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光必有影
“用系统化的科学手段来研究灵魂宝石什么的可能会显得有些自相矛盾。但展望类似手段在魔力开发和魔兽狩猎等领域中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完全可以认为此类研究具有同样的广阔前景。”
“考虑到Incubator在灵魂宝石抽取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这一论点就显得更加令人信服。几乎没有证据表明Incubator自身具有任何的魔法能力,但灵魂宝石的制造技术正是它们的研究成果。虽说它们并不会与我们分享什么技术细节吧。”
“没错,正是因为这一方向是如此的重要,深入研究所可能带来的成果才显得更加诱人。预研结果已经表明,灵魂宝石的光谱分析很可能会成为辨别魔法少女身份的有效手段。作为罕见案例的全同光谱似乎确实存在,但除了某些特例以外,其成因很可能只是我们目前的测量精度尚不足以……”
—摘自千歳由真主任于2043年向行会科学部提交的备忘录
“全在即不在。全知即无知。全能即无能。神性的本质就是自相矛盾。”
—出处不详,通常认为来自克莱丽丝·凡·罗萨姆
“我说,你这样可不太健康啊。”
亜紗美抬头朝来人看了一眼,暂时打断了她的专注。而专注的内容则是一言不发地紧盯着存放良子灵魂宝石的密封容器。
然后她继续回头看着宝石。她心里有一部分感到受宠若惊:佐倉杏子,大名鼎鼎的見滝原四人组之一,居然会屈尊跑来看望自己。但其余的部分则显得不为所动:毕竟正是杏子的轻率行动让良子失去了她的原装身体,而这显得颇不公平。杏子的年纪可是比良子大了三十倍不止,但她的原身还好端端的呢。
“现在我可不想去管健康什么的啊,”亜紗美说。“我只是做着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况且,这总比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愣强。”
“大概也对吧。毕竟,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有人能一直盯着宝石可能也不坏。”
亜紗美感知到杏子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但并没有抬头。做出反应又有什么好处呢?
一时间她琢磨着杏子到底想跟自己说些什么。是因为自己害得良子被激光烧熟而过来道歉的吗?要说亜紗美没因为那件事情埋怨杏子就是骗人的。她也埋怨过其他人——包括自己——为什么没能像良子那样跟住杏子。
但她还没有失去理智到因此真正责怪她的地步。意外总会发生。她很清楚这个道理。她只是希望意外能够不要发生在自己身边。
也没准杏子只是想要讨论一下事后调查的结果?尽管最后结局尚算成功,但这次任务的具体执行可不能称之完美。比如说被邪教头子在众多操心法师的环视下成功自杀,当然也得算上突然发射激光的无人机。把整件事情叫做一桩悬案都嫌太轻了。
不过现在,她很难对这些事情产生什么关注。她早就厌倦了似乎总是萦绕在良子身边的阴谋和暗影。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过上哪怕普通的生活?
“有时候,一个人的初恋永远都是挥之不去,”杏子终于开口。“过了这么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但我依然记得我的初恋。或许听起来有些疯狂,但今天任务中我脑子里却始终还想着她。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忘记。”
亜紗美微微转过头来,看着杏子的脸。她以前并没有听说过这段故事。
“她怎么了?”她问。
“她死了,”杏子说。“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你根本无法指望活过多于几年的那些日子里。我也不想无病呻吟——她心中另有旁人,而我当时表现得简直就像一个青涩少女——就是说我完全没有付诸行动。你应该很了解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我们本可以拥有幸福,或许不行。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有个机会找到答案。”
亜紗美转回头去看着面前的容器。隔着强化观察窗,里面宝石的亮绿光芒被悲叹之种的无光黑暗映衬得分外耀眼。
“挥之不去,是吗?”她说。
“它会在你的灵魂之上烙下印记,”杏子说。“就算到了永恒的尽头恐怕也不会消失。但是你的她还活着,所以你也不该沮丧至此。”
“比起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更担心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亜紗美说。“她并不安全。”
“我们没有谁是真正安全的,”杏子说着,手里剥开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我只希望能够知道理由。”
没有谁真正喜欢这个“王座之间”。
没错,行会领导委员会的会议室足以称之宏大。虚拟场景完全复制的那个现实房间可是在見滝原市屈指有数的某栋高楼里肆无忌惮地占满了整个顶层。房间四周是一圈全景窗,配有通体透明的天花板。窗户和天花板的透光度全都可以任意调节——甚至还能变成完全不同的风景——只要你愿意。房间中心是令人咂舌的巨大红木会议桌,用整块巨木雕成。周围是杏子这辈子坐过的最舒服的椅子,皮质的表面在肌肤上留下美妙的触感。
侍者机器人站在一旁,时刻准备着为屋里众人送上任何的饮料食物。平日的推荐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咖啡,但杏子这一辈子里早就见惯了少女们各种各样的享乐花样,从马奶酒直到牛肋排——不过在重要议程之中大摆宴席当然还是会显得有些失礼。
不过现实中的王座之间其实已经有接近半个世纪没用过了。安排所有人跑到同一个物理地点开会实在是太过麻烦,而且说实话大家也都早就对那里感到了厌倦,就连虚拟版本其实也是一样。杏子总盼着另外某个提案——比如麻美的茶室或者由真提出的那些户外版本——能够终于赢得一个多数,好让大家能够换个虚拟地点开会。但是想让委员会在任何一样稍微有点讨论余地的事情上达成一致的难度恐怕会和放牧一群猫咪有得一拼。
准确来说应该是更加困难。杏子曾经真的尝试过放牧一群猫咪——只要付出一些食物,那其实也并不太难。
“长话短说,有人想要我的命,”杏子对委员们说道。“而且我指的并不仅仅是那一架朝我开火的无人机。这里的水绝对不止那么深。”
低语声沿着桌边传开。杏子的话音一落,这一帮大主母和老祖宗们就借机耳语起来。也许在座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在心里想到过杏子的结论,但直到杏子公开说了出来才让所有人明白,没错,这个结论可能真的具有一些实际意义。尽管听起来只像是阴谋论的残渣。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虚拟房间,视线落在了委员会里的那几位教徒身上。关于未来的神启,躲避这些未来的努力,这类女神云云的话题在行会的管理层之间是绝对无法拿上台面来的——除非可以找到经过仔细考证的魔法证据——但这并不意味着委员们就不会从其他的,稍微不那么世俗的渠道听到这些事情。
杏子叹了口气,任凭重力把自己拉回了椅子上,享受起了称心如意的肩部按摩。她的座席紧挨着特意留空的主位。
她的眼神再次游弋起来,看着桌边的主母们高声交谈,还有天花板彼端高悬头顶的X-25,几乎占满了天空,像是不吉的巨大圆月。星球上盖满了战略标注和记号,周围还环绕着亮红色的舰队标记,对应着轨道上的飞船。
根据克莱丽丝的说法,反复直接的介入手段并不像女神一贯的风格。她更喜欢低调一些,用最少的变动达到最大的效果。按照克莱丽丝稍微有些奇特的形容,她那种神更喜欢在非洲杀掉一只蝴蝶,然后去默默欣赏被引走的亚洲台风。这么来看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就显得有些诡异,甚至可能已经到了足以令人不安的程度。
“行了,大家先冷静一下,”麻美的声音响亮而清晰。“我们还是一个一个说吧。”
她两臂上下虚按,做了个宇宙通用的“静一静”手势。房间随之安静下来,众人对军阶最高的麻美事实上的主席地位表示着认同。
漫长的停顿之后,奥黛特·弗朗索斯——弗朗索斯家的主母——重新拾起了话头:
“就算说这都是执政体搞的鬼我也不会太过奇怪。我们很清楚他们对于我们的存在并没有那么喜闻乐见。会员制度本身固然对他们有些好处,但他们当然还是更希望能把行会变成执政体本身的一个下属分支。有预谋地袭击领袖人物自然会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
桌边响起了一连串低声埋怨,在奥黛特还没说完之前就已开始。到了现在,她对执政体没完没了的公开敌视已经是尽人皆知了。
“恕我直言,那实在是太离谱了,”座位稍远的莫哈娜·巴克罕说着,往前一靠。“靠这种手段成事的唯一可能就是把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干掉。那样肯定会有人注意到什么迹象的。这还只是你那种假设里诸多漏洞中的一条而已。”
“他们针对的也有可能是希望教,”奥黛特争辩说。
“不要跑题了,”志筑沙耶加说着,手在桌面上猛地一挥。“说实话,我甚至对于能否下结论说真的有人想要杀害佐倉小姐都感到怀疑。这确实是对一连串事件的合理解释没错,但发射激光的那个机器人也可能只是见机行事。武断地把整件事情当作引诱佐倉小姐进套的阴谋需要做出一连串相当牵强的假设。说实话,这完全也可能只是个巧合。我们派去分析这个问题的那些AI也作出了同样的结论。”
杏子不着痕迹地瞪了沙耶加一眼。她早该料到会是她来出面挑起质疑的。
“我可不会那么肯定这是个巧合,”黒井香菜替她说了句话,让杏子有些意外。“不管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别的图谋,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非法殖民地上存在着无数的谜团。拿稍微有点跑题的例子打比方的话,那些邪教徒为什么要敬拜那座据说是暁美焔的雕像?”
