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4444444443 于 2016-9-2 14:36 编辑
今天下午是社團時間。
我們學校有一個很奇怪的制度,每周三下午的時段是社團,除了學校內建的項目之外,同學也可以自由提出課程和計畫,只要六人以上聯署、老師批准就能開課。例如我所參加的機器人社便是由六個同學聯署所自力開辦的社團,雖然家長其實才是主要資源的提供者。
我是在國一下學期時加入的,那時社團人數剛好缺一人,在死黨A君的威逼利誘下,我加入了這個社團,湊齊六人。原本只是去那邊混的,但──
『機器人?我們的時代也越來越自動化了啊...要好好學喔,不管是程式還是結構...妳爸的學校也是有教有用的東西嘛。』
想到那男人頭就一陣鈍痛。
總而言之,母親都這麼說了,我就得好好學才行。
我打開社團教室的門,教室中央的圓桌早已坐滿了人,只剩一個空位。我走到屬於我的位子坐下,沒想到我竟然是最晚到的,今天果然太散漫了。
其實我也只是參照網路上的教程,用一些簡單的零件和程式做出一些小東西,並沒有甚麼特別的產出,但不是每個人都這樣。組織這社團的社長B君和他兩個死黨的實力是職業水平。
通常都是B君那三個人在一區研究比較大型的project,而我、A君、和另一個男同學則在東摸西摸,有時交一兩樣小作品交差。
「妳還真的做出來了啊!炎。」
在我擺弄著手上的自走車的時候,A君突然湊了過來。
只是照著教程把零件組起來,再把偵測距離的感應器和走迷宮的程式寫好而已。
「看教程的話我還是寫不出程式啊!果然炎妳很聰明呢!」
程式的確花了不少時間,附加的機械夾子的靈敏度也比想像中還低,但要是連這種東西都用抄的就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了。
反正不管怎麼努力,這和另外那三個機器狂人的產出都完全沒任何可比性。
「好歹也在這裡半年了...而且夾東西還不是很流暢。測距也會卡頓。」
「明明妳在上國中前幾乎都沒碰過電腦的...」
「社長他可是在幼稚園的時候就做出這種東西了。」
A君沉默了。
我和A君、B君自幼在同一個道場練武,剛進入道場時,有一次練習的空檔,B君突然拿出一輛外型超酷的玩具車放到地上。
一接觸到地面,車馬上自動開始跑,而且一有人檔在它面前就會自己轉彎,絕對不會撞到任何東西。
那時我一直抓著B君問那車是在哪買的,好不容易他鬆口說:這是他自己做的,後來聽A君說那時我驚訝得像是連下巴都要掉下來似的。直到現在,我還是能記起那輛車的樣子。
「...妳不會是因為這件事才做這輛車的吧?」
「因為很酷啊。」我燦笑,但其實真正的理由是──
我真的很討厭這種繁瑣的東西,不想在此之上投入更多的時間和創意,既然已經有別人的點子,那就先用了再說。
這個社團,真的很煩。
「對了!我...!」在A君打算開口的時候,教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雖說是男人,但光看那張稚氣的臉和嬌小的身板很容易會誤認成是和我們同樣的國中生。但他臉上無時無刻掛著的那張像狐狸似的笑容絕對不是一名小孩能擺出來的。
至少我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一個國中生,能笑得像他那麼欠揍過。
「校長好!」在男人踏進教室的一瞬,我喊出和大家一樣的稱呼,和其他人同時放下手邊的工作,起立。
男人點了點頭,我強忍跑出教室的衝動。
「打擾了,各位同學。既然大家的手上都有工作,那我就長話短說了。最近有一場全國的機器人比賽,全台各地的機器人團體應該都會出賽,我想問你們有沒有意願參加,畢竟除了能證明自己的實力外,這也是十分難得的經驗。」
男人默默撇了我一眼,在視線相交的一瞬,我立刻將頭低下。
為什麼他偏偏要在今天出現在我面前?昨天噩夢的陰影還是在腦海中徘徊不去,看著他的臉,我有種呼不上氣的錯覺。
要不是他,那件事就不會發生了。
「可以給我看一下比賽規則嗎?」B君開口,男人將手上的文件夾遞出,B君接過,卻立刻疑惑的抬起頭。
「...它上面說國中部比賽只能三~四個人參加。」
「社長你們不就剛好三個人嗎?」我插話。媽的,我死都不要參加這種比賽,要更嚴謹的設計、DBUG還要一直長時間專心在一個Project上。我真的對這些零件數據無愛,拜託饒了我吧。
「剛好你們社可以分兩組啊。」男人還是保持燦笑,但我臉上禮貌性的微笑卻已然有些僵掉。
小狐狸還是鬥不過老狐狸。算了,我轉頭看向B君。
「那就社長你們一組,我和A君、X同學一組吧。」
你們就好好努力吧,反正這種不公平的分組想搞也搞不出甚麼名堂來,最後只能混。只要B君他們認真拿成績就好,相信他們應該也會樂在其中的。
