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的雪似乎从入冬开始就没有停过，疾风夹杂碎雪，刮得人脸生疼。天也黑得格外早，值夜的士兵打着灯笼在王城城墙上巡逻，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黑马慢慢走着，恹恹地打着响鼻，一团雾气从鼻前喷吐升腾，迎着风消散。马夫揣着双手，身体懒洋洋的随着车晃动。车前后的骑马侍从缓缓跟着马车的速度，不紧不慢。
进入私人领地。门卫查看了车夫递出的邀请函，恭敬地弯腰行礼，放行。
黑漆漆的建筑在黑漆漆的夜空下静立，如同蛰伏的巨兽。侍从们勒马，车夫也抖擞精神，站起了身。
“你迟到了，西木野公爵。”
建筑中缓步走出一人。这庄园的主人特维尔･德雷克带着冷淡的微笑，一双灰色眸子看不出情感。
车帘掀开。只见一英气的红发少年，头发简单束于颈侧，身材修长，只是站在那里就显出了贵族的气场。他拒绝了侍从的搀扶，轻巧地跳了下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抬头挑衅似的迎着德雷克的目光。
“陛下召见，还请见谅，德雷克伯爵。”
德雷克眼皮也没抬，转身挥挥手遣开身边的门卫，自顾自的走进大门。
“没什么。这场‘聚会’中，西木野公爵才是我最重视的客人。来吧，节目等很久了。”
西木野真嗣微微皱了皱眉，脚下一时有些迟疑。德雷克家和西木野家何时有这么亲密了，他感到一丝不安。可是到了现在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料想德雷克没胆量直接在这里对自己做什么，西木野踏实了脚步，跟着进入了场内。
里面居然像是一个大剧场。德雷克和西木野在上方正中的一个包间落座，正对前方的舞台。舞台上灯光明亮，放着方正巨大的铁笼，不知作何用处。此外，舞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碎屑，似乎已经表演了一些节目。主持者戴着假面，正在为上一个节目作收尾总结。
西木野四下打量一番，暗自心惊。
借着舞台的灯光可以看到一部分观众，虽然他们都戴着遮住半脸的假面，但有些因为自己太过熟悉还是可以辨认出其身份。
王城最大的草药供应商，黑道上的军火商，餐饮业的巨头……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西木野若有所思地斜眼瞟着德雷克，他却是一脸云淡风轻，依旧是那副没有温度的微笑。
“接下来才是重头，幸好您赶上了。”
“是什么？”
西木野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一场……刺激的赌博哦。”德雷克竖起食指摇了摇，故作神秘道。
“伯爵大人，您费劲心思建造这么大而偏远的剧场，聚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神神秘秘的邀请我来只是为了一场赌博，不觉得无聊吗？”
西木野到底还是年轻，一时气上头重话冲口而出。但德雷克不以为忤，仍是微笑着，指了指台上。
“待会儿您就能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西木野耐下性子，悄悄翻了个白眼。下方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他的视线稍稍抬起，惊讶的发现有人推着一个装着一头棕熊的铁笼登上台来，打开大铁笼的笼门，用火把驱赶棕熊进入了大铁笼。棕熊不知被做了什么，异常狂暴，在笼子里不停的踱步，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巨掌不停拍击笼子。人群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反而更加亢奋。
然而西木野仍然保持头脑冷静，他不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会为了一只野兽兴奋成这样。
“……男人的欲望，无非是女人，金钱，血性冲动。加上之前节目的挑动，他们自然会像这样丧失理智。”
德雷克像是看出了西木野在想什么，慢悠悠地解释道。
“所以，我认为公爵大人才是真正的贵宾。”
西木野嘲讽似的勾起嘴角。
“先不用着急下结论，我还不知道具体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指就用力抓住扶手，指节泛白。他的双眼惊愕得圆睁，瞳孔都在颤抖。
——台上，一个衣衫褴褛、被戴着手铐脚镣的蓝发少女被两个戴着面具的表演者推了上来，他们还带着巨大的沙漏。她两眼无神，但是长相却是十分标致，身材也很匀称。少女一出现在舞台上，人潮的欢呼就达到了高潮。
“你们拿人喂熊？！”
西木野直接站了起来，顾不上礼节差点直接去拽德雷克的领口。
“放轻松——我之前也说过，这是赌博，一场豪赌。”德雷克依旧面不改色，微笑着按着西木野的肩膀让她坐下。