“公平来说,那只是丘比的一面之词,”杏子左面的由真插嘴道。
“嘛,毕竟Incubator从来没有直接跟我们撒过谎,”香菜说。“当然它们可能会做出误导,但我认为这一次我们可以相信那里确实存在过一座暁美焔的雕像,而那个邪教头子也真的相信自己在欧普塔姆上见过她。先不管他们对于信仰神灵的选择,但我必须说我并不觉得后一件事有那么离谱。”
讶异的低语沿桌传开,而坐在桌子“创始人那头”的几位也尽量不着痕迹地转身朝香菜瞪了过去。尽管有很多人相信焰并没有真死,但内部保安局已经证实她活过了新雅典并且事后在欧普塔姆上发现了她的行踪的事情就没那么多人知道了。Incubator的说法意味着,邪教头子自认为见过她的时间点出现在她们手头拥有确证的最后一次之后,恐怕同样也在Incubator们最后一次见到她之后。
如果邪教头子的看法没错的话,这将又是一条焰在离开新雅典后令人困惑而忧心的行踪线索。
“请解释一下,”麻美的语气里带上了某种含义,就像是在挑衅着香菜,看她敢不敢全说出来。
香菜微微一笑。
“我的意思是:我很愿意接受焰曾经到过欧普塔姆的假设,正如我同样愿意接受她在任何其他地方现身过——或者现身了的消息一样。这里真正重要的是,她并没有牵涉到那个星球上所发生的任何事件之中,最多也就是做了一把疯狂邪教的精神领袖。”
“总结的差不多,可以了,”麻美说。
“回到上一项议题,”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说。“在我看来真正令人担忧的并不是这里面任何一项具体问题,而是所有的事情凑到了一起。失控无人机在袭击我们的领袖,德高望重的魔法少女们无故死亡,非法殖民地用本不该有的技术力做着魔法少女的人体试验,远离前线、航向随机的运输舰遭到袭击。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这些远不是事件的全貌,我说的没错吧?”
她盯着麻美和杏子的方向,而这两位都很清楚下一项议程的内容。
“不,确实不是,”麻美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房间安静下来,起身的麻美似乎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了过来。就连主位这边的杏子、由真和克莱丽丝也转过身来看着她,等待她说出自己早已了解的内容。一时间杏子感到,麻美就好像成为了世界上最为孤独的人一样。
“最新一次的悲叹之种审计工作已经得出了结果,”她终于说了出来。“而这个结果,不管怎么往轻里说,也是相当令人不安的。”
麻美的话语里带着钢铁般的威严。杏子扪心自问,感到就算活了这么多年,自己恐怕也还是无法在即将来临的风暴面前做到同样的程度。她很钦佩麻美这种屏除杂念的能力。她就是离开小焰之后的整个行会所依靠的基石,从不发火,也从不会失了领袖风范。就算心里很清楚麻美千方百计想要掩饰的那些缺点,她对她的钦佩也是丝毫不减。
“某些前线部队报告的悲叹之种实际使用量和记录中的发放量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出入,至少这是她们本人参加访谈时的口头说法。尽管这些部队官方的战后报告里并没有类似的出入,但部队的队员们看到那些数字后感到的只有困惑和震惊——她们声称自己实际用到的要远远少于此数,这个说法也得到了她们战术电脑记忆内容的印证。两者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大超过了混战损失所能说明的程度。”
此起彼伏的震惊沿桌传开,但麻美举起了一只手。不知怎么,她的威严当真将愤怒的洪流阻住了一瞬。
“稍安毋躁,请让我先解释完所有的细节。”
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一边在屋里踱起了步。
“还不止如此。在由官方调查员和希望教志愿者共同进行的惯例访谈之中,我们还收集到了另一类传言,都是说有些完全失身或者接近完全失身的魔法少女本应能够照常复活,但却再也没有回来。对这些案例的跟踪调查无一例外地发现,那些灵魂宝石都是在运向克隆体所在位置的过程中发生了突然崩溃。其中一个著名案例就是米沙·维拉尼,众所周知的虫洞英雄。她的灵魂宝石一直撑过了任务结束,却在我本人的旗舰之上突然崩溃。至今为止,我们一直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
“了解到可能造成的影响,我们当中那几位知情者对此保持了沉默,寄希望于后续的搜查能够找到合理的解释。因此我们当时集中精力想要查清楚这些异常的起因,动用了一切可能动用的手段。悲叹之种后勤供应部的军官们对整个系统四面八方地展开了审计,我们也拉来了希望教帮忙,就连我本人都在翻阅着军方的相关记录。不幸的是,如同大家会在接下来公布的资料里看到的那样,谜团却只是变得越来越深。”
麻美停止了踱步,留出一瞬间的停顿,好让剩余的委员们浏览一下她所提供的那些资料。然后她俯下身来,两手伏案,用灼灼的目光打量着其余众人。
“现在没什么漂亮话好说,”麻美说,“但我们先前的保密也是希望能够不为人知地悄悄解决此事。这种情况我们大家应该都遇到过几次——相信大家都理解如果真能那么解决问题就会干净许多的吧。”
“你当然要这么说了,”坐在远端的一位少女说着,拍案而起。“又是你们这些老祖宗在胡作非为,把整个组织当作好像是自己家地盘一样。”
房间里瞬间爆发出嘈杂的抗议和吼叫,杏子一只手按上了额头。
传来的只言片语划过她的意识:
“要不是这里有几个白痴非要引进什么‘新鲜血液’的话你根本就不会有资格坐在这里!我敢发誓——”
“你不配跟麻美さん那么说话——”
“你指的是从来都不会现身的那位吗?”
“——老会员们总是要背着组织遮遮掩掩。何况还是悲叹之种的事情!负责收割的那些人有权了解——”
“我说啊!就好像你最近打过什么魔兽似的——”
“麻美さん真的相信了军方提供的那些资料内容吗?他们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她老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么——”
在属于老同志的那一头,杏子看到麻美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就好像想起了她和杏子为什么很少来开委员会的理由。引发这场争吵的米拉·布朗科维奇是行会政界中的一颗新星,至少足以钻进本是老祖宗们轮流坐镇的领导委员会里。有人说她是充满激情的理想家,一心想让行会里的沉闷死气焕然一新。杏子承认自己可能是带了点偏见,但在她看来米拉的看家本领更像是善于煽动所有人掐起架来。
杏子很清楚,这在政界确实也是一种有用技能。她远远看着米拉的吵嚷,发现她的额头居然还点缀上了虚拟的汗水。
如同指甲挠黑板的尖锐杂音让杏子吓得抬起头来,也让所有其他人定在了原地。
“够了!”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说着,虚拟木桌上深到恐怖的挠痕渐渐消失。
已经站起身来的她扫视着周围。
“我们已经在问题本身的讨论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但却根本没有讨论什么对策。除了已经采取的行动之外,在座诸位到底还打算做些什么呢?”