「可是這樣實力太不公平了...這樣吧,A君來我們這裡,C君過去。」
C君是其中一個和B君交好的人,也是個機械狂人,好像比較擅長寫程式。要命等一下──
「那就這麼定了,報名表要在下禮拜二前交給我喔。這不是輸贏的問題,而是累積你們的經驗,只要去做了,你們一定能有屬於自己的收穫。」男人在說這番話時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我暗自握拳,眼睛熱的像是要噴出火來。這男人以為自己很了解我嗎!少自以為是,你一點都不知道我有多討厭這個社團。
但母親不像你,每一次將新的作品拿給母親看後,即使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她都會抱住我,說我很棒。
『小炎每一次的作品,都會比上一次的作品進步,而且進步的越來越快,媽媽看了很高興喔。』
所以我才能一直待在這裡,做這些自己最討厭的鳥事。沒有人教我,自己上網查教程,從最基本的感應器和齒輪傳動學到現在,雖然很常碰壁,但只要明白這是母親希望我做的,我就必須一直持續下去。
「诶,這個機械手臂式打算把它做的和人手一樣嗎?」男人打量B君他們做到一半的作品,饒富興趣的開口。
「是的,希望至少能達到抓取東西與和人握手的靈敏度,應該在比賽前能完成。」
「比賽可是個絕好的發表機會喔。不過要是做完了,可不可以讓我先偷看一下呢?我對這真的很感興趣。」
「如果...如果有這個榮幸的話!」
我看著男人圍著B君他們的作品,一邊點頭,一邊誇讚,B君激動到雙臉發紅,全身緊繃到像是下一秒就要跳起來似的。而與B君搭檔的那兩人也是掩不住臉上的得意。
直到最後出教室,男人連一眼都沒有看向我和我手上的自走車。
「校長再見!」我沒向大家一樣開口,閉緊了嘴,拒絕喊出和這男人相關的一切詞彙。
對,就這樣,滾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怎麼了,你眼睛好紅啊。」A君又湊了上來,我低頭,蓋住眼眶中打轉的淚珠。
「有點睏...對了,你剛剛想和我說甚麼?」
「只是在想,伯...校長不是你爸嗎?怎麼也和我們叫校長?」
我無比慶幸剛剛我低下了頭,沒人能看清我的表情。
對那男人的怨念像火山噴發般洶湧而出,連我都不敢想像我現在展露在臉上的情緒究竟有多凶狠。
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提醒我這點?
沒錯,我和男人是父女。貨真價實的,血濃於水的親子。這是我少數不願意承認的,我人生絕對的汙點。
我默默鬆開了握緊的拳頭,心中的憤怒卻無法減少半分。
「在學校,他就是校長啊。」我露出與那男人如出一轍的燦笑,吐出了標準回答。
站在家門前,我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卻猛地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打開門,斷斷續續的哭聲更加清晰可聞。
在黑暗的客廳中,沙發上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團不斷抽動的人影。
我咬緊下唇,走上前去捧起她的臉。
母親在哭,平時白皙的臉頰變得一片通紅,炯炯有神的雙目也變得紅腫不堪。
她沉默的看著我一陣,接著揪緊我背上的衣料,將我緊緊壓在懷裡。
我也紅了眼眶,在學校無從發洩的憤慨,終於化作眼淚傾瀉而出。
那個男人根本不值得你這樣,為什麼...你還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他這麼傷心?他今天在學校的時候可還是笑得沒心沒肺的啊!!
抱持著難以言狀的心疼,我抬頭,吻上母親光滑白皙的脖頸。
就這樣兩人一起生活不好嗎?你可以找別的男人,只要離開能父親,能帶給妳幸福都好。
我一邊吻著,一邊在心中狠狠詛咒那個令母親傷心至此的男人。
像這種男人,果然還是去...!
但我再怎麼努力,最後的「死」字就是接不上去。
我憤恨的閉上了眼,聽到了母親猛地加大的抽泣聲。我突然想起──
我身上也留著那男人一半的血。
在意識到此的同時我開始掙扎,用這等汙穢的身體碰觸母親...會令她厭惡的。
但母親卻將我抱的更緊,緊的,就像是要把我嵌回她身體中似的。
「我只有小炎了...」她在我耳邊喃喃低語。我全身血液瞬間凍結。
彷彿是詛咒,她的話語像是鎖鏈,將我纏繞、緊包,束縛著我的一舉一動,宣告我一生只能屬於她。
好可怕,但隨後湧上的是安心。
母親是需要我的,只要知道這一點,心中的不安便煙消雲散。緊緊抱著這具自出生以來便一直給與我溫暖的軀體,我不知不覺閉上眼,陷入漆黑的睡眠。