“我不允许拿人命开玩笑。”
西木野沉着脸说道，但是话一出口他就发觉不妥。德雷克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乜斜地看着西木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里是德雷克的领域。你也有权指手画脚？
西木野转头看了看下方狂热的人群，咬了咬嘴唇。他重重坐下来，看着主持者拽着少女身上的锁链炫耀一般游场，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可以开始了。”德雷克微笑着伸手召来自己的随从，“我出一千金币，赌她会活下来。”
好吧，现在这场赌博才明了。
少女的锁链被去掉，然后表演者趁棕熊走向笼子的另一端时，倒转过沙漏，将她推进了笼子。
棕熊察觉到有人在背后，低吼着转身，冲着少女呲出了獠牙。少女浑身一震，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她压低重心，警惕地注视着棕熊。
人们纷纷下注。看起来所有人都认为少女不可能从熊口中存活，可是为了娱乐性还是有不少人少量押活。
“吼——”
棕熊咆哮着人立而起，扬起两只前爪狠狠向少女拍去。少女看起瘦弱，弹跳力却惊人，她屈膝狠蹬地面，身体向后窜出老远躲过了熊掌。
少女已经贴近了笼子边缘。她侧头看了看身后的铁柱，又回头看着低吼着已经靠近自己的熊，咬了咬牙。熊加快了脚步，伸出右爪横着向少女扫过去，带出一股气流。电光火石间，少女猛的弯腰弓背堪堪避过熊掌，踏着笼子栏杆身体箭似的冲出，硬生生从熊腹下滑了过去。
棕熊懊恼地转身，怒吼着拍出一掌，而少女起身不及，被棕熊的爪尖重重挠到了背，开出了血花！她身体向前一扑，险些摔倒。
见血，人群又一次爆发出欢呼，西木野紧抓扶手的手指一阵痉挛，额上沁出冷汗。德雷克不经意的用余光扫过西木野，悠然支起下巴，嘴角的弧度稍稍加大。
少女反应极快，踉跄一下就稳住了脚步，也不管身后的熊离多远，不管背上的血痕，拼命向前奔去。棕熊的速度比她要快得多，瞬息间就几乎贴到她的后背，站起来吼叫着张大嘴向下咬去。少女一矮身，抓住栏杆转身一个朝天蹬狠狠踹中棕熊的下巴！棕熊被踹得站立不稳，少女趁机爬上了栏杆——幸而铁笼巨大，笼顶的高度即使棕熊站起来跳跃也够不到。她紧抓笼顶的铁条，腿也穿过缝隙死死勾住，背后的血不断滴下来。
棕熊在她正下方不停踱步，焦躁地咆哮。少女充耳不闻。就在这时，沙漏里最后一丝细沙也落了下来。
“Time Over！”主持人用洪亮的嗓音宣布。人群沸腾起来，虽然很多人都赌输了但是他们依然情绪高涨。四名驯兽师合力勾住熊颈上的项圈制住它，又将它引出大铁笼关进小笼子里，咆哮声不绝于耳。
西木野终于松开了死死抠着扶手的手指，整只手都在轻微颤抖。
少女知道终于结束，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松开了手，直直摔到了舞台上。表演者和观众并不在意。他们拖起少女，又将她锁上，半拉半拖地拽下了舞台。
下一个节目又开始了。四个性感火辣的舞女登上舞台，开始跳起撩人的舞蹈。
“伯爵大人，剧场里有厕所吗。”西木野站起身来，转头问道，
“当然。凯文——”德雷克招了招手，“为公爵大人带路。”
西木野伸出手拒绝了走过来的凯文。
“不必。我不习惯去方便还有人看着。想来德雷克伯爵也不会把个剧场建成要塞，我自己找就好。”
德雷克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剧场结构非常简单，西木野很快就绕到了后台外侧的位置。
方便当然是托辞，谁都心知肚明。但要是他提出要去后台想来德雷克绝不会答应，用这个理由的话德雷克就没办法拦住他。但这个地下团队是德雷克请来的，恐怕不会轻易放行。
果不其然，西木野被拦住去路。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西木野背起手，腰杆挺得笔直，抬着下巴端足了架子。虽然少年的个子不高，气势却压过了所有人。
“公爵大人，我们受雇于德雷克伯爵大人，您这样……我们真的不好做啊。”
团头为难地皱起眉，视线游移。
“你们受雇于伯爵，但不是他的家仆。如果他因此克扣你们的报酬，我双倍补给。”西木野沉着声音，语气坚定。“西木野家从不失信。”
“这……也好。我们一介草民，相信公爵大人的信誉。”团头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团头带路，西木野身后跟着自己的侍卫，穿过后台。不少团员忙碌地穿梭着，看起来这场表演还远远没结束。西木野目不斜视，直直看着团头的背影。
拐过一个小转角，前面是一个单独隔离的房间。
“公爵大人当真要见这孩子？”团头的手已经搭在门框上，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我的脑袋清楚得很。”西木野皱了皱眉。黑道上的地下团队他见过不少，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打掉不少，但是这个团伙是德雷克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没办法有所动作。