她四下一扫,看看没人吱声,继续说道:
“嘛,本人倒有几项提议,虽然我也无法承诺一定有道理。首先,关于相对紧迫的悲叹之种问题,我建议我们新成立一个子委会专门负责。这样会更加透明。要不然就只能让几个高层的老祖宗去私下解决了。我知道各位对还要建立更多子委会是什么看法,但过去这种做法也确实解决过问题。而且说实话,要想让所有人都能跟进的话也只有成立一个成员范围够广的子委会。”
委员们之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耳语声,考虑着刚才的提案,而克莱丽丝扬手朝在场的高层们示意了一下。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以个人身份进行自己的尝试。只要大家能够仔细一点,不要泄漏太多内情就好。说实话,在这种问题上,我认为来自各个家族的意见恐怕会是相当有用的,毕竟她们拥有一些行会本身并不具备的资源,和希望教的情况类似。”
杏子感到自己看向克莱丽丝的眼光里带上了——困惑?不解?她并不清楚,但是看着克莱丽丝的自信和大方,她感到的并不是钦佩,而是——
她这才意识到,平时本应由麻美来扮演这个角色,但现在麻美却只是呆呆地站在桌子的一头,满脸紧绷。
她大概是已经无法忍受这些鸟事,杏子想。就是这么回事吧。人总会有这样的时候。
“此外,关于可能有人行刺佐倉小姐的这件事情,我对手头的证据还没有足够的把握,最好还是先别在那件事情上投入过多的资源,”克莱丽丝说。“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再成立一个子委会综合处理这个非法殖民地上发生的所有事件。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直接牵涉到我们的如此规模的犯罪,其中肯定会需要仔细的研讨。更何况丘比还告诉了我们,幕后的组织至今依然逍遥法外。”
她的视线再次扫过桌边。刚才两个提案的文字在她身边凭空浮现。
“最后,我想我们早就该给行会的高层们安排一些特殊保护了。我很理解,想要杀掉我们确实是相当困难的,但以前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允许自己的领导人不带警卫地到处乱走,当然执政体除外。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还是提高点警惕吧。”
“你是说要配备警卫,”黒井香菜说着,仔细地打量起了克莱丽丝。
“没错,我是说要配备警卫,”克莱丽丝说。
“以前也有人提出过同样的事情,”香菜说。“但那是统一战争期间,确有必要,而且制度也在危机解除后遭到了废除。我们谁都不喜欢整天生活在一群卫兵之中。现在还谈不上是足以和世界大战相提并论的严重危机吧。”
香菜两手按在了桌上。
“我觉得另外两项提案不错,但这一条就有些反应过度了。何况我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有各自独立的安防资源。不过如果是觉得佐倉小姐的警卫需要特殊强化的话,那么我们黒井家族自当鼎力相助。”
“也算我们一个,”志筑沙耶加插嘴道。
“而这正是问题所在,”克莱丽丝说。“我很怀疑我们之间没有私人警卫的那些成员有哪个真会接受其他成员的安防支援。总会出现独立性或者动机一类的问题。在灵魂卫队里面建立一支专业的警卫部队就可以消除这些问题。”
“说句不好听的,克莱丽丝,我觉得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杏子说着,不过并没有站起身来。“我可不想被人说是光因为有人行刺了我一把就小题大作地给所有人配备警卫。何况他们那一下子也没能把我怎么样。”
“你丢了一只手。要我说的话那一下子还是打得挺狠的,”克莱丽丝说。
“那只是因为我失了冷静,”杏子说着,刚才提到的那只手不禁哆嗦了一下,想要找点什么吃的握住。“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达成共识,这里兜的圈子实在是太大了一点吗?”莫哈娜问。“会有谁单单为了引诱佐倉小姐丧失冷静,让她杀掉重要俘虏或者不慎丧命就建造一整个殖民地?在我看来这还是有些太过牵强。”
“嘛,这更像是操纵这一切的黑幕找到了机会把我牵扯进来。我可不觉得整个殖民地都完全是为我而存在的。那么说就太扯了。”
杏子微一皱眉,这才想起自己动念之间就可以在虚拟世界中召唤食物。过了一会,她面前出现了一碗朗姆葡萄干冰激凌。
莫哈娜主母摇了摇头。
“还是有些牵强。如果放在暗之心里提出这样一套行动计划,根本就不可能通过合理性测试。”
“我同意,整件事情并不怎么说得圆,”麻美发了话,让杏子有些意外。她还以为麻美刚才根本没有在听。“我只是觉得这是一种值得留意的可能性。我隐约总有些预感。”
一时间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要真是那样的话,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个问题提给‘远见会’看看,”香菜说。“她们没准能看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
杏子听到了麻美的哼声。这个老神在在的名字指的是行会下属的透视法师协会,而麻美对她们始终没有什么好感。这帮人号称说她们之中的某些非凡成员可以看穿旁人无法看透的真相,也常常在背地里撺掇有名的魔法少女们向她们提问,以便提高一点自己的名气地位。
不出所料,麻美立马就回嘴说:
“我从来没有觉得她们派上过什么大用场。不知怎么,她们的回答总是带有很强的误导性。”
“但最后她们说的总是对的,”由真评论说。
“就像真正的先知一样,”麻美干巴巴地说。“可惜,真正的先知从来就派不上真正的用场。”
“反正也没什么坏处,麻美,”杏子从塞满冰激凌的嘴里挤出话来。“这个提议也不错嘛。”
麻美叹了口气,耸了耸肩,一只手按上了额头。
“好吧,行。让我们看看她们是个什么说法。与此同时,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就让我来做一下克莱丽丝三项提议的第二支持者,进入投票程序吧。”
麻美扫视着桌边众人,看见大家似乎都摆出了默许的态度。杏子并没有感到意外:提议成立子委会总是很简单,因为这么做并不会真正化解什么实际矛盾,但看起来又像是离解决问题更近了一步。真正的火药味只有到决定子委会成员的时候才会冒出来。
“现在表决第一项提案,大家都同意吗?”
