」
我套上鞋,假裝雨聲太大所以沒聽見媽媽勸阻的話,一下打開門。
正準備撐開傘,一個黑影闖進我的視線。
「梨梨。」
那個人輕喚,一頭光滑的黑髮都被雨水打濕了,因浸水而變得沉重的衣物貼緊她的肌膚,水滴沿著衣角滴下。手裡一把破破爛爛的紫色雨傘。
「小夜……?」我半信半疑。該不會是太想見她所產生的幻覺吧?
「太好了,還怕走錯了呢。」她喃喃自語道。髮稍的水珠一下滴進那隻紫晶般深邃的眼中,「唔!」她蹙眉眨了一下,「今天的天氣也是惡魔級的!」
不會吧──
「小夜!!」
真的是她!為什麼會狼狽成這樣?!
「呵,不必震驚呦吾的使魔,夜羽是絕對遵守諾言的,這也是夜羽身為墮天使令人著迷的魅力,即便拖著被水神附身的軀體,吾也會趕到汝身邊──咦!妳做什麼!」
我握緊她冰涼的手,強行把她拉進家裡,焦急道:「淋溼成這樣會感冒的!」
「這、這不過是一副軀殼,夜羽才不會有凡人的病痛……」
「不管!小夜妳過來!先去沖熱身子然後換衣服!」
我拉著她一路帶到房間,所經之路流下一連串的水漬。接著又拿了一套衣服塞給她,不給她有掙扎的機會直接推進浴室裡面,關門,最後轉住門把,對裡面說。
「衣服是我的,我們的身高也沒差多少,應該是合身的。」
「梨梨!」她拍拍浴室的門板又試圖轉動門把,可惜外頭被我握著,根本轉不動。
「區區一個使魔!汝居然妄想封印汝的主人!讓吾出去!」
「小夜照著我的話做或許就打得開了?」我明知故犯。
「咕嗚──」門內先傳來勢弱的嗚咽,她不死心地叩了門幾下,短暫的沉默後便響起水龍頭打開的水聲。
應該是屈服了。
我無聲嘆了口氣,一顆心卻還懸著。要是她真的著涼了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再回頭去擦一路留下的水漬後實在放不下,於是又拜託媽媽煮了兩杯暖飲端到樓上。
剛淋浴完的她披著濕濡的黑髮,站在那架蓋著琴布的鋼琴前,紫眸滿是新奇。
「小夜,來喝一點吧?」我揚了揚手裡的兩個馬克杯。
她鼻子動了動,紫眸發亮,「是巧克力嗎?」
「答對了!」原來她喜歡巧克力。
試了試兩杯的溫度,我挑了不怎麼燙口的那杯給她。看她捧著杯子呵氣,小心地啜了一口,流露出滿足的眼神,便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渴了。把自己的那杯放在桌上,又住意起她未乾的黑髮。
「頭髮溼答答的也不好呢。」
「可是在梨梨家找不到浴巾。」她捧著杯子含糊道。
我想了一下,拿了條毛巾坐到床緣,張開雙腿拍了拍,「小夜過來這裡一下。」
「欸?」
「不是說濕著頭髮很不好嗎?過來一下。」
也許是滿足了口慾的孩子都特別聽話乖巧,這次她沒說什麼彆扭的話,乖乖走過來坐到地上靠著床緣。
我輕柔擦拭著她的黑髮,稍涼的體溫和柔軟透過毛巾傳到指間,讓我不由自責。
「如果天氣惡劣,聯絡一下就勉強別來了。」
「可是──」她低聲咕噥的聲音像說了句「我不要。」。
「什麼?」
「無、無法和梨梨感應嘛,」她突然加大了音量,「因為魔鏡墮天了!!」
「是指,手機──墜落了?」
「嗯……」她悶聲回應。
因為中途太多「魔法」啊「詛咒」啊之類的字眼,我自動理解成:剛洗完澡的時走到書桌旁正巧看到手機有訊息,低頭剛要回覆,還不知道有漏水的天花板突然滴了一滴水珠在裸露的後頸,驚得手一鬆,手機被拋了出去……然後從二樓的窗戶掉出去。
小夜的手機,卒。
「都是墮天使的不幸之力導致。」她平淡道,彷彿已經習以為常了。
「不幸之力?」
「那是夜羽特有的魔力──明明沒做什麼壞事,卻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墮天使。從出生開始便被惡魔的力量包圍著,遠足的時候一定會下雨、下雪時絕對會滑倒、也沒有試過抽中便利商店的抽獎、還在期末考前患上流感──這樣惡到極致、像遊戲分級的『幸運E』的運氣也不是蓋的吧?一定是因為我的聰明可愛惹怒了天神才淪落成墮天使!」
她的語氣是那麼得意從容,可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小夜──這孩子到底經歷多少挫折,又是如何將一切放在心裡、細數過幾次失落、花了多少歲月去重組,最後說服自己,把所有概括在「理所當然」的之中……若是我,恐怕早就委屈得哇一聲就哭出來了吧?