“好。”团头没多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我可以派一个专门管她的兄弟——”
“不用。”西木野声音提高了些打断他，语气中隐隐有怒气。“我一个。”
“……恭敬不如从命。”团头假笑着，侧身让开了路。
西木野冷冷剜了他一眼，命自己的侍卫长待在门口，然后大步走进房间，顺便带上了门。
房间中只有一张木板床。蓝发少女呆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埋头在膝间只露出一双无神的琥珀色眼睛。她的双手双脚上都铐着沉重的铁球，手腕脚踝处都有陈年旧伤。
西木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在床沿。少女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木讷地转过头，看到西木野的一瞬间眼中有亮光跳跃起来。
西木野紧张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急得脑门上直冒汗。少女却支起身体，双手撑在床上认真的看着西木野。
“真……姬……”
眼泪瞬间盈满眼眶。不需要再考虑别的什么了，西木野一把抱住少女，狠狠的抱住，用尽全身的力气。
西木野把头埋在少女颈边，绷不住一直以来伪装的少年声线，有着浓重鼻音的本音带着几丝柔媚。他——她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海未……海未……”
“笨蛋吗，你。”真姬气恼地叉着腰，看着眼前人的一脸憨笑，没办法对她发火。
园田海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微红着脸穿好衣服，盖住身上的绷带。
“对不起……让真姬担心了。我没什么大事的——”
“把命搞丢才算大事吗。”真姬皱着眉斥道，“只是为了找回父亲亲授的弓就一个人跑到山里和熊干架，幸好我上山去采药捡到你。”看到你一身是血的倒在那，你知不知道那个瞬间我的心脏都停跳了。
后半句话真姬咬着嘴唇咽了下去，同时眼眶开始发酸。
海未连忙举起手臂绕圈活动了一下，“你看啊真姬，我只有手臂受伤，而且手臂上的伤也不重，真姬的手法又这么好……我真的没事了，那个，不用担心的……”
“不许乱动！”真姬张牙舞爪地按住她，手落到她的胳膊上时却很温柔。海未顿时不敢动，任由真姬伏在自己身上。
真姬半倚在海未身上，没有起来的意思，顺便还把下巴垫在了她另一边肩膀。海未身体僵直，脸上的红晕扩散开来，没受伤的手臂绷得紧紧的。
“真姬？……”
海未试探着小声叫她。
真姬直起身子，手搭在海未肩膀上，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海未发觉了真姬眼神的不同寻常，严肃起来，直视她的目光。
与初见时相比，两个人都成熟了很多啊。真姬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午后。
又一次和妈妈吵架，小真姬夺门而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她没有朋友，同龄的孩子只会对她敬而远之，背地里悄悄议论她没有爸爸。
走着走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小真姬顺着下巴往上蹭掉眼泪，肉乎乎的小拳头不停抹着眼角，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完。她咬着嘴唇，放下了手，也不再管眼泪，低着头任它们落下。
一双白皙的小手出现在模糊的视野中，它们小心翼翼地捧起真姬的脸。真姬茫然地抬起头，眼前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有着深蓝长发，身着宽松的道服，背着一把比自己都高的竹剑，澄澈双眼中满满的担忧。
“你怎么了？不要哭呀。”
女孩说着，捉起自己宽大的袖子为真姬抹去眼泪。
真姬少有的没有抗拒，也许是因为女孩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气场。她别扭地转过头，鼓起脸颊吸了吸鼻子。
“太阳快下山了，我送你回家吧。”女孩见她不哭，放下手转而扶住她的肩膀，温柔地微笑着。“我叫园田海未。”
有听说过，本地的乡绅似乎姓园田。真姬瘪着嘴巴，不太情愿地背着双手。
“我……我叫……真姬。”
从那天开始，两只小团子算是彻底交上了朋友。从那之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将近十年了啊。
“真姬？”
虽然知道真姬是在出神，可被这么盯着，海未还是有些吃不消。
“……还有三天，我就要去王城了。”