一片整齐响亮的嗯啊声,意味着第一项提案——也就是成立子委会调查悲叹之种亏空和失踪魔法少女的那一条——顺利通过。第二项提案——就是成立一个子委会调查X-25殖民地上发生的事件和Incubator提到的幕后神秘组织的那条——也同样顺利通过。
不过第三项提案——就是为行会高层建立专门的安防力量的事情——一下子就被否决掉了。杏子看见克莱丽丝耸了耸肩。这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杏子看见麻美微微叹了口气。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局面。
“好吧,那么处于效率上的考虑,请大家趁现在决定应该由谁来担任……”
几乎永无休止的折腾结束之后,杏子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的灯光轻轻调亮,让她眨了眨眼。身边没有人的感觉有些奇怪,但在她最近一次的分手之后,她就根本提不起四处猎艳找个人同床共枕的兴致了。
那真的很舒服,在离开疲惫冗长的虚拟世界时能够知道自己身边躺着个人,可以马上亲热一番。
杏子叹了口气,推后了黒井香菜和志筑沙耶加各自发来的“二次会”邀请。不管是什么内容都可以先放一放,而她根本不乐意被哪个家族派出的卫兵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组成那些“警卫员”的往往都是些初次上阵笨手笨脚的豪门小姐,或者是努力想要融入背景的便衣人员,但在杏子的年龄和力量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她完全不清楚这有什么意义,毕竟她一个人恐怕就可以把她们全部撂倒。她觉得这或许能给某些其他人带来些许安全感吧。当然,凡是能派上点用场的老手都有其它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找个伴儿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在任何拥有足够人口的地方,同城交友的网站上都会塞满了“征床伴”的启事,而杏子的赫赫声名足以让某些女孩子争先恐后地投怀送抱。算了吧,要是真想要的话,她完全可以选择接受哪位主母送上的卫队,然后立刻把那些少女保镖勾到床上。要是换到一年前,她也当真就这么做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作为某种原则,她总是想要脚踏实地地解决问题,不会让自己轻易被外物左右。但她已经无法否认,过去的这一个多月给她带来了不小打击。X-25上出现的大多数失误她都是责无旁贷。是她在各种不当时机头脑发热,也是她在关键时刻被自己的过去打乱了阵脚,更是她害得良子失去了身体。虽然这种事情迟早总会发生,但她还是有一种负罪感。
但她依然在逃避着问题的关键。她感觉到和麻希一年来的交往已经让自己发生了某种转变,这是她以前任何一段关系中都不曾有过的事情。她不停地对自己——还有麻希——否认着这一点,但她心里有一部分已经开始幻想着某些不同的未来。
她暗自摇了摇头。她已经可以想象到由真会怎样嘲笑她了。只要开上一道门缝的话……
正巧这时,门口出现的人物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来,一时间想不起来谁会不经预约就跑来她的房间,然后检查了一下记录,才发现那居然是有栖敦子,飞向星空的心理医生。
她叹了口气,示意房门打开,起身走向舱室配备的客厅。
她发现面前的女人——确实是女人,不是少女——靠在了她沙发的角落里。客厅里的沙发和咖啡桌是所有船舱客厅的标准配备。只要船只的大小超过了巡防舰,那么乘员人均的居住面积就足以保障让最低级的技工都能拥有一个基础设施齐备的单间。不过更高的待遇依然只是重要人物的特权。当然,那些居住较久的房客都会把房间布置成符合自己心意的样子。
杏子倒并不介意房间的空旷。说实话,比起地球上随处滥用的自组装智能模块而言,她还是更喜欢这里的简易家具。
“你怎么来了?”杏子问着,坐在了有栖旁边。“我甚至都不知道你跑到了这艘船上。”
“这艘船”是孙中山号巡洋舰,完成任务离开X-25返回人类聚居空间的众多舰船之一。
“我刚到,”有栖说。“一小时前对接的。我正在到处巡回,检查一下我最关心的那些咨询者的现状。上一站是麻美さん,虽然她每次见到我都不太高兴吧。”
“我见到你也不太高兴呢,”杏子吐槽说。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我知道。你们这些老家伙都是这样。要我说的话,是因为我总会让你们想起一些不快的真相吧。”
杏子一脸不快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试图做出怒视的样子,但并不成功。
“当然,我也听说了那个非法殖民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栖说着,把一杯咖啡举到嘴边。当然这并不是问杏子要的:她只是在进来的路上擅自跟合成器要了一杯。杏子很难对这种行为提出什么抗议,因为她自己也常常会做出同样的事。
“你想聊聊吗?”有栖微一歪头,问道。
“不怎么想,”杏子说。
啪嗒一下,有栖把咖啡杯放回了盘子上。
“我们大家都会时不时地犯些小毛病,”她看着杏子说。“你儿时的阴影会让你对邪教相关的七七八八产生一些反应,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批评。”
“在我看来,我更喜欢把这些小毛病看作我们活到了这把年纪之后形成的某种个性,”杏子说着,非要挑了个相反的观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克莱丽丝那样。”
“克莱丽丝可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毛病呢,你也清楚的吧,”有栖指出。
“别告诉我:这会毁了她在我心中的形象的,”杏子一边说,一边感觉到这种互开玩笑的作风不像自己的一贯风格。
有栖抬起了一条眉毛,但并没有直接做出什么评论。
“反正我们医生都有守密义务。总之,干我们这一行的对这种事情,甚至对哪怕更严重一点的情况往往都会视而不见。只要这没有对其他人造成伤害,”有栖说。
“就像那个老对着大楼讲话的女孩子,”杏子皮笑肉不笑地主动插嘴,不愿让有栖建立起足够的语言攻势。
“正是如此。”
“我都搞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疯。”
“关键在于,这种事情其实并不会造成什么大碍。”
杏子摇了摇头,针对的并不是有栖的上一句话,而是整个话题。
“我说,我承认我的毛病对X-25上发生的事情负有一定的责任。我还能说什么呢?反正这也不会成为‘杏子每周发疯’”——她两手比了个空气引号——“之类现象的兆头。这次只是情况特殊。”
“希望如此,”有栖说着,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要让你突然能够平静面对自己的儿时经历。我刚才也说过,那么要求就太过分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对自己判断可能有失偏颇的情况多一点自知之明,然后主动放权,或者找人谈谈。”
“你是在说我不应该参加这次任务吗?”
“不,到参加任务为止还是合理的。我只是说在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之后你就应该主动让位。那支队伍就算离开你也不会因此缺少了富有经验的领导者。这种等级的自我认知确实并不容易,但我觉得活到了您这个年纪应该总还是可以做到。”
“在所有人都反对我的意见的时候我对她们做出了让步,”杏子说。“我觉得当时我做得还挺对的。”
“然后在任务结束之后一个人跑出去散步?那显然不能称作明智,但你还是做了。”
“谁都没有制止我。我说,我并不是想要推卸责任,但如果我失去了判断能力的话,总还是要靠其他人来阻止我。所谓的‘失去判断能力’的一大前提就是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
杏子往后靠了回去。她这才意识到,在两人的飞快交锋之中她和有栖已经靠近到了足以把气呼到对方脸上的距离。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
“我说,你介意我去拿点吃的吗?”她问。“这能让我保持冷静。”
有栖耸了耸肩。
“您自便。”
片刻的沉默。杏子走到房间角落的小墙洞边。墙洞里摆了一张小餐桌,正好对着墙上的合成器。
“我说,我过来并不是要拿X-25上的事情折磨你,”等杏子点好东西之后,有栖对着她的后背说道。“只是作为应景的话题随便提一下。”
杏子等着有栖继续,但她并没有说下去。
杏子悄悄叹了口气。那意味的是有栖想要跟杏子坐下来面谈,这从来都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合成器的后门滑开,透出机器的神秘内部,然后里面滑出了一盘番茄奶酪玉米片。生活在未来时代总会带来一些福利——年轻时代的杏子见到了这种技术绝对会不惜代价地想要入手,而杏子也依稀记得自己买来第一台家用合成器之后的情景:连续好几天,她的生活都只有胡吃海塞和吃饱大睡两种状态。
“如果要说我心目中合成器最了不起的地方的话,那就得算是番茄了,”她说着,把盘子摆到桌上,对着有栖面前。“我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留意过,不过除非是你入手了家庭菜园的什么土产,否则市场上卖的那些番茄其实都挺垃圾的。现在这些玉米片上配的番茄可就相当不错了呢。”
“啊哈,”有栖显然对这番论述颇是不以为然。
算了,这也不是她这个年纪上可以理解的事情。
杏子坐了下来,咬了口玉米片,品味着蓝奶酪、培根、大葱还有西红柿丁的美妙融合。这并不是此类玉米片的传统搭配,但活了这么多年她毕竟还是学会了一些享受。
“我想要聊聊岸田麻希的事情,”有栖终于说了出来。
杏子哆嗦了一下。她早就料到了会出现这个话题。
“最近你的行为模式有所改变,”有栖说。“以前你在每一段关系结束之后总是会马上回到那种随处约炮的生活。但这次没有。这一次,我大老远跑过来,却发现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船舱里。这可不像你。”
杏子想要反驳说自己其实刚刚开完一场绝密会议,但是所谓绝密会议的首要规矩就是你不能拿着开会的事情乱讲,所以她只是耸了耸肩,说道:
“我都懒得管你们那些臭探子到底是怎么闻到风声的了。我就是要休息一下好吗?这很正常吧。”
“对你来说不正常。我几个世纪都没有见你‘休息’过。行为的重大改变往往都可以看作是某种信号。”
她不为所动地继续盯着玉米片上,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可能会自杀么?”