「但吾也有墮天使之力減弱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愉快的事。
「開學的那天,不小心弄丟了學生證,還以為找不到了。結果隔天咱丸來送筆記的時候說有人撿到送到班上了。」
她一番話勾起我開學那天的記憶,她肯定不知道,撿到的人就坐在她身後。
「我想,那時我的魔力退減了吧?……這樣的我總有一天會變成和凡人相同的存在吧?」小夜語音一滯,又懊惱道:「那真是傷腦筋呢!居然變成和低下的凡人一樣,吾可是惡魔啊,是墮天使夜羽大人!」
「不是的。」我忍不住打斷。
「呣?」她愣愣地仰起頭看我,微濕的黑髮貼在她潔白的額頭上。
「不是這樣的。」我也望著她,「我眼中的小夜既善良又溫柔,且心思細膩,雖然老被一些奇怪的事纏身,但總不氣餒,笑過以後再出發,是一位──非常堅強的孩子哦。」
波光在紫眸裡轉動,一下別過頭去,「才、才不知道妳說的誰,夜羽明明是墮天使才對──只能是墮天使!梨梨不過是一個使魔!」
「好好。」我像哄孩子般,其實早注意到她泛紅的耳根,難得的氣氛,我輕笑幾聲,心血來潮想附和她,說出平時絕不會說出的話。
「那改日讓您的僕人梨梨為您彈奏一曲吧!」
啊啊,乾脆順便當作獎勵這孩子剛才那番彆扭的誠實吧。
她頓了頓,我揣測接下來她會有什麼可愛的反應。
豈料她嗯了聲,「所以,梨梨妳真的會彈鋼琴?」
唔!我頓時像被戳重死穴般。
「算是吧……」
「那妳會詠唱詩歌嗎?」
「唱歌的話……」語調也無法控制地逐漸僵硬起來,「以前,偶爾會的。」
「夜羽想聽!」
「下、下次吧……」我趕緊打馬虎,「話說!我最近啊,完成了一幅新畫哦,等等讓小夜看看吧?不過可別在說什麼高級惡魔……」
「梨梨很喜歡繪畫嗎?」她冷不防又問。
「欸?」我頓了頓,懷疑她聽出什麼蹊蹺了,「當然喜歡!」
「為什麼,會接觸繪畫呢?」
意外普通且好回答的問題。
「唔,我想想……」我停頓一下手邊的動作回憶起,「印象好是一年級時在之前的學校受到朋友的邀請一起去體驗入部的,後來覺得那種普通的社團很適合自己,而且我也不討厭,就正式加入美術部了。」
「是嗎。」
怎麼覺得,小夜在質疑什麼?
她凝視著前方。
「梨梨不是說過,是因為對繪畫很感興趣所以才加入的嗎?」
我喉嚨一緊,瞬間怔住。
半晌額上已經覆了一層細汗。
心思細膩的孩子──真不愧是我自己說的。
「……梨梨?」她低低輕喚,略帶點歉意,小心謹慎的模樣像怕我反感。
宛如撒謊被抓到的犯人,我的緊張的心跳加快,也沒有逃脫的選項了。
……
「……對不起。」我道。
堅強的她,和怨天尤人再抱怨自己無能為力的我,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當初以為小夜與自己的情況相仿現在全是我自以為。
「之前騙了小夜,真的很對不起。」
她無聲的聽著。好想知道她現在的表情,可沒有那個勇氣。
「我是真的,」我舔了下乾澀的嘴唇,也不想隱瞞了,「真的熱愛過鋼琴的……那是過去唯一一個能使我忘卻煩惱,一直陪伴我,不管到了哪裡都不會改變的東西……直到我在發表會上怯場的那天。」
到現在都能清楚想起作曲的經過──
「以『海』為主體的一首作品」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假日婉拒朋友的邀請,一個人坐在室外泳池邊,不是游泳只是默默盯著波動的水面,或許,這樣就能模擬出海洋的感覺。即使沒有聽過浪潮拍岸,也能藉由想像融合。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我譜下一首獨奏曲,反覆的修正,以為終於能完美上台了……但那僅僅只是一首獨奏曲。
一切都反映在我硬化顫抖的十指上。
面對琴鍵,我聽不到海的聲音,只有心中控訴著。
──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種違心的作品。
「我做不到。」
話一離口,我頹然垂下被掌汗沁濕的雙手。
「……然後我就行禮下臺了。」
淡淡講述事情的經過。身體已經記住的僵硬感每每都在回憶和彈琴時發作。
「所以下次,我恐怕不能彈琴給小夜聽了。」
「我們剛才約好了!」
我感到一陣鼻酸。才要道歉。
「但是呢。」她突然仰起頭,紫眸直望進我琥珀色的眼中,微微一笑。
「既然下次不行,就等到下下次,下下次不行,我們還有下下下次。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到梨梨有辦法彈琴給我聽的那天。」
「如果永遠不可能呢?」我沙啞道。
「汝太小看夜羽的能力了,時間這種東西對吾來說不足掛齒!」
聽到似曾相識的話我不禁想笑,卻有什麼奪眶而出。
「所以,」她緩緩伸手,柔軟掌心撫上我濕洳的臉頰,輕聲道:「不要再露出這樣悲傷的神情了,吾的眷屬──梨梨要笑著才好看。」
「好。」我笑著答應。
即使眼淚還止不住,但下次,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