真姬轻声说道，眼中流转着莫名的情绪。
海未默然，低下了头。从小到大的相处，她已经明白了真姬真正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她离开的那一天这就要到了。
“海未，”真姬伸手抬起她的脑袋，看着她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她鼓起勇气，闭上了眼睛，“我喜——”
海未飞快伸手捂住她的嘴，真姬惊讶地睁开眼，只见海未红着脸，温柔地看着她，歪了歪头。
“不必给自己造成困扰。我知道的，我也是。”海未松开手，转而环住了真姬的身子。
“……等我处理完所有事就把家族交给管家，回来找海未，什么也不管了。”
真姬愣了一下，回抱海未，坚定地承诺道。
“嗯，我等你。”海未揉了揉她的脑袋。
只是过了五年。已经过了五年。
西木野努力逼回泪水，认真看着眼前的人。
脏乱的长发，瘦削的脸庞，无神的双眼，苍白的肌肤，还有那无数伤疤。
“我会为你赎身的。海未，对不起……”
“不是……真姬的错……”
海未艰难发声，努力向她微笑起来。
西木野已经不能直接看着她。站起身，西木野最后抱了抱海未，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会赎身，海未信任地点了点头，目送她走出了房间。
“先生，这孩子我看上了。出个价吧。”
西木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背着手傲慢地问团头。
意外的是团头刚刚的态度荡然无存，他抱起胳膊，蔑视一般低头看着西木野。
“本团物品，概不出售。”
“她是人，不是物品。”
“我说是，她是。”
西木野眯起了眼睛，压下怒气。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哎呀哎呀，真是抱歉，公爵大人，是在下疏于管教，家仆不怎么懂礼貌。”
德雷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挑着嘴角一脸假笑，十分随意的把胳膊搭在了团头肩上。
“家……？！”西木野瞪大眼睛，暗中攥紧了拳头。
“是啊，家。”德雷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只是想验证一件小事罢了，西木野･真･嗣大人。”
西木野的冷汗从脑门流到下颌。德雷克突然伸出手直奔脖子袭来，西木野下意识的一歪头，没想到德雷克的目标不是脖子，而是颈边的发带。
半长红发略有蓬松，柔柔的散开拥住脸颊，本来就男子而言过于清秀的脸庞顿时添上了妩媚。
“欺君犯上是个什么样的罪名呢，西木野真嗣……不，西木野真姬公爵？”
德雷克狰狞地大笑了起来，真姬全身僵硬，愤怒地瞪着他。
“百年家族西木野，到这一代王上已经厌烦了你们这些世袭老贵族，看不懂王上的举动还敢作出这样的决定，亲手给自己加上了那根压倒骆驼的稻草——西木野家真是气数已尽啊，哈哈哈！”
老管家担心地看着从回来就一言不发的站在落地窗前看雪景的真姬，侍卫长抱着胳膊站在角落。
“少……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西木野家，当真无力回天了吗。”
真姬轻轻说道，虽然是问句，却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她当然知道现在的状况。
老管家沉默不语，深深叹气。
“依照王上的性子，恐怕这个宅子里所有人都活不下来。菲利普先生，通知下去，解散所有的仆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分了吧。”
“大小姐！”老管家一激动，剧烈咳嗽起来。但是他用力摇头，拒绝真姬的命令。
真姬转过身，轻轻拍着管家的后背，“菲利普先生——”
“大小姐呀，就算您解散了那些仆人，像我这老东西，还有武装侍卫，跑到哪里都会被揪出来杀掉啊。”管家直起腰，终于止住了咳嗽。“就让我这老家伙陪您最后一程吧。”
“被通缉也好过直接斩首。你们走吧，我不需要任何人陪同。”
真姬松开手，又背到身后。
“没有做错任何事，就要像蝼蚁一样东躲西藏，那违背我——我们的生存信条。”侍卫长忽然说话。真姬转过头去，看到他直直向自己走来。“我们世代辅佐西木野，生为武士，死为武士。即使到最后一刻，我们也效忠于您——西木野公爵大人。”
“哈啊——”真姬重重叹了口气，闭起眼睛，语气无奈。“死脑筋啊，一群死脑筋。”
侍卫长梗着脖子，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那好。我本来想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如果侍卫队能够帮助我，那成功的几率就很大了。”
“赴汤蹈火。”侍卫长抱拳。
爆炸声不绝于耳。疯了一样的西木野侍卫以一当十，谁靠近就和谁拼命，硬是把德雷克叫来的小队正规军拦在门外。这一侧的剧场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再加上火焰和狰狞的西木野侍卫，简直如同地狱的景象。