“别太得意了,”有栖朝她耳朵里说着悄悄话,就像是背负了罪孽的良心。“你很清楚,心理卫生部提供的是世上最好的咨询服务,而这还没有算上读心。我本人的业务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一段停顿。
“你始终都恐惧着认真的恋爱,也害怕遭到感情上的伤害,所以你始终都拒绝对任何一段关系认真起来。你在麻希身上放纵着自己——别以为我不清楚她长什么样——接着她想要离开参战。她可能会受伤的事情让你无法承受,所以你想要到此为止。那就是你们分手的原因,也是你拒绝去探望她的原因。”
“但你已经和她相处了太久,久到让你对岸田麻希产生了某种感觉,某种你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的感觉。那就是你会这么做的另一个理由。但已经太迟了,不是吗?都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你那些行为真的妥当吗?跟她这个岁数的人上床?换了个五十岁或者哪怕一百岁的人,玩弄他人的心灵都算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还可以说是少不更事。但你这个年纪可不行。”
“这些事情始终都在撕咬你的心灵,你也很清楚你所做的只不过是把自己的伤心强加到了她的身上。让她代你受伤真的好吗?”
杏子大叫一声,抬手就想打人,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把手缩了回去。对此类事情经验丰富的有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可不知道心理医生的工作还包括惹客户生气啊,”杏子哼道。
“我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哪怕你现在还无法接受,”有栖说。“大多数人都能成功越过自己的初恋,但你却始终无法做到。这是你的毛病,但在你现在的领导位置上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从暁美さん的事情里学到了教训。我们必须趁着尚可挽回的时候解决掉这一类的问题。”
“永恒的生命给你送上了永恒青春的门票,让你可以永远活在那些早已逝去之人的回忆里。你妈妈、你妹妹、还有美樹沙耶加——”
“给我出去,”杏子吼道。
“她们会希望你能够找到下一段感情的,”有栖没有理她,继续说了下去。“在内心深处,你自己也很清楚。去看看岸田さん。你已经伤透了她的心,你自己很清楚。”
杏子闭上了眼睛,痛苦地咬着牙。
她两手时而交握时而松开,紧盯着面前的女人,最后摇了摇头,示意她离开。
“精妙的演说,”杏子对上了心理医生的眼睛,说。
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说的是不是反话了。
“这是我的工作,”有栖说。“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然后她转过身去,径直走出房门,就像是踏上了某种征途一样。
杏子看着房门在她身后自行滑上,然后叹了口气。
她还有些教会事务需要处理,不过或许还是躺在床上顾影自怜一下吧。听起来就像是正确的做法。
鳴原亜紗美把那块灵魂宝石捧在手心,对着它的光芒端详良久。在某种层面上,暗淡的绿光似乎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为了节约能量,灵魂法师已经把宝石的亮度压了下来。外面的框子是金质没错,但没有了自发光的性质,宝石本体就很容易被误以为是一块稍微太大了点的绿宝石。
盯着宝石深处,她似乎看到了……
她揉了揉眼睛。良子的灵魂宝石就像是……
就像是女神的眼睛。
悄然到来的念头如行云流水般划过脑海,以至于她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得到了某种启示。
她怎么会知道女神眼睛的样子?她从未在神启中见到过女神的脸。只有各种指点、暗示、和印象,在远比视觉更深的层面上共鸣回荡。
女神的眼睛里嵌藏着无数的世界,就像是宝石被打磨出了无数的平面,然后……然后……
她就不知道然后该怎么描述了,只知道自己在良子的灵魂宝石之中也看到了类似的东西。那就是所谓灵魂的样貌吗?
最自然的做法是把自己的宝石也召唤出来比较一下,但不知为何她完全不想去观看自己灵魂的形象。没错,她甚至都开始感到自己这么盯着良子的宝石已经侵犯了她的隐私。
她把良子的灵魂宝石放回床头柜上。那张大床是她和良子在刚搬到尤里德米的时候买来的,也是亜紗美精挑细选的成果。当时她觉得——或者说她期望着——两人将会在上面睡过漫长的岁月。但现在却只剩下空荡一片。
良子的那个悲叹之种机器人也跟随亜紗美回到了尤里德米。这时它突然活跃起来,从亜紗美那个机器人的头顶上跳了下来,爬到良子灵魂宝石那边。它用身体前方的“眼睛”最后一次扫了一眼宝石的样子,然后伸出了唯一的一根机械臂从背后的容器里拿出了几块悲叹之种,而亜紗美那个机器人则转过眼睛来好奇地看着它。
亜紗美看着两只机器人笑了笑,觉得设计团队的水平真的是相当不错。机器人的整体感觉相当可爱,足以把使用悲叹之种的单调日课变成它们少女主人的平生一乐。
亜紗美得知良子的灵魂宝石被托付给了自己的时候颇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运输都会交付给自动系统的。出于设施条件上的考虑,良子的克隆复苏术将会放在地球上进行,而不是按惯例在尤里德米就地完事。据说有些特殊基因之类的问题。
而把宝石交给她正是佐倉杏子本人。她还告诉她,在眼下这个关头,没有比亜紗美身边更为安全的地方了。
她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段对话带来的不祥预感之中转移出来,等了一会让机器人完成工作,然后重新拿起宝石,把它变回了戒指,和自己那只戒指戴在了同一根手指——也就是无名指上。这里面的象征意味让她感到心头一暖。
“你会回这儿来让我感到有点意外,”黒井中瀬说着,在房间门口出现。“我还以为你肯定会一口气跑回地球等待复苏完成的。”
亜紗美抬起了头。
“那就会到得太早了,”她说。“所以我想着可以先来这里歇歇脚。现在这边感觉就像是家里一样了。”
中瀬微一转头,亜紗美意识到了她眼神里隐含的问题。
家里?那你的父母呢,你那边的家呢?
但中瀬并没有问出口来。
“而且还有好几个人也想跟我一起过来,所以就顺其自然了,”亜紗美补了一句。
“我也听说了,”中瀬说。“看起来这段时间我们可能会有几位客人需要招待了。”
面前女人的脸孔笼罩在门厅窗口射下的阳光之中。亜紗美紧盯着她的表情,想要看透她心里的想法。
“我很奇怪,我回来的时候你居然没有对我大叫大嚷,”亜紗美说。“呃,毕竟我们上次通话的时候说的还都是那种内容。”
“你说的是我们上次吵架的时候吧,”中瀬纠正道。“我想通了。这些并不是你的错。如果我非要对谁发火的话,只能去找我姐姐。”
“说起来……”
“没错,她就快来了。”
良子妈妈转身背对着她,向窗外看了一会。
“你也知道,在你俩搬来尤里德米之后他们并没有把她的克隆体也跟着带过来。这里面恐怕颇有些蹊跷。就算基因再怎么异常,地球上能做的事情这里也没有道理不能做。我本来以为肯定会由我在这里主持复苏的,但现在恐怕不行了。”
中瀬顿了顿。
“我跟她爸写了封邮件商量了一下,结果他也是不明所以。他说他觉得她早该动个地方了,但就是没有动。算了,反正到时候他会负责主持复苏的,肯定可以照顾好她。不用非得要我赶回去。”
她转头看向房间门口,微一歪头。
“应该是我姐姐,”她说着走了出去。平时的那些正常渠道里没有一条对亜紗美提示出门外有人,但亜紗美已经对良子阿姨的神出鬼没见怪不怪了。这只是……良子家里的一点小问题,正如亜紗美家里也有她家里的问题一样。
过了一会她站起身来,挥手让自己的悲叹之种机器人退开:它刚刚爬到了自己床头柜边,用两只机械手捧起了一块小方块,可爱的大眼睛仰视着她。
“抱歉,我待会再做吧,”她说着,跟在中瀬后面走了出去。
她在出去的路上对梅清点头示意,而梅清也点头回应。她神色有些不太自在,或许是呆坐在客厅沙发上太过无聊吧。他们给梅清放了几天假,让她跟着她们回来参加良子的复苏。这里面既有她靠X-25上的优异表现挣来的奖励,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是良子的朋友。有她陪在身边或许能带来某些精神上的好处。
中瀬比她先走到门口,正和奈奈还有赛克奈特打着招呼。亜紗美突然意识到了奈奈和中瀬之间的巨大反差:一位是和她看似同龄的少女,另一位则是年长许多的成年女人。家人间的那种相似确实存在,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良子到底是谁的女儿。没错,她突然意识到,尽管良子和奈奈的外貌间确有相通之处,但那些共同点并没有多么显著。她以前几乎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思考过。
两姐妹四目相交,灼灼的眼光里聚集的感情和意志全部投向了彼此,一时间让其他的所有人都变成了看客。
“抱歉,”奈奈首先挑起了话头。
“为什么抱歉?”中瀬质问道。
“抱歉我害她出了这种事情,”奈奈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中瀬。“当时我应该追上她的,不应该让她独自一人跟着杏子さん。”
“那并不是你应该道歉的内容,”中瀬说着,狠狠瞪视着自己的姐姐。“你应该道歉的是最初骗她做任务的事。只要你不去缠她,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我拒绝为那件事道歉,”奈奈说着,毫不退让地迎上了中瀬的目光。“做出这些选择是她的权利,当然也是我的权利。”
“你有什么权利让她在这个岁数就去冒着那样的危险?她的生命甚至都才刚刚开始,然后就已经被激光撕了个粉碎。”
“我记得当年还有另一位同龄女孩子的主动承担起同样的风险,好让她妹妹不用踏上同一条路,”奈奈低声说。
中瀬往后猛地一缩,就像是躲避攻击的眼镜蛇。
“你觉得那就等于你有权为我女儿做出同样的决定吗?”
“我说您二位都先冷静一下,”梅清说着,在两人身旁出现。“你们的对话之后还可以继续,但赛克奈特已经被你们吓着了。”
亜紗美眨了眨眼。和中瀬跟奈奈一样,她也被梅清的介入吓了一跳。她朝赛克奈特扫了一眼,发现她确实像小孩子一样躲到了奈奈身后。不知为何,上边最后决定让赛克奈特跟她们一起行动,但并没有对自己解释什么理由。
躲开媒体投向赛克奈特的目光比预想中要来得简单——执政体在姓名提示器那套系统里给赛克奈特安插了一个假身份,大家也都以为执政体应该会把赛克奈特安置在哪座军事设施里。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个记者能想到她居然会悄悄跟着几位看似一般群众的人一起旅行,哪怕这几位群众曾经和她一起出现在宣传片里也是一样。
中瀬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赛克奈特身上,打量了她好一阵子。
不管他们采用了什么方法欺骗她接受自己的虚构人生,最后的效果都不怎么成功,亜紗美记得听奈奈在路上说过,她不会彻底失忆,但那些记忆正在以小时为单位加速衰退——很快,它们的感觉就会变得和真正的记忆全然不同,而会更像是描写别人生活的一部电影。她还剩下什么呢?只有在地堡中敬拜着邪恶男人的几个年头。拥有少女身体的幼儿,和我们其余人完全相反。
亜紗美看着赛克奈特。透过她的紧张神色,她意识到,奈奈说得一点不错。
中瀬微微弯腰,拍了拍赛克奈特的脑门,和蔼一笑。中瀬和奈奈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亜紗美无法理解的眼色。
“好了,那就进来吧,”中瀬说。“多了这么多女孩子,给每人搞出一个床位来恐怕会有些困难,不过我相信我们还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
亜紗美朝梅清扫了一眼,想看看她是什么意见。
而梅清只是耸了耸肩作为回应。
然后这一整群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大门口。
“居然还有客人?”中瀬说。“到底会是谁呢?”
“没错,志筑さん,我知道你对这次事件的后果肯定感到颇为不快,”杏子在音频信道上发送着意念通话,“但谁都不可能未卜先知。”
就算经过了好几个世纪,杏子还是对用名字称呼志筑沙耶加有些抵触。她一直好奇着这位主母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导师,最起码的一项职责就是要保护学徒的生命。固然这并不是总能做到,但要我来说的话,像您这样的老资格总应该可以保护她不被失控的重力发生器或者无人机之类的蠢问题干掉吧。”
“所以她还活得好好的,”杏子指出。
“我们不能指望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身边总能有您这样的高手,杏子さん,”志筑说话的语气总是能够在杏子心里点起一股无名业火。“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想要你命的那帮人同样也想着要她的命,而对如此重要的家族成员不采取点防范措施绝对会损害到我们的利益的。”
杏子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但是你说要给她派一支警卫队?那听起来有些太过分了,”她说。
“她们总可以低调点的,”志筑沙耶加说。“我倒不会侮辱良子ちゃん的智商认为她们可以做到让良子毫不察觉,但起码可以做到不去碍事。”
杏子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如果接下来几张牌能够出对的话……
“我在想啊,你觉得她们能跟黒井家的警卫队合作愉快吗?”她问。
“当然不行——等等,你是说香菜さん也要派一队?”
“嗯,是的,”杏子愉快地说,两颗小虎牙在笑容间崭露出来。“我刚跟她谈过。要我来说的话,两倍的警卫只会更加安——”
“那个臭x子!她难道不明白良子ちゃん是姓志筑的吗?她不去干涉别人的家务能死啊。”
“嘛,那就得由你自己来告诉她了,”杏子说着,咧嘴大笑。“我可没能劝她回心转意呢。她那一队人已经派出来了。”
“嘛,我们那队也派出来了。我去给她打个电话,把这个烂摊子理清楚吧。”
“有劳了,”杏子说。
过了一会志筑沙耶加就挂上了电话,而杏子也终于往船舱里的桌子上一趴,把整个过程中憋住的爆笑释放了出来。说到底她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真正改善这一现状——志筑和黒井两家人都是铁了心要派出一队家族警卫过来,发生冲突自然是在所难免——但她起码可以先让这两位之间来上一段亲切愉快的对话。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亲自听到内容。
巴麻美正在等着找您谈话,过了几秒钟后,她的战术电脑轻轻提醒道。
“啊对哦,”杏子一边说出了声来,一边开心地用手拍着桌子。先前跟志筑的那通电话远比她所预想的要来的欢乐,但她已经让麻美等了很久了。毕竟麻美她也是个挺忙的女孩子呢。
“怎么了?”她接起麻美的电话,问了一句。
“你介意打开一下VR吗?”麻美礼貌地问。“不是绝对必要,但我觉得这样效果会更好。”
“行。”
杏子往桌子上一趴,闭上眼睛,准备切换到VR。
过了一会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似乎变成了麻美在朱可夫号上的办公室,而麻美就坐在面前那张电脑化木桌的对面。场所的选择让杏子有些意外——麻美平时跟她进行的非正式会面一般会安排在两个地方之一:麻美真正生活过的最后一处公寓,或者是“火蜥蜴咖啡”——那座很久之前,曾在她们的青年时代见证过她们无数次会议的喫茶店。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道。麻美正带着某种微妙的表情打量着她。
麻美示意她稍等片刻。
“啊,她们来了,”过了一会,麻美说。
就在杏子略带讶异地抬起了一根眉毛的时候,第三位客人就带着一把新创建的椅子现出身形,紧跟着就是第四位。是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还有一位她好久都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物——娜迪亚·安提波娃。
含含糊糊的几声招呼之后,就轮到千歳由真出现在了第五把椅子上。
“切,你们都好磨蹭啊,”纤弱娇小的由真说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样分身有术的,”克莱丽丝盯着一处墙角,心不在焉地说。她似乎心事很重。
而这一切则让杏子更为迷惑不解。一般来说,对于这种老祖宗们的聚会,麻美应该会很乐意在火蜥蜴咖啡怀旧一下的。更不用说这种场合麻美一般都会提前通知杏子,而不是就这么把她硬拽过来。靠,麻美刚才起码可以告诉她,自己害得这么多人都在干等的吧?