“疯了……西木野你这个疯子！！杀了他们！”
德雷克暴跳如雷，不停地怒骂。他挥着手狂乱地指挥着。
就在外面乱成一团之时，剧场里面却十分静谧。后台从入口到最里面的隔离间，是一条血路。
真姬不管靴子已经被血污弄脏得不成样子，轻柔地抚摸着海未的长发。
刚给海未洗了澡，喂她吃了顿有营养的大餐。海未的深蓝长发散发出原本的光泽，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血色，眼睛终于回复了一点神采。
打开手铐脚镣，为她换上一身厚实的新衣服。真姬捧着她的脸，一点一点，给海未试着化淡妆。
海未的双手乖巧地放在膝上，深邃的双眼漾着笑意，仔仔细细地看着真姬。
为海未发白的嘴唇涂上嫣红，真姬满意的直起腰，打量自己的作品。本来海未就非常美丽，现在，在真姬眼中，她已经美得脱离凡俗的准则。
“海未，真美。”
真姬不禁叹道。以真姬的性子，这种话以前的她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但是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真姬才是。”海未脸颊飞起红晕，羞涩地看着真姬笑。
真姬放下工具，握住海未的双手。两个人对视着，眼中只有彼此，仿佛时间都停驻了。
“大小姐。”一名侍卫急匆匆地推开门，“墙面已经破开了。”
“嗯。”真姬牵着海未的手站起来，“走吧。”
“一定要跑出去。你不是西木野家的人，至少不会被王上通缉。活下去，海未。”真姬最后留恋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毫不迟疑地伸手将她推了出去。
“真姬……真姬呢？！”海未焦急地转过身，试图抓住她的手。
“他们要的是我。”真姬不动声色地避开，安抚地向海未笑笑。“我带着他们从正门打出去，然后去找海未。答应我。”
海未知道有多凶险，点了点头。她深深看了真姬一眼，踏入了风雪中。
真姬不再看海未的背影，转过身，拍了拍身边的侍卫。
“谢谢。你们已经陪我到了最后，接下来，请为自己而行动吧。”
侍卫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真姬的话。他低垂着头，默默将右拳砸在自己的左胸口。
德雷克惊奇地发现本来如同地狱恶鬼的那帮侍卫忽然作鸟兽散，混乱中根本找不出这散开的一小撮人。不过这下子方便了，他指挥军队开进剧场。
“轰！！”
毫无防备的军队被爆炸的余波扫中，稍有伤亡。
“什么东西？！”德雷克又一次怒骂。然后倒吸了口冷气。
这一次的爆炸，是从里面发出的。
“疯子……疯子……”
德雷克喃喃自语，曾经毫无情感的灰色瞳孔被冲天的烈火染红，倒映出整个正在燃烧的建筑。
热浪灼人，但真姬似乎感觉不到。
火焰从四面八方的通道向舞台蔓延。真姬登上舞台，那里有一架钢琴，是侍卫临走时为她搬上来的。
真姬优雅地坐下，撩了撩已经散发出焦味的发梢，修长十指抚上了琴键。
烈火将她的身形映成剪影。悠扬的钢琴声和略带慵懒的少女歌声从火焰中传出，升腾的火焰却将一切光影扭曲，形成了鲜明对比。
火舌蔓延着，越烧越旺，最终吞噬了一切。金灿灿的外焰骄傲地摇曳着直指天空，不屑于低头去看忙碌成一团的渺小人类。
那个美妙的歌声越来越沙哑，直到发不出声音。琴键最后被重重砸了一下，钢琴发出了一声哀鸣，一切戛然而止。
人群嘈杂，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忙于打水救火，指挥，叫来更多的帮手。
只有沐浴着烈火的建筑静立着，燃烧。
漫天大雪随着劲风飞舞，掩盖了雪原上一切痕迹。
海未趟着没过小腿的雪踽踽独行，越走越慢。
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只是凭着惯性努力向前迈步。
海未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风雪吹得她几乎难以睁开眼睛。哪边都是同样的无边雪原，她就回过头，望着来时的方向。
真姬，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旦停下，双腿便无法支撑她的身体。海未身体一沉，跪倒在雪地中。
她伸出双手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失败了。于是她躺下来，只抬着头部，望着来时的方向。
身体忽然升起了奇异的暖意，很舒服。海未露出了懒洋洋的微笑。她看见真姬出现在眼前，有些别扭的红着脸，向自己伸出了手。
我们回家。
嗯。
海未像以往无数次真姬拜托自己什么事的时候那样，温柔的应答着，安心闭上了双眼。
风愈疾，雪愈大。风雪掩盖了平原上一切痕迹，一望无际的雪原像是一整块平滑的绸布，没有一丝杂色。
天地之间，万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