“这就齐活儿了哈?”杏子说着,朝娜迪亚看了一眼。她才是这里的关键人物——娜迪亚或许可以说是克莱丽丝的朋友没错,但克莱丽丝的朋友可相当不少,三教九流的都有,而麻美和杏子跟娜迪亚却都不怎么熟。如果没什么极特殊原因,麻美是不会叫上她的。
“关于米沙·维拉尼的调查获得了一项进展,”麻美说着,两手在桌面上交握起来。
杏子朝麻美靠了过去,其他人也是一样。
“终于找到凶手了吗?”娜迪亚问。她的音色里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怒意。
“不太一样,”麻美说。“跟我来。”
麻美从桌边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示意其他人跟上。杏子和另外几人对视了一眼,但接着就耸耸肩跟了上去。麻美居然执意要大家通过虚拟版的朱可夫号走廊显得有点意外,但想来背后应该有什么理由吧。
“这次并没有进行完整VR体验的必要,”见几人都走出办公室站到了走廊里,麻美说。“检查一下你们各自的内部地图吧。”
众人依言照做,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再是麻美办公室本应存在的居住区,而是进入了朱可夫号上某处为驻舰魔女飞行队提供的准备区域,更加靠近舰船外围。
杏子朝背后扫了一眼。她们刚刚走出来的门洞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曾经存放过米沙灵魂宝石那片飞船区划的完整重建,资料来源是宝石刚送来那段时间的内部监控,”麻美转身对其余几人说。“穿过那边那扇门就是我们平时保存等待复苏的灵魂宝石的地方。”
麻美指着走廊深处的一扇门说。众人跟着扭头看了过去。
“我觉得借助VR来这里看一下可能会比继续盯着已经看过不少遍的全息影像更容易有所发现。之后会带大家完整走一遍,但现在我并不希望跑题太远。重点是那位负责对她宝石进行封冻的灵魂法师,你们还记得她那次问话的具体内容吗?”
“记得,”娜迪亚说。“要我说的话,里面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麻美,能请您直奔主题吗?”过了一会,娜迪亚又插了一句,打断了正要开口的麻美。“我在个人感情上很看重这件事,我也感谢您能够抽时间交代这些前因后果,但您真正想要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
麻美低了一会头。
“那个,我不想让你对这条线索的可信程度产生误解,”麻美说。“简要概括来说,在问话结束之后,那位法师出于好奇调查了一下米沙·维拉尼的生平经历。结果现在她一口咬定说,她施行封冻的那块灵魂宝石绝不可能属于米沙。她说她每次对哪个灵魂施加操作的时候都能窥视到一点其中的内在,而她所操作的那颗宝石里面那人的性格和米沙全然不同。那个人非常懦弱怕生。听起来完全不像米沙。”
一众少女们困惑不解地对视了一会,然后终于抓住了其中的要点。
“她有多肯定?”娜迪亚问。
“嘛,她对此可是相当肯定,”麻美说。“她的解释在我听来觉得有些道理,起码能自圆其说,而她窥视灵魂的能力也是早就记录在了档案上的。但我还是要对此表示严重保留,因为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娜迪亚痛苦地摇了摇头。
“这她x的是要我怎么办?”她反问道。“说真的。我还有两天就要参加她的葬礼了,还跟她父母一起准备了好久。而现在您跟我说这个?我该怎么办?我又该跟他们说些什么?”
尴尬的沉默笼罩了全场。在五人之间,娜迪亚毋庸置疑是最小的一位。尽管她的年龄也颇为可观,但她并没有经历过其他人所经历过的那些久远过去的战乱年代。和其他人一样,杏子对娜迪亚的处境感到了一丝同情的刺痛,但她还是无话可说。这是娜迪亚和麻美的对话,是一位伤心欲绝的祈求者和她天然的祈求对象之间的对话。作为领袖的麻美是主导调查工作的自然人选,而行会众人也都在心目中把她当作了一位无微不至的指导者,会主动为每个人分忧,把他人的痛苦加诸于她自己日渐沉重的心灵负担之上。
麻美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而杏子看得出来,麻美正在隐藏着自己对事态的不安。
“先什么都别告诉他们,”麻美说。“现在还无法确信:我们什么都还没有搞清楚。但我就是想……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一下。”
“我……”娜迪亚张口欲言,但接着就咬了咬嘴唇。她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很少会出现这种动作。
“我不知道,”娜迪亚重新开口。“我确实很感激。我……只是,自从这场战争开始以来,我已经送走了太多的徒弟。如果她最后是英勇牺牲倒也罢了,但却是这种死法?现在又有了生还可能?我甚至都……”
“我懂,”麻美说。尽管她的音色显得空洞,但杏子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我觉得彻查到底对每个人都是最好的,”克莱丽丝说。“我们必须查明真相。那就是叫我们来的理由,对吧,麻美?”
“我真希望能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告诉你们,”麻美说。“但现状确实令人困惑不解。”
“能够换走宝石的只有一个很小的时间窗口。那是我亲自拿过来放进封冻队列里的。”
“而那位灵魂法师足足花了67分钟才做到那里,”麻美说。“因为你说你自己已经采取了一点封冻措施,所以优先级排得比较低。”
“没错,”克莱丽丝说。“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彻底一点的,但我当时觉得还是交给专家更为可靠。”
“会不会只是哪个人搞错了?”娜迪亚说着,明显想要把话题带回实事求是的讨论上。“如果两颗灵魂宝石太过相似的话……”
“我不确定,”麻美说。“但我们可以查一下。我带大家去观察一下那些宝石吧。我们会进入监控视频里面,就站在宝石旁边,然后注意看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麻美转身走去。
“每个魔法少女灵魂宝石在可见光波段内的光谱都是固定的,而且会在契约后的第一时间内进行登记,”由真有些担心地说。“负责整理灵魂宝石的也是同一套系统。两个女孩子的光谱在测量误差范围内毫无区别的案例并不是没有听说过,但相当罕见,而且还有宝石上的徽记作为第二特征。此外,如果真有两块光谱和徽记都完全相同的宝石出现在同一条队列里的话,那么总应该会有人备注一下的吧。”
“光谱和徽记都和她完全相同的女孩子大概有多少?”娜迪亚摇了摇头,说。
“我们已经查过了,”麻美说。“在档案上是一个都没有,尤其是还要考虑到只剩下一颗宝石来到这里的特殊条件。”
“完全对不上号啊,”克莱丽丝说。
“正是如此,”麻美赞同道。“而且灵魂法师也说过,宝石的外表确实与米沙相符。”
一段沉默,所有人都在思考着面前看似矛盾的线索。杏子私下里想到,先前把良子的灵魂宝石交给她女朋友保管恐怕是个相当明智的决定。在米沙出事之后……她的危机感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现在看起来这绝不是无的放矢。
麻美带着她们走进自己先前指出的那个房间,房门背后只有一间相当普通的实验室。变身后一席白衣的少女坐在板凳上,咬着嘴唇,聚精会神地处理着一块宝石。一小群服务机器人给她打着下手,在凳子上地上到处乱爬,个头也是五花八门,但所有机器人的样式都和配给现役魔法少女的悲叹之种机器人差不太多。
房间里仔细排列着有些方正得过头,大约半米见方的大盒子。不用看里面杏子就知道,盒子里的内容都是灵魂宝石和悲叹之种。整齐的排列让宝石可以随时释放污染,但又不会造成过饱和后发生魔兽的危险。值班的魔法少女偶尔会检查一下悲叹之种的状况,如果哪一排快要饱和了的话,她就会叫机器人过来换。
自动而高效。尽管具体设计的并不是她本人,但杏子还是对此感到颇为自豪。曾几何时,作为后勤与悲叹之种供应部的部长,她曾经不得不成天琢磨着类似的问题。眼前这样东西可是久经考验,设计方案甚至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之前——大家从来都没有找到过什么必须改变的理由。
房间里的灵魂法师和机器人都无视了走进房间的众人,其中一只机器人甚至径直穿过了克莱丽丝的双腿。毕竟,她们只是在回放着已经发生的过去事件。严格来说,在她们走进来的时候甚至连房门都不应该打开的。
“所以说,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娜迪亚一边问,一边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这里的人都不需要关于盒子内容的什么说明。
“我们等会就站在这里,观察一下从克莱丽丝把宝石拿过来到灵魂法师第一次接触宝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能不能注意到什么先前的分析师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麻美说。“先来看看这所房间的布局图。”
杏子依言照做,仔细阅读着麻美发来的信息。几乎不出所料的是,这间看似平平的房间里安装着细密而严实的安防监控,完全足以发现乃至对抗大多数的入侵者。
过了一会,房门滑开,虚拟版本的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走了进来。灵魂法师跟这位老祖宗出声相互问候了一番,但始终端坐原地,连头都没有回。
见她进来,一只机器人出现在了她手边的桌上。克莱丽丝朝着它转过身去,把那块灵魂宝石递给了它。
众人看着机器人背部打开,把宝石稳稳地塞了进去,然后走到了某个方盒子旁边。一排宝石弹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是闪闪发亮、五彩缤纷的一盒鸡蛋。机器人找了个空把宝石塞了进去,接着盒子自行关闭。
“如果那东西整段时间都待在盒子里面的话,我们这么傻看着恐怕也没什么用处,”娜迪亚发表意见说。“里面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保存盒里面的狭窄空间基本只够让每排架子滑进滑出,”杏子说。“这是行会的设计,理由显而易见。物理上就没有足够的空间能把什么换走,除非盒子被动了什么手脚。”
“事后我们找到了那个盒子,”麻美说。“似乎完全正常。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把它作为证据留了下来。”
她挥了挥手,黑盒子变成了半透明状,透出了重重遮挡之内的灵魂宝石图像。画面焦点聚集在了她们关心的那块之上,但几乎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形状。
“这是基于盒子中散发出的辐射的电脑重建结果,”麻美说,“但悲叹之种和宝石里流动的污染都相当黑暗,暗到让我们只能看见这点东西。”
“严格来说,这两样东西都是绝对的黑体,”由真说着,弯下腰来冲着模模糊糊的宝石图像,努力挤着眼睛。“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次实验测量在里面检测到过任何的反射光或者自发光。就连黑体辐射都没有。它们甚至连震动都不传导。违反热力学的暗黑空洞,不过我想大家恐怕也不会对此感到奇怪吧。”
“我快放一下,”麻美说。“要不然我们就得看上一个小时了。”
“我应该会希望完整看一遍,”娜迪亚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不过可能还是先放放吧。您请便。”
她们站在装满灵魂宝石的盒子旁边盯了漫长的五分钟,看着机器人们爬上爬下,偶尔弹出来一排架子,然后放一块新的宝石进去或者是拿出一块来给灵魂法师处理。有两次,装有应该是米沙的那块灵魂宝石的那排架子弹了出来,让她们得以看个仔细。
终于,那排架子第三次弹出,光芒变换的宝石被机器人小心翼翼地从位置上取了下来,直接拿给了等待接手的灵魂法师,随即她就干起了活。
“一无所获,”由真说。
“我不得不赞同这一点,”克莱丽丝说。“监控复原显然是有其局限性的,但我完全没有看到宝石可能被换走或者搞混的任何迹象。当然,我们没能看清楚盒子里面的状况……”
“会不会是机器人被动了什么手脚?”娜迪亚说。“我们怎么才能确保它们不会在体内交换宝石什么的?”
“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麻美说,“但和悲叹之种不同的是,还是颇有些辐射可以透过机器人的身体的——足以用来判断里面有没有什么发光物体。结果是一切正常。”
麻美低了一会头。
“可能只是灵魂法师搞错了,”她说。
杏子咬着嘴唇。她感到宝石存放箱的这种设计是自己的责任——她和她的下属们以前从未想到过可能会需要监控到盒子内部,更没有想到最后负责监控的会只是普通的保安设备。
“让我们再好好看看宝石弹出来的那两次,”她说。“或许某些东西看第二遍的时候会更容易注意到。”
麻美挥了挥手,世界闪烁了一下,直接跳到了架子第一次弹出来的时间点。这一次,整个过程都变成了慢动作。在一只机器人的注视之下,装有灵魂宝石的一个个小格子从盒子里面顺次滑出。众人趴在这一堆东西上使劲盯着,而杏子努力让自己心中变得一片空明,寻找着那些并不明显的迹象。不是那些宝石理所当然的运动,也不是取下来的那一块,而是别的东西。
最终,架子完全缩回了盒子里。杏子呼出了一口长气。一无所获。
“看看下一次吧,”麻美说。
这一次,杏子在放到一半的时候把虚拟世界暂停了下来,伸手指着宝石。
“那东西刚才还不在的。你们有谁以前见过类似的吗?”
其他人过了一会才看出来她指的到底是什么。
“宝石正中的一点黑暗?”克莱丽丝说。“是很奇怪,尤其还要考虑到周围堆了那么多的悲叹之种。”
由真皱起了眉头。
“灵魂宝石中积累污染的形式多种多样,但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类似这样的症状。不过我无法肯定这是否有什么特殊意义。”
由真朝天花板扫了一眼。
“查了一下档案发现,我们从来都没有记录到过任何的类似现象。但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宝石都能得到不间断的监控。出于显而易见的理由,这种事情很难成为什么研究课题。不过我还是发起一次针对我们手头所有监控记录的自动化排查吧。”
麻美点了点头,一挥手让虚拟世界继续播放。
之后,她们检查了宝石最后被拿出来时的样子。先前那一点凝聚到诡异的黑暗已经不在了。
麻美摇了摇头。
“还是一无所获,真的,”她说。“除非是那点异常污染真有什么特别意义。”
“或许,”由真说。“毕竟,不是说那颗宝石之后毫无征兆地崩溃了嘛。”
“没错,但那点污染后来就没了。我刚刚查询了下自动系统:之后那点污染也没有再次出现。”
“不过可能还是值得一查,”由真说。“我们应该问问那个灵魂法师有没有什么类似的发现。”
“我去做,”麻美点了点头说。
娜迪亚挺直了腰板。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巴小姐,我想再多留一会。”
“没问题,我理解,”麻美说。
杏子想要挥拳砸桌,结果拳头径直从虚体的桌面里穿了过去。
“见鬼,”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因为砸桌失败感到有些害臊。“我还以为可能有了什么发现的。”
“搜查工作总会令人抓狂,”由真安慰说。“麻美,你介意我亲自对这位灵魂法师做一下问话吗?我对这种问题略有些了解,可以更好地判断她的说法的可信程度。”
“我也希望加入,”娜迪亚补了一句。
“没问题,”麻美说。
麻美顿了一会。
“抱歉,但我还有别的事情,”她说。“我得下了。”
“说实话,我也是,”克莱丽丝说。
由真跟着点头。
三人的身影从虚拟世界中逐一消失,回到了各自的现实生活。
只剩下娜迪亚和杏子。
杏子把播放进度倒回了第二次弹出的时刻。她弯下腰来,解除了周围世界的虚体特性,将看似是米沙的那块灵魂宝石拿了起来,让仿真系统模拟出动作的结果。
一时间两人紧紧盯着宝石散发的光芒,但里面缺少了那种任何设备都无法记录的特殊感觉。
尽管如此,杏子一瞬间似乎还是看到了当年沙耶加拿出来的那颗污浊而阴暗的蓝色宝石。
那是一段她曾经回放过无数遍的记忆。但一时间眼前的人物却变得模糊起来,无法分辨——是沙耶加,麻希,米沙,还是……别的谁。
接着她眨了眨眼,幻影重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颗虚拟的灵魂宝石。
“我对她的遭遇感到很抱歉,”杏子说着,试图对上娜迪亚的视线。“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
娜迪亚没有回答。
终于找到时间翻完~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这一阵精神状态好了不少,但工作实在太忙,自己的时间也被碎片化了。
下面的幕间部分每一章都有将近平时两三章的长度。按照现在两个月一章的进度的话……全翻完恐怕要明年春节了。准备改成翻一段发